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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欣欣做为林阿强的太太,来到了插队时连想也不敢想的纽约。
  曼哈顿的地面上,百层大厦鳞次栉比。地面下,十几层深的交通纵横交错。它不仅仅是人类建筑史上的杰作,更昭示着人类智慧的无穷。连接这个岛屿和北美大陆的那座桥,叫“QUEENS-BOROUGH BRIDGE(皇后大桥)”。这座桥的年龄,大约是二百多岁,同美国国龄正好相同。人们从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从远东拥有5000年历史的国家来到这里,内心不禁会生出这样一种想法:20O多年前,那个国度里的男人,头上必须留个尾巴;那个国度里的女人,脚上必须用长布层层缠裹。地铁,不知为何物。用钢铁堆成一座大桥跨过海面,那只能在神话里听听而已。那时被偷运到这里的黄皮肤人,经过这座桥时,统统被称之为“猪仔”。在离这座桥不远的海面上,有个小岛,使人记忆犹新的是,猪仔们在上岸登陆之前,在这个岛上留下的辛酸和苦难。他们同样也是被脱光衣服,同样也是等候非人的检验。
  沿大桥往东再走几十条街,便是纽约著名的CHINA-TOWN(中国城)。这里不仅记载着ZOO年前“猪仔”们所走过的历史,同时也记录了时至今日的繁荣。中国城内东南角有一条街,叫“EAST BROADWAY(东百老汇大街)”,眼下那儿的房地产业是一片繁荣。房地产价格从十几年前的几万美金,巨变到如今的几十万或几百万了。
  这座桥分上下二层.左右双道。上层供汽车行运,下层只供地铁通行。桥下面就是有名的皇后广场(QUEEN’S PLAZA)。从广场周围的建筑群望去,可明显得知,近代西方德、意、法、英等国家,为何被称为列强。
  时过境迁,现在已不见任何列强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波多黎哥人、西班牙人、海地人、巴西人等占据的中心。傍晚,你会看到一群群敲着响板、打着铜音鼓、拿着沙球兴高采烈的青年们。他们扭动着身体,唱着动听的桑巴。在他们的身上,你感觉不出什么叫悲伤;在他们的眼神里,你看不出对前途的忧虑.甚至于明天将发生什么,恐怕也没人去想。皮条客根本不存在,南美洲的姑娘们都是亲自上阵,对驶过的汽车横路拦抢,不携凶器,不使用刀枪,全凭两条肥滚滚的大腿和一对诱人的乳房。兜售DRLJG(毒品)的孩子们,清一色在十五六岁以下,有的甚至更小。他们不受法律制约,也不怕警察的棍棒。
  在这座桥下,空气里除了伴有劣等的香料味儿外,还能闻出于弹刚刚出胜、钢铁与硫磺磨擦后的味道。
  通过这座桥往西走,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人在路上走,车在头顶飞。当挂有十几节车厢的列车从这里掠过时,它淹没了一切声音。每趟车间隔的时间不长,往往是前一趟的噪音未过,下一趟又在头项上轰轰响起。
  这条街叫罗斯福大道,直到终端连接北方大道之前,都是南美洲人的天下。南美洲人的天下,不等于就只有南美洲人,他们并不排外。除了从非洲来的黑小伙,欧洲来的白小伙,也有从远东来的黄小伙。
  林阿强、林阿坚哥俩就选中了这方宝地。在林阿强从北京把韩欣欣接到这里之前,哥俩已经在这条街上扎根两三年了。“林记福州快餐”,这块不显眼的招牌,就挂在这刺耳挠心的铁轨下。
  韩欣欣初到这里,别说没有什么朋友,就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着。她曾有一段时间很不适应。到美国后,韩欣欣这个名字就已经不复存在。周围的人既不称她韩欣欣,也不叫她护照上的名字维多利亚·林,而是对她有两种称呼,这两种称呼又来自两类不同的人。当地南美人用英文、西班牙文、或葡萄牙文称她为Mrs·IIN (林太太)。附近从台湾、香港来的华人也称她为林太太。而在餐馆内部,辽有林阿强的一些朋友们,都称她为林姐。她的年龄并不一定比这些人大,可为什么称她为林姐呢?也许是她大度坦诚的天性?或许是她事事总为别人着想的品德?或是她处事公正、给人所留下的良好印象?还是中国东南沿海一带人爱用姐姐这一称呼?都不得而知。反正自打欣欣到了纽约没多久,林姐这个名字就在圈子里叫开了。
  管理这个快餐店的人并不多,一共四位。林阿强在厨房里,煎炒烹炸一人包。林姐专管接外卖、收银、订干货。另外餐馆里又添了个帮手叫孙继红。自林姐去年生下个惹人喜爱的女儿——小冬冬后,继红这个善良的温州姑娘帮她减少了一半的工作量,林姐决定长期雇用她。留下她的目的不光是林姐看中她聪明伶俐,更主要的是看中她诚实忠厚,办事得体。第四个人就是阿强的弟弟林阿坚了。他里外都管,外边忙不过来忙外,里边忙不过来忙里,虽然都不十分精通,可离开他还真不行。林阿坚这个名字,也没几个人知道。阿坚自幼随哥哥偷渡到台湾,转口香港赴美后,就起了个英文名字STEVEN(斯迪文)。从此,斯迪文这个名字大家都叫顺了口,久而久之,林阿坚这个名字就被人遗忘了。赴美后,林姐没想到这位在北京饭店能长期包房的美籍华人,竟是一个开快餐、做小买卖的。更不曾想过,自己不读书不上学的,竟做起了这没日没夜、只知挣钱、不知外面世界是啥样儿的小老板娘。可没过多久她就适应了。这里再苦,比起西双版纳的栽胶植苗要好得多。这里再累,也比当客房部经理的差事要自由。她不贪,能住着有冷暖双气的大房间,能开着当年最新款式的高级轿车,已经相当知足了。更使她知足是她的丈夫林阿强。阿强不失诺言帮她办好绿卡,又从中国把她接来,这已完全打动了她的心。使她死心塌地、任劳任怨跟着他的理由,则是她看重林阿强这个人的品德。他不声不响地在厨房里一干就是一天,所挣的钱又一分不差地全部交给她。阿强话虽不多,与她交流又有语言上的困难,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他爱她!女人嘛,不求什么,只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拥有一个可爱的家,就足够了。这种知足的想法,不是自己给自己宽心丸吃,实际上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一件事使她放心不下,就是阿强交在她手里的钱,怎么点怎么犯疑。开个小餐馆的收入她心里是有数的。怎么隔不久就会有成捆成捆的现金送到她手里?!她不想要这些不明不白的钱,也不愿意他俩整夜整夜地不归。林姐问过几次阿强,可他都不作回答……
  唯独小冬冬能使她忘掉这一切。
  她喜欢阿强,更爱自己的女儿,她陶醉在这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里。
  正当她要把喜得女儿的事告诉老父亲时,得到的却是一个噩耗:父亲突发脑溢血,与世长辞了。
  从此,她与大陆断绝了血缘关系。
  她回想起临行前的一夜,与老爸辞别的那一幕……
  就在北京哀乐一个接着一个奏响的寒冬,她要走了,要随着丈夫林阿强远飞了。她想最后见见父亲,与这个一向爱着她、可又不能常看到她的老父见上一面。可是,一直找了几天,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四人帮”垮台后,父亲越来越忙。她要在临走之前,告诉老爸一句话,女儿走后,一定会把您老安排好,让您老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上个幸福的晚年。可是,找来找去,说什么也找不到他,林阿强又催她快走。最后,她决定,试一下老爸常去的那个地方。她背着已经等得焦急的林阿强,骑上自行车,向西山奔去。
  西北风卷着雪花,寒风像刀子一样刺着她的脸,这没有挡住她要去见父亲的决心。下午,她到了。正如她所料,看到了一脸紧张又带着极度兴奋表情的父亲。她告诉父亲所有一切,父亲的脸从兴奋变成平静。从平静又变成愁容。他没说什么话,从兜里掏出500元美金交到她手中。
  “爸……”她叫了一声。这个一生都无私奉公,对钱从没有什么概念的人,怎么会……怎么会有美金?
  “爸……您?”
  “欣欣一”爸爸老泪纵横地说:“欣欣呢,这也许是对,也许是错。……我也一直为你出国的事做努力,都差不多了,……没想到你,这么快,比我想的还要快……,走吧,……走吧。”
  “爸!”她叫着,双腿给父亲跪下,抽泣着。
  父亲,刚强的父亲再也没说什么,抽出腿转身就走。她了解父亲这坚定的步伐,更深知父亲此时的心情。
  冬冬是她的希望,冬冬是她的一切。每晚,当她看着冬冬的小脸蛋时,都会勾起她无限的遐想,她在设计,勾划着冬冬的未来。冬冬也许将毕业于哈佛大学,读硕士,博士,她有教养,有学问。她希望冬冬能多继承一些自己的基因,希望冬冬能继承阿强那忠厚善良的品德和待人处事的宽厚大度。
  林姐很感谢爹妈赋予她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和匀称的身材,在这方面。她非常自信,已至于到了多少有些自恋的地步。生育后,她显得更加滋润丰满,乳房显得坚挺且富有弹性,腰臀部也没有因为生育而发生变化,浑圆的那一带更加诱人,光洁的肌肤更加润滑,从大腿的根部弧线至膝,从膝到小腿直线而下,勾成了一副流线形图画,那图画的直觉就是美。
  在林姐宽阔的前额和轮廓鲜明的椭圆形脸上,有两片鲜艳,润红的嘴唇,不管这小嘴是哭,是笑,是静,是动,都会叫人产生无限遐想。唇上是挺直的鼻子,鼻子上方是那对叫人心跳、心动、心醉、心碎的眼睛。这双眼睛,曾被人称过猫眼。那是在西双版纳插队的时候,甚至连老实憨厚的任思红,都常对她说:“你这双勾魂儿的眼睛,长得跟猫似的。”
  林姐不愿意人们称她眼睛为猫眼,因为,猫是在黑暗中活动的动物,她不喜欢黑暗,她热爱光明。为此,她还特意配了一副平光变色镜,以掩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咄咄逼人的目光。
  圣诞节前,一场特大的暴风雪持续了好几天。离圣诞节只差两天就是冬冬的生日,林记福州快餐店的门前,贴出了一张告示,店主因故停业三日,圣诞过后,立即开张。
  把冬冬的生日与圣诞节合起来一块儿过,是林姐早就打定好了的。现如今在店里,林姐所说的话,已经成了不用讨论的最后决定。不仅是继红和送外卖的小伙计,就连阿强和他弟弟斯迪文也都觉得,照她的话做总没什么坏处。
  雪,漫无边际连续不断的大雪,已把美东大陆,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它把粗大的树枝压断,把汽车的轮胎遮没,它让城内的大小街道无法行走,使全城的主要干线几乎陷入了瘫痪。只有少数几趟地铁仍在运行。沿着时代广场到罗斯福大道,一直通往皇后桥桥顶上的七号车,还在照常工作。车上的乘客虽不如往日那么多,可它的车速还是那么快。
  列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过,碾碎了冻在铁轨上的积雪,也留下了一阵震耳的轰鸣,那轰鸣声能把一切声音压倒,一直持续几十秒。每一次列车的间隔大约三、四分钟,前一班刚过,铁轨上又隐约传来下一班的声音。
  地铁下面,马路两旁的商家,绝大多数都已停业,只剩下门前的圣诞彩灯在不断地闪动。北美洲人大概很怕寒冷,家家户户倒锁上门,屋内仍旧歌舞升平。寒风时不时地把北美洲人特有的打击乐声、肆无忌惮的狂叫声和砸碎的酒瓶声,刮进人的耳朵里。骑着高头大马、身材魁梧的警察,舍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温馨时光,披着雪花,手持枪棍,严密巡视着这条阴森森的街道。节日期间,在罗斯福大道,处处都可听到警察那“咯蹬,咯蹬”的马蹄声。
  林记快餐店是一个上下两层的小楼。一楼是店面,楼上就是林家四口加上继红的卧房。生日的热烈气氛一直延续到后半夜。午夜一过,继红带着冬冬上楼去睡了,阿强和斯迪文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站了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林姐皱起眉头问。
  “不好说。你们先睡吧,不用等我们。”说着,阿强同斯迪文走下楼梯。
  临别前,林姐发现阿强不住回头向她张望。当阿强开大门时,林姐站在楼上,眯起双眼盯了盯他。虽然她与阿强相隔仅十几米,可在她眼里,好象阿强离她很远,很远。尤其是阿强那最后的一瞥,给她留下一股强烈的不安。她眨了眨双眼,等她再往楼下望时,他俩已经出了大门。
  林姐回到房间,打开了窗帘。隔着窗子,她看到斯迪文已把
  车子发动着了。阿强从车窗探出头来,在向她挥手,嘴里还向她说着什么。她急忙打开防雪窗,想听清他的话。正巧,一列轰轰隆隆的火车从她头顶经过,那巨大的声响吞没了阿强的话语,只觉耳膜一阵刺疼,她看见阿强的嘴又张了张。从他的嘴形来看,他说的不是一就是七,再不就是钱,林姐一时有些发怔。还没等那疯狂的列车驶过,阿强和斯迪文驾的那辆小型货车,已消失在雪夜中。
  她回到卧房,看了看熟睡的冬冬,又望了望合衣而卧,横着躺在她床上的继红。
  “继红,脱了衣服,今晚就睡在我房里吧。”林姐说。
  “嗯?不,我回我的房间去。”继红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快,起来,脱了衣服,今晚就这么睡。”
  继红很快就冲完了澡。经热水一烫,大概有些兴奋,她一边摘下浴帽,用手理着头发,一边说:“林姐,我想跟你说说我从没向任何人说过的事。”继红尽管在美国已呆了好几年了,可一说国语还带着那浓重的温州口音。
  林姐本想把她留在房里,跟她说说自己今晚的不安。可没曾想,自己没等开口,她倒先打开了话匣子。
  “林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美国的吗?”继红问。
  “怎么来的?”
  “林姐,这话我可只对你说,你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放心吧。”
  “我……我是偷渡客。”
  林姐听着笑了笑,并不感到十分惊讶。偷渡客这个词一点儿也不新鲜,这条街上的南美洲人差不多都是偷渡来的。墨西哥和海地人来美国就跟上下班似的,亚洲人里又有多少人具有合法居留权呢?
  “噢。”林姐轻轻地应着,也脱下衣服躺下了。
  “林姐,你知道‘黑喜帮’和‘红喜帮’吗?”
  “嗯?”继红继续说:“我喜欢黑喜帮,不喜欢红喜帮。”
  林姐对继红说她自己是偷渡客已见怪不怪了,可对她谈到黑喜帮、红喜帮的事倒是觉得挺新鲜,就问:“什么黑喜帮、红喜帮?”
  “黑喜帮穿的是一身黑,连鞋和袜子都是黑的,武功有一套,人品也好。红喜帮也穿一身黑,只是袖口、裤角上有一条红边儿,这些人没什么真功夫,信誉差,心又太狠。”
  林姐没有搭腔,全神贯注地听她说。
  “其实,在这个行当里,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红喜帮。只是前两年,黄四跟人家狮子头路易闹翻了,拉出一帮人叫什么红喜帮。当时,黑喜帮帮主狮子头路易要是狠点儿,一下子就能灭了他们,可就是因为当时他手软,竟把红喜帮养起来了。”
  “继红,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我怎么会不知道?……林姐,实话告诉你吧,我以前是路易的老七。”
  “老七?”
  “林姐,这话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哇!”
  林姐点点头。
  “路易一共有七个女人,我是最小的,天天在他床上滚,什么不知道哇?要不是大姐弄个圈套,要放我的血,路易根本就舍不得让我走。还有,要不是黄国拍大姐马屁,两头挑,我也走不了。出来一年多了,我就想他……”继红眼圈潮湿了。
  林姐不想打断她。
  “男人我也见过。唉,见的多了.没一个彼得上路易的,他才是真正的男人。就说床上的事吧,他那股雄威……林姐,你笑话我吗?”
  “不。讲,往下讲。”
  “我敢说,直到今天,我没忘他,他也忘不了我。我从他那儿出来的头几天,他给我新买了好多首饰,又塞进我裤衩里那么多钱,我就是不要。做人嘛,干嘛呀,我又不是冲着钱当他的小,我就是爱他。回想起来,我给人家什么了,什么也没有,还给他招来一大堆的麻烦。可他呢,给我的太多了,他待我好,他供我吃,供我住,还带我玩儿.他让我去上学,去学电脑。可我……还学什么呀。真的,他舍不得我走,就说临走前那天晚上吧,他跟我在床上一夜就干了三回,回回都……”
  “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是他本人到温州把我给选来的,说不收钱,就一分没收。他这个人说话可算数了。当然我知道,他不是对所有从温州来的女孩都这样。那些当窑姐的姑娘们也不能怨他,来美国之前人家就说好了,一万八到美国还账,你还不上,不下窑子去做啥?这不能怪他。”
  “你爸、你妈呢?”
  “没来往了。要是我有钱还行,给他们寄去些,在温州老家给他们盖个大房子。可我从路易那儿出来一分都没带。”
  “缺钱吗?继红,你……”
  “不,我在存钱。我会熬出头的,反正我还年轻。”
  后半夜的雪,好象下得更大了。继红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她对路易身边的四大金汉:“鲨鱼”、“两面焦”、“牛卵”、“鸭血汤”都有一番评论。这些名字听起来很像菜名的人,个个都有来历。这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林姐听了,不仅没引起自己的胃口,反而闻出了这里面的血腥味儿,又似乎看到了刀光剑影。
  窗外开始安静了,除了那五彩缤纷的节日彩灯能映进来外,世界是黑洞洞的,每列列车时间的间隔也比白天拉开了一些。林姐住在这随时都能感到地动山摇的罗斯福大道上快五年了,不知什么道理,她已经完全适应,也许她的天性就是适应能力强。就连小冬冬从降生的那天起,也已习惯了耳旁总伴有这种噪音的环境。林姐计划明春就搬到长岛。她考虑冬冬应该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自己没能赶上,一定让冬冬能享受到这一切。还得选个高尚地区买房子,好区才有好学校,上了好学校将来才有出息……
  继红睡着了,可林姐仍无一丝倦意。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推了推继红:“继红,你说阿强兄弟俩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事儿?”
  “不,不会!”说完,继红翻了个身,呼吸又均匀起来。
  林姐想看会儿书,静一静,然后好好睡一觉。没一会,时钟敲了三下,她把书丢在枕边,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她感到眼球在转动,而已越转越快,无法控制。随着眼球的快速旋转,她猛地睁开双眼。夜,又黑又静,她眯起双眼,瞳孔凝聚成一点,从眼缝里往外看.她觉得她好象看到了一道血光,那血光比炉火还红。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似乎能透视到楼底层,下面有人!门外也有人!到处都是穿黑衣服的人!
  “继红,继红。”她叫。
  “啊?林姐。”继红醒了。
  “低头看。快看。”
  “看什么呀,林姐?”
  “你听!”
  继红竖起耳朵听。
  “听到了吗?”
  “没有。”
  “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林姐你……”
  林姐“嗖”地下了地,从床上抱起了冬冬,让继红快点儿穿衣服:“你快点儿啊!”
  “林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来,抱上孩子。这是钱。快下楼!”
  继红抱着冬冬,随着林姐匆匆跑下楼。
  “这边,这边,从后门走。”林姐说着打开后门,命她快跑。
  “怎么啦?林姐,往哪跑哇?这……”
  “快跑!”林姐命令着。
  继红紧抱着冬冬,跑了出去,在厚厚的白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脚印。继红拼命地跑,没命地跑。往哪儿跑?她不知道。她耳边总是响着林姐的声音“跑!跑!跑!”,双腿就像不是她的一样。
  林姐浑身打着哆嗦,看着新落下的雪把继红的脚印盖没,才转身关上门,上楼回到了卧房。
  卧室里的灯是关着的,可室内的一切在她眼里却是一清二楚。她回到床上,闭上了双眼。
  一刻钟,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她突然睁开眼睛,这回她真地看清了,一个身穿黑衣,袖口、裤角镶着红边的人在上楼。随着脚步声的停止,那个人出现在她的门口,向她摇摇头,示意她到楼下去。
  她穿着白色抽纱的睡衣,里面透出的不仅仅是玲珑健美的胴体,而是咄咄逼人的艳丽。林姐来到楼下,大门已经被关上了,一共有六、七个人围站在店堂内。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身青黑,袖口和裤角上都镶有一道刺眼的红边的帮服。
  林阿强和斯迪文已被打得不成人样,手脚都被强化胶条紧缠着,嘴和下巴被胶条勒得深陷下去。阿强脸憋得红紫,凸起的眼球,圆瞪着林姐。
  “交出钱就算了。”为首的一个相当平静地说。
  “钱?什么钱?”她轻声问。
  “那好吧。”那人向一个站在墙角,身材粗壮但看不清面孔的人点了一下头。壮汉走到林阿强身边,用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等一等,”为首的那人对着壮汉命令。
  林姐咳了一下嗓子:“诸位,只要让我明白是什么钱,多少钱,我一定拿出来。”
  七个穿黑衣的人,没一个看她,也没人听她说话,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在别处。
  火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
  “先生,直说吧,多少钱?”林姐声音里透出的是诚恳。
  还是没有答话。她看了看阿强,他憋得已经闭上双眼,额头上的青筋涨得鼓了起来。“咋叭”一声,她听到了手枪的保险栓拉开的声音。
  “NO!”她大喊。
  几乎是同时,火车正好飞到头顶。她没听到子弹出膛的声音,只看到,从林阿强的太阳穴喷出一股血浆,溅到对面的白墙上。那四射的红浆中伴着子弹头顶出的余肉和碎皮,把白墙立即染成一幅可怕的图画。
  她脑子一阵空白,只觉得双腿发颤。她没有力气扑向四肢抽动的林阿强,只是声嘶力竭地喊,“NO,NO,我付钱,住手!……”她的高喊声、子弹出膛的炸烈声、列车碾着铁道的轰鸣声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这地点的选择、时间的配合,这天衣无缝的职业凶杀,都随这些声音的消失而消逝了。
  是怕的,是吓的,还是眼前的恐怖使她精神错乱,她没有抽泣,没有流泪,她的脑子里出现了西双版纳的那声巨响和火光,出现了丁建军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场面。她的头、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头脑好象停止了工作,时间像是凝固了,一切一切都远逝了。7个黑衣大汉,好象都显出了耐心,静静地,默默地在等待着……
  警察那“咯蹬咯蹬”的马蹄声停在了门口。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整个脸,脖颈被钳住。
  “HELLO,IS THERE ANYTHING WRONG?(喂,有什么不对头的吗?)”警察停在门外喊。
  “NO.NOTHINGHAPPENED,OFFICER.MARRY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不,没事,警官先生,祝你圣诞愉快,新年快乐!)”为首的黑衣人点着香烟回答。
  警察的马蹄声走远了。夜,又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宁静。捂在她脸上的大手也松开了。
  “交出钱就算了。”为首的那个人,像一架机器人似的,呆板而又平稳地重复着那句同样的话,那语调,那节奏,不像出自人的口中,倒象来自一架发声器。
  又一趟轰轰的火车声啊起,那粗壮的杀手,没有等候为首的命令,用嘴吹了一下枪口,来到了斯迪文身边。他的动作,时间与上次的几乎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斯迪文也同他哥哥一样,闭起双眼,等待着将要来临的那一刻。
  头顶上的铁轨,脚下的土地开始抖动了。不知一股什么力量,使林姐喊出话来,那语音相当有力,相当清楚:“请告诉我钱的数量,我定会尽快如数交付。如有差缺,黑喜帮的路易会出面调停。”
  “哪好吧,五十万块的劫货钱限你三日付清。见钱放人!”为首的说完把手一挥,其他人立即架起斯迪文和林阿强的尸体夺门而出。临走前,为首的又在收银机上扔下一封信。
  都走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警察那“咯蹬咯蹬”的马蹄声,清脆、悦耳。
  人类的承受能力不知到底有多大,但确信,女人的承受力比男人大。从生命的问世,女人就遭受着巨大的痛苦,直至生命的终了。如男人早行一步先归西天,把剩下的岁月丢给孤独无靠的女人,她总是善始善终地把它走完,直至那生命中的灵火完全熄灭。
  但女人的承受力绝不是没有极限。男人碰到这个极限,也许是火爆冲撞早成夭折。女人呢,碰到这种极限往往会出现转折,这种转折在缺乏耐性的男人眼里,是永远不会预测到的,而女人能。这种本能也许是女人先天具备。林姐就属于这种人,而她在优秀的女人里又是最超凡的。
  在阿强、阿坚的事发生之后,她一直独自一人坐在楼梯的台阶上,面对着喷射在白墙卜的那滩红色,手里拿着那封信,内心深处翻涌着浪花,每朵浪花都是被血染成的红色。
  信是黄四写给她的,写得很简单:五十万买一家子的人头不算贵,三日之内如不备齐,将照取你和你孩子的人头。
  血腥的震撼对她来说已不是头一次。从她十多岁起,看到的就是造反有理、横扫一切、夺权、走资派的阴阳头、地富反坏右的改造,砸烂狗头、油炸黑帮、火烧大楼、捆绑吊打、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还有那西双版纳的火并——炸翻出来的筋肉、炸飞起来的丁建军的碎尸……。今天,林阿强的鲜血和皮肉又呈现在眼前。
  她陷入了绝望,残酷的现实使她明白了,明白了一个千真万确的道理,那就是弱肉强食。人不狠,心不黑,不吃拌血的饭,不仅活不下来,反而还会成为别人碗里的饭食。
  她一直这么想。想了多长时间?是半天?一整天?还是两天?她全然不知,也没有一点儿概念。她处于一种魂游体外的状态,她觉得灵魂似乎真地出壳了。就像这样坐下去,别说两三日,就是两三年,恐怕也觉不出饥、渴、困、乏来。这到底是什么力量,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林姐的眼皮时闭时合。她上身挺直,双臂紧抱双膝,呼吸缓稳,血液通畅。看上去,她似乎真地进入了另一个境界。在那个境界里,她像是在寻找,寻找她自己该走的路。
  天刚蒙蒙亮,她动了动身体,对着门口说了声“进来吧。”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探进来的是继红的头。
  “林姐。”继红叫了一声,看着墙上的那滩红,向她慢慢走来。
  “那是林阿强的血。”她平静地说。
  “林姐,真地出事啦?快跟我走吧!”
  “去哪儿?”
  “去看冬冬。”
  “不,这是两回事。从今往后,冬冬不可在任何人面前出现。”
  “林姐,你快离开这里。不然……”
  “继红,狮子头路易与你还有联系吗?”
  “没有。”
  “四大金汉你能找到谁?”
  “鸭血汤或许两面焦还可……”
  “你火速去与他们联络。务必安排我和路易见上一面。”
  “林姐,这不可能。你在想什么?还是快跟我走吧。”
  “时间就定在今晚,绝不可拖延。”
  “林姐,你在说梦话,这怎么可能。”
  “可能,去吧。”
  继红看着林姐那像尊塑像的身体,突然眨动了两下长睫毛,飞快地跑出门外。
  头顶上七号列车的车轮在滚动。支撑铁轨的钢架好象要发生断裂,地面的柏油路在颤抖。“林记福州快餐”的招牌已经倾斜,忽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砸得地上的残雪腾空飞舞。林姐屋里的楼梯“吱嘎吱嘎”地作响,店堂里的桌椅也跳动起来。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打扰林姐,她静静地等,等待那个信号,那个生存下去的信号。
  林姐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在变冷,骨头在变硬,眼睛往外喷火,身上忽然冲满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仿佛是刚刚迈进拳击台的重量级拳击手,只等着往对手的致命处狠狠一击。
  不久,继红又出现在门口。只见她兴冲冲地撞进来,拉着林姐的手说:“起来,快起来。路易马上要见你。”
  下午,在一个装修不俗的高级餐馆,林姐见到了路易等人。路易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岁数与林姐相仿。四大金汉也不过才十六七岁。他们并不像继红所描述得好似神兵天将。他们看起来个头都不算高,巨面带稚气。
  路易把林姐请到后堂入座。他说话坦率,礼仪适当。他见林姐虽穿戴一般,可气质非凡,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根本看不出她已是几日不吃不睡,更没觉出她是刚亡夫的遗孀。
  路易能讲三种语言,英语、国语,当然最熟练的还是港语。他虽出生在美国,可曾就读香港大学。返美后,生活的圈子,也是台山、广东人世界的中国城。他了解到林姐的来历,即操起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来。
  “林太太……”
  “不,林姐。”她边坐下来,边更正路易对她的称呼。
  路易停顿一下,理了理飘在胸前的领带,轻咳了一下喉咙,双目直盯住她,不以为然照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林太太……”
  “不,林姐。”她又一次地更正。
  “出自何故呀?”路易问。
  “出自东南亚及大陆堂口道场的规矩。”
  “噢?……继红并未向我说起你,有关这……”
  “她还是个孩子,对我只知一二皮毛。”
  路易拿了一支烟,继红为他点上。他吸了一口,扭头对林姐上下又是一番打量,吐出口烟后说道:“阁下确有气吞山河之气,压盖群芳之魄。好吧,林姐,为日后你我之间的相互理解,赎回你的小叔的区区小事,就不必挂齿了,待我命人立即办理就是了,来人!”说着他双掌合击一下,对手下人吩咐了几句,转身对林姐说:“你就在此地等侯,一小时之内即可见到你的小叔。我公事繁忙,就不久陪了。”说罢起身要走。
  “且慢。”林姐打了个手势请他坐下:“路易先生,此事并非就此了结。你对红喜帮派如此豢养,日后必定招至灭顶之灾。”
  “……”路易一时不知林姐何意。
  “义者仁也。义者施义,施与有道,方为仁义;施与无道,施者必亡。”
  “你说什么?”路易尽管对林姐这番话的深浅一时还不十分明了,可听得出来似乎是在骂他,他气得“嗵”地一下站起来吼道:“平生还无人如此对我训斥!送客!”
  继红紧张得满脸通红,四大金汉也都皱起眉头。
  “路易先生,今晚我来,本意不单为我夫昭雪报仇,这个我自有他法。今日前来,只想救你。”
  路易双脚好像被什么引力吸住。
  “是的,只为救你。”林姐语气更加坚定。
  路易坐下。
  “灭不仁不义不道,是你路易为仁之本分;防患于未然,又是道堂长远之生计。如你不愿灭不仁不义者,我便自行去办。”
  四大金汉舒展眉头,相对而笑还伸伸大拇指,继红急着等待路易的决定。
  路易开口了。
  “红喜帮此次出师,暗刺林阿强,斯迪文,确属不仁不道。这兄弟俩多年来以我为营,尽力效劳,我本应出面铲平。念黄四与我起步之旧,故拖延几日,望林姐海涵。不过,铲平黄四也非容易之事,不知林姐可有良策?”
  “有。”林姐果断地说。
  “请讲。”
  林姐向四周看了一下,路易挥了一下手,众人即刻退下。
  “继红,四大金汉,务请留步。”林姐道。
  林姐把这一整套方案和谋略,以不容怀疑的口吻向黑喜帮核心人物讲述一番,这些都是来自她这两天不吃不喝的苦思冥想。狮子头路易听后,眼里露出了钦佩的目光。他命手下人为林姐和继红安排住处,又命鲨鱼和牛卵保卫左右,这次铲平红喜帮的计划,全由林姐一人出面调动,收编后的红喜帮由林姐安排。
  鲨鱼和牛卵给林姐安置的地点是西百老汇大街一家发廊的楼上,此处既隐蔽又安全。
  继红刚一进屋就对林姐惊叫道:“林姐,真看不出来,你……你真地是大陆东南亚道口里的?你们叫什么帮?”
  “叫三义帮。”林姐回答完,笑了,笑得很狂。“继红,听着,我什么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并不想骗路易,我的嘴和脑一刹那就像不是我的似的,就说出来了。”
  “你好像换了个人,我从来不认识的人。你的语言,你的词汇,你的表情都变了,你知道吗?”
  “知道,也不知道,只为了活下去。继红,你告诉我,你最终是忠于路易还是我?”
  “你。”继红不加思索地说。
  “不,继红,想好了再说。”
  “想好了,就是你。”
  门开了,斯迪文被牛卵和鸭血汤送了回来。他一见林姐就下了跪,抱着林姐的腿大哭起来,边哭边大叫:“嫂子,我的救命恩人呢!我要为我哥报仇!嫂子,我不杀死黄四死不瞑目。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爹亲娘,嫂子啊!”
  林姐也跪下了,叔嫂两人抱头痛哭,哭得悲痛欲绝,哭得伤心至极。
  一会儿,林姐停止了哭声,她显得异常镇静。她让斯迪文先去洗澡换衣服,又让继红赶快去隔壁睡觉。
  半夜,她拿出本和笔,一笔一划测算着新泽西海滩的宽度,从高速公路到海边的里数,各路人马的领头人和小分组围抄的时间,以及一些善后工作。
  后半夜,天快亮了,她仍在测算。她把恨变成了狠,又把狠凝聚到笔尖上,那重重的笔力把厚厚的白纸都已划破、刺穿。
  几日后,新泽西海滩的那场火并见于报端。新闻媒介是这样报道的:黑社会里,各个团伙之间的明争暗斗是经常发生的。但是动用现代装备、重武器则是前所未闻。新泽西州海滩夜战,敲响了CHINESE HUMAN SMUGGLING(中国人口走私)的新的钟声。我们不难看出,由于走私人口那无本万利的丰厚利润,而招致今日大规模的拼杀。
  据悉,造成拼杀的原因是争夺人口市场。两派在货源及市场的分配上出现了矛盾。
  据警方透露,强硬一派已歼灭另一派大部分人,少数几个幸存的已四处逃命。被歼首领的尸体,已在海滩停车场内寻获。虽车身被烧毁,面容难辨,但经法医验定,死者正是中国城黑社会前首领黄四。
  警方又声称,强硬一派因指挥者老练而又熟悉周围地形,当警方赶到时,已全部逃窜……
  林姐指挥的这场大型火并,实令美国警方感到措手不及。她先以交钱交货、转让市场为名,引诱黄四一帮全体出动。因为钱需要人保,货需要人接,市场转让他必须亲自出马。
  尽管林姐对这一行动的路线、武器的配备作了明确指示,可当晚还是出了漏洞。
  狡诈的黄四根本没去海滩,他只是在停车场内等候路易。林姐得知此事,已来不及包围停车场,她只好采取临时行动,单身一人驱车前往。继红想随她而去,但不敢违背林姐的命令,只有坚守在轿车里,随时与路易保持联络。
  黄四虽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但对此次行动没有半点儿怀疑。他自信与路易这几年的交往,尽管利益有争,但事业还是休戚与共,相互不能脱离。所以他麻痹了,令全部人马扑向海滩,接钱接货,竟没留一人保驾左右,只身一人躺在车内,与一个漂亮小妞寻欢作乐。
  林姐驾车飞速前来。等林姐拉开他的车门,用枪柄击昏了那个小妞,枪口捅进了他的嘴里时,方才恍然大悟,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黄四!”林姐怒斥:“你这个死有余辜的王八蛋,跟老娘斗,你还太嫩点儿了……”
  黄四嘴里有枪筒,只能用鼻子哼了几声,林姐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是谁?别打听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不明不白的枪下鬼吧!”
  “哼……哼……”
  “不仁,不义,无德,无道的东西,我杀的就是你。”
  “砰”的一声,黄四的脑浆溅到了座位靠背的皮面上。
  拂晓前,林姐回到家里,在阿强的灵位前点了三柱香,默默地在心里说:我的好丈夫,现在你可以在九泉安息了。
  为了祝贺林姐一举拿下红喜帮,路易摆下了庆功宴,宴席上有路易、林姐、四大金汉,还有就是继红称之为大姐的路易原配。他们是不是有婚姻注册的原配,无人考证,反正她是路易的第一个女人。这女人叫“花点儿”,自称是九龙红湛石一带的凤头,而实际上却是土生土长的广州市人。文革初期是珠江红卫兵闯将,1966年8月18日在北京受到毛主席的检阅后,回到广州就成了8·18红卫兵团的开路先锋。失宠后,插队到番禹县安家落户。她不甘寂寞,次年,伙同一批闯将推倒了蛇口一带铁丝网,来到香港,从招待到陪酒,从陪酒到大班,从大班到红湛酒吧小老板,这三级跳,总共没超过一年半。路易返港读书时,看中了她的才貌,后带她到纽约,成了他的原配夫人。
  花点儿首先向林姐敬酒:“恭贺功臣。”林姐起身忙说:“不敢不敢。”仰头一饮而尽。四大金汉也依次向林姐敬酒一杯。饮完后,路易端起一大瓶威士忌,把每人面前的空杯酌瞒,说道:“继红呢?她怎么没来?”
  手下人忙去找继红。
  花点儿放下手中的杯子说:“还轮不到她来这儿吧。”
  “不,不。”路易涨红着脸说:“得有她,得有她。没有她的引线,我岂能认得林姐。”花点儿听了,一脸不高兴,转身扬长而去。
  林姐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继红跑进采,兴冲冲地端起了花点儿的酒杯,扬脖就要喝。
  林姐马上示意她快快放下。
  “这不妨。”路易手拿酒杯举向空中,“我叫每位饮这杯酒,不为别事,只因今生有幸结识林姐。为了日后与这女中豪杰共谋大事,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
  “下面我向大家宣布一件事。”路易打手势命大家全部坐下。“近两年来,零散货物,陆续登岸,红喜一派已不复存在,福建市场尚待开发,我命‘牛卵’、‘鸭血汤’二位大将配合林姐,共拓福建市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一片赞同和乱七八糟的碰杯声。
  次年年初,林姐带斯迪文和继红,亲自赴闽、惠办理货源,又命“牛卵”、“鸭血汤”二位留守,盯人收账。这一趟,仅仅两个月的时间,收效却甚大。货源虽是有限,可林姐他们摸出了一条通道,并连接上了各地方的网络。这是林姐临行前想也不曾想的事。在各个网点地,她不仅结识了新朋友,最叫她兴奋的是,在景洪遇到了贺向东。这个当年被人称为川地炮的二弟,现如今,可是举足轻重的副局长了。后又联系上了以前丁建军的死对头、现任缅甸人民军933师师长的黑头,他对她百般恭敬,并提议在人民军内悼念难兄丁建军。更叫她惊喜的是,她还见到了在曼谷的顾卫华,他们彻夜长谈,回忆着八年前西双版纳的生活。
  如今,顾卫华虽是个不小的老板,可对他曾最信赖的老友丁建军的感情,一如既往。他口口声声称林姐为嫂子,并向她提议,加入在曼谷北边青莱市投资买地的事。
  这一趟她来不及去北方,可从这些老朋友的嘴里,得知了任思红、高浩的近况,也清楚了李云飞在欧洲的发展。
  由于林姐在内地有熟悉可靠的老关系,倚仗这个优势,不到两年,她所管辖的福建一带生意兴隆,货源不断,真可以与黑喜帮的老基地广东、浙江媲美了。因林姐办事得体,手下无一不服。她钱理得清楚,分配十分合理,上交路易的比例又使她在整个帮里的地位大大提升。不要说在福州闵河饭店定货的办事处,也不提各各点儿的大小马仔,就连四大金汉对她的敬仰与崇拜,也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林姐头脑非常清楚,事事与路易商量,重要场合,都把路易摆在前,自己甘居次位。可林姐的威信和向心力已是不容否认的了。林姐不仅在道堂之内享有盛名,就是在福州、云南乃至北京、温州、上海几大都会的暗角里,也都窃窃私语,传着林姐如何如何……林姐怎样怎样……。
  1986年中,“黑喜帮”里发生了一次重大事件。
  这年六月,林姐一行从大陆归来,在路易设宴的酒会上,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花点儿由于吸毒成瘾,剂量逐步增加。她不仅显得人老珠黄,而且经常是胡言乱语,紧紧张张,神经兮兮。她怕被路易抛弃,时刻防着继红,生怕这个越长越漂亮的小妖精接替了她的床位,又怕林姐的权力增大。由于继红和她的亲密关系,她会下令命四大金汉突然杀死她。
  路易设宴很少让她参加,可今晚正值四大金汉和大哥路易酒性正酣时,花点儿突然闯了进来。她打扮得干干净净,花枝招展,手托一瓶“五蛇胆”,口念“恭喜恭喜恭贺恭贺”摇摇晃晃向桌子走来。她给路易和四大金汉各斟上一大杯,又给林姐、继红的杯子倒满。
  四大金汉乐呵呵地都举起了酒杯,林姐一个箭步跑上前,按住继红举到嘴边的酒,她大叫:“NO!不要喝!”大家发呆之时,己醉成了烂泥的路易,竟把整整一杯灌进了肚肠。林姐一把把花点儿推倒。与此同时,’巨氰化钾的作用已出现在路易的脸上,只见路易口吐白沫,眼珠突出,肤色铁青,下巴抽动了几下,断了气。
  此刻,四大金汉全都清醒过来,拔出尖刀扑向花点儿,四把刀同时刺进花点儿的四个部位,胸、腹、脖和下阴。花点儿死得同样干脆,没出半点儿声音,就咽气了。
  灵堂里布满鲜花,灵位前香火缭绕,众兄弟挥泪跪下向大哥告别,又请林姐上前盖棺合木。
  四大金汉中的老大鲨鱼哭哑了嗓子,他忽然喊道:“人无首不走,帮无头难行。众兄弟拥举圣女林姐,为我帮之首,我堂之头!五体大礼。”
  众人施五体大礼。
  林姐走到灵前,低下了头。
  “施礼完毕。”鸭血汤道。
  “拔刀验胆。”两面焦喊。
  “割腕血祭。”鸭血汤道。
  “众兄众弟!”林姐开口了“黑喜帮从即日起更名三义帮,三义帮者性命相依!”说着,她拿起桌上路易生前用的一把纯金匕首,打开按钮,弹出光闪锋利的刀刃。她用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在刀刃上一抹,鲜血从虎口上渗出。她合指握拳,地上流下一道长长的红印。她抬起头庄重宣称;“仁义、情义、仗义为我新帮三义之宗旨。具仁、具情、具义者生!”
  众人:“具仁、具情、具义者生!”
  林姐:“不仁、不情、不义者杀!”
  众人:“不仁、不情、不义者杀!”
  灵人满堂,满堂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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