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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继红的卧房布置得很舒适,客厅宽畅、明亮,卧房硕大、温暖。虽然她还是个单身,可她用的床却是KING SIZE的(超级大的)。所有的室内家具都是当今美国最流行的款式,意大利淡粉色牛皮沙发,巨型彩电荧屏,厚厚的淡粉色地毯,从里到外透着一个明快、现代。
  她买的这所房子不在曼哈顿,也不在长岛,而是在两者之间的REGAL PARK(帝王花园小区)。这儿离长岛高速公路很近,又是难得的安静地段,可以说是闹中取静。
  从她家去皇后大学也不算太远,继红每周必去二次电脑补习班。由于前一代的电脑已不适合目前林姐飞速发展的生意,她必须加紧学习,特别要掌握自编软件程序这一技术。林姐的生意越做越大,货越来越多。资金的运用,各种货币的时价与金融界的调剂,应收应付的账款,各国银行的利息,进货收款的进程等等,不采用最新一代电脑管理,要想快捷和保密是绝对做不到的。
  派继红专攻自编软件课程是林姐的想法,因为保密就是生意,保密才能生存。不启用自己最信赖的人来掌管这一切,就等于自寻死路。软件程序绝不能请人设计,调出材料的手法只能一人掌握,就是软盘万一丢失,不知道如何调出,也如同废纸一张。
  今天,林姐独自来到继红的住所。
  经过几个月的培训,继红对下一步的材料分类、调出各类数据的程序,重新作了编排。林姐看了以后非常满意,她躺在继红的大床上说:“这下我就放心了,今后要是失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发明更高的科技,取出你的大脑的化验结果;另外就是你背叛我,变了心。”
  继红笑了笑:“但愿化验脑子的高科技能实现。等我变心恐怕是等不到了。”
  “继红,你的这个小世界实在太舒服了,真不该你一个人享用。”林姐抚摸着丝绒床罩说。
  “又来了。林姐,我一个人挺好。”继红收拾好桌上的软盘,关掉了机器,接着说:“林姐,上次你那一巴掌打下去,还真把斯迪文打醒了。最近他常给我打电话,总让我为他在你面前说说情,我就是不理他,除非他亲自向你道歉。刚才他还来电话,说今晚非要到我这儿来,我还没答应他呢。”
  “继红,你还是答应他,他已经向我认过错了。斯迪文是个简单的人,我了解他,他除了爱赌之外,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上星期他向我认错时,我顺便提了提你们俩的事。他没表态,但也没反对。”
  “他真地向你认错了?”
  “嗯。继红,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我真希望你们能认真对待两人的问题。噢,对了,我得赶快走,今儿是周末,回去晚了,冬冬又该不高兴了。”林姐说完就走了。
  斯迪文最近对继红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个变化是郝仁计划的一部分。郝仁曾几次分析了他与继红建立恋爱关系是多么重要,还苦口婆心地对斯迪文大讲与继红结合的利弊。还赌债只是为了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今后的大业,更取决于同继红的关系。
  此时,在斯迪文的家里,郝仁和斯迪文也聊得非常热乎。郝仁的手搭在斯迪文的肩上,一直把他送到汽车前。临上车,他握住斯迪文的手说:“万事不可性急,一切顺其自然。事情没成之前,一旦败露,你我的脑袋就要搬家。记住,玩女人和谈恋爱可是两回事。”
  “大哥,我心里有数,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记住你的目的是什么。”郝仁仍然不放心地叮嘱着。
  斯迪文准时来到了继红的家。他按了一下门铃,继红一路小跑下楼给他开门。林姐走后,继红立刻给斯迪文回了个电话,又重新化了化妆,换了一套在家休闲时的便装,丝短裤和丝衬衫,显得那么有活力,又透着那么性感。
  “继红,你太让人动心了。”斯迪文关好门,打量着她,深情地说。
  “少来这一套,我没有你那些酒肉朋友重要。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吗?有什么事就快说,说完最好赶快滚蛋。”继红为了抑制兴奋,点上了一支烟。
  “滚蛋?滚哪儿去?今晚我就睡在你这里了。”
  “不要脸。你以为我真喜欢你吗?哼!别太自信。”继红说完,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斯迪文在情场上是个老手,他对继红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他何尝不想跟林姐身边这个漂亮妞睡睡,只是没得到林姐的许诺他不敢而已。这次林姐正式向他说起此事,正中他下怀,一来满足了自己长期以来的愿望,更主要的还是郝仁对他的嘱托。
  他走到继红的身边,依在她的腿旁,打开了电视机。
  “别赖在这里,有什么话快说。”继红说着,把腿往旁边移了移。
  斯迪文趁机抓住她的一只脚,轻轻地揉搓,他见继红不躲闪,就更放肆起来。
  “哎哟,疼死我了。”继红叫着,就势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斯迪文抓住机会,立即压在继红的身上,他吻住继红激动的红唇,兴奋地说:“继红,MY DARILING.我想死你了。”
  “真讨厌。”继红在他身下有气无力地说。
  “林姐同意我跟你好,你知道吗?”
  继红急忙点头,她闭着眼睛,急促地为他扯去外衣:“快,快点。斯迪文,讨厌鬼。我想要。快,快……”
  瞬间,两个人滚在了一起。
  电视机里的新潮摇滚乐,激情而肆无忌惮地为这团扭动的身体伴奏着。
  “今晚你真地不走了?”继红从地毯上爬起来问他。
  “当然,这就是我的家。”斯迪文懒懒地躺在地毯上说。
  “IT’S GREAT!(太好了!)你快去洗个澡,等会儿,咱们一块儿去吃晚饭。”
  “洗澡可以,出去吃饭就不用了,我太累了。”说着,他走进了浴室。
  “要不然,我就自己做。”继红向浴室喊着。
  “OK。”
  继红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走进厨房,盘算着给斯迪文做点什么好吃的。今晚继红特别高兴,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暗暗地爱恋着斯迪文。她爱他,爱他的相貌,爱他的率直,爱他的勇敢无畏,更爱他的男人气概。她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能和他做爱,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她对斯迪文在做爱方面的功夫也特别满意,他能使她激动忘我,他的投入和狂野,调起了她的全部神经。自路易去世后,还没有任何男人能使她达到这样的性高潮。是的,她爱的就是这种男人,寻觅的就是这种男人。她从他那里得到了令人难得的快乐和安全感。
  继红几乎全裸地在厨房里跑来跑去,她一会儿打开冰箱看看,一会儿又拉开干货橱找找,忙得不亦乐乎,可忙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从小就离开了父母,跟着姥姥长大。来美后,在福州林记快餐店也只是打打杂,帮林姐照看冬冬。以后更是走
  哪儿吃哪儿,从没受过家庭主妇的训练。她双肘抱在胸前,右手摸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回想着斯迪文最爱吃的东西。
  斯迪文悄悄地来到她身后,一下抱住了她的细腰,把自己又坚硬起来的东西插进了她的双腿之间:“吃什么饭?还是先吃你吧!”
  “噢!”她叹出了一口气,又瘫在了斯迪文的怀里。她搂住他的脑袋,用烫烫的嘴唇不停地亲吻着他的脖子和脸。
  斯迪文确实是个男子汉,他的性能力使继红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满足,直到他累得躺在了厨房的地板上。
  等他休息了一会儿,从地板上爬起来,不见了继红,他忙喊:“继红,继红。”叫了几声没人答应。他走到餐桌前,发现桌上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到:“亲爱的,对不起,我不太会做饭。现在我去买你最爱吃的姜汁龙虾和鲩鱼堡。这得去潮州渔村买,可能回来得晚一点儿。等我,再见。你的红,吻你。”
  斯迪文穿好衣服,坐在客厅里抽起了烟。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噌”地一下站起来,跑上楼,推开继红工作间的门。
  为了安全起见,继红的办公室就设在家里。办公室里的摆设井井有条。大办公桌上,摆着一台新型电脑,右边连接复印机与直拨林姐家的专用电话,左边摆着一台传真机和一台笔记本型微电脑。这台手提微型电脑,斯迪文曾经见过,那是继红出差到福建,偶尔一个机会他看到的。他想打开按钮看看,又怕不懂,万一弄错了被继红发现,就露出了马脚。
  可他必须尽快地得到有关黄龙号的一切资料。昨晚郝仁告诉他,黄龙号的航海路线图和那些人蛇及保人的名单,对他们来讲极为重要。这些密件谁也没有,只存在继红的电脑里。因为他们眼下人手不足,只有先向黄龙号一条船下手。黄龙号是那八条船中人蛇最多的一艘,如果能劫获黄龙,别说偿还赌债,其它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黄龙号现在郝仁的嫡手掌握之中,只要弄到一份有关黄龙号的软盘,把它劫过来换码头,改航线是轻而易举。
  斯迪文真想打开电脑就能看到黄龙号的密件,可是他的手直发颤,他不敢轻易乱动,他对电脑一无所知,生怕闯下大漏子。
  他轻轻打开抽屉,见抽屉里放着一打一打的黑色软盘,他不知道哪一个软盘是有关黄龙号的,更不敢贸然拿走。可是那到了期的赌债怎么办?他额头冒出一层汗珠。
  电话铃突然响了,他吓了一跳,慌忙冲出办公室,关好了门,到客厅去接电话,他猜想,电话一定是继红打来的。
  “HELLO!”他拿起了听筒。
  “斯迪文,你在那里。VERY GOOD.继红呢?”林姐亲切地说。
  “她,她出去买饭了,嫂子。”
  “阿坚,原谅我,上次过于激动,对你太过份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嫂子,不会的,是我对你不够尊敬。”
  “行了,咱们不提它了,等继红回来,让她给我回个电话。希望你们玩儿得高兴。”
  “嫂子……”
  “什么事?”
  “……国庆好吗?”
  “很好。他刚刚出去,上武术馆教课去了。”
  “嫂子,其实……其实我不恨他,我很喜欢他。”
  “斯迪文,我很高兴听到你说这句话。明天是星期天,你和继红一起过来吧。”
  “好,嫂子。”
  斯迪文放下电话,手一阵阵地发颤,以前他从来没有说过违心的恬。他不喜欢丁国庆,他恨透了他,就象郝仁说的,这个家伙是来夺林家产业的。现在他敢骗林姐说他喜欢丁国庆,全来自郝仁的劝导。
  郝仁在斯迪文的家里,半天等不到他来电话,有点沉不住气,他生怕斯迪文在继红面前露出马脚。他这个一箭双雕的计谋要是不能实现,后面的日子就会完全变样。他的赌注全都压在了黄龙号上。斯迪文由于赌债的压力,定会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就担心他操之过急,坏了大事。
  郝仁的这个计谋是经过相当一段时间考虑的,部署得非常严密。劫获这条船可达到两个目的,既可解决他和斯迪文,也包括两面焦和鸭血汤日后的财路,又可把阿芳做为人质。丁国庆现已知道他的阿芳就在黄龙号上,现在要设法让他知道,让阿芳登上黄龙号是经林姐一手策划的。
  劫持黄龙号不是件太难的事,郝仁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表弟祝洪运的能力和对他的忠诚。自黄龙号出发以后,他和他父亲都与祝洪运保持着紧密的联络。祝洪运已把黄龙号上的电台做了改装,除保留原来的波长外,又另设一个波段,这个波段是三点一线的,即郝鸣亮、黄龙号和纽约的郝仁。所用的密码,除这三个人以外,其他人无法破译。目前,三义帮同黄龙号的联络波长,暂时仍在保留。郝仁估计,用不了几天,这个波长就会被完全切断,然后再制造一个黄龙失踪或沉没的消息,使林姐完全彻底放弃黄龙号。如果此事进行得顺利,夺取三义帮帮主的桂冠就为时不远了。
  林姐回到长岛的家里时,冬冬和萨娃还在教堂做礼拜,丁国庆的武术馆在周末最忙,只剩下那只黑色的沙皮犬杰克来欢迎她了。
  她走下车,摸了摸杰克的头,杰克似乎很懂得主人的心情,它一个劲儿地在她的腿边打转。
  “你也很寂寞,是吗?”林姐蹲下来,亲了一下杰克的头:“没关系,我来跟你做伴儿。”杰克伸出大舌头,亲见地舔了舔林姐的脸。从它鼻孔里发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林姐感到一阵温暖。
  自从上次丁国庆告诉她,阿芳已登上了黄龙号,她的内疚已变成了一种自责。特别是打那以后,国庆见到她总是在躲闪,和她的话更少了,偶尔说上两句,又非常不自然。她想对他解释,可又怕解释不清。如果阿芳在黄龙号上遭到什么不幸,让国庆知道了,他能接受得了吗?他将会对她有什么看法?近日来,她对国庆的那种爱的冲动,不知为什么越来越淡漠了。她想设法派人在南非的开普顿港,趁这条货轮加油,补充淡水食品之际提出阿芳,可是又由于老黄龙中途多次停留,航行缓慢,不知何时才能穿过好望角,定不下来靠岸的时间。林姐由于焦急,没有食欲,加上睡眠不足,她的眼圈和印堂看起来明显地发暗。
  她给杰克打开一盒牛肉罐头,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想打电话,找史密斯谈谈,询问一下如何才能更快地解决了国庆的居留问题。上一批同他一起登陆的人,林姐都已给他们请了律师。史密斯这次干得比较漂亮,没再提加价的事,凡是有“理由”申请的,递交给他的材料,他都在精心地办理。丁国庆的身份之所以至今未办,主要是她给拖下来的。林姐一直不同意国庆借政治避难或一胎政策的理由办绿卡,她有更好更快的办法。她打算等到国庆想通,他俩的关系得到发展,愿意和她结婚,只用三个月,绿卡会自然而然到手。可现在她明白了,这是一厢情愿。为了补偿对国庆的亏欠,她准备马上火速为他申请绿卡,不管花多少钱,只要快就行。
  林姐拨通了史密斯家的电话,他不在,她就在他的留言机上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并请他立刻着手办理此事。
  放下电话,她仍坐立不安。走进化妆室,从镜子里望着自己的脸,她突然对自己产生一种厌恶,她恨这张脸,恨不得想把它撕碎。她不愿在镜子里再看到自己那无助、惊乱、没有支柱,恍惚不安的窘态。她猛然一个转身,冲到楼下,钻进了汽车,朝太极武术馆开去。
  武术馆内,学员们正在随着丁国庆的口令,整齐地做着踢腿、弓腰、伸臂、出拳的动作。眼下学校正放暑假,因此学员很多,太极武术馆的场地也显得有些拥挤。
  林姐站在窗外,观看着丁国庆矫健的动作,欣赏着他那传神的功夫。
  “TEN MINUTS BREAK.(休息十分钟)。”丁国庆喊过之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林姐站在窗外正要向他招手,忽然发现在一群美国年轻人里,冒出几个中国人的脸来。那几个人不像是来学武术的,他们坐在靠墙的休息椅上,见休息了,一齐向丁国庆围去,七嘴八舌地说的都是福建话,有的表示祝贺,有的夸奖他能干。林姐猜出,这些人可能就是同他一路来的伙伴,是他三渡村的朋友。丁国庆与他们常有往来,但从不在小海湾,他知道小海湾是绝不能带任何人进去的。今天,他特意把二肥、水仙、彩凤、卫国请来,一是想知道他们的近况,二是想多了解一些有关阿芳的事情。
  林姐见丁国庆与他们聊得特别融洽,又见他这么开心,她打算除了给丁国庆速办绿卡外,这几个人,她也准备请史密斯一起办。至于费用,她是不会向这几个人提出来的。
  林姐自从做上偷渡这门生意后,从不直接与偷渡客做面对面的接触,今天她想破破例,请他们一起在附近的中国餐馆吃个饭。
  饭席上,每个人都显得很不自然。三渡村这几个能言善道的人,突然之间都变成了哑巴,他们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林姐就坐在他们眼前,还请他们吃饭。就连水仙这个一向敢说敢道的女子,今晚都有些发怵,她甚至不敢抬头向林姐看。最后还是二肥打破了僵局,他夹了一大筷子梅菜扣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说:“我妈来信说,她天天都去妈祖庙,家里供的灶位也换上了你。”
  林姐笑了笑说:“供我干什么?”
  “你是西天上的菩萨,永乐城的神仙呀。你都不知道,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求您显灵保佑海上的人,他们都知道这八艘大船是你的。听说黄龙号最舒服,要想上去都得经你手签字才算数。阿芳就在……”
  “你怎么知道的?”林姐的神态有点紧张。
  “永乐县的人谁不知道,全嚷嚷遍了,都说您的心肠赛过菩萨,赎了丁国庆,又让阿芳上了船,成全了他们一对好人呢。大慈大悲,你真是天底下的大善人。”二肥子擦着嘴角流出的油,两眼闪着感激的目光。
  林姐没看二肥,她迅速地扫了一眼丁国庆。
  1988年年初,一条震惊全球的特大新闻,把郝仁的脑子从麻木中唤醒。
  这个特大新闻不是他从报纸上读到的,也不是从电视上看到的,而是他的父亲从中国打来电话告诉他的。
  恰巧这一夜斯迪文去了继红那里。近一个时期来,斯迪文同继红的“恋爱”已谈得十分火热,以至斯迪文经常彻夜不归。因此,郝鸣亮打来的电话,十有八九都在夜里。
  这条惊人的新闻来自德国,柏林墙被人推倒了。它导致华尔街股市的混乱,也波及到全世界的各个行业乃至每个家庭。
  郝家父子在越洋电话里足足谈了一个钟头,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儿子讲解这不可多得的大好机会和局势突变的重要性,它必将影响到日后的生意发展。郝家势力的西迁,局面虽已基本打开,但步伐可以加快,进程要随时调整。可是郝仁却一再阐述,目前形势还不成熟,操之过急,必酿大祸。
  “郝仁,那咱们就眼看着那几条船全都靠了岸,大笔大笔的钱都落到姓林的那娘们儿一个人手里?你一天到晚卖着命帮她赚钱收钱,得不到半点儿实惠。咱郝家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爸,你不懂。这事真不能急。再说,黄龙号不是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吗?”
  “一条船管屁用。八条船上挣的钱,你跟那姓林的娘们儿,应该是一人一半。没有我,这生意她根本就做不成。”
  “爸,要干也得一步一步来,你应当明白黄龙号这条船的价值,这比那七条船的总额还要高,劫过来这条船就等于要她的命。别看黄龙现在还漂在公海上,一旦靠了岸,她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爸,你现在要做的还是那两件事,一,派人散布,姓林的是那八条船的船主。二,散布黄龙号上的十个女孩都是经她亲自选定送上船的。这两条消息要让永乐县所有的男女老少都知道。我料定,不出一个星期,这消息就会传到了国庆的耳朵里。”
  “儿子,这个你尽管放心,你弟弟已经组织了一帮兄弟,早把这消息捅出去了。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这个,德国的这堵墙一倒,可不是个小事呀。你瞧着吧,往后两三年,全世界会迅速变化,中国也得变,人人都会卷进去,各行各业都得受震动。儿子,我认为,第一个受影响的就是咱这生意。”
  “爸,我知道了,您老就等着吧,会有好戏唱的。我要即刻让黄龙号失踪,沉没。这对她的震动绝不亚于柏林墙的倒塌。爸,你立即让洪运切断船上的一切联络信号,切断信号之前必须向纽约总部发出呼救,之后马上离开航线,转道在海地太子港补给养,然后直插入墨西哥海湾,到那时,我自然会与洪运接上联系。”
  “往后怎么办?”
  “往后就看斯迪文这张王牌了,他如果能按期搞到那张软盘,支配这个生意的,就不再会姓林,它将会姓郝,哈哈哈……”
  “孩子,这得等多长时间呢?不是你爸性急,眼下是不愁货源,不像前两年,还得作鼓动,作宣传。如今,人们都惦记着往外跑,报名交钱等上船的都排到了明年。我看,不如咱们郝家另立门户,树旗单干了。”“爸,你老糊涂了?纽约不是永乐,在这块地面上,不是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这主意是致我于死地。你太不了解美国了,我才来这儿不到一年,怎么能……,唉,没法跟你解释。你就听我的指挥和安排吧。”
  郝仁气得把话筒一摔,也没开灯,在床头柜上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点着了香烟。借着烟头一亮一熄,可以看到他那张因情绪困扰而起伏不定的脸。郝仁直到把整根香烟吸完,他的心绪仍不能平静,他又点上一根,慢慢地思索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对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父亲说的一席话也许是对的。自来到纽约后,这种不稳定的情绪一直困扰着他,也许每一个新移民都会经过这个不稳定期,更何况自己只身一人,深入到这个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危险环境中,他希望这种不稳定状态尽快过去。父亲是一个掌握权柄的人,他的思维,他的决策,都是根据大陆那方面的情况定的,怎么能了解纽约的情况。他利用权力作威作福惯了,他的权势怎么能延伸到北美。不过,他自幼就非常佩服老父亲,尽管他现已年迈,可对各种问题的反映还是非常敏感的,他对柏林墙的倒塌,以及日后东西方局势的变化,和对这个生意深远影响的分析的确都非常精辟而又准确。在这方面,应该感激父亲时他的提示,他人在美国,对这类全球性的大事件的反映确是不够敏锐了。
  郝仁原本是一个极有政治头脑的人,来美一年多,不知为什么,在这方面的嗅觉迟钝了,退化了。他对自己的这种迟钝与退化深感不安,他清楚地知道这将会对他的事业带来不利。
  郝仁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翻阅世界名人的资料,仔细阅读他们的传记。他的脑子还特别好用,看了一遍,就能记得住那些名流显贵,那些大人物,那些大暴发户的成功史和发家史。久而久之,他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时代造英雄。这些人的起家、暴发、成功都是处在一种大气候中,一种全球性的大分化、大瓦解之际。这些机遇被他们抓住了,并加以充分利用,所以他们才能达到最大的成功。
  郝仁还有这样一种心态,别人能成功,为什么我就不能成功?别人暴富,为什么我就不能暴富?我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也要享受他们所能享受的一切。
  在郝仁细细领会这些人的传记后,他又有了一个新发现,很多人在起步时走的往往都不是正道,都有点偏黑。当他们成为暴发户后就不再提以前的事了,要提的话也是阳关正道,加之他们会耍点雕虫小技,施点恩惠,散点小钱回馈社会,从而制造出一个光辉的形象,黑的一下也就亮了。因此,郝仁断言,马不吃夜草不壮,人不走黑道不肥。
  郝仁知道,黑道走得上走不上全靠机遇,黑道走得通走不通全靠智慧。在黑道里获得成功。谈何容易!走黑道成功的人,百分之百他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豁出性命。
  这次劫获黄龙号,偷盗电脑软件,成功则罢,不成功小命就得归天。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黑道争霸,他的对手就是林姐。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因此,分析林姐的一切动向,则是他的当务之急。
  三义帮经林姐多年苦心经营,已是财力丰厚。她以办事果断,为人公平著称,以小股陆路人口生意起家,现如今发展到没人能估计到她的财产到底有多少。
  林姐的王国,已成了一个固若金汤的金字塔,想爬上塔尖,攻克核心,郝仁深感下手越晚,难度越大。
  最近,郝仁发现,想接近林姐,比以前更难了。不是她对自己做了严密的防范,而是周末大部分时间她根本就不在曼哈顿。他分析,林姐没有别的去处,肯定是和丁国庆在一起。林姐和丁国庆的关系在郝仁的脑子里已不再是个谜,郝鸣亮曾派人到北京、云南做了细致的调查,完全摸清了林姐赎出丁国庆的真正目的。女人的一生再有事业,再富有,可失去了一个根本的东西——爱情,她仍不算是成功的。这就是女性最大的悲哀,也是女性最易攻破的弱点。
  可是,在少数几次见到林姐的机会里,郝仁观察到,林姐不像是在恋爱中。她的情绪经常很低落,热恋中的女人那种容光焕发、情绪高涨的样子全然没有。相反,她还毫不遮掩地表现出女人失恋时的痛苦表情。
  临半夜,林姐也被同一条新闻吵醒了,是高浩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他除了告诉林姐柏林墙被愤怒的德国民众推倒了外,还分析了这一事件的起因和世界局势未来的发展。他说这是一个信号,是人口从东向西迁移的一个信号,它意味着东半球的人将会大规模向西半球涌进。
  “有些事在电话里不好讲,你最好能回来一趟,咱们商量商量,顺便你也在北京过个春节。自你上次离开也有一年多了,这儿的几个哥们儿,包括任思红,经常念叨你,都挺想你的。”高浩说。
  “我是想回去一趟,邀请我回去的还不止你一人。”
  “还有谁?”
  “郝鸣亮。”
  “别管那丫挺的,咱哥几个一块侃大山,比那些个重要多了。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现在还说不准。不过我一定会赶回去,哪怕只呆一天。高浩,你先替我向大伙拜个早年吧。”
  林姐和高洁通完了电话,走进浴室洗了把脸。看样子她很兴奋,最近,她经常半夜被电话弄醒,醒了之后就无法再睡。近来事情太多了,她得不停地思考。
  黄龙号迟迟靠不了岸,使林姐非常焦急,首航船反而比那七条还要晚到。八条船都是二手货,为什么偏偏黄龙号总在公海上抛锚呢?她看出丁国庆不时流露出的焦急心情,已不再指望同他在感情上有什么发展,就巴望着黄龙号快点儿靠岸,把阿芳接回来,亲手把她完好地交到国庆手里。现在,她是真心想成全他们俩。
  丁国庆已明显地表现出迫不及待,他是个不会遮掩的人,他的情绪紧连着黄龙号。黄龙号航行时,他的情绪高涨,黄龙号抛锚时,他的精神恐慌,黄龙号重现时,他的心情顿时舒畅。他所有这些变化,都没有躲过林姐那双敏锐的眼睛。他从未面对面向她直接打听过有关黄龙号的消息,这些都是林姐主动告诉他的。
  林姐有时半夜醒来,总是习惯地走到窗前,无论是春夏秋冬,她都喜欢把窗子打开,吸一吸新鲜的海风。
  今晚,她在窗前站立了很久,眼睛一直望着了国庆的窗口。他窗口的灯光已熄灭了,她回想着一年来他到美国所发生的一切。这个铁铸成的汉子,经历了多少不幸,她真心地希望他的后半生能得到一份安宁。
  八条船,除了黄龙号在海上忽隐忽现外,其他的七条已全部进入美东近海。纽约货运码头关卡,和新州国际海港的内线接应已准备就绪。他们派出数艘拖轮,分期分批地将这些货物偷运上岸。接下来就是收款,收款的数额是巨大的,组织必须严密,秩序不能混乱。昨天已召开了一次核心会议,明天还要在三义帮全体人员到齐的情况下,做最后的布署。
  冬季的海风很冷,林姐觉得前额被吹得有些疼痛,就离开窗子,坐回到躺椅上。她点上烟,继续思索着。这次生意的成败,对她来说是一个挑战,十几年来,这么大的数额还是第一次。她早已考虑好,如果这一切运作得好的话,是不会失败的。美国政府对偷渡行为虽极力反对,但是他的移民法律并不是有谁反对就可以推翻的。不要说这些人尚未登陆,能把他们从远东运到北美,停靠在近海,已经差不多成功了。即便被美国边防海军发现,他们也绝不会把它抛在海上不管。偷着登陆不成,明着被押送到移民局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那里人满为患,积压的案子堆成了山,他们巴不得有律师出面解决一些人的问题,以减轻移民集中营里的庞大负担。
  林姐在这些方面是心中有数的,关键是能否收回这些人的欠款。不过她也不太担心,她有手下的四大金汉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这些人蛇担保人的姓名、地址、电话等绝密材料,除了继红,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林姐摇晃着躺椅,对自己万无一失的周密安排感到非常满意。成功之后,她财产的拥有量将是不可一世的。目前在她的生活里,唯有赚钱、无度的赚钱,才能对她产生强烈的刺激。这种无目的的成功感,才能麻醉她那麻木的神经。
  林姐对郝鸣亮邀请她去大陆的事儿不怎么上心,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老家伙的目的就是要分钱。可她去还是要去一趟,但得等款收到差不多,再往他的账号里拨过去一大笔钱后才能动身。为了确保今后生意上的畅通,为了保住这条隐蔽的线,她当然不会亏待部鸣亮。至于他的宝贝儿子郝仁,她也会尽量满足他在物质上的一切要求。前些日子,林姐已经为郝仁买了一幢大房子,就在斯迪文套房的隔壁,她为他又挑选了一辆豪华林肯汽车,作为对他前一段工作的奖励。林姐对郝仁并不是没有一点防范的,她除了让斯迪文牢牢地盯住他外,就是不让他手中握住半点儿权力。
  她看了看表,已是凌晨五点了,她关上窗子正要回到床上再睡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她拿起电话,听出是继红的声音,她那急促的声调,使林姐感到吃惊:“林姐,黄龙号沉没了。沉没前向这里发出了呼救信号,最后的电文没有说完就……”
  “什么时候得到的电文?”林姐焦急地问。
  “刚刚收到。”
  林姐从床上坐起来,冲到窗前,再次把窗子打开,让冷风吹吹心中这骤然狂起的波澜。夜色漆黑,大西洋上的海风从窗外刮了进来,吹乱了她的头发,掀起她轻飘飘的睡衣,在惨淡的灯光下,她像一具僵尸立在窗前,她的头脑像灌进了铁流,又重又烫。她抬腿无力,双手撑着窗框,任凭冷风吹遍她的全身,吹走挂在她脸颊上的热泪。她心里默念着:国庆,我对不起你。
  突然,她看到国庆那扇窗也亮了起来,从灯光中,看到丁国庆也在接电话,然后是疯狂地砸东西。因为离得远,听不到里边的声音,可是从他那发疯的动作中,林姐知道,室内的东西全被他砸飞打烂了。
  林姐不忍心再看下去;双手捧面哭出了声。突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出现在楼梯上,她知道,这一定是丁国庆,他在向她的卧室扑来,她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从容地把卧室门上的锁链摘下,准备接受他采用的任何一种对自己的致命打击。
  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每一声都像钢锤一样击打着她破碎的心,她预感,今夜是她的未日,她那无止境的贪欲的心,将被滚烫的子弹击穿,要么被锋利的匕首戳烂。
  门开了,丁国庆脸上的肌肉凝固,双眼冒着凶光,直勾勾地望着她。她刚上双目,平和地迎接这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
  “我要你回答一句话。”丁国庆用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问。
  她没有回答。
  “这是你有意制造的吗?”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说呢?”
  “我,我乍……”
  “怕你。”林姐吐出一口浓烟,认真地说。
  “怕我?笑话。”
  “你错了。”林姐说着,用脚尖勾回被她踢出去的枪,拿在手里看了看,打开弹舱,查看七发子弹已装满,就合上保险扔给了丁国庆,接着说:“死,我经历过几次,我对它已经麻木了。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咱俩最好别使用这玩艺儿互相试验。真诚、坦荡的价值高于死亡。我说的对吧?”
  片刻,丁国庆缓慢地说:“阿芳在的黄龙号……”
  “沉没了。”
  “是你干的。”
  “不是。”林姐说得坚决而又坦荡。
  “最好是你。”
  “为什么?”
  “执着的女人喜欢制造爱的悲剧。”丁国庆灭掉了香烟,右手把手枪握好,掂了掂,他漫不经心地又问一次:“真不是你干的?”
  林姐没有马上回答,她站起来,边说,边拿过来了国庆手中的枪:“我说过,用死来表示坦白,在你我之间是最没有意义的。这事不是我干的,我也不会再重复。”
  “欣欣,我……”丁国庆抱着林姐的双腿,林姐从没看到过他掉泪,更何况,这个猛汉刚才还是那么雄伟,现在竟象小孩子一样抽泣着倒在她的脚前:“不,国庆,你别这样。”林姐不喜欢男人这个样。
  “我对不起你,欣欣。”
  “为什么对不起?”
  “刚才我对你……我成了……我真是……”
  “你没错,我喜欢。”林姐说着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丁国庆,用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安抚他,使他平静下来。
  “你还想吗?”她轻轻地问他。
  丁国庆一个劲儿地摇头。
  “骗我。你看看这里,你会撒谎,你的这个小东西却不会。”说着,林姐为丁国庆展献出女人所拥有的一切魅力。
  丁国庆也确实骗不了林姐,他抱着她,用他滚烫的嘴唇亲吻着林姐,又刮起了他那雄性的旋风。
  这一次,林姐在他身下享受到的不再是勇猛,而是无限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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