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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救人


  界牌一仗,我们以少胜多,神出鬼没,确实把敌人打痛了。接下来我们把队伍化整为零,四处出击,声势造得很大,连一些绿林武装,也自称是华蓥山廖大哥的队伍去打杨森。屈元亮趁机找到夏炯,说:“你委我个空头司令,要人没有人。那些大地主们都被廖玉璧打怕了,谁也不来了。他们不来,我就没有枪,这一没人二没枪,三县联防的治安怎么搞?”正说着,徐清浦进来听见了,说:“屈司令你手中没有人,难道我手里就有人么?一个顺手的都没有,难怪从前的团务搞得不成样子,土匪成群,人心惶惶的。眼下乡绅们给我推荐了两个人……”说着当着夏炯的面,说出刘汉民和段前迪来。屈元亮说:“段前迪我倒不清楚,这刘汉民我熟,当初我们一起在何光烈名下干过,他是炮兵营长,打仗可行呢。就看夏师长的意思怎么样。”
  夏炯才到这里不久,不熟悉地方上的事情,还不是听他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是着急到处都在打,他这四面合围、分而治之的办法怎么就起不了作用。
  屈元亮说:“夏师长,你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说。廖玉璧这个人,你不了解。那年军团冲突打罗泽洲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他打起仗来有勇有谋,连我们这些专业军人都自愧不如,要不是当时有些土豪劣绅和土匪在里面扯拐,说不定他倒真可以拥兵自重,成就一番事业了呢。”
  夏炯听了,沉吟不语。屈元亮说:“当然,按身份我是个军人,如今投在你和杨军长名下,叫我打哪里,就是亲弟兄也不能推辞,常言道,慈不带兵嘛。可是要说私人感情,你和玉璧都是我的好朋友,两个都是要强的人,我看最好是不要互相为难。若是你有这个意思,廖玉璧那头我派人去说合,你呢也不要把愿许重了,就许他个三防副司令,在我名下,若有个什么不测,我来从中化解担待,你看怎么样?”夏炯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说:“恐怕不得行。听说他是个真资格的共产党,杨军长是最恨共产党的。再说共产党也不像我们收编的那些土匪队伍,不好笼络。”屈元亮说:“现在谁说得清楚谁是什么党?你没听说范绍增范傻儿在长寿办学校,十几岁的学生娃儿问他地球是圆的,人为什么不掉下去?他答不上来,一拍巴掌就骂那个学生娃是共产党!廖玉璧就是廖玉璧,他有本事,拖出了这样大的一支队伍,四处的人都服他,又打富济贫深得人心。自古以来,对这样的人吃得掉就吃掉,吃不掉就要招安,否则要酿成心腹大患。你想想,杨军长现在一心盯着要参加刘湘、刘文辉两叔侄争地盘,他是想把实力保存下来占大头呢,还是想就在这华蓥山里不明不白地消耗掉?拿你来说,如果不消打仗就能保得这一方清静,又扩大自己的实力,你又何必去耗粮耗钱地费那个神?”
  夏炯用手卡着下巴,许久才唔了一声,说:“像廖玉璧那样的人,上次我叫你去说,你都说他不愿意,现在未必就肯干么?”
  元亮说:“那阵恐怕是担心他的实力不足,要不起价钱,反而被你吃掉了,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你放心,他是大学生,最终图的还不是个建功立业,有个正当名分!就像现在各派军阀队伍中的许多人一样,未必还山林草寇了此一生!清浦你也是大学生,还留过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一直没说话的徐清浦,在旁边点点头,说:“依我看嘛,这事还是要看师长的意见;师长若是点了头,元亮兄就去试试。说得成当然极好,夏师长你也用不着给屈司令派兵了;说不成嘛,就怪他自己不识相了,再打也不迟,先礼而后兵嘛。”
  就这样,夏炯点了头。没几天,刘汉民和段前迪就到徐清浦手下报了到,一个当了县团练股长,一个当了庶务股长,把团练局的枪和钱都抓住了。夏炯哪里晓得,刘汉民就是刘铁,廖玉璧队伍中的刘政委,而段前迪也是岳池县的共产党员呢。
  又过了几天,屈元亮找到夏炯,说:“廖玉璧那边回话了,要收编可以,三防副司令也没得意见,可是有一条,队伍不能改编,要保持原班人马,而且要拨出地盘来整顿队伍。”
  夏炯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怎么行?”这话传了过来,玉璧听了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不行就打嘛,打他个口服心服。”
  于是四处又热热闹闹打了起来。敌人被打得火起,又抓不到我们,就故技重演,又把玉璧的母亲抓了去,关在广安城的监狱里。
  玉璧听到这个消息,咬咬牙,没吱声。我连夜赶到广安,用钱买通了管狱婆,给她老人家买了些被子、衣服和吃的;又告诉她,现在杨森、夏炯不比当初江豪元、刘月波了,玉璧现在一时还不能来救她老人家,请她别着急。
  母亲流着眼泪说:“屏儿,我晓得,玉璧不能来,你也莫来。我反正一把老骨头了,再随他们咋个办。你们的路还长,该咋走还是咋走。”
  我听了母亲这话,再看看阴暗潮湿的牢房,觉得鼻子发酸,便转过头去,拿了几块钱给狱婆子,请她好生照看,将来还有重谢;然后给母亲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玉璧咬着牙,拼命地找点子打仗,打敌人的卡子和驻防部队,常常拖着队伍一晚上跑几十百把里路。有一次,半下午才开饭,然后带了八十多个人,赶到一百多里路以外的广安观音阁,第二天上半夜回来,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好几支枪。
  大家打仗都起了瘾,听见打仗就来了精神。这天,徐清浦带信来,说何冬瓜何生带了一营人来阳合场,想在那里驻营,扎断我们下山的路。大家一听是这个第一次起义时的败类,一点没客气,在阳合场前面一个叫懒板凳的地方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然后大摇大摆下了山,转移到合川的石龙场去了。
  我带着小分队的同志们到罗渡溪,准备再到重庆去运一次枪弹。一到叔父开的饭馆里,就听见几个喝酒的客人正在扯开场子摆“飞毛腿巧打何冬瓜”的故事:说是何冬瓜的脚都被打跛了,还几乎被活捉了去,滑竿抬回来从罗渡溪过,惨兮兮的样子,街上的人都暗自好笑。那摆龙门阵的人摆着头很感慨的样子,说人家才十几个人打了他一营人,来无踪去无影的,你说那飞毛腿有多厉害,不晓得是哪条梁子上下来的好汉!
  叔父一见我来了,连忙让进里屋,抿嘴笑着问我:“又是玉璧干的事吧?”
  我也笑笑,问:“何以见得?”
  叔父说:“人家不晓得,我还不清楚么?他人又高大,腿又长,他走一步,别人要走两步,他在前面慢慢走,我用跑步都跟不上。前年大年三十,他由重庆回来,二百二十里路,清早动的身,晚上还赶上我们家吃团年饭呢。只是这回何冬瓜没有服这口气,昨天他又带了兵从这里过,下巴昂起多高,说是要开进阳合场去大清乡。你晓得的,他和阳合场王尧那狗东西勾得紧,你要告诉玉璧和亮娃子,叫他们小心哟!”
  叔父说的亮娃子,就是指陈亮佐,因为和我们家挂着近亲,全队只有他叫我三姐,叔父也特别关心一些。我不好告诉叔父队伍的行踪,只说是我们又不傻,等在阳合场挨打么?何冬瓜要清乡,就等他去清嘛,只是老百姓们又要遭殃了。正说着,朱老幺气喘喘地跑了来,一见我就结结巴巴的,半天才说:“大姐,不好了,陈亮佐被敌人捉去了,今天上午遭的。”
  我忙问:“是怎么遭的?人在哪里?”
  “不晓得,听说在阳合场被何冬瓜的人捉到的。”
  唉呀!落到这个死对头的手里,一定是凶多吉少了。亮佐已是我们很重要的干部,现在又身负重任,他可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我急得直跺脚:“你说清楚嘛,究竟是怎么回事?队伍都撤了,他还到阳合场去做什么?”
  朱老幺见我急成这个样子,忙说:“我也不清楚,大哥叫我赶快给你送个信,叫你一定拼命也要把人救出来。”
  正在着急,夏林和金积成进来了,夹着个哭兮兮的亮佐的弟弟陈老二。我说:“你哭啥子,赶快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好商量个办法。”
  陈老二抹了把眼泪,抽抽搭搭说了原由。
  陈亮佐自从派到刁大哥的队伍里,工作很有起色,除了在界牌配合打了那个大胜仗之外,还在刁大哥所在的合川、武胜地区频频出击,搞得敌人也很头疼。本来按计划,他这几天要回山来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可是我们打了何冬瓜之后,队伍撤到合川的石龙场去了;玉璧就让陈老二到刁仁义那里去一趟,叫陈亮佐别回山了,直接到石龙场碰头。陈老二叹口气说:“哪知我到合川,会到刁大哥,就听说哥哥转阳合场去了。我急得要命,赶忙转身,本想对直去追哥哥,又怕廖大哥着急,恰好在路上碰着周癞子,我就给哥哥写了条子,叫他藏在衣角里,让哥哥快转来。谁知我回到石龙场,就听说我哥哥遭了……”
  “周癞子回来没有?”
  “就是没有。”
  “哎呀,糟糕!”
  同志们都气得说不出话来。既不晓得遭的原因,又一时想不出如何营救的办法。正在十分着急的时候,唐俊清又跑来了,眼眶红红的,见我就说:“大姐,陈亮佐被何冬瓜捉去了。听说明早上就地枪决。”
  我头上像挨了一棒,看着屋子都像在打转转,好容易镇静下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马福林马大爷回来说的。”
  “周癞子呢?”
  “也遭了。”
  “是怎么遭的?”
  “周癞子到阳合场,满街找都没有看到陈亮佐,却引起了敌人的注意。敌人的便衣侦探问他是哪里的,他说是买窑货的;问帮哪个买的,他说帮他的老板,罗渡溪的朱队长买的。本来就没有事了,他不走,呆头呆脑的,提着衣裳角角,还在那里转。敌人就怀疑他,把他捉去,将衣服脱了,在灯下一照,就把信照了出来。敌人审问周癞子,他说是路上一个人给他的。以后敌人严刑拷问他,他还是没有说。敌人就将他押起,又派人到离阳合场五里路的地方,将陈亮佐捉住了……”
  我们听了又气又急。周癞子太死心眼,没有人就该走嘛,呆头呆脑露了相。
  陈老二捶着胸哭着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叫周癞子去送信,是我害了哥哥,我该替他去死!”
  金积成一跺脚,说:“莫说那些没出息的话!亮佐是我们一同起事的老同志了,哪能这么轻易死在他何冬瓜手里!我这就跑一趟,把队伍调回来,要不然,就我们这些人去劫法场!”
  我摇摇头说:“你硬是个闯王,就晓得打!人家那么一大营人,我们这几个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若是真的用得着劫法场,你廖大哥他们自己就带人来了,还要我们在这里着急?”
  大家不说话了,夏林在屋里走来走去,金积成双手抓着头发坐在小板凳上,唐俊清只叹气。朱老幺一看这场景,急得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大姐,要赶快设法啊!”
  我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是啊,是在设法啊……”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方案。我想组织上既然叫我设法营救,一定是有什么线索,可是这线索到底在哪里呢?我见陈老二还在嘤嘤地哭,就说:“情况如此紧急,后悔着急都没有用,大家快想办法吧。老二,你哥哥在城里还有什么亲戚没有?”
  陈老二哭着说:“有啥子亲戚啊!现在哪个还认你。”“你嫂嫂呢?她也出来打听一下嘛。”
  “哎呀,你不要说她了,她一天只晓得做活路,带娃儿,是个用根棒棒也打不出两句话的老好人。她徐家娘屋里听说我哥当了共老二,还不让她回娘家呢。”
  正在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听他提起徐家,我心头突然一亮:徐清浦已接了团练局长,组织上叫我设法,恐怕就是指的这个路子。因为组织上派徐清浦打入敌人内部的事,是绝对秘密的,一般同志都不知道,玉璧没有说明,他一定想到我猜得着。我往桌子上一捶,大声地说:“有办法了!”
  大家听说我有了办法,一个个把颈子伸得多长。我说:“城里新上任的团练局长是我的亲戚,我去找他。”夏林说:“好,马上进城。”
  唐俊清旋风一般跑出去,片刻工夫就把滑竿收拾好了。我忙着到里屋去换装,穿了件白府绸的上衣,下面拴了条果绿色的裙子,又叫婶婶拿把剪刀三下两下修齐了短发,咋看上去就像城里读书回来的女学生。收拾停当出来,大家都在门口等着我。可我一看天色都擦黑了,心里就冷了半截:“这里离县城还有八十里路,恐怕来不及了……”
  唐俊清说:“啥子来不及!我们四个人,换班抬你,拼出命来也要救出人来。”说着不由分说,将我拉上滑竿,没等我坐稳就起了轿。
  天快黑尽了,闷热得很,天边升起了一朵朵乌云,看样子要下大雨。路上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墨墨蚊一团一团地在路上飞来飞去,挡住我们的去路。夏林、金积成脱成了个光膀子,汗水像河沟里的水一样,沿着背心流。他们一手把着滑竿,一手甩得齐脊背高,张着嘴呼呼地出大气,后面唐俊清唐老六拿着衣服,一路小跑跟着。我直说:“夏林,让我下来走一截吧?”夏林累得话不成句地说:“不……不……救人……要……紧……”
  就这样,八十里路,不过四个钟头就赶到了。走拢城门口,已经过了二更,城门关得紧紧的,怎么叫也没有应声。难道这唯一的一点希望,就被这该死的城门化为乌有,陈亮佐就这样白白地死了不成?我心头火起,拉开叫门的金积成,对着城门不顾一切地大喊道:“开开门!我要找你们团练局徐局长!”
  这一喊,城门里果然有了响动。我掏出两个银元,从门缝里递给守城的卫兵,对他说:“请你带个口信给团练局长,说他的女儿从学校里回来了,路上因为轿夫生病,耽误了时间。”
  那卫兵一见到白晃晃的银元,眼睛就亮了,连忙说:“好吧,你等一等。”
  一个卫兵在城楼上用电筒乱照。我问他:“你照啥子?”“我看是不是……”
  我说:“放规矩点,谨防背时!要认,喊你们局长来认。”
  过了一会儿,徐清浦果然来了,后面跟了一个卫兵。他从城楼上往下一看,我立刻仰头叫他一声“爸爸”。
  他惊了一下,我又喊一声:“爸爸,我回来了!”徐清浦醒了过来,马上说:“啊!快进来。”说着就走出城门,一见是我,还穿着一件白色上衣,一条绿色裙子,忍不住笑了。
  我瞪了他一眼,让夏林他们在城外歇栈房,然后同徐清浦一道进城去了。
  徐清浦把我引到一个旅馆里,对老板说:“这是我的女儿,刚由学校回来,在团练局不方便,暂时在你这里歇一夜。”
  店老板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连忙给我安了一个上等房间。我同徐清浦走了进去,一坐下他就问:“有啥子要紧事?”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有要紧事,不会在深更半夜来找你。”接着就把陈亮佐被捕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对他说:“事情很严重,看你想什么办法营救。”
  他马上焦急起来,两手不停地搓着,慢慢地说:“时间这样紧,想什么办法呢?”
  我说:“明天早上陈亮佐就要遭枪决,是不是先把他们两个提到县城里来再想法子。”
  我这一说提醒了他,他沉思半晌后说:“对,先把人从枪口下抢出来,再说下一步。只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口供。”我说:“听说都没有口供。陈亮佐一身被打得稀烂了,周癞子也受了刑,都没有说。”
  他说:“没有口供就好办,我马上给县长打电话,说这是一个要犯,叫何生解进城来问口供。”
  我说:“这事要快,不然保不住。”
  他说:“当然,我马上回去就办,明天清早来回信。”那天晚上,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我回忆起第一次起义失败后,一支由地主掌握的武装叛变,在投降敌人前,想打死玉璧去请功。一个深夜,玉璧查哨回来,在路上被叛徒打伤了,是陈亮佐背着他,在一个雪地的刺芭林里躲了两天两夜,最后才脱险上山。我又想起在山上那些困难的日子里,陈亮佐冒险去找粮食,替伤病员熬药,坚持晚上放哨……这个穷苦人家出身的青年靠他的一个叔叔供养,读了几年私塾,以后又考上师范学校,没有毕业就出来教书挣钱,养活一家五口。参加革命后,吃得苦,没私心,作战勇敢,办事稳重,上次打界牌若是没有他,我真的不晓得要撞出什么漏子。这样好的同志和兄弟,可千万不能……好容易我才迷糊了一会儿。矇卑中觉得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睁眼一看,天已蒙蒙亮,赶紧跳下床,把门打开,一看正是徐清浦。
  徐清浦一进来,随手把门关上,然后说:“唉呀,好险好险。我回去摇电话,摇了三遍都不通,又亲自去找县长严定礼,知道何生送来一个呈文,说陈亮佐是共产党,要求明天就地枪决。”
  “严定礼怎么说?”
  “同意了。我看情况紧急,就对他说:对于共产党,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们,我们要从一个人身上了解线索,一网打尽。说了半天,县长才同意把他押进城来,起初说明天早上打电话,我说明天早晨人已经枪毙了,还有什么用?最后我把电话接通了,严定礼找何生讲了半天。何生不同意,他说陈亮佐是个要犯,怕廖玉璧带队伍在路上来抢人。严定礼也有点犹豫。我说叫他多派人押送,我也派队伍去接。这样,严定礼才叫他明早一定送进城来,现在问题不大了,放心吧!”
  听到这里,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千斤大石头,一下子掉下去了。
  我赶紧收拾东西出了城门,夏林他们早已在栈房外面等我了。徐清浦看看左右无人,拍着我的肩膀说:“女儿,以后要注意,不要叫我爸爸,此地人要叫爹啊。”
  我说:“现在我不是你的女儿了。”
  徐清浦笑着说:“怎么?翻脸不认父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我们出了城,赶了三十里路,到了跳石桥,在一个饭馆里吃早饭。忽然看见从场口进来二三十个敌兵,拥着一架滑竿,滑竿上绑着一个人,中间又押着一个人,一跛一跛地走着。
  夏林说:“陈亮佐来了。”
  陈亮佐脸朝下地绑在滑竿上,光光的背上烧起了血泡,听不见一声呻唤。周癞子上着五花大绑,还勉强一步一步地拐着走。我紧紧地看着,心里像刀刺一样的痛。
  队伍走近了,我猛醒过来,叫大家都转过身来,警谨碰上了惹起麻烦。可是他们都像没听见,一个个用手摸着腰里揣着的枪,看着街上的敌兵一动也不动。
  金积成恨恨地说:“妈的,这几个龟孙算得了啥,我们干掉他,把陈亮佐抢走算了。”
  我生气了,低声说:“都给我转过身去,不准胡来!一切我都自有安排!”
  大家默默地转过身来,听着身后的杂乱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远了,我才松了口气。要抢人当然容易,可是敌人很可能会因此对徐清浦起疑心。我们打进去一个人不容易,暴露了会坏大事的,好在已经把人从枪口下救出来了,慢慢再想办法吧。
  过了两天,周癞子释放回来了。陈亮佐在几次审讯中都没有口供,把死刑改为四年有期徒刑,收了监。
  救了陈亮佐,我们又赶到重庆去运枪弹。这时候,四川军阀又开始混战,杨森卷入了刘湘和刘文辉的争战之中,把队伍开到川西资中一带去了,路上的警戒松了一些。我又带了厚礼,到重庆北碚拜见了袍哥大爷、当时的三防司令陈兴奇。陈兴奇佩服玉璧的为人胆识,拍着胸膛说要给沿路的毛毛土匪打招呼,为廖大嫂做“毛呢绸缎”的生意提供方便。这样加上我们一年多来所做的大量工作,由重庆到山上的水陆交通都基本上打通了。当然,后来陈兴奇也慢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过这并不妨碍这个知书识理的年轻人靠拢我们,后来还入了党。
  这次到重庆,接货很顺利。收拾停当,我叫夏林他们先回去,自己陪着两个孩子和曾三姐多玩了几天,一晃就过了中秋。这期间,听说红四方面军已从湘豫皖根据地往川北陕南移动。我们的人在川北各县越是打得起劲,不但打廿军的驻军哨卡,还打通风报信作恶多端的土豪。为了尽量争取当地的一般士绅,我们大家就交换着地区打。玉璧把队伍扯到大竹和渠县去打土豪,打得热火朝天。
  待我回到山上,才知道形势已经半公开了。岳池、广安城里,一夜间就贴满了“打倒杨森”、“打倒土豪劣绅”的标语,连岳池城内县衙门的墙上,也贴满了捉拿杨森的“悬赏布告”,吓得县长严定礼每天半下午就关了城门,二更过后街上就不准人走动。我们又派了很多同志打入了敌人内部,有的在廿军中当了营长,有的甚至给夏炯作了副官,连县长严定礼的衙门里,也有我们的人。这样一来,我们的情报很灵通,敌人则处处被动。
  屈元亮见时机差不多了,有一天就拿了一块江西苏维埃政府发的银元去见夏炯:“你看吧,当初我说去把廖玉璧拉过来你不干,还把人家老母亲抓来关起。现在听说红军要来,人家越是憋着气要报这个仇,连这种刻着镰刀斧头的银元都在广安、岳池流传起来了。唉,听说向廷瑞向司令也要到渠县营山去布防,我手头又没有兵力,团练局那几支破枪能顶什么用?要是二天廖玉璧和老百姓们联起手来,和红军来个里应外合,你咋个向军座交代……”
  夏炯半天没开腔,最后咬咬牙,同意谈判。于是由屈元亮出面,徐清浦又说动了县长严定礼和禁烟处处长尚贤生,给玉璧作保,作中人,约定夏炯和他的副旅长叶济,在岳池县府里进行谈判。
  那天双方都没有带兵。谈判的结果,夏炯全部同意了我们的条件,委了玉璧作三防副司令,和屈元亮一起负责岳池、武胜、广安三县的治安联防。三防司令部设在河东五场之一的余家场,还把渠河两岸资马十二场重新划入我们的势力范围,廿军的哨卡全部撤除,由我们派人守卫。夏炯还专门划了粮库,拨了军粮,说好了不干涉我们的内政;而对我们的要求,则是保证三县境内平平安安,不给他找麻烦。玉璧谈判回来之后,立即根据组织上的指示,把岳池、武胜、广安、顺庆、合川的农民武装集聚在余家场附近的五个地方,分别由王道纯、刘昆仑、姚生荣、杜仁杰、周敬成等十个人负责。我们自己的基本队伍大部分驻在华蓥山上的各个庙子里,由谭之中等人负责,只调了一小部分到余家场,和刁仁义、罗平精的队伍会合。加上铜梁一个叫吴绍先的党员带来的五十多人,渠县唐虚谷带来的八十多人,还有大竹来的近百人,共一千多人,守卫在余家场。
  就这样,三防司令部的牌子,正儿八经在余家场街上一座叫做楼外楼的大院子门口挂起来了。这座当地大地主的宅子,成了我们川北苏维埃政府的地下机关。玉璧、罗方域、罗平精、刁仁义几位领导在这里办公接待群众来访,唐俊清调来作机关的保卫工作,其余近千名队员分散在场内场外的老百姓家里。
  不久,党的中心县委的同志来到余家场,召集岳池、广安、邻水、顺庆四个县的地下武装举行会议,确定当前的总方针是积极行动,打杨森,迎红军,还给我们送了一麻袋刻有镰刀斧头的中央苏维埃政府的银元来,我们就拿它作为奖品奖励有功人员。我因为长期运枪弹没出过事,得了十个,当时惹得好多人眼馋。
  这次会议之后,我们的人都动起来了,队员们除了平时操练学习之外,还帮助老百姓组织农民协会,宣传革命道理。一时间余家场的周围,俨然成了我们的“小苏区”,大家把自己编的迎红军的歌子都唱上了街,一批优秀的队员和骨干群众还入了党。其中一个姓罗的木匠,是我们地下苏维埃农会的主席。我们刚到余家场不久,一直抗拒我们的大地主吴老肥连夜收拾细软,要带老婆逃出去向夏炯告密,就是这个罗木匠带人捉住的。我们研究之后,觉得这吴老肥一直是我们的老对头,民愤又极大,这样的土豪劣绅老不打,以后我们的工作不好做。于是就开了个斗争诉苦会,群众扬眉吐气地斗地主,烧田契,然后把这个作恶多端的吴老肥枪毙了。
  一天,屈元亮带信,把我和玉璧叫了去,一起在徐清浦家里研究工作。玉璧说:“我们在余家场的工作开展得不错,只是声势太大,各县来的队伍也渐渐在增多,夏炯恐怕早晚要察觉。我看等各路人马基本到齐了,我们就正式成立地下红军,等红军进了四川,就把旗帜亮出来,打它个首尾不相顾。”
  屈元亮说:“我就是想商量这件事呢。向廷瑞的队伍正式开拔了,到渠县营山挡红军去了,岳池城里很空虚,广岳两地只有个夏炯守着。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乘机起事,攻下岳池,给红军作个见面礼。”大家议论了一下,都觉得这倒是个机会,就先把起义的时间定在年关前后。
  屈元亮又说:“还有一件事,于公于私都很要紧,得赶紧办了才行。现在看来,我们的时间很紧张,玉屏是不是要出个面,到广安去把你母亲接出来?”
  玉璧听了,有些犹豫,说:“夏炯虽然同意收缩我们,但实际上是迫不得已,有戒心的。现在余家场铺了这么大个摊子,下一步的准备工作又很紧张,我们手边正缺人,若是把玉屏也当成人质扣在广安,我们的工作更难开展。”屈元亮说:“如果你不去把母亲接出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我在夏炯面前多次说过,你本来无所谓什么党什么派的,就因为母亲被押进了监狱,才憋着一口气和他打。现在看来事情都化解了,你还不提出这个问题,不是让他生疑心,怀疑你别有所图,六亲不认了?”
  清浦也说:“危险是有的,可是玉屏去了,名义上是救你母亲,实际上也是做给夏炯看,你廖玉璧的妻子都去见了他夏炯,还是诚心诚意相信他的。”
  元亮看玉璧还是拿不定主意,就说:“这样吧,我去找县长严定礼商量,他是夏炯的老部下,最好连他一起去,还拉上给你作保的那个禁烟处长尚贤生。我们都去给玉屏保镖,还可以再摸一下夏炯的态度。”
  玉璧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也就同意了,只是叮嘱我,处处要小心。
  第二天,由我出面、屈元亮作陪,办了一桌酒席,请来了县长严定礼和尚贤生。屈元亮向严定礼介绍说,这就是廖玉璧的夫人,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教书,最近专程回来办理她婆母的事情,请严县长从中玉成。
  严定礼一听,连忙站了起来,拱着手直说幸会幸会,一边偷偷打量我的眼色。
  大家又重新坐下。我说:“严县长,我这几年不在家乡,听说玉璧和政府之间多有些误会。可是我婆婆在家老老实实居家过日子,你们男人之间一旦有什么事就在妻儿老小身上做文章,我们可是冤枉得很咯!”
  徐清浦给严定礼送了个鸡头,又给尚贤生送了块鸡腿,坐下来对我说:“大嫂,你莫生气,现在误会都解除了,廖大哥已经都成了我们的副司令了嘛,严县长会给你办理的。”
  尚贤生也在一旁凑合,说:“应该放,当然应该放。”严定礼连忙说:“是的是的,我的确催问过这事,不信你问问尚处长,还有清浦!只是嘛,你母亲是夏师长关的,即使军部答应了,他夏炯不同意也不得行。这样吧,我这就给夏师长修书一封,你拿了去找他,跟他求个情如何?”清浦说:“严兄,这恐怕不得行。俗话说打水要到井边,修书不如身到,你老兄最好亲自跑一趟。”
  严定礼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我和屈元亮一早到了县衙,只见门口荷枪实弹站了一个排。屈元亮问这是干什么。严定礼斜了我一眼,说:“路上不大清静,带点人方便些。”
  屈元亮听了,哈哈一笑,说:“县长真是谨慎,有我这个司令,还有副司令的夫人给你保镖,哪个敢来打扰?这一截截儿路都保不了险,还敢保三县的治安?”
  严定礼尴尬地笑笑,和尚贤生一起带了随身的两个兵,与我们一起坐着滑竿上路了。
  到了广安,天色已经不早了。严定礼说要到衙门里去歇,我和屈元亮坚持在街上栈房里写了号。第二天一早,他们在一起商量,谁先去见夏炯。严定礼说:“屈司令,你和夏师长有交情,你去一定说得通。”屈元亮说:“不行,抓老太婆是县里出的面,人家廖大嫂先找到县里父母官,你再找上面,才合乎程序。”严定礼还要推辞,说:“夏师长脾气不大好,你们是同学,好说些。”屈元亮说:“我是他同学不假,可你长期作他的部下,若是不信任,咋会派你这个旅长到岳池来兼县太爷……”
  我听得不耐烦,正色说道:“严县长,我求你帮个忙这么难么?我是犯人的媳妇都不怕,你是集军政于一身的大员,还怕什么?这样吧,请您和尚处长先走一趟,我坐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夏师长若是发了脾气,你们就带着大镣捉我进班房去,我一点也不会怪你们。”
  严定礼和尚贤生面面相觑,最后一起去了。我问元亮怎么临阵怯场。他摇摇头说:“玉屏你不晓得,那夏炯脾气古怪,又生性多疑,风平浪静的,说翻脸就翻脸。余家场虽然离广安不近,可是最近闹得太红,要是夏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不是送进虎口里去了么?等他们去探探口气,也有个商量的余地。”
  小晌午时分,严定礼和尚贤生来了,说:“夏师长要见见廖大嫂。”
  元亮问:“你们是怎么对他说的?”
  尚贤生说:“严县长说,脑壳都进去了,还留个耳朵做什么!人家廖大嫂亲自来了,说明相信你师长,有诚意的。若是我们再不放人,就怕廖玉璧要起二心,还给人家留下话柄。”屈元亮问:“你们还说了什么?”
  尚贤生说:“还说你和廖大嫂晚一步才到。”
  屈元亮又问:“夏师长怎么说的?”
  他俩摇摇头,都说夏炯什么也没说。然后严定礼站起身来,一拱手说:“廖大嫂,我们的忙帮到这个地步,也算尽心了。今晚看你去跟夏师长怎么说,我们公务繁忙,就不奉陪了。”
  严定礼他们回岳池了。我们捉摸了半天,也不晓得夏炯安的什么心肠,但是事情到这个份上,总得硬起头皮去见见他。
  冬天天气短,吃过晚饭,天就黑尽了。我仍旧教师打扮,和屈元亮一起去见夏炯。我们穿过一个军警林立的大院,来到后厅。元亮叫我站一站,自己先进去了。我四周看看,院子里黑森森的,只有一个哨兵在阶下一动不动地站着,枪刺上的寒光,冷浸浸地逼人。
  一会儿,元亮出来,做了个手势,我便跟他进了客厅。夏炯穿着便装,见我进来,用一种犀利的目光扫了我一眼,立即换上笑容,客气地让座叫茶。我也笑笑,欠身谢过了茶,就在楠木雕花的太师椅上坐下,没有言语。
  屈元亮说了两句寒暄的话,就转入正题,说:“廖大嫂今天是特地为她婆母的事情,来求师长高抬贵手。”夏炯听了一笑,说:“廖大嫂,你别多心,这事都怪我一向太忙,忘了,明天叫他们把老人家送出来就是了。”屈元亮忙说:“就这么件小事,何必等到明天。师长你不知道,她在外面听到很多谣言,有人说她婆母受了刑,打断了腿,有的干脆说来迟了就见不到人了,把廖大嫂急得老远从梁山那边赶回来……”
  夏炯听了这些话,又摇头又摆手,说:“那些都是乱说,我夏炯再下得手,也不犯于在一个老太太身上出气。”说着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放下,开口说:“廖大嫂……”
  我微微欠起身子,说:“夏师长,我姓陈,陈玉屏。”夏炯一听:“哦?哦,陈老师,陈老师!听说陈老师出生于岳池县里的名门世家?”
  我笑笑:“不敢说是名门,不过是多了几缕书香。母亲祖上,曾中过晚清的翰林大学士,还放过外省的主考;父亲这边,也还算是小县里的一支望族。”
  夏炯一边听我说,一边点头:“我还听人说,陈老师年轻的时候,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名媛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倾倒了这一方多少风流人物。”
  我又笑笑:“夏师长言过了。其实那都是小城里那些没有见识的人编出来的流言。要说琴棋书画,这琴,我倒不会,棋也下得不好,不过是略知道些‘马走日、相飞田’而已。只是这书画,倒是一直爱好,教书之人生平清淡,全靠它添些情趣。”
  夏炯一听,立即来了兴头,站起身来连连说道:“好、好、好!我夏炯虽说是来此地不久,却对陈老师的画早有耳闻,不知道陈老师今天是否肯赏个面子,让我这行伍中人也开开眼界?来人!文房四宝侍候,为陈老师备案!”
  不一会儿,画案便收拾出来。我站起身来,款款走上前去,用笔尖蘸蘸砚中的墨汁,问道:“不知道夏师长喜欢什么?”夏炯一挥手:“我们军旅中人,图的就是一份豪气,画个关羽张飞或者梁山水泊里的好汉,看你的方便!”我说:“夏师长,我们当年习画,不过花花草草,哪有闺阁女儿画那些舞枪弄棍的角色?这样吧,我想你们成年在外拼杀,图的还不是个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我这就画一幅水墨牡丹,愿您前程似锦。”
  说着,便饱蘸墨汁,或酣畅走笔,或细心点染,不一会儿便大功告成。夏炯在一旁看神了,伸手便要来揭画,我轻轻挡住,在画上落了款,放下笔,这才说:“夏师长,忙不得,这宣纸吃墨,得晾一晾才行。”
  不知道这夏炯是真的懂点字画,还是在附庸风雅,不绝口地只是称赞我画得好,然后双方重新落座。夏炯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听说你们武器很差,子弹也不够?回头我拨点款子去置办一些。现在局势乱得很,装备不齐怎么行。”我欠了欠身,很斯文地说:“夏师长,我这几年都在外面教书,跟廖玉璧连书信都少有往来,这次是为了婆婆的事情才赶回来,办完了就要回去上课。你们公务上的事情,还是直接找屈司令和廖玉璧谈谈才好。”
  夏炯看了我一眼,笑着点点头,又扯了些闲话,然后一挥手叫来卫兵:“看我只顾了跟陈老师说话了,正事还没办呢。去,去把廖家老太太请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卫兵带着母亲进来了。老人家一见我,就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我连忙起身扶住,说:“妈妈,你快谢谢夏师长。玉璧现在和师长都是一家人了,叫我来接你回家的。”
  母亲听了,看看我,又看看夏炯,一脸的疑惑。夏炯在一旁得意地点着头,说:“陈老师你看,老太太不是好好的吗?”我说了些道谢的话,就对屈元亮说:“屈司令,你和师长还有公事,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不料夏炯喊了声:“等等。”我一惊,回过头来,却见他叫过勤务兵,拿了二百块钱来,对我说:“陈老师,今天我们初次见面,多谢你的画了。这钱,算是我的一点小意思,是给老太太补补身体;另外呢,外面的栈房不干净,你们今晚上就在这里安排了吧。”
  我一听,松了口气,忙说:“不麻烦了,我们来的时候就把栈房订好了。”说着就扶着母亲出了大门,在街上拐角处叫了两乘滑竿,一口气抬到罗渡溪一个亲戚家住下。
  听说我走了之后,夏炯颔首不语,若有所思,最后长叹一声说:“没想到啸聚山林的廖玉璧,娶了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夫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看来此地民间关于她舞枪弄炮的那些传说,纯属子虚乌有了。”
  屈元亮后来说起这件事,还直摇头说:“简直是到老虎口边去办交涉。亏得玉屏稳得起,要不然别说是救老太太,只怕是她自己也走不了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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