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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渡陈仓


  整治了苏同久和徐月路之后,我们把队伍作了短期集训,仍然分散开去活动。刁大哥回三块石,我到魏家沟。这时驻在罗渡溪的一支队伍,也是土匪改编的,很野,怕出问题,就叫周辉同去当队长。周辉同到了罗渡溪,住在马福林的栈房里,见事就做,帮马福林经营栈房,出了不少力,马福林的一个女儿马诚贞就和他好了起来。周辉同把这事跟组织上说了,老刘政委和玉璧商量了一阵,同意他和马诚贞结婚,但不知马福林的意见怎么样。玉璧对他说:“你去找你大姐,她一说就会成。”
  周辉同就脚跟脚地缠着我,要我马上就去说。
  我说:“不要慌,这事我负责。只是没有谈妥以前,你不要过往太密了,罗渡溪的人很封建,怕别人有闲话。”接着,我就把马福林找来,问他:“听说你家诚贞还没有订婚?”
  “是呀,没有合适的。”
  “你想替她找一个什么样的婆家?”
  “当然要我们的人,党员更好。”
  我就说:“搞革命工作要吃得苦,你看周辉同行不行?”他想了想,说:“他这人还好,经常来帮我做这做那,老大老实的。”
  我又说:“那你看这个人户放不放得呀?”
  他说:“我去问一下廖姑爷。”
  我看他说了半天还是要问,就说:“问他不如问我呢。”
  “那就行了嘛!”马福林点着头,笑得合不拢嘴。
  这事就这样说妥了,周辉同高兴得不得了,一天到黑走路都在笑。夏林几个见了就拿他开玩笑:“看你这家伙憨痴痴的,怎么这事倒抢在我们的前头?你看我们几个,一不缺鼻子二不缺耳朵,怎么就没有妹子看得起呢?”
  我白了他一眼,说:“夏林你心慌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下次有合适的我首先就考虑你。”
  夏林一见我认真了,忙说:“大姐,你别,我的命不好,脑袋吊在裤腰上干工作。你经手的妹子,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跟我来吃苦,值不得值不得。”
  李仲生推他一把:“你装什么正经,这对革命工作也是有利的嘛。多一个兄弟媳妇,也好给大家缝缝补补。现在大姐顾不得我们了,再下去都要成叫化子军了!”
  周辉同自小被后娘逼出来,没家没业,也没什么积蓄,可这毕竟是我们几个骨干中第一个结婚的,又是倒插门的女婿,婚事一定不能办得太草率,让人家看不起。我们研究了一下,便挤出一笔钱来,给他置办贺礼,换了一对银戒指,扯了两套衣料,还有铺笼帐被,齐齐全全的,马福林一家都很高兴。
  我守的魏家沟,是一个穷乡,加上这年天旱,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们没有吃的,把梧桐树皮、胡豆叶子都采来吃了,山上的黄泥巴也说成了观音土,当作饭吃。这对我们整军很不利,组织上就指示我们迁到长生寨。这是广安境内最富的一个大寨子,上面分大寨、小寨,非常严密,附近的武家乡、严家乡,也是土地肥沃收成好的富地方,糖食供应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决定把大部分人扯过去,三百人在三块石寨上留守,其余的到岳池文昌寨、姚市桥和广安天池驻扎。
  罗渡溪是个很重要的水陆码头,周辉同在那里又干得很好,我们就决定把他留下来,作为我们的一个点。队伍要开拔了,周辉同赶来送行,眼浸浸的。我对他说:“现在你的身分不是我们的中队长,而是马福林的倒插门女婿了,今后要注意隐蔽,守住这个码头,出不得问题。”周辉同很严肃地点点头,说:“我晓得,祝你们早点把队伍整顿好,我们好早点和红军会师。”说着又凑近我,悄悄地问:“听说大哥和老刘政委他们派仲生去谈判,又要接受杨森的‘招安’了?”我说:“你别乱猜,我们做事,总是有原则的。你大哥和军阀打了十年了,要想去当官,还等今天?”
  队伍开到长生寨,老刘政委、玉璧、刁大哥都在寨门口迎接我们,旁边还站着斯斯文文的王道纯,见了我很热情。王道纯出身很贫寒,后来从遂宁师范毕业,当上了岳池县县立高小的教务主任,原来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可是就连这么一个教书先生,也被军阀逼得走投无路,最后扯起棚子,进了绿林。第一次起义时,他就和我们协同作战,后来和玉璧的关系越是密切,入了党,成了我们一个支队的领导人。
  队伍一进长生寨,就召开了一个干部紧急会议,专门研究纪律问题。老刘政委说:“这是个大寨子,过去时常受到杨森的军队和土匪骚扰,现在一听说有队伍来驻扎,群众就有些惶恐,一些人还跟着地主跑了,因此要特别注意搞好和群众的关系,任何人不准乱来。”
  玉璧接着说:“我们这次整军和往次不同,人多,新战士多,有的干部还带了家属,是夫妇俩。当地老百姓有忌讳:宁愿让人在家停丧,也不愿人在家成双。如果要住在一起,就必须出钱租老百姓的房子,还要敬神。”
  大家又讨论了一些条文,第二天就以我和刁仁义的名义出了张布告,写上三大纪律:一不许背枪下寨;二不许骚扰百姓;三不许调戏妇女,违纪者枪毙。另外又通知夫妇俩同住的,必须向老百姓立家约,租房子。
  布告一贴出来,就有了规矩。近千人住在长生寨,队员们平时连寨门都不出,操练完了去帮老百姓干活,莫说工钱了,连饭都不吃。寨上有一家大户,主人叫李华堂,和玉璧是中学时候的同学,原来在成都教书,后来生病回家休养,就做起地主来。因为是熟人,又事先和他联系过,见我们来了很热情,硬要把他儿子媳妇的新房让出来,给我和玉璧住。我们就把机关搬了进来,把他儿媳妇的新房做了机要室,当然由我一个住着;还在房檐下搭铺,住了一百多队员。早晨起来,队员们悄悄地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李华堂打开门出来一看,感慨得不得了,找到玉璧说:“老兄,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队伍,这么多人驻在我的房子里,怎么就这样清风雅静的?好!就是和杨森的队伍不一样。”说着就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他找人抬了六头大肥猪,还有两缸陈年好酒,敲锣打鼓来慰劳我们,说是表示全寨百姓的一点心意。老刘和玉璧见这么多东西,一定要给钱,推来推去他们只收了三头猪的钱,另外三头李华堂说是他自己的意思,怎么也不收,还把玉璧拉到一边悄悄说:“有一头猪我是专门送给你的,你和玉屏一定要收下。”
  玉璧听了哈哈一笑,说:“我们两口子吃得下一头猪?要吃当然是大家一起吃嘛。”
  李华堂急了,说:“你老弟咋这么不开窍,以为这酒这肉是常有的吗,不会腌了以后慢慢吃?”
  玉璧说:“老兄你不晓得,我们这队伍上,从来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然咋服得了众人?”
  李华堂瞪着玉璧,好一阵才说:“这些年不见,你竟带起了这么一支队伍,好得很,我马上就给你们宣传出去,让跑出去的人都回来。”
  这些事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就像一阵风一样,到处都传遍了。逃出去的老百姓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都说:“我们原先不知道是谁的队伍,空跑了一趟。”
  可是,过了两天就出问题了。因为寨子小,一下增加了这么多人,厕所不够,弄得寨子周围、屋墙脚下,都拉的是屎。我们赶紧开了一个会,我对大家说:“我们到这里来,是客人,不能随随便便的。这两天,到处拉的都是屎尿,臭熏熏的。老百姓对我们有意见,现在要求大家不要乱拉了。没有厕所,自己去打,现在,谁屙的谁去打扫干净。”夏林说:“谁屙的,打谁的屁股!”
  当时说得一个个都不好意思,脸红得像鸡公冠子一样。散会后,各人就去打扫,马上动手挖了一些坑作临时厕所,既干净又有了肥料,寨上的农民很满意。
  又一天下午,夏林从山下上来,押了十二个人回来,说他们带枪下寨子,在店子里吃东西,招摇撞骗。我听了很生气,说:“这里没有你们吃的吗?为什么不遵守纪律?”他们不说话。我叫夏林检查他们身上,一个钱也没有,就问他们:“你们吃东西,不给钱?”
  “我们赊来吃。”
  “赊来吃?啥时候去还?哪里拿钱去还?这不是估吃霸赊地活抢人吗?”
  夏林说:“他们还对人家老板娘胡说八道。”
  其中一个叫陈士君的,昂着下巴瞪了夏林一眼:“啥子叫胡说八道?她一个老板娘,未必就是金枝玉叶,开个玩笑都开不得了?哼,我们走,等杜队长回来再说。”说着一挥手,带着十二个人,转身就要走。
  我喊了声“站住”,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站住了。
  我走到那个陈士君面前,盯住他慢慢地说:“陈士君,陈家少爷,我听说你也念过高小,想来也是识文断字的人。布告上最后说,不管哪个犯了纪律,查出来都要枪毙。你说这是军令呢?还是儿戏?”
  陈士君一愣,哑了。夏林拿了块板子过来,说:“怎么样?大姐的话听清楚了吗?你们是愿挨枪子儿呢,还是愿意受处罚?”
  几个吓慑了,忙说:“愿受处罚。”
  夏林拿起板子,每个人打了二十个手板。
  过了一阵,杜仁杰回来了,没等我开口就说:“我都晓得了。他几个来告我,我一听就说打得好。要是我来,还要多打二十个手板,还要打重些!我还给他们说,在我们三支队里,大姐是队长我是副队长,连我都要听她的,你们还敢不听?何况这布告,是我们全体领导研究的,谁都要遵从。”说完,我们几个都笑起来。我对杜仁杰说:“这群人当中,好几个都是苏同久手下的,那陈士君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地主子弟,高小毕业没考上学校,他老子骂他没出息,才跑出来的。今天没服气,恐怕要特别注意。”
  杜仁杰大大咧咧地说:“未必又蹦出个苏同久来?大不了跑嘛。这号人,跑一个少一个,少生事。”
  我的话当真言中了。当天晚上,陈士君就带了其中的好几个人,以换哨为名骗过守寨门的士兵,逃跑了。
  陈士君等人的逃跑,在队伍中引起了震动。我们又开会做了研究,决定在队员中展开一个专门的讨论:为什么参加自卫军?
  我和杜仁杰、夏林,分别参加小组的讨论。我的那个组,有好几十个人,大多是参军不到两年的新战士,听说要开会,以为像军阀队伍中一样,要清查逃兵的同伙,都紧张得不得了。我就说了个开场白:“最近我们队伍里,跑了几个人,据说呢是嫌吃得不好,又没有女人,又不自由,纪律太严了,没得在家安逸。我们开这个会,一是要大家给我们当领导的提意见,这些纪律是不是太严了,或者是只管了大家没管我们自己,大家不服气。二是要大家说点真心话,到底是为什么来参加我们这支队伍,而不去参加杨森的队伍、土匪的队伍。大家把这些问题理论清楚了,要走的,我们决不阻拦,要留下的,就好好干,再不要三心二意的。”
  大家一听,都放心了,有人举手站起来发言:“不是我在拍领导的马屁,这些纪律恐怕改不得。要是改了,我们几百上千人都出去抢女人,估吃霸赊,到处乱屙屎,这不跟土匪和杨森的兵一样了吗?我就是被杨森抓了壮丁跑回来的,我不背这张鬼皮!”
  还有一个叫杨青庭的小伙子,英俊英俊的,站起来说:“我不晓得人家为啥子来投廖大哥,我是不满意我那女人。”大家一听,哄地笑了起来。他急了,红着脸说:“你们笑啥子,我说的是老实话。大姐,不怕你见识广,我那女人呀,你见了都要打倒退。又丑又老,又歪又恶,还懒,成天要我妈来服侍她。我看到都生气!”
  旁边有人说:“既然见不得,怎么又成了你的老婆?”他说:“嘿,你们不晓得,她娘屋里有钱,我家穷,就倒贴陪奁田,估倒栽给我。她嫌我大老粗,非要拿钱喊我去读书,好当啥子公事人。妈的,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从小就放牛割草开山挖地,还读啥子书嘛,我一气就跑出来了。到了这里,才听说了自由恋爱这个说法。二天革命胜利了,只要我不死,总要去自由恋爱一回!”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哄笑。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大家发言就更积极了。有一个说:“保长欺软怕硬,把地主的指名捐都摊到了我家头上,实在交不起,就把我父亲吊起打,我就跑出来了。结果保长听说我投了廖大哥,就不敢来欺侮了,这两年家里平平安安的。”还有人说:“我们佃田的老板,十二万分可恶,见啥子都要,我屋里连鸡娃都喂不大,我是受不了这口气才出来的。等二天革命胜利了,专门去收拾那个可恶的段四老娘。”大家七嘴八舌都说我们是不得回去的,我们还要争取入党,从廖大哥的队伍里跑回去,没得脸面见人。
  突然有一个站起来说:“报告大姐,我想回去。”大家听了都一愣,齐刷刷地看着他,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那人一见,慌了,忙说:“我不是像陈士君他们那样,要当逃兵,是想请假回去办一件很要紧的事情。我家原来有一块田,卖了半边给地主,哪晓得他早就起了坏心,结果我这半边田越种越小,他那半边越种越宽。我不服,就去告他,结果官府把那块田全部断给他了。逼得我这几年,到处拉船帮工,听说廖大哥的队伍专门为穷人打抱不平,就来投了军。今天当着这么多弟兄和同志,我把话说到明处,请大姐队长准我两天假,让我带这支枪回去,把那龟孙子打了就回来!诸位弟兄,我王某人就当众赌个咒:要是骗了大家,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大家一听,都面面相觑。一会儿,有人悄悄地说:“这个假恐怕该准人家,那地主太可恶了。”于是刚才那个说等革命胜利了再回去收拾段四老娘的也等不得了,说他也要回去。还有一个莽汉子站出来大声说:“我投了廖大哥,他们就把我女人抓了,关在武胜城里的监狱里,都一年多了,现在还没出来,丢给我妈照看两个没爹没娘的娃娃。我也不是说这里不好,是觉得不成气候,东打一下西打一下,又不敢去攻城。实话说吧,我想到通南巴,去投正规红军!”
  中午,把那两个支队的情况凑了一下,问题都差不多。王道纯说:“这种情况要开大会,把道理给大家讲清楚,下来恐怕还要找几个闹情绪的分别做工作。”我说:“王老师,你会说,今天下午开大会,你来讲。”王道纯说:“我讲什么,恐怕是要等老廖他们回来。”陈亮佐说:“王老师,不要等了,有几个地主出身的,闹得凶,莫让他们又兴风作浪。”下午就开大会,由王道纯讲话,他本来就是教师出身,讲得深入浅出的,好懂。他讲了一通要顾全大局的道理,最后说:“我举一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前年子,余家场事变,我们的陈玉屏陈大姐被敌人抓住了,你们说廖大哥心里咋想?他手下还有那么多人,都喊打回去把大姐救出来。救不救得出来呢?也救得出来的。只是那样队伍就要受损失,敌人求之不得。于是,我们陈大姐就在岳池城里,整整坐了一年的班房,还被绑去陪了杀场……”
  下面嗡嗡嗡的,一些认不得我的,纷纷站起来看。突然,一个人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大家都鼓起掌来,连王道纯、夏林他们也对我鼓掌,弄得我满脸通红,一个劲向大家鞠躬。
  下来,我们又分别找几个闹情绪的做了工作。那个要请假回去打仇人的,伤心地哭了一场,最后说:“大姐,我现在心里晓得了,暂时咽下这口气,不回去了,反正这枪子儿,早晚给他狗日的留着的。”
  每个中队都准备了笔墨,要留下的自己签字,结果都签了或者找人代签了,只有那几个地主子弟不签,我们也不强留,让他们放下枪,走了。
  刚刚把这些事情处理完,老刘政委和玉璧他们就回来了,还带着李仲生,同来的还有广安的李希白和李晓北。李希白,也做过小学教员,和我叔叔陈徙南是挂角亲戚,也和玉璧早有来往,常常帮着我们出些主意,做做联络,现在是杨森的侄儿杨汉印队伍里的参谋。
  当晚,在陈亮佐驻的庙子里召开了大队和支队干部大会。玉璧说:“有件大事,进行很久了,现在有了眉目,跟大家说清楚。眼下杨森把实力都扯到营山去了,他的侄儿杨汉印,带着手枪团守着广安一座空城,本来就心慌,前线又催着赶快补充兵源。可是现在谁肯去打红军?我们又派人到各乡去做工作,结果他们的招兵旗插了一两个月,鬼都不上门。我们这才请了李希白李参谋去说,现在请他把情况介绍一下。”
  李希白说:“我和晓北去找杨汉印,他不识字,又刚从前线回来,不了解情况,就叫我们去找他手下一个叫杨季元的。我们给杨季元说,长生寨住了一支队伍,兵强卫壮,都是本本朴朴的农民,打的是农民自卫军的招牌,听说很规矩,既不是共产党也不像胡乱肇事的土匪,要是招募过来,简直是事半功倍的大好事。杨季元想当旅长,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忙说快请他们来谈判,看要什么条件。”
  李仲生接着说:“谈判是我去的,这回我冒充了个大官儿。谈下来,杨季元痛痛快快就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一、招安后,我们的部队改称大队,不能分散整编;二、指挥官自行委任;三、枪弹粮款按月领取。广安河对面的新场划给我们驻扎,连城防也要由我们包下来,说是共同维持广安秩序。这几个条件,杨汉印也答应了。没办法,不答应就招不到兵。”
  大家都笑了。老刘政委说:“我们这次接受‘招安’,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要他的枪弹粮草来装备我们自己;第二是队伍整军之后,杨汉印要开赴营山前线,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地大摇大摆地通过敌人的道道关卡,去和红四方面军会师。如果还没等他们开过去红军就打过来了,更好。反正要两面夹击他,跑不脱的。只是这件事情,要绝对保守秘密。就我们这几个干部知道,谁泄露出去,要军法处置。队伍到了那边,一律要严守营门,不但是普通的战士,不得到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随便出入。”
  他们说话的时候,玉璧一直在看两封信,这时候晃了晃信纸严肃地说:“还有一个问题,一定要引起重视,就是内部的组织纯洁问题。这次逃跑和上次的苏同久的事情,就是个教训。这不,明天有大竹、顺庆、武胜的人来联系加入我们队伍的事情,我们要派专人接待,全面了解他们的情况。比如打过几次仗,领导人的情况怎么样。扩大队伍,当然很需要,可是现在形势好了,什么人都可能混进来,审查这一关必须把紧。还有前段时间出现的这些问题,主要是我们对战斗员的政治宣传不够,今后要学习江西的做法,一个支队派一个支部书记之外,每个中队还要有一个政治指导员。”
  大家说了一阵,就扯到具体细节上。最后决定由我们三支队先去,报一个团的人数,刁大哥是团长;我改名为陈平,作一营营长,夏林作我的副手,当支部书记;姚生荣作二营营长,苏连清拨在他名下,降职当了个排长,陈亮佐去作支部书记。我们打的是“川北农民自卫军”的招牌,先过去,其余的队伍都留在长生寨,看看情况再说。
  事情说定了,干部们各自回去准备。说了好久的要和红军会师,眼看就要实现了。夏林、陈仁勇走路都在笑,回到队里就宣布每人打两双草鞋,把衣服洗干净,枪擦好,准备到广安驻防。出发的时候,大家把为数不多的枪都藏在衣服里。我和夏林他们一样,换成了男装,穿蓝布滚衫,头戴一顶撮撮帽,斜背两条子弹带,腰间插两支二十响的快慢机手枪,脚上打着布绑带,看上去,就像刁大哥的弁兵。到新街,已经半夜了,我们就在老百姓的街沿上坐着,没有一点儿声音。等了一阵,那个想当旅长的杨季元就来了。刁大哥和姚生荣都迎上去,跟他见面,我站在一边,不开腔。他看见刁大哥和姚生荣都老大老实的,很满意,就问:“你们还有一位陈营长呢?”
  我使了个眼色,刁大哥就说:“在后面,明天到。”
  杨季元又和我们一道去看队伍,看见我们的人一个个年轻力壮,连连说:“都是种田人吗?好得很,吃得苦。这么多人连铺盖都没有?马上叫人去买谷草,铺盖也要跟着想办法。”刁大哥说:“我们后面的人,还在武胜、合川下头,过不了卡子,希望转告杨旅长,赶快把通行证和持枪证发下来。”杨季元连忙说:“刁团长,请不要着急,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定要办到。旅长这一两天就要回来,回来我就去禀告。”
  我们就在新街驻下来了。没两天就听到一个消息,说岳池送往廿军前线的军饷,又被我们截了。此时向廷瑞正从前线撤回岳池,杨森打电话回来骂他笨蛋;向廷瑞不服,说听说是杨汉印在长生寨招安的队伍,还没上前线就要截军饷,军长您看怎么处理?杨森正在火头上,就喊“清剿”。于是我们就和向廷瑞的队伍又热热闹闹地打了一仗,最后叫已经接替张俊昌当了岳池县长的叶济,亲自带兵打到长生寨来,也被我们收拾了一顿。
  接着,玉璧和老刘政委就到新街来了。我悄悄拉过玉璧说:“你真是手痒,怎么又去截款子?坏了大事怎么办?”玉璧笑笑,说:“送到嘴边的肥肉,怎么能不吃,截了他又怎么样?向廷瑞不晓得是我干的,叶济后来晓得了,我也不怕他。一来他不是杨森的嫡系,杨森不重视他,二来雷忠厚也找他给我们买过几次枪弹,他有短处被我们捏在手里。”我说:“你们这一截,只怕杨森要起疑心,原计划有变动了吧?”
  他说:“变什么?叶济已经去了结了,说人家长生寨的队伍,全都开到新街去了,不信请军长去查问;不晓得是哪股土匪,打着人家的名义去抢的。”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笑了。
  正说着,杨季元派人来,说杨汉印请客接风。我不想去,就让刁大哥和姚生荣去。过了一阵,李希白过河来,说杨汉印有点事情突然又走了,他的老岳母余老太太代请这个客,一定要请陈营长过去,不去不开席。
  我看了老刘政委一眼,他说:“去就去嘛,光明正大的陈营长,怕他做什么。我们差这么多东西,正要找他解决呢!”我说:“别的倒没什么,就怕他们看见我们队伍有女人带兵,会不会……”
  老刘政委说:“你还怕他看不起?女的就是女的嘛,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佘太君百岁挂帅,不都是女的吗?我们队伍里有了这么个女将,正要叫他们开开眼界呢。”玉璧也鼓励了我几句,我就换了装,穿一件漂白布上装,青长裙子,随着李希白一道过河。一出营门,我们的人看见我,都惊诧诧的,夏林说:“大姐,你真是孙悟空七十二变,一会儿一个样。”
  广安城和新街隔河相望,夏林送我到河边就转回去了。过了河,我同李希白直向广安后街杨汉印的公馆走去。大门口站满了迎接的人,刁大哥和姚生荣也在,一个老太婆站在最前面,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棍。李希白在我的耳边说:“这就是杨汉印的岳母余老太太,管事得很。”
  门口站着的人看见李希白陪着我,都有点诧异。余老太太说:“叫你请的陈营长呢?”杨季元也说:“客都到齐了,就是等陈营长,怎么还没来?”
  刁大哥笑着说:“不是来了吗?”
  杨季元四处张望,直问在哪里。
  刁大哥说:“你们做官人的眼睛真大,杵倒在你面前,你都看不见。”
  余老太太、杨季元和所有来欢迎的人都惊奇地望着我,看得我真有点不好意思。
  杨季元忙说:“啊啊,是你,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就像个教书先生的样子,请问大名是……”
  “陈平,耳东陈,平常的平。”
  “啊,久仰,久仰!前些天在新街看到你们贴的布告,后面落着陈营长的名字,没想到就是你。”
  余老太太非常高兴,拉着我左看右看,突然想起,忙喊:“快进屋快进屋,今天不讲究男桌女桌,都不是外人,一桌吃,一桌吃。”说着就喊上菜。杨汉印的女人只顾看着我,不住口地打着啧啧说:“我们过去只是书上听说有个花木兰、穆桂英,今天倒真的看到了一个女的带兵打仗。”杨季元也说:“只听说共老二的红军里面有女的带兵,没想到你们也有。”刁大哥说:“我们的陈营长还是文武双全哩。在我们那一带真是响当当的,多少歪人都怕她。”
  我说:“刁团长,你莫瞎吹,谨防从半空中跌下来。”大家说说笑笑,吃了晚饭,杨汉印还没有回来。我要走,杨汉印的女人无论如何要留我宿一夜。我想也是,还没见到杨汉印呢,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让刁大哥他们先回去。晚上,我替杨汉印的女人画了一对枕头,又替余老太太画了一幅佛像,她们爱得不得了,接下来我们又摆了些女人家的龙门阵,一直谈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没睡多久,天就亮了。我悄悄地爬起来,不料惊醒了杨汉印的女人,一把拉住我,一定要吃了饭再走。我说:“实在是队伍上有事,昨天晚上就该走的。二天有空,再来陪你。”她还是不放,娇声说:“我们摆了一夜的龙门阵,就像亲亲的两姊妹一样,怎么能连早饭都不吃就放你走了,再说旅长等一会儿一定要回来,你们队伍上的事情,我再帮你说说。”
  我只好又留下来,吃早饭。还没下席就听见堂屋里有人在问:“太太呢?”
  一个弁兵在回答:“在房里吃饭。”
  “为啥子不在堂屋里吃?”
  “有客人”。
  “谁?”
  “陈营长。”
  “清晨八早的,哪里来的陈营长?”
  “昨天下午就来了,没走,在太太屋里歇。”
  “什么?!”那人大吼一声。余老太太听见了,对我说是旅长回来了,放下筷子,捞开门帘说:“我们陪陈营长吃饭,你在外面闹啥子?”
  “啥子陈营长?老子认不到。”杨汉印扒开余老太太,冲进房来;我立刻站起来。杨汉印看见我,一惊,站在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旅长回来了么?我就是陈平。”
  “啊……啊……啊……”杨汉印不明不白地“啊”了几声。这时,李希白进来了,连忙说:“旅长,不认识?这就是刁团长那边的陈平陈营长嘛。”
  杨汉印的脸一下就红了,狼狈地说:“把弁兵喊来,他妈的,话都不说清楚,差一点把陈营长得罪了。”
  他的女人在旁边格格格地笑个不停,余老太太哈哈大笑地说:“我当啥子事哩,原来是醋坛子打倒了。”杨汉印也怪不自然地笑着说:“对不住,陈营长,误会误会。”
  我看这个人,怪模怪样的,粗鲁得很,左眼睛瞎了,看起人来像木匠吊线一样,一副下流相,难怪外面喊他“印瞎子”。他女人在一边使劲说我的好话,还说陈营长现在有困难,等着旅长回来解决。杨汉印却像没听见,只是用一只眼睛死死盯住我,口里直说:“陈营长,请坐请坐,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会尽力去办。”
  我沉住气,在他对面坐下,说:“旅长,现在我们开来的人没有军服、铺盖,没有炊事用具,枪也不齐,最困难的是没有子弹。”
  杨汉印说:“没有关系,这些事都容易办,我这里还有十几箱子弹,派人来拿就是。”
  已经中午了,他的话还没有完,我说有事要回团部去,他挡住门说:“吃过午饭走嘛,我还有事同你谈。”接着就叫他的弁兵去摆饭。我耐住气问他还有什么话,他说:“军长的命令,叫我马上把这个队伍开到渠县三汇镇去,那边共军打得很厉害。”
  我说:“既然这么急,为什么不按我们谈判时的条件做呢?目前吃的、穿的、打仗用的都没有,特别是通行证不发下来,我们后面的人还不能来,这些问题不马上解决,莫说到前线,恐怕要向后转哩。”
  杨汉印听说我们的队伍要向后转,心就慌了,忙说:“陈营长,不要着急,只要有人,这些问题都好解决,军服铺盖马上发,枪弹马上配,炊事用具马上找人给你们送来,通行证的事,我马上到军部去办,现在先发一个月的饷。你们哪个负责?打个条子来。”
  我说:“刁团长、姚营长,我们三个都可以负责。”“好吧,你打个条子就行了。”
  我站起来,说回去开个清单。他又把住门,说无论如何要吃点东西才走,接着就叫他女人去煮银耳。这时夏林进来了,我使了个眼色,夏林会意地说:“陈营长,请你赶快回去,团部来人说,他们还没有米下锅哩。”
  我对杨汉印说:“旅长,你看嘛,我们在这里吃银耳,队伍还没有饭吃哩。”
  杨汉印转身对他的女人说:“余儿,把你的私房钱借出来,给陈营长带过去,先把今天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其余我跟着去办。”
  我拿了二百元钱,杨汉印的女人把我送到城门洞。刚走到河边,就碰到李仲生,他一见我就说:“哎呀,大姐,你是怎么搞的,大家都急坏了。”
  过了河,回到团部。玉璧气粗粗地说:“你呀,真是老虎胆,廿军关你那么久,一认出来,全都遭殃。”我故意说:“是你们喊我去的嘛。”
  仲生笑着说:“喊你去,不是叫你耽误这么久嘛,你看你把我们大哥急成了什么样子?”
  我把和杨汉印的交涉过程一一说了,老刘政委听了,满意地看着我直点头,接着斜了玉璧一眼说:“怪不得我们老廖要着急呢,这么能干的一位夫人,出了事情怎么得了啊?他也不想想印瞎子这个饭桶,怎么是我们玉屏的对手,这回不是又斗输了吗?”
  我马上就叫唐俊清造了一份名册和物资需用清单。陈亮佐念给我们听,啥子军服、铺盖、甑子、锅碗……连洗脸帕都造上了。他笑着对唐俊清说:“看不出你还是个行家哩。”唐俊清说:“什么行家不行家,这些东西今后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用,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去买?”
  名册和清单送去以后,当天晚上就拨了两营人的炊事用具,指定了出粮地点,军服也发了一部分,还送了两千块钱过来。
  玉璧和老刘政委正高兴,忽然有人进来,说叶济叶旅长派了一个副官和几个士兵过河来了。玉璧和老刘政委互相看了一眼,说:“仲生,你先出去看看。”
  李仲生出去,一眼就看见我们派在叶济身边的郑涛。郑涛没开腔,旁边有两个兵大吃一惊,:“唉哟,李副官,你在这里呀?”
  李仲生一看,是原来严定礼手下的两个人,就没好气地说:“有啥奇怪的,看到骆驼就说是马肿了背,我到这里来不得?”
  那两个兵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赔笑说:“哪里哪里,我们是说好久看见你了。你们这里,嘿嘿,你们这里好谨慎啊,在自己的营盘里,还个个都插着双枪。”
  李仲生不理他们,只和那个副官搭话,问有什么事情。那副官说:“叶旅长回广安了,请刁团长、姚营长和陈营长过去吃饭。”说着就把帖子送过来。
  把几个人送走了,仲生才进来,把请帖递给我,啧啧嘴说:“大姐,你的口福好,这回带上我也去吃一顿吧。”
  我看了看请帖,很精致,正儿八经的样子,就递给老刘政委说:“这下子我们都成贵宾了,这个请过去那个请过来的。是不是在长生寨挨了打,来设鸿门宴了?”
  玉璧看了请帖,说:“这个礼数不对了,行客拜坐客!叶济才到广安,该我们请他,给他接风嘛。”
  老刘政委说:“就是,我们好生铺排一下,请他来吃饭,老廖好趁热打铁,跟他好生摆谈一下子。”说着大家研究了方案,完了玉璧说:“仲生,你再去跑一趟,按我们刚才说的,请叶济过来吃饭。”
  李仲生一听,说:“又叫我去呀?要真的摆起鸿门宴,不就把我扣在那里了?”
  玉璧说:“你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驻在这里,连广安的城防治安都是我们包了的,真的扣了就去把你抢出来。”李仲生想想,同意了,刚跨出门又转来,说:“莫忙,夏林你要跟我一路。”
  夏林讥笑他说:“你怎么是这胆子,捡个螺蛳也要找个伴。”
  李仲生说:“怕我倒不怕,我只担心要是把我扣留了,连放信的人也没有,那才不好哩!我就是捡螺蛳也要找个伴,走,一道走!”
  夏林没办法,只好和李仲生一起走了。
  叶济听说我们请他,有点害怕,不敢答应。李仲生就说:“叶旅长你放心,你不是请我们廖大哥到广安来吗?就是廖大哥请你呢!”
  叶济一听说是廖玉璧请他,更犹豫了。郑涛就在旁边说:“人家廖大哥,是讲信义的。我们在长生寨打人家,一说办交涉,人家就停了火,你随口请人家到广安来,人家就来了。现在请你你不去,二天要遭笑话,何况这儿守在我们家门口,人家现在又是杨汉印的队伍了,未必当真就没个礼数?去吧,我和郑宁给你保驾。”
  郑涛和郑宁是两弟兄,都是我们的人,两个枪法都好,平时练武拿天上飞着的小麻雀作靶子,弹无虚发,现在两个都是叶济的贴身保镖,被叶济收成了干儿子。叶济见他俩都极力怂恿,就同意了。
  天擦黑,叶济穿了身便服,带着郑涛两弟兄过来了。玉璧迎出营门外,和他手挽手地走进来。叶济一看,门口只有我和夏林,李仲生背起手,走来走去的,都没带枪。他有些莫名其妙,正发愣,老刘政委迎出来,玉璧互相做了介绍,就进屋了。
  玉璧今天不知怎么的,装气派,一会喊“瓜子!”一会儿又喊“开水!”就像支使佣人一样。夏林见我烦,他就进进出出地忙,我坐在外面,听他们说。
  玉璧说:“叶旅长,对不起,让你受了惊。”
  叶济说:“哪里哪里,是我不知底细,冒犯了廖大哥,请多多包涵。你们的人,枪法真好。”
  玉璧打了个哈哈,说:“好什么呀,叶旅长,你们受损失了。”
  叶济摆摆手,说:“我手下的那些草包,怎么经得起你们打,你们连一个小娃儿都会打枪,听说是您的小少爷?”玉璧说:“不是我的,是另外一个弟兄的,他父母都死在杨森手里,我就收养了。我的还小,一儿一女,在外面读书。”叶济听了这话,不开腔了,停了一会儿才说:“廖大哥,您也知道,我是端人碗受人管,身不由己啊。”玉璧说:“我知道,廿军是杨家的天下,你不是嫡系。别看杨汉印大字不识两个,糊涂蛋,他比你这个没实权的副旅长管用。你再替杨森卖死力,恐怕到时候还是和雷忠厚一样,丢在一边晾起来。”
  提起雷忠厚,叶济不开腔了。他俩是好朋友,心情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停了一会儿,听见玉璧又说:“叶旅长,你也是穷苦人出身,你也曾下过力,当过兵,过了多年的流浪生活,受了不少有钱有势的人的狗气;如今你当了官发了财,怎么就忘了本,反拿起枪杆来耀武扬威地屠杀像你过去一样的穷朋友?要知道,你们的兵多是穷苦人出身,穷苦人是不愿打穷苦人的。你们在华蓥山“围剿”我们这么多年,结果怎样?我们的人越打越多,你们的人越打越少。这一次你们在广安招募新兵,连鬼也没有上门的,这难道还不明白吗?”
  叶济听了这番话,不断地用手巾抹着脸上的汗珠,忽地站起来说:“廖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说。”玉璧紧接着说:“能够率部起义,公开倒向我们,当然是我们最欢迎的。不然,也希望你保持中立,不要助纣为虐,这对人民对你们都有好处,希望你三思而行!”
  叶济背着手,闷着头,在屋内来回地走着。忽然,他站在玉璧面前说:“廖大哥,你说的都在理。不过,我目前的处境,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装聋作哑,我不会妨碍你们就是了,但也希望不要对我有影响。在可能范围内,我可以替你们做点事,但这事要严守秘密,否则,会大祸临头的。”玉璧说:“我们了解你的处境,希望互守秘密。我们这边队伍的情况,我和你在这里相会的事,也希望你不要向杨汉印和其他任何人谈。不然,引起误会,今后都不好。”
  水开了,夏林有事出去了,我提着水壶,又拿了两包大炮台香烟进去。玉璧是不抽烟的,今天破例燃了一支,把烟夹在手指上,见我把水壶放在一边,转身要出去,就喊:“把茶泡上!”
  我瞪了他一眼:“你喊谁?”
  玉璧一愣,有些尴尬。叶济忙问:“这位是——”玉璧说:“是我内人。”
  叶济连忙站起来,说:“原来是大嫂,你怎么不早介绍呢!”说完就抢上一步,提起茶壶倒水,边倒边说:“我来我来,廖大哥你也是,为什么不用个人。”
  玉璧说我们这个队伍里就这样,什么都自己做。叶济听了直摇头,说:“你们共产党的作风,难得难得,我那屋里,用了好多人。”
  天已经黑尽了,我点燃了洋油灯。郑涛和郑宁帮着把两桌席摆好,叶济无论如何要我同桌吃;我不干,叫夏林去。夏林说明明是叫我去给他们斟酒,我才不去。
  唐俊清说:“斟酒怕什么,只要对革命有利,有啥关系。”郑涛也在一边帮着说,结果夏林还是和唐俊清去了。叶济警惕性很高,起初滴酒不沾,玉璧说:“叶旅长,我过去一杯也不吃的,今天特别陪你吃点。”说着就先喝了一口,叶济才端着酒杯咕噜噜地喝下去。玉璧一看,大笑着说:“看喝醉了,过河跌在水里哟。”叶济放下酒杯,也笑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就下席了。郑涛把洗脸水端进招待室去,走出来对我说:“哈!今天我们旅长也向大哥学了,过去他一吃完饭就二郎腿一跷,纸烟一烧,”郑涛倒在椅子上学着做了一个样子说:“今天啊,大哥给他谈了话,规规矩矩的,从来还没有见过他这样规矩,真的。”
  吃了饭,大家坐在一起,摆龙门阵。玉璧从衣包里拿出一块苏维埃的银元给叶济看。叶济把钱捏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又用一个手指敲敲,听着银币的声音,惊异地说:“你们这洋钱成色还不错啊!”接着把洋钱翻了一面,指着上面的图案,问这是刻的什么?
  玉璧说:“这是我们苏维埃的符号。这镰刀是代表农民,斧头是代表工人,现在这两个阶级最受压迫,也是最革命的,他们联合起来,力量最大,革命就一定能成功。”接着,他就喊我把组织上送来的银元拿了十块出来,交给叶济说:“我今天没有什么东西送你,就把这几块银元送你作个纪念吧!”
  叶济把银元接在手中,又翻来覆去的看了,非常高兴的样子。郑涛凑过来说:“哎呀,这么好的银元,我们也要几个。”玉璧又叫我拿了几块,给了郑涛两弟兄,叮嘱说:“这种钱,目前可不能在广安露面哟。”
  叶济说:“我晓得,现在还不是用的时候,我带回去一定要好好保留作纪念。”说着叫郑涛把钱收拾好,看了看表,说:“已经一点钟了,我要过河去了。”
  玉璧说:“我送你。”就挽着叶济的手出来,我们一起送他走到河边。叶济握着玉璧的手,突然说:“廖兄,你和我一起回去,我们再谈谈怎么样?今天同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
  玉璧想了想,看看老刘政委,又看看大家。叶济忙说:“还有大嫂,老夏,你们都去玩一玩,有郑涛他们,可以保证不出问题。”
  老刘政委说:“去吧,不打不相识,你们都过去陪陪叶旅长,明天早点回来,我守屋。”
  叶济的公馆在广安后街,是原来杨森军部驻过的地方。第二天早晨我们刚起床,就有人来会他。叶济怕露了马脚,就给家人打招呼:任何人来,都说不在。接着又叫郑涛两弟兄陪夏林、唐俊清打牌,叫他太太陪我摆龙门阵,他自己和玉璧在内房继续谈话。
  眼看都快小晌午了,唐俊清进来,看看我。我起身去内房,走到门口就听见叶济在问:“这么说来,将来买的田土也没有用处了?”
  玉璧见我进来,又说了两句应酬话,就站起来告辞。叶济一定要挽留吃饭。正在拉扯,杨汉印闯进来了。叶济没有料到,有些惊慌,又不得不介绍:“这位,是,是廖大哥……”
  玉璧站在那里,很谦和地说:“廖简文。”
  我马上凑过去,挡住杨汉印的视线说:“旅长,你来了,正要去找你呢。我们的军需,条子都上来好久了,还没发齐。
  弟兄们没有铺盖,都病了好几个了,您恐怕要催着点啊……”
  我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杨汉印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忙回过头来,啊啊地应着听我说。玉璧趁这当儿,悄悄地溜走了。
  叶济松了口气,也过来打帮凑,说:“陈营长怕旅长一时凑不齐,正在找我想办法呢。我跟她说,杨旅长这个人讲义气,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办,我插在里面,反而不好,你说是不是,杨旅长?”
  印瞎子坐下来说:“就是,陈营长你是见过大场合的人,急也不在这两天。军需品,我都交代了,一样一样会给你们清点清楚,通行证嘛,已经到军部催去了,他们要你们上前线,不比你们急?你看你,瞧不起我嘛,有事直接来跟我说嘛,我不在找余儿和老太太也可以,她们成天说你的好话……”
  我看他又纠缠不清,应酬了几句就要走。他连忙起身拦住,果真要留我在叶济家吃饭,要不就上他家去玩。正在拉扯,夏林和唐俊清急吁吁地跑进来,说:“陈营长,营房里有事,叫你快回去。”
  杨汉印一挥手,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找你们刁团长嘛。”唐俊清碰了夏林一下,夏林结结巴巴地说:“是弟兄们打架了,就你才招呼得到。”
  我叹了口气,说:“旅长你看嘛,无事就要生非!我巴望早点开起走,有仗打就没得这些麻烦,失陪了,改天再到您府上拜望。”
  当天晚上,叶济就派郑涛两兄弟给我们送来一打手枪,五千发子弹。我问玉璧这人到底怎么样,玉璧说:“跟他摆了这么久,从全国形势到刘湘和杨森的矛盾,还有他个人的利害,都说清楚了,把他分化出来,对我们的工作一定有帮助。”玉璧的话,后来得到了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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