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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元帅的出身之谜:深山老林里的皇族之后,还是山野村民一吹鼓手的后人?

  时间:1986年深秋。
  一架空军专机穿过飘浮的云雾,向祖国的西南飞行。飞机上坐着三位空军军官——他们是刘伯承元帅的儿子刘太行、刘太迟,女儿刘雁翎。元帅在1986年10月7日离开人世,走完他94年的艰难历程。今天,儿女们护送着父亲的骨灰盒,返回故里。
  机翼下是逶迤、苍翠的群山,恍如明镜的片片水田。奔泻千里的长江,像是银色的飘带,在崇山峻岭中奔涌。这是一片多么神奇的土地啊!她不但以自己的丰腴滋养着千千万万川中儿女,而且以甜美的乳汁哺育出无数中华民族的精华。这里曾经走出了享誉千载的诗仙、诗圣,这里曾经走出了现代中国的文豪,这里还走出了朱德、刘伯承、邓小平、陈毅、聂荣臻……,一批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
  事情往往是这样:伟人们走出来了,就很少有机会再荣归故里,以至于他们的儿女,只能从父亲的闲谈中,听那古老的民谣,领略者家的乡情。多少年来,儿女们相约要陪伴父亲回乡看看,终不能实现。今天,他们陪伴归来的竟是父亲的亡灵。
  汽车穿行在蒙蒙细雨中,泥泞的山道,颠簸的土路,一座座山岭,一道道陡坡,终于到达浦里河畔的赵家场。刘伯承的故居就坐落在沈家湾的半山腰上,漫山的翠竹和柑桔,将古朴的山庄装点得分外清幽恬静。开县的党和政府早几年就在这里筹建“刘伯承元帅故居陈列馆”,现已初具规模。
  当刘伯承元帅的儿女们捧着父亲的骨灰盒来到这里的时候,头扎色布的大爹、大婶、老人和娃儿,捧出挂着露水的金黄色柑桔,用乡里人憨厚、纯朴的目光,迎候一个归来的游子,迎候他们山民中的一员。当刘伯承元帅的儿女们看到这朴实无华的欢迎场面,看到乡亲们的赤脚,大爷们脸上菊花般的皱纹,奶孩子的大嫂敞露着的乳房,娃儿们唇边悬着的鼻涕时,他们仿佛看到了父亲的童年,仿佛感到山里人纯净的原汁也在自己的血管中流淌,那么淳朴、那么激昂、那么山里味。他们寻到老祖母的坟地,将父亲的骨灰盒安放在老祖母刘周氏的墓旁。
  中国人是讲究叶落归根的,汉民族更沿袭了这一文化传统和习俗。在外游历几十个春秋的元帅,总算叶落归根了。当然,在刘伯承元帅本人及其亲属看来,根的概念的外延已经大大的扩展了。刘伯承元帅的夫人汪荣华在给党中央的信中写道:
  “根据伯承同志一贯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和对我们的教导。为人民的事业要敢于斗争,勇于牺牲。永远同战士们和劳动人民站在一起。因此我要求把伯承同志的骨灰撒在祖国大地,撒在淮海、南京、大别山区、太行山区、大西南及故乡,撒在养育他的山河大地上,撒在他曾经与战士们的血和汗流在一起的地方,让他安息在与他血肉相联的人民群众之中。”
  刘伯承是赵家场的儿子,理应回到母亲的身旁。刘伯承是从赵家场走出来的,在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几十个春秋以后,理应再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褐色土地。
  在赵家场“寻根”的日子里,刘伯承元帅的儿女们从老辈的口中知道了家乡的习俗,知道了父亲的身世,知道了这片褐色土地的遗传密码。
  1892年12月4日,刘伯承诞生于四川省开县赵家场。对他的出世,同许多叱咤风云的伟大人物一样,众多热心的“演义家”曾经杜撰了好些神话般的传说。说是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他母亲到屋后的深井里去汲水,突然看到水中有一尾活蹦乱跳的“金龙”,自觉惊喜异常,回家后即有身孕,谓刘伯承是“真龙天子”式的神灵。这当然是茶余酒后的闲谈。不过,按照旧历法的“十二生肖”来推算,时遇“龙年”倒是巧合。刘伯承落生时和普通农家的孩子一模一样,既没有带孙子的兵书,也没有吟诵唐诗,只是啼哭而已。他的身体略微显瘦,压根儿也没有“武神”的模样,据当地的老人们摆谈,连6市斤的秤砣也没有翘起来呢。
  虽说是巧遇“龙年”,但他却生不逢时。因为在这一年的秋末冬初,刘氏家业的开拓者刘正富和杨氏(刘伯承的祖父和祖母)在7天内先后离开人世,刘氏家庭的成员一个个披麻戴孝,抚棺痛悼,沉浸在辛酸的泪水之中。刘伯承正是在举家服丧的泪水中呱呱坠地的。家里给他取乳名为“孝生”,意指在长辈们尽孝时来到人世的生灵。
  迎接这个生灵到来的时代,是中国最腐败的封建王朝。光绪十八年,“大清帝国”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在苦难里浸泡的华夏子孙,面临战祸的吞噬和列强的瓜分。古老的中国,一片灰灰暗暗、凄凄怆怆的景况,仿佛是一艘正在下沉的破船。“洋务运动”的救生圈,“维新变法”的呐喊声,都无法减缓破船下沉的速度。人民革命的潜流,在涌动,在咆哮,聚集着最后掀翻封建帝制的力量。偏处西南一隅的四川,也先后爆发了重庆数千民众奋起焚毁英、法教堂的反洋教风潮。还有四川大足县农民余栋臣率众起事,影响遍及川东数十县。虽然人民的呼声和正义的举动被清政府镇压下去了,但是日益兴起的反帝反封建斗争,打破了“天府之国”的沉寂。
  尽管刘伯承生不逢时,却是刘文炳(字虎臣,1862—1907)的第一个儿子。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旧礼俗中,这终究是一种安慰。尤其刘伯承那一双大眼睛,着实惹人喜爱。看到这些,刘文炳自慰和自豪的情感油然而生,不禁想起《荀子·劝学》篇中的章句:“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好一个‘昭昭之明’!这娃儿就叫刘明昭。”
  刘氏家族的谱序是“国—正—文—明—泰,天—朝—永—治—安……”刘明昭正扣“明”字辈。这便是最早走下的名。后又取字“伯承”:伯—即长子之意,承—则与“虎臣”的字号谐音相近。
  说到刘伯承的诸序渊源,民间的传说甚多。有说刘家祖先是汉代的皇族后裔,有说是“湖广填四川”的难民。1982年秋天,笔者从四川开县刘氏家族的成员中找到了《刘氏家谱》的原版本。在“文化大革命”中,收藏者将这本家谱藏匿在农舍的房檐上,才使之幸免于被缴被焚。据《刘氏家谱》记载,刘家的先祖确是汉室之后,曾受封为长沙王,后政海浮沉辗转到湖北荆州府江陵县,三代人在那里渡过生涯。康熙雍正前后,刘家第四代开始,随着历史上“湖广填四川”的移民浪潮,定居到长江边上的云阳县关口乡。刘家世代以农为业,兼作打铁等小手工艺。到清朝咸丰年间,浩荡的“皇恩”如同江水冲刷,庶民百姓像河中的鹅卵石一样,穷得光溜溜,沿江四处滚。
  刘伯承的祖父刘正富虽然身强力壮,勤劳肯干,却无法交纳租佃土地的押金。佃不到土地耕种,也就难以生活下去,只好扶老携幼,翻越铁峰山,向偏僻荒野的山林进发。他们来到浦里河畔的赵家场,搭起一个小小的窝棚,作为全家挡风避雨的处所。
  刘正富比别的流亡者稍微优越的是有三个已成年的儿子,这是穷人家宝贵的“本钱”。还有一担红炉、风箱和简单的打铁工具,这也是一般人所少有,又为一般人所欢迎的。他们来到开县时正是秋后,乡民们的仓里多少进了些稻谷和杂粮之类的东西,但地里的活计却不多了。好在刘正富是个手艺高超的铁匠,他架起红炉,点燃煤火,小儿子拉风箱,大儿子帮锤,叮叮当当打起铁来。
  小铁锤的叮当声,震醒了寂寞的山村,村里顿时显得热闹起来。刘铁匠的手艺吸引了周围的乡民。他替人修理犁、耙、锄等农具,还有农家用的铁锅、铲子、剪刀、火钳等。就连有钱人家的铜器活也乐意送到这里,甚至老爷、太太们的银首饰,也拿来烧制、镀新……因为刘铁匠太能干了。而且,收取的“力钱”又是那样微薄。有钱的,随便搁上几枚铜板。没钱的,一升豆,半升米,听由尊便。实在拿不出,你空着手,照样可以换到老刘家的一副笑脸。
  刘铁匠的名声比铁锤声更要响亮。他为人正直、敦厚、聪明能干,又乐于助人。靠自修能识文断字,《三国演义》读得下来,讲得出去。摆起“龙门阵”来,窝棚内外人挤得无插脚之处。相传开县一带在清末民初曾兴起一股“桃园结义”的民风,寻根溯源竟是刘铁匠起的头。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还有一支紫亮的吸呐,吹起来悠扬、动听,整个山谷都在回响。乡邻间的婚丧嫁娶少不得拉他去帮忙吹奏一番。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屏气鼓肋为众人奏乐,若干年后却使子孙遭到了厄运。’在日常闲谈中,刘伯承总说自己是“吹鼓手的后代”,从来也不讲家谱上那些皇族之后的记载。
  刘铁匠有一身好手艺,干庄稼活也称得上是个好把式。有一年,他领着儿子们到山坡上垦了几片荒地,又从张家大地主手中租来几亩田,全家人早出晚归,精耕细作,眼巴巴盼望遇上好年成,能吃上几顿饱饭。
  刘铁匠立住了脚跟,正式在赵家场对面的张家南定居下来。小窝棚换成了几间较齐整的茅屋。刘氏家族也列入了浦里乡的正册。此间,刘铁匠的6个儿子——文培、文德、文瑞、文祥、文吉、文炳先后长大成人。刘铁匠精明强干,儿子们年青力壮,再加上杨氏(杨世梁之女)的贤慧和善于理家,这一家子人了兴旺,日子愈见昌盛。刘正富先后开设起粉房、榨房、积攒起了一笔钱。按照一置田是发家之本”的信条,刘家也买进了60多亩田地,在当地也称得上是殷实的小康之家了。
  尽管刘伯承的幼年,是在小康人家的福荫下度过,但先辈们苦苦挣扎,艰难创业的经历,也深深地渗入了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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