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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狂澜


作者:葛逊

伟大抗洪精神与日月同辉

——为《九江狂澜》作序

南京军区司令员陈炳德

  1998年,长江流域发生了百年罕见的全流域特大洪水。在这场关乎党和国家全局的斗争中,军区部队坚决贯彻执行江主席和中央军委的命令,全力以赴投入抗洪抢险。军区先后出动兵力六万多人,与广大人民群众携手并肩,用血肉之躯筑起坚不可摧的长堤,以实际行动实现了江主席提出的“严防死守”、“三个确保”的决心,取得了抗洪斗争的全面胜利。在全中国、全世界人们面前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人的整体形象,展现了中华民族在灾难面前顶天立地、奋勇争先、决战决胜的英勇气概,创造了具有时代特征的伟大抗洪精神。
  长江流域在国家建设和发展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长江安危事关国家大局,事关千百万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事关国民经济持续快速发展和社会稳定。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审时度势,将抗洪抢险作为头等大事,果断决策,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力挽狂澜。抗洪抢险一开始,江主席就提出了“严防死守”、“三个确保”的方针;在抗洪抢险的紧要关头,江主席又亲临一线,发出了“坚持坚持再坚持”的总动员令;在长江干流抗洪斗争进入决战的最后时刻,江主席又一次亲临一线,对夺取抗洪抢险的最后胜利提出了要求。军令如山,灾情紧切。在严重的自然灾害面前,军区部队坚决贯彻江主席和军委总部的指示,全面动员,全力以赴,全线出击。九江因突破历史最高水位,最早成为军区重点用兵的方向。九江告急,部队立即按照预案,边收拢、边动员、边开进,昼夜兼程,迅速到达指定位置,前出到最前沿、最危险、最险要地区,充分发挥部队在抗洪抢险中的突击队作用,在重大紧急关头,保持了人民军队的本色。
  在抗洪抢险斗争中,广大官兵顶着高温酷暑,冒着生命危险,吃在堤上,睡在地上,淋在雨中,泡在水里,不怕疲劳,连续作战,战胜了一次次洪峰,转移了一批批群众,打了一个又一个硬仗、恶仗,在“自然战争”中铸造了钢铁般的意志和坚韧不拔的毅力。被中央军委授予“抗洪钢铁战士”称号的专业军士吴良珠,身患肝席,以惊人的意志,在江堤上坚持抗洪55天。战士翟冲连续作业5班,直至晕倒在船舱甲板上,心脏停止跳动10分钟,8次停止呼吸,昏迷长达42小时,抢救苏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连队参加抗洪,我要杠包。”在这次抗洪抢险中,无论是重点建设的“拳头”部队,还是即将精简整编的部队,都表现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特别能战斗”这一人民军队所特有的英勇气概。
  8月7日,九江大堤防洪墙发生60米的决口。能否尽快封住决口,牵动着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领导同志的心,成为全国上下以至世界关注的热点。要在世界第三大河流上封堵决口,这在历史上是没有先例的,但这个奇迹硬是在广大军民的团结奋斗中被创造了。经过46个小时顽强拼搏,第一道围堰8月9日合龙成功;8月9日至12日,又抢筑了第二道组合坝和闭气堤,为确保万无一失,又组织官兵连续奋战,于8月20日完成了第三道堤防和填塘固基工程,取得了封堵决口的全面胜利。突击堵口时,沉船甲板上温度高达五六十度,加上供水紧缺,不少官兵中暑,晕倒了醒过来再干,输完液冲上堤再战。作业平台是几条狭窄的沉船,稍有不慎就有掉入江中被洪水卷走的危险,广大官兵置生死于度外,不惜一切代价坚决堵住决口。9月4日,江主席对九江堵口的英雄壮举作了高度评价:“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正是你们临危不惧,团结拼搏,堵住了决口,保卫了人民的生命财产,保卫了长江大堤,保卫了九江。你们以实际行动谱写了一首壮丽的凯歌,创造了人间奇迹。”
  抗洪抢险是一场军民团结、抗击天灾的生死搏斗,也是一次拥军爱民的伟大实践。滔滔洪水,千里江堤,随处可以看到军民挽手并肩、共御洪水的场景。哪里有险情,哪里就有闪光的红星,哪里有呼救,哪里就有战士奋不顾身的身影;哪里有子弟兵,哪里的人民群众就有主心骨,就有安全感。烈火炼真金,危难铸真情。军队为人民利益舍生忘死,人民对自己的军队一往情深。地方各级党委、政府和广大人民群众像当年打仗那样积极拥军支前。九江一位下岗女工用仅有的一点生活费,买上蚊香,带着孩子到每个哨位旁点上一盘。这样催人泪下的场面不胜枚举,为部队战胜任何艰难险阻增添了巨大的精神力量。面对人民群众的厚爱,广大官兵时对严守着群众纪律。各部队婉言谢绝灾区政府和人民群众慰问时送的物品和经费,难以推辞的就以适当方式转赠灾区群众。为保证灾区学校能如期开学,抗洪部队主动提前全部撤出学校。部队撤出前,打扫卫生,交清水电费,修理桌椅门窗,有的还捐资为灾区学生购买课本及学习用品,展现了人民军队秋毫无犯的精神风貌。
  在与洪水的殊死搏斗中,我军官兵一致、尊干爱兵优良传统经受了战斗的洗礼,谱写了新的篇章。在这次抗洪斗争中,全区有1500多名团以上领导干部奋战在抗洪第一线,官兵同吃一锅饭,同守一道堤,汗流在一起,心贴在一起,甘苦与共,生死相依。在抗洪抢险的日日夜夜里,人们很难分出谁是官,谁是兵,但又容易找到他们的区别。挺身风口浪尖、喊哑了嗓子、熬红了眼睛,冲锋在前、撤离在后的人,往往正是我们的指挥员。他们以自己的拳拳爱兵情、眷眷报国心,以自己的忠勇、智慧和血汗,身先士卒,给我军优良传统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抗洪斗争中,我们取得了万人千车大决战无亡人、无案件、无违纪的可喜成绩,向党和人民支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伟大的抗洪斗争,锤炼着中国人民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品格,使人们的精神境界得到新的升华;教育着人民更加热爱我们伟大的党,我们伟大的军队,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使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得到大大增强。这次抗洪抢险取得的胜利,是党中央、江主席英明领导、正确指挥取得的胜利,是贯彻江主席提出的“严防死守”、“三个确保”抗洪指导方针取得的胜利,是亿万军民团结一心、共同奋战取得的胜利,是邓小平理论和江主席“五句话”总要求指导部队建设取得的胜利,是贯彻十五大精神深入改革开放、全面提高综合国力取得的胜利。江主席把伟大的抗洪精神高度概括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不怕困难、顽强拼搏,坚韧不拔、敢于胜利。”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党中央、江主席的崇高威望和坚强领导,是形成伟大抗洪精神的关键所在。这一精神必将成为鼓舞和激励我们克服种种艰难险阻,不断取得新胜利的巨大推动力量。

惊涛裂岸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人最早看到九江长江大堤决口的消息,是见诸《北京青年报》。
  这家富有青春气息的报纸,有一名女记者黎宛冰当时正在九江,获知九江长江大堤决口,她立即赶回宾馆发稿。宾馆里没有传真机,黎宛冰只能找大街上的公用电话与编辑部联系。电话里,她念稿的声音有嘈杂的背景,是汽车喇叭声和尖厉的警笛。她在电话中对正在记录的编辑说,数以千计的士兵正唱着军歌从她身边经过。
  8月8日,《北京青年报》以特大黑体字《决战长江大堤》为标题在一版显著位置刊登了本报记者黎宛冰7日22:30自江西九江发来的报道;
  今天,九江长江大堤的耐力终于到了极限。下午两点左右,大堤4、5号门口七里湖地段出现险情,到3点钟,大堤决开一个30米口子,长江蓄势已久的威力暴发了,以7米的落差扑向九江市。在距决口处东面约10公里龙开河地段,在决堤不到一小时之内,约一万人聚集于此,修建九江第二道防线,4、5号闸口如不能堵住,那么整个九江将失陷于水中。
  今天下午龙开河地段开始道路管制,只有军警车和抢险车可以通过……
  黎宛冰还在报道中讲述了九江军民抢险和龙开河附近居民转移财物的情景。
  这是迄今为止,笔者所见到的最早用文字报道九江长江大堤决口的新闻。
  决口时的九江,云集了国内外108家新闻媒体的数百名记者,可谓高手如云强手如林,但他们都引而不发,让一名弱女子独占鳌头。直至11日,南京军区政治部《人民前线》报才在一版刊登了本报记者伍德庚采写的军区部队封堵九江城防大堤决口的纪实《殊死搏斗锁洪魔》。《中国国防报》也是在同一天,刊登了本报记者刘玉书自九江抗洪前线发回的最新报道《万众一心战决口》。这些最新报道比《北京青年报》晚了整整三天。而全国其它新闻媒体也是在11日才刊登新华社记者鹿永建和卢晶发自九江的新闻电讯稿。按理说,几十名军队记者云集九江,“军记”素有快枪手之称,抢发这条消息,不会输于京城名记黎宛冰。“军记”大都装备精良,人手一台便携式电脑,他们下塌的九江军分区招待所,专门为他们安装了直通全国的传真机,大可不必像黎宛冰那样去街头打公用电话。
  “军记”没有抢发这条轰动全国的消息,是因为军方在九江长江大堤决口后,当即接到来自九江防总转达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总指挥温家宝的指示:九江进水的新闻不要向外报导。“军记”是听招呼的。而黎宛冰住在地方宾馆,没有人及时地向她传达温副总理的指示精神,使她成为报道九江长江大堤决口的第一人。
  不经意间,黎宛冰以她的“天下第一声”走进了长江史和中国抗洪史。

  事件就是历史。
  瞬间就是永恒。


  1998年8月7日起,九江成了世界关注的焦点。长江大决口使她因祸得福出了名。一时,九江的灾情实况,频频步上了国内各大报纸、电视的头条。中国掀起了九江热。
  九江,素有山拥千峰、江流九派之称,因水而名。《尚书·禹贡》中有“九江孔殷”、“过九江至于东陵”的记载。古人有“江自浔阳分而为九,皆东会于大江”之说。九江得水独惠,是历史上有名的“通都大邑”。水的恩泽,使其成为锦绣的鱼米之乡,明清时期全国有“三大茶市”、“四大米市”,九江独占其二。大自然是公平的,惠于水,必患于水。就好比一个女人,拥有美丽,也拥有烦恼,自古就有红颜薄命一说。九江的洪灾也是出名的。“万里长江,险在荆江,灾在九江”,九江在地理上像一个巨人,以长江为扁担,一头担着洞庭湖,一头担着鄱阳湖。八百里洞庭包孕湘、资、沅、澧四水后入长江,而江西几乎所有的水系都汇集鄱阳湖入江。所以有人说,九江城区的“防汛”,远不像人们平常所意会的概念,并不是暴雨后陡涨忽退的山洪,而是受长江上游、中游、九江当地降水情况和上下两大湖水势的制约,从某种意义上讲,后者的影响更大。
  江西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戚方亮,毕业后就告别了数学,一直在县、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工作,对九江的人文历史了如指掌。上面的文字我是根据采访他时的录音整理的。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自报家门,我真怀疑他是中文系的高材生。
  和我采访过的所有九江人一样,戚方亮并不愿看到九江因此而出“名”。因为洪水带来的灾难实在是太大了,已达到了九江人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全市因洪涝灾害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已达101.2亿元。仅封堵长江大堤决口就耗资一个多亿。九江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在记者招待会上承认:今年,九江市汛情之大、灾情之惨、损失之重,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
  一家报纸在报道九江长江大堤决口的消息时用了这样的字眼:决口犹如在长江上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比喻未必贴切准确,但从这次决口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的影响来看,可以说并不过份。
  因为这是6300公里长的中国第一大河、世界第三大河——长江的决口!
  因为这是长江在历史文化名城九江的决口。决口时的长江由于受厄尔尼诺现象和拉尼娜现象的影响,发生了继1954年以来又一次全流域性的特大洪水。由于连续数月降雨集中,加上上游洪水下泄,鄱阳湖水顶托,长江九江段水位居高不下,持续超19.5米的警戒水位48天,最高水位达23.03米,超历史最高水位0.81米。决口时的长江的流量为每秒6万立方米。九江人头顶上顶着一条大江。长江决口,对九江来说,意味着灭顶之灾,千年古城将成为一片汪洋。
  并非危言耸听!
  作为一名作家,我知道读者相信史实,相信长江洪水档案。九江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副主任戚方亮亲自为我打电话,联系采访长江委员会九江水文站老站长唐显忠,风度儒雅的戚副主任对我说,唐站长是九江洪水的“活档案”。
  在昔日车水马龙的九江港右侧,有一座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层小楼,与周围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霓虹闪闪的百事可乐、熊猫vcd、林海摩托的巨型广告相比,显得有点落魄和寒酸。因为防汛期间,长江封航,九江港像被打入冷宫的后妃,车马冷落人烟稀。但水文站里却灯火通明,24小时值班。作为九江市防汛抗旱指挥部的耳目,这里驻守着一批把握长江水情脉搏的水文人。
  一辈子与长江水文打交道的老站长唐显忠,今天已届60岁,6月份就已办妥了退休手续。但洪水把他留下了,领导也不放他走,他自己更舍不得走,索性从家里抱来一床毛毯,24小时吃住在站里,困了,就和衣在沙发上躺一会。老唐说,自己是在站最后一班岗,洪水退了,他就回家陪患有贫血病的老伴。“有女不嫁文水郎,日日夜夜守空房,一年难得见一面,带回一堆脏衣裳”。老唐给我念了这段顺口溜后,自我解嘲说道,算我命好,和我一道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的60多人,已经在洪水中倒下了10多个,与我们站相邻的上下水文站都死过人,不死的也要摊上个血吸虫病、关节炎和胃病什么的水文职业病。我还好,总算囫囵着活到退休。我干水文43年了,人就是一块铁,也磨得差不多了。
  当我向他说明来意后,一听说谈长江,谈洪灾,老人已经被江水冲刷得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澄澈。我知道,这是职业使然,更是挚爱使然。这是另一种情,这是另一种爱。唐站长熟悉长江和长江洪灾胜过熟悉自己。他的肚子里有一部活的长江洪灾史。随着他充满忧患的讲述,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幅长江洪灾的老照片。
  “江水大至,没及渐台”这8个字,是古籍中最早记载在楚昭王时期(公元前551年至489年)长江洪水泛滥的文宇。而从《汉书》中记载的西汉高后三年(公元前185年)的大水到清王朝灭亡的1911年,在长达2096年的历史长河里,有文字可查的长江洪灾多达214次,平均每十年一次。
  长江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洪水是在秦桧一伙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抗金民族英雄岳飞父子十年后的南宋绍兴二十三年(公元1153年)。有人说这是天怨人怒,古籍上记载长江流域上游、中游和下游几乎同时遭到大水袭击,“平地水涨丈有五尺”。这一丈五尺高的洪水足以改变一切。在长江狰狞凶狠的面孔面前,城为水乡,人为鱼鳖……
  明朝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长江爆发了全江性的第二次大水,江西九江、湖口等城池全部被水淹没,“船行出入如车马样自如……”令人谈洪色变的这次洪水,淹没了浆声灯影的南京秦淮河两岸的画舫雕栋茶馆酒楼,沿河妓院水深数尺,佳丽嫖客淹死无数。
  再下来,还有清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大水、清道光二十九年(公元1849年)大水、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大水、同治九年(1870年)大水。在这些大洪灾中,九江无一次幸免。史志记载:“江堤尽溃,一片泽国”。清道光皇帝、咸丰皇帝和同治皇帝先后在洪水咆哮声中、农民起义和列强入侵的枪炮声中,心力交瘁,呜呼哀哉。
  当长江流到19世纪,几乎年年有灾,史家用了“书不尽书”的字眼。而在20世纪二十年代至1949年,长江更是变得狂暴不驯,大水连着大水,洪灾接着洪灾。其中1931年的洪灾使九江对岸的江北江堤被毁,生者逃亡,死者随波逐流……洪灾夺去了15万人的生命。《水》,就是著名女作家丁玲以这一年大水为素材写下的一篇脍炙人口的小说。
  再后来,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中发生的1935年的长江大洪水,死亡达14.2万人,仅九江永修一县,死亡人数就逾千人。而在改朝换代的1949年发生的长江大水灾,伴着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千帆万船,宣告了蒋家王朝的灭亡。
  新中国成立后,长江又有数次大洪水,共和国建国伊始的最大灾年是1954年。在长江边生活的50岁以上的人们都对这次特大洪灾铭心刻骨记忆犹新,由于入夏后乌拉尔山和鄂霍茨克海强大的冷高压与太平洋副热带高压连续两个多月在长江一线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使雨带一直在这里倾注着无尽的暴雨,洞庭湖和鄱阳湖水满为患,与长江大水联手出击,两湖的堤防全线崩溃。这一年,长江流域亡人三万余。这在长江的历次洪水年中已是很小的数字。这一年,九江乃至整个长江大堤没有破堤。
  长江后来又发生过1983年大水、1991年大水和1995年大水数次洪灾,其中1983年的大水比1954年的水位还高,但人民的生命财产损失都比1954年更小。长江大堤依然没有决口,被人们誉为“固若金汤”。说到1998年的大洪水,防汛以来一直坚守阵地的老站长唐显忠痛心疾首:可惜啊可惜,今年长江破堤了,长江在九江大堤上决口,这在建国以来还是第一次。我听得出老人语气中的无奈,更能体味一位老水文人的忧虑。这与8月9日共和国第五任总理朱钅容基在九江长江大堤决口现场讲话开始时的语气是一样的沉重。朱总理说,我从湖北来,从武汉来,武汉的水比你们大,但武汉守住了,我们这里决口了……精明的九江人,把总理这段话理解为是对自己的一种不是批评的批评。
  唐显忠神色凝重地对我说,今年长江流域的气象和水文与1954年有着惊人的相似,不同的地方是比1954年更复杂,多了厄尔尼诺现象和拉尼娜现象。厄尔尼诺这个小子挟裹着拉尼娜小姐,两股一冷一热的有形无形气流旋云,在长江流域的天空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的行云布雨,使得长江洪水怒泻,再加上洞庭湖和鄱阳湖暴涨水位的顶托,长江九江段出现居高不下的历史最高水位,已不是突然,而是必然。也许这位老水文人为自己形象地向我讲述了今年的气象和水文情况而感到欣慰,在与我长达数小时的深夜长谈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丝丝微笑。
  太多的雨情,太大的水情,太高的汛情,使得长江大堤九江段不堪重负。九江老百姓对长江城防大堤有一个三部曲之说:

  第一部曲,固若金汤。
  第二部曲,百孔千疮。
  第三部曲,不堪一击。
  当我和多日一直吃住在九江市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周菊生谈起这三部曲时,感冒了的周菊生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在一串咳嗽之后,轻轻地说,长时间超历史最高水位洪水的浸泡和冲击,才使得长江九江防洪墙险象环生,九江防洪墙决口,除了自然的因素外,还有人为的因素。富有正义感的新华社记者章武在8月14日的《信息日报》一版发表了题为《防洪墙的隐患》的文字报道和三幅照片。这篇报道披露:经水利专家勘察,发现防洪墙存在偷工减料、墙基处理不当等问题。专家发现,在设计过程中,防洪墙墙体中,主钢筋不及小拇指粗,而设计钢筋要求是直径16毫米,坍塌的防洪墙体撞击岸边的沉船后,设计标号为200的钢筋混凝土崩裂,船头散落着一些像豆腐渣一样的碎片。专家认为这些混凝土没有达到设计要求。决口处的群众告诉笔者,堤坝下面不是混凝土,有的地方填塞的是竹片。这使我联想到1991年大洪水时,在南京长江大堤上发现有人竟用稻草偷换石块筑堤酿下的大祸。笔者在决口处采访了五天五夜,不止一次亲手抚摸过防洪墙的碎片,可以作证,章武之言不谬!

  发抗洪财天理难容!
  发国难财天理不容!


  草挡不住水,纸包不住火;假当不了真,丑变不成美。经受着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的长江大堤,危险随时存在。


  考验终于到了最后关头。
  8月7日中午13时10分,意外发生了。
  长江城防大堤4、5号闸口之间的溃决,始作俑者是毒蛇一样凶狠的泡泉。潜伏在几十米深的堤脚下的泡泉,悄悄地把堤坝的根基一点一点地掏空,却让人难以察觉。事后查证,在4、5号闸口大堤上下,一直有人负责巡堤,地方分管巡堤的人员昼夜值班,十分辛苦。大堤下百米开外就驻守着来自浙江金华的步兵某师炮团反坦克连。这个师在10多年前以最早开展培养两用人才活动闻名全军。反坦克连连长贺德华和指导员胡维君都深知抗洪无小事。在九江市防汛抗旱指挥部与南京军区驻九江抗洪抢险指挥部、江西省军区抗洪抢险指挥协调小组作出抗洪期间地方负责查险、部队负责抢险的明确规定后,依然多了一个心眼,每天安排由干部带队四人一组一小时巡查一遍。
  决口的当天中午,天上骄阳似火,江上风平浪静。13时许,胡维君像往常一样,带领刘意、刘松波、徐俊三名战士上堤巡查。7、8分钟后,他们巡至4号闸口至5号闸口之间,发现了一个直径约为3至5厘米的泡泉,涌出的水已经发浑。凭着10多天来在实践中学到的泡泉知识和抢险经验,胡维君凭直觉感到这可能是一个险情。
  胡维君抓起电话就向在连队蹲点的团副参谋长王耀报告。接着,又向守护这一堤段的责任单位九江市水泥造船厂防洪办公室罗主任报告。消息很快逐级传到了河西指挥部、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和九江军分区作战值班室。在军分区作战值班室值班员周才权记录的当天值班日志上记载:市防总电话:4-5号闸口出现重大险情,13:10分发现泡泉和浑水,13:20时发生塌陷决口。
  13:35分,九江军分区政委马永祥大校和动员科长邓新生乘车奔赴4至5号闸口之间。13:36分,市防总通知驻守在大堤附近的步兵某师炮团350人火速前往抢险。
  13:45分,邓新生自现场打回电话,报告缺口发展到5米。14:15分,任江西省军区赴九江抗洪抢险部队指挥协调小组组长的省军区副司令员季崇武少将和南京军区司令部军训部副部长王平大校赶到军分区作战值班室。3分钟后,军分区司令员吕录庭大校和王平赶往险情现场。此时,决口现场已有部队官兵和民兵900余人,正在与汹涌而下的洪水作殊死的拼搏。
  最早赶到险情现场的是王耀和贺德华带领的炮团反坦克连70名官兵。他们到达的时间是13:13分。一直在蓄势整装待发的官兵们,从驻地民房赶到出事地点,仅用了3分钟。
  王耀发现泡泉伴有混浊沙水,当即命令连队分成三个小组:第一组由他自己带队用身体挡住泡泉眼,尽量减少流量;第二组由贺德华带领13名战士迅速跳入江中,寻找泡泉口子;第三组由胡维君带队装运沙石,飞跑着向泉眼投塞。数分钟后,九江水泥造船厂职工陆续到达险情现场,10多名职工与战士一起跳入长江,手拉手探摸已经成为无底洞的泡泉口子,战士们拿来的40床棉被和地方职工送来的10床棉絮全部填进去了,仍没有效果。13时30分,泡泉越来越大。王耀向赶到险情现场的九江市副市长吕明建议:一是迅速增加抢险兵力;二是迅速调船到附近水域,增加土石备料;三是迅速派遣潜水员探明泡泉口子。说毕,王耀又转身去组织官兵和工厂职工封堵越来越大的泡泉。
  驻扎在九江市农业学校的炮团指挥所接到九江军分区作战值班室电话命令后,团长洪永生和政委王申东当即碰头,决定洪永生带领机关人员火速赶往险情现场,察看险情,计划区分各分队任务;王申东和团参谋长金建国带机动分队两个营400人紧随其后。13时50分,炮团官兵上来了。此时,泡泉正在扩大,逐步形成管涌。洪永生指挥部队迅速展开抢险,一营和二营的四连、六连从4号闸口装运土石袋向进水口外侧的长江边填堵漏洞,王申东带领5连党员突击队跃入长江和反坦克连堵泡泉人员一起展开填堵排险。13时58分左右,堤坝外侧进水口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投入的沙石袋一下子就被激流卷入堤外,为防止发生意外,王申东被迫命令水中堵口分队撤离上堤。就在这一瞬间,大堤中央突然下沉,出现了一个直径1.5米左右的大洞,洪水泡哮着从洞口向外喷涌。紧接着如雷鸣般一声巨响,长江大堤混凝土防洪墙轰然断裂,正站在水泥堤坝上指挥部队抢险的王申东脚踏下沉的水泥墙沿用力一跃,左脚跨上了东侧大堤,右腿被断裂的水泥墙刮出了一个长约14厘米的大口子,鲜血直流。卫生员赶来简单包扎后,他又站起来投入抢险战斗。
  决口越撕越大,情况万分危急。这个最初仅3米左右的决口,由于长江水位与市面落差高达6至7米,洪水倾泻而下,如脱缰的野马群嘶鸣着直向城区扑去。

  6米……
  8米……
  10米……
  20米……
  30米……

  决口如同洪魔的血盆大口,转眼间已吞噬了九江水泥造船厂和比邻的九江市国棉一厂等几家企业,漫过了铁路涵洞,停在路边的大小车辆顷刻被淹没。肆无忌惮的洪水向开发区和城西地区直扑过去。
  决口处的抢险在继续,数千袋沙石投下去,无济于事;床板、门板投进去,没见反应。九江军分区政委马永样和淌水赶来的九江市代市长刘积福当机立断,命令将浔阳区民兵应急分队停在堤下的一辆双排座130卡车,推进决口堵口。然而,当卡车被推入决口时,却被洪水一下子掀翻,冲出数十米开外。
  决口越撕越大,洪水越涌越多。马永祥和刘积福心急如焚:如果决口堵不住,将意味着严防死守近两个月的九江大堤功亏一篑;如果决口堵不住,将意味着京九铁路、九江长江大桥交通将中断;如果决口堵不住,改革开放二十年来积聚的巨大的物质基础将毁于一旦,九江也许将被洪水从中国版图上抹去;如果决口堵不住,长江就会像当年黄河夺淮一样改道,将给中国留下长达数百年的无尽后患……作为在决口现场职务最高的代市长和军分区政委,他们自然不会忘记7月4日共和国总理朱钅容基的一席话,守住长江大堤论功行赏,长江大堤失守是要杀头的。大国总理无戏言,抗洪抢险无戏言。
  个人安危无所惧,国家利益重如山。
  此时,南京军区司令部作战值班室已接到江西省军区关于九江长江大堤决口的报告。陈炳德司令员和方祖歧政委立即坐镇军区作战值班室。一道道指令通过电波从南京传来。陈司令员在与季崇武直接通话中作了三点指示:
  一、不惜一切代价封堵决口,沉船,用推车机和载重卡车;
  二、进一步加快备料,保障抢险;
  三、水势小的时候,筑人墙打桩,尽量把水堵住。
  陈司令员、方政委的三点指示直接传到了决口处。


  “沉船!”烈日炙烤下脸色血红的刘积福代市长在马永祥的支持下,以惊人的果敢和勇气下达命令。洪永生没有丝毫迟疑,派出军务参谋陈民和五连指导员陈鹏飞带两名水性好的战士“扑通扑通”跳下水,游到长江中截住了一条水泥趸船和一艘铁壳船。两位船主听到要征用自己的船去堵口,谁也没有计较个人损失,毅然调转船头,用缆绳并列捆扎在一起,义无反顾地向决口靠拢。无奈,因决口过大,水流太急,在发狂的洪水的巨大吸力下,两艘船像两只火柴盒一般“飘”出堤外。上百吨的水泥趸船在洪水的作用力下,一头撞倒了九江水泥造船厂的一栋二层楼房,船头死死地嵌进了楼房的墙体中。目睹这一场面的官兵事后向我讲述这一场景时,几乎不约而同地都用了“惊心动魄”、“瞠目结舌”这样的字眼。
  没见过的大决口!
  没见过的大洪水!
  决口越撕越大,九江危在旦夕!
  这时,数十米的混凝土防洪墙轰然倒塌,江堤上形成了一道五十米左右的大豁口,江水以每秒400立方米的流量横扫一切。如不设法封堵,每小时就有144万立方米的洪水涌进城区,不要七八个小时,九江就将变成一座“水城”。
  十万火急。
  “快调大船来堵!”刘积福代市长将九江港监局局长陈纪如召唤到决口处,当场命令陈纪如火速征用千吨级重载大船前来堵口。
  面对洪水,受命于危难之际的陈纪如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国家利益至上的观念使他变得异常刚毅。港监局的042号监督艇成为水上抢险临时指挥部,代市长刘积福、军分区政委马永祥、团长洪永生和陈纪如一起乘港监46号艇赶到长江大堤决口下游1000米处的九江姚港锚地,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防洪法》,宣布依法征用一艘75米长、装载着1600吨煤炭的长航武汉轮船公司的甲21025号大驳船。面对300多万元价值的大船将沉入洪魔的血盆大口,船主表现出博大的奉献情怀,只是说了一声,自己的船没有动力,需要用拖船牵引。
  15时10分,陈纪如在江面上征来了奉港501号和鄂襄阳012号两艘拖轮,将运煤的大船拖至决口附近。地方和军队的有关领导登上奉港501号,召集施堵船舶三位船长共商施堵方案。与会人员综合决口堤情、流态、水深及煤船吃水等因素进行分析研究认为大堤浸泡时间太长,经不起冲撞,一定要谨慎控制驳船的横移速度;如用大马力拖船钢绳牵引,虽然可以确保施堵人员的生命安全,但却无法控制煤船的横移速度。陈纪如最后拍板,定下了在决口上方抛下首锚,控制煤船的下淌速度,两艘拖轮分别捆绑在船首和船尾,控制煤船向决口横移的速度和船位,使煤船恰到好处地堵住决口的施堵方案。
  用这么大的船只,堵这么大的决口。陈纪如一生是第一次,在中国抗洪史上也是第一次。
  洪水不相信眼泪,也没有也许。此时此刻,能够拯救九江于危难的只有人的大无畏牺牲精神及创造力了。16时10分,一切准备就绪,最后沉船施堵决口的关键时刻到了。
  大水在落差一丈多的决口处,形成巨大的游涡,洪流飞泻,涛声震天,触目惊心。在堤上上千名官兵和群众的默默注视下,陈纪如和九江市港监局局长助理刘小平、党办主任黄国芳、通航保障科科长张茂华等四名共产党员,毅然登上奉港501号轮和鄂襄阳012号轮,下令起拖甲21025号大型煤船。
  “抛锚,慢慢让驳船靠近决口!”煤船接近决口时,陈纪如果断命令拖轮抛锚,控制煤船缓缓地向决口靠近。60米、40米、20米……巨大的煤船离决口越来越近了,终于在7米外停搁,正好横堵在决口处。16时45分,沉船封堵决口一次成功。
  洪魔的咽喉被卡住,决口的大水顿时减小了许多。原来下泻的洪水已涨到堤下的二楼门框,很快回落到一楼的楼顶。
  雷鸣般的掌声在大堤上响起。这是人们以朴素的方式自发地向沉船和沉船者致敬!
  奉港501号轮和鄂襄阳012轮相继在煤船的前方和后方与大堤的结合部下沉。九江县委副书记江际华奉命带领船队前来救援,他带来的5艘运送石料的驳船,也先后在煤船后方实施沉船。一艘艘驳船的钢铁之躯被氧割穿体,进水后沉入江底,嵌进在决口处,决口的洪水终于收敛起嚣张的气焰。
  牺牲又岂止在战场。
  在这场不动枪炮、不见硝烟的人与自然的生死大搏斗中,8艘沉船以壮烈的牺牲精神谱写了感天地、泣鬼神的抗天歌的序曲。
  不见硝烟。
  胜见硝烟。

中流砥柱


  当天下午,九江长江大堤大决口的消息传到了中南海。获悉此事后,江主席亲自打电话给中央军委副主席张万年,指示及时调遣部队支援九江决口抢险。
  南京军区司令员陈炳德接到张副主席电话后,当即与方祖岐政委下达增兵九江的命令。同时,委派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中将带领一个精干的指挥小组迅即从南京乘坐军区的值班飞机飞赴九江,到现场坐镇指挥。
  一双双眼睛关注九江。
  一队队勇士奔赴九江。
  一车车物资驰援九江。
  水滔滔,车辚辚,十万火急兵车行。在大水入侵九江的时候,子弟兵正逆水而上,激流勇进。公路。铁路。无路。浙江、福建、江苏、安徽、江西……各路驻军齐头并进直指九江。南京军区不惜血本,红军团上来了,百将团上来了,国防部命名的“硬骨头六连”和“红色尖刀连”上来了……数不清的英雄连队和英雄人物上来了。九江涌进了三万三千身穿迷彩服的解放军和武警官兵。名城成了“兵城”。九江迷彩大流行。
  上年纪的老人清晰地记得,这是自渡江战役以来,解放军在九江地区最大一次用兵。当年解放九江,解放军才用一个师的兵力,而这次保卫九江,解放军在九江整建制的师就有5个,将军就有10多个。有人粗略地计算过,在九江城区20多公里的长江城防大堤上,平均1.5米就有两个战士在守卫。兵力之密集,使人情不自禁地想到这里正在进行着大决战。
  中央军委委员、总政治部主任于永波上将奉江主席之命,前来九江慰问抗洪抢险官兵,风度儒雅的上将在接见笔者和军队在九江抗洪第一线采访的新闻记者时,豪迈地说,当年毛主席指挥百万雄师过大江埋葬了蒋家王朝,如今江主席指挥十多万抗洪将士严防死守长江大堤,这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浊浪奔涌。红星闪耀。
  “怕什么,有解放军在!”
  九江大堤决口现场,有许多围观部队抢险的百姓。当我问及他们怕不怕时,一位七十开外的老人如是说。看到了增援的子弟兵,九江老百姓如同吃下了定心丸:有解放军在,九江不会沉没!
  就在长江大堤决口的8月7日下午4时,一个来自中南海的长途电话接到了九江防汛指挥部。戚方亮拿起话筒,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是朱钅容基,请指挥部负责同志接电话。”
  九江市防汛指挥部常务副总指挥张华东事后对笔者说,这是他终生难忘的一次长途电话。朱总理首先询问了决口情况,接着又问洪水进城了没有?进水有多深?现在决口有多大?最后要求一定要死守大堤,无论如何要把口子填起来。朱总理还说,江主席已经给张万年副主席打了电话,抢险需要解放军,就调解放军,必要时可以空运,要什么,调什么,一定要保证人民生命安全,淹没的损失将来可以补回来,人死了就不能复生。最后,总理叮嘱,请转达我对在九江抢险的解放军最高指挥员的问好!
  来自中南海的长途电话整整打了16分钟。
  北京离长江很远很远,直线距离超过1000公里。北京和长江很近很近,党中央在密切关注着九江堵口的大决战。九江的许多老百姓说,我们有难又有福,中南海就在我们身边,党中央就在我们身边。
  关怀来自中南海。江主席和朱总理的勉励,反过来又转化为一种强大的精神动力,鼓舞和推动着九江军民在决口处拼死搏击。
  封堵决口之战,打得异常惨烈异常艰苦。
  沉船之后,船与船之间仍有空隙处,无孔不入的洪流趁隙而下,从船底泻出的洪水仍有两三米高,流量仍有每秒200立方米,滚滚流人堤内。如不及时封堵,在洪水的巨大压力下,决口极有继续崩塌的危险,沉船的成果也将毁于一旦。
  8月7日下午17时10分,九江市防总通知,封堵决口急需物资,要部队急运石头、沙包上去。可是由于决口附近的城区水深已高达两米,车辆无法接近,运送抢堵决口的人员和筑坝材料,只能用船从江上运送。一时找不到材料,市防汛指挥部决定把一船从韩国进口的大米和2000吨稻谷、500吨蚕豆先行送到决口。接着调运来的一船船砂石、石块、钢管和数以万计的麻袋、化纤编织袋,也源源不断地运抵决口附近的江面。
  在九江市港监局的指挥船上,指挥员用高音喇叭指挥运送材料的驳船靠近沉船,卸完一船,再靠上一船。十多块跳板从沉船上伸向大堤,最早赶来的金华某师炮团和一个步兵团,与从南昌赶来的驻闽某步兵团负责卸船,决口处2000多名官兵一起抛石、卸稻谷袋、沉沙包、插铁管……由于洪水流速快,冲力大,一只只装满石头和稻谷的袋子投入决口,转眼就被冲得无影无踪。面对封堵决口进展缓慢和多次出现反复的情况,官兵们不松劲不泄气,知难而进,愈战愈勇。
  闻讯赶到现场的江西省委书记舒惠国,省长舒圣佑,省委副书记、副省长、堵口工程总指挥黄智权,南京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同水利部门的抢险堵口专家会商,制定抢险堵口技术方案,决定环绕沉船的船舷抢筑一道孤形围堰,切断洪水,减少流量,为在决口处重筑大坝构筑第一道防线。
  这是和沉船一样果断的决策。
  这是和沉船一样正确的方案。
  这是和沉船一样艰难的恶仗。
  决口现场军衔最高的董万瑞中将站在随时可能被洪流卷走的船头,指挥肩扛木料、石块的数千名官兵,轮番内激流发起集团冲锋。
  参战的三个建制团在上游、中间和下游各负责一段。三个团的团长、政委齐声高喊:“跟我上!”战士嗷嗷叫地冲了上来。团长、政委既当指挥员,又当战斗员,站在责任段最前方,和战士们一起扛石头,传沙包。这是不竞赛的竞赛,不比武的比武。口号此起彼伏,压倒了汹涌的洪水的涛声。
  没见过的洪水。没见过的决战。在抢筑围堰战斗拉开序幕后,中央军委迟浩田副主席打来电话,找到正在现场指挥的南京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亲切地询问:“决口情况怎么样?”“首长,我们正在决口处抢筑第一道围堰防线,形势有所缓和,问题是船底下还在往决口处流水。”
  听了董副司令员的简要汇报,迟副主席代表江主席、张副主席向抢险部队表示感谢和慰问,并明确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决口!”迟副主席的指示传达后,如同对官兵们进行了一次再动员,人人增添了无穷的力量。沉船旁,战旗高扬,人声鼎沸,2000名官兵组成的一道道传送链,将堵水用的石料、粮包向激流中抛投,激起的浪花四处飞溅。
  三个团长三面旗。
  “我的指挥位置就在这里。”大个子团长刘军说完这句话,就像钉子一样站在沉船的船头。刘军受领的任务是带领全团在沉船上游构筑围堰。火辣辣的太阳似乎在考验他,中午时江面气温37度,轮船甲板上温度高达60度,汗水落下来“噬”的一声就作了一缕青烟。整整两天一夜,他没有合过一次眼。因为不停地实施指挥,他的嗓音变得极度嘶哑,到后来连说话都困难了。他就吹哨子进行指挥。上游的水流湍急,两百斤的粮袋和数百斤的石头,扔进去就被卷跑了。刘军经过冷静观察,选择突破口,集中兵力,采取稳扎稳打、两边对进的方法,带领一个连队战士手拉手下到水中,在沉船外侧激流中把一根根钢管踩入船底,再由两头往下投料。科学用兵,事半功倍。他们最先筑起了25米长的上游围堰。
  负责在决口和沉船正面构筑中间一段围堰的驻闽某团啃到了一块硬骨头。上半夜,陈建忠团长已记不清带领官兵投进去多少石料和沙包。似乎沉下的煤船下面是个无底洞,几船成袋的沙石投下去了,连个影子也看不到。陈建忠及时在煤船上召开了“诸葛亮会”,选定两套办法,调整部署,重新开战。陈团长先是指挥战士们把300多根钢管用铁丝缠起来,一根一根插入水中,再把装好的沙石和稻谷袋连续往下扔。天亮后,他发现这种办法并不十分有效,又改用第二套方案,把一根根麻绳编织成网,每只同中装入15至20袋块石,一次性往下抛。渐渐地,两头的围堰才千呼万唤始出来,但仍犹抱琵琶半遮面,中间部分的激流仍在无情的吞噬着投下的沙包和麻袋。“老子跟你拼了!”红了眼的陈团长亲自扛起了沙包,高喊“誓与长江大堤共存亡”的口号,发起新的一轮冲锋……战士们都像疯了一样跟上去。韧性的战斗在继续。
  洪永生团长所在的炮团负责沉船下游围堰的构筑。这里沉船多达7条,船与船之间存在着湍急的水流,运石料的船难以靠近。虎气生生的洪永生爱兵如子,要求抢险人员一律穿救生衣,下水时外侧用绳子拉线,以防万一。他和团政委王申东站在一艘左右剧烈摇摆的船上,人站立不稳,仍坚持靠前指挥,一直站在最前沿。洪永生和王申东多次带领突击队跳入湍急的江水中打木桩,垒沙石包,构筑起沉船下游第一截围堰。下半夜后,前来增援的武警官兵到达后,洪团长和王政委主动把搭好的跳板让给武警官兵作通道加固堤坝,指挥团里官兵利用沉船作通道搬运石料筑堰。两支不同服装的兵种如同两只配合默契的巨手,扼制了沉船尾部一处又一处的激流。
  8日晚上20时,第一批上阵的团队已经整整苦战了30个小时,一个个疲惫不堪,不少人中暑脱水。紧急关头,远在杭州的某红军团1894人,在团长王宏、政委魏殿举的带领下赶到决口处,成为最早驰援的一支劲旅。一直在沉船上指挥抢险的董万瑞副司令员见到红军团后,大喜过望。
  “部队换防!”董副司令一声令下,红军团精神抖擞地接下了3个团的“阵地”。
  一批疲惫劳累的勇士撤下去。
  一群生龙活虎的猛将顶上来。
  “当年打响第一枪,今日回家保九江”。红军团这支威震天下、曾令敌人望风披靡的部队是从江西这块红土地上走出来的。1927年8月1日,在贺龙元帅的率领下,红军团在南昌打响了武装夺取政权的第一枪。到今年的8月8日,已经走过了71年的光辉战斗历程。这个团队走出了贺炳炎、王尚荣等100多位将军。现任团队领导都曾立过一等功或二等功,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功臣班子。红军的基因和传统在红军团官兵的血液中流动。一上阵,就使人感到这支部队不同寻常。
  呐喊着冲击。奔跑着前进。每个官兵都像开足马力的机器爆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加上沉船周围高高飘扬的一面面团旗、营旗和连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是激烈的战场。
  这是一支敢于打大仗、打硬仗、打恶仗的团队。
  他们一个个精血饱满,都是一色汗光闪闪、胸背上的肌肉一块块紫铜般饱绽的汉子。每人的臂上都有一个红色的标牌,印着红军团的字样,还印有各自的职务,团长就是团长,政委就是政委,班长就是班长,战士就是战士,党员就是党员,团员就是团员。叫人一看就感到与众不同。王团长告诉我,佩戴标志上堤,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红军团,这是一种凝聚力;公开职务,也就是公开了责任。最崇高的是责任。
  红军团第一个上去的连队是步兵三连。三连是中央军委命名的“坚守英雄连”。在自卫还击作战中,三连夺下二个高地,坚守69个小时,打退敌人从班到营的17次反扑。他们像抗击敌人一样抗击激流。换防后一个半小时,现场指挥的王宏发现沉船正面水流太急,沙包和草袋投掷后大都被水冲走,立即决定由自己和连长等7名党员、3名团员组成敢死队,在腰间系上绳子沉到湍急洪水中封堵口子。王宏第一个下水,连长、排长紧跟跳下去。敢死队冒着随时可能被洪水卷走的危险,打下一根根钢桩,接过船上投下的沙袋,从水下往水上堆,通宵奋战说不清堆下多少碎石和稻谷。勇士的敢死换来了围堰的新生。
  最先上去,最后撤回,三连在决口处坚守了124个小时。越战越勇的三连排除了20多次险情,牢牢守住了最危险的一段堤段。他们在水中激战的场面通过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传遍了全国,被誉为钢铁的连队钢铁的兵。
  其实,在抢筑围堰的战斗中,无论将军、士兵,无论老兵、新兵,当兵的人个个都是英雄汉。作为目击者,作为采访者,我的心每一天都被抗洪勇士们的壮举深深感动。
  卸船,卸船,卸船。
  扛包,扛包,扛包。
  奔跑,奔跑,奔跑。
  呐喊,呐喊,呐喊。

  作业平台是几条沉船,随时都有坠人江中被洪水卷走的危险。所有的官兵置生死于度外,扛起沉重的沙包,在大堤上飞奔,像一架永不停息的马达,在超负荷的超常状态下运转。
  沉船甲板上,温度高达五六十度。由于供水紧缺,不少官兵中暑,晕倒了刚醒过来又冲上船继续搬运沙石。肩膀磨烂了,手掌磨破了,指甲磨掉了……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没有一个人叫声苦,喊声累。因为战士身后站着人民,战士心中装着祖国。祖国和人民高于一切,重于一切。
  魏殿举政委告诉笔者一组血染的数字:几天来,全团共有1200多人手上打了血泡磨破了手指,7人砸掉了指甲,187人烂裆,292人烂脚,374人皮肤生了红斑,28人脚和手受伤,420人口腔嘴唇溃烂,89人因流汗过多缺少盐份全身浮肿,56人次中暑晕倒,都坚持不下火线,6人被担架抬下大堤后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又跑回大堤……
  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
  这就是我们的红军团!
  本来枯燥的数字,在我的心目中,变成了最好的诗,变成了最美的画!
  在红军团的英雄诗画中,有这样一名战士名叫王刚,是一连的新兵。我最早发现他,是他正在潜入水中排查漏洞,漏洞堵好了,他的鞋子却被水冲走了。他上岸后坚持赤脚扛运沙包,等到留在宿营地的司务长将鞋子送到他手上时,他的脚板上已经起了5个大血泡。
  当天下午,我再次看到这个正在扛运沙包的小战士,满身是沉船上扬起的煤灰,一时看不清面容,唯有磨破出血的十个手指和一双红红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我观察了他一个小时,发现这个小战士来回跑了上百趟,每次人家扛一袋,他始终都是两袋,来回总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跑得比别人都快。我悄悄地问团政治处主任刘殿豪,这个小战士是谁?刘殿豪自豪地对我说,一连的新战士王刚!
  王刚,好样的!你是王中王,你是钢中钢!
  如果说,一百名将军和“坚守英雄连”代表了红军团的昨天。那么,新战士王刚,就代表了红军团今天和明天!
  与红军团并肩战斗的是武警部队中一支拳头部队。他们曾在福马隧道施工中获得殊荣,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生前曾亲自签署命令,为该团记集体一等功。他们以“福马精神”迎战洪水,还是当年那股劲。在堤坝上,在货船上,随时可以听到官兵们激昂的号子。两年前,我曾到这个团队采访过1991年荣获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称号的张奇。这次在沉船上采访这个团队时,我又遇见了他。张奇现在是六连连长,而立之年的他刚当新郎官不久,为了九江抢险,与妻子暂作新婚别。他还是那样特别能吃苦,不仅天天带领自己的连队超额完成任务,而且主动与兄弟连队竞赛,连队两个小时就卸运沙石一千多吨。
  有我英雄团队在,何愁围堰不合龙?!围堰合龙到了关键时刻,沉船前还有一个大缺口仍在肆虐,红军团政委魏殿举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抢到手。他亲自担任突击队长。
  根据事前“诸葛亮”会商定的方案,红军团先是采取集团抛掷,把装料船停在离沉船1米宽处,在船的一侧垒起约一人高的石墙,喊着口令一齐推入江中,大大提高了单位时间里的投料量,在每10米宽的地段,连续推下了5、6船的大石料,加固了30多米的围堰。随着围堰慢慢合龙,流速越来越快。魏殿举根据四连连长袁传友的建议,把数十个容量3个立方米的铁笼装满石料,推到江中,把缺口又压缩了10米,当缺口只剩下最后10米时,官兵们把装料船开到缺口附近,用粗绳吊起10多个铁笼,再用钢管和钢筋把一个个铁笼串连起来,一次推入激流中。同时,集中兵力快速抛包、抛石,终于合龙了围堰。红军团打了一个漂亮仗!
  正当官兵们沉浸在决战初战告捷的喜悦中,朱钅容基总理来到了九江决口现场视察。红军团向共和国总理献上一份最好的见面礼!
  站在红军团刚刚完成的围堤上,朱总理举着银灰色的电喇叭,用洪钟般的声音说:“同志们,我受江总书记委托,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江总书记,向南京军区的官兵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在官兵们的热烈掌声中,朱总理说:“长江防汛现在已进入关键时刻,这次洪水超过了1931年和1954年,但由于我们军民团结,共同奋战,保证了长江大堤的安全。九江长江大堤出现了重大险情,江主席下了命令,派解放军到前面来排险,这是对我们的考验。希望你们发扬艰苦奋斗、不怕牺牲的传统,无论如何要把重大险情排除掉,夺取防汛抗洪斗争的最后胜利。我向大家致敬,向大家表示慰问,表示感谢!”
  朱总理讲话完毕,董万瑞副司令员高声问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在场的全体官兵情绪高昂地响亮回答。
  朱总理走到红军团机炮三连作业点,向大家举手致意,连连说道:“谢谢大家,同志们辛苦了!”
  “不辛苦,保证完成任务!”
  听到官兵们的大声回答,看到指战员们抗洪抢险的感人场面,朱总理深为感动。
  在现场察看的路上,朱总理关心地问董副司令员:“抗洪抢险的部队有没有换班?”
  “有,一般换两班,艰苦的时候换三班。”董副司令员答道。
  朱总理关心地说:“不要把他们累倒了。”
  董副司令员汇报说:“部队很能吃苦,表现很突出,有一些人中了暑,但都得到了及时处理,坚持不下火线。”
  朱总理又说:“药品要带上。”
  “都带上了,各个点上都有医疗小分队。”
  朱总理听完董副司令员的回答,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临别时,朱总理在“庐山号”客轮上把双手高举过头,深情地对大家说;“拜托同志们,谢谢同志们!”
  总理远去了。回答总理亲切关怀和勉励的是抗洪军民响彻长空的口号和奋力排险的实际行动。


  龙开河。防汛前已经填土准备改建为九龙街,现在被辟为又一个战场。
  当长江大堤决口洪水袭来的时候,九江市在火速向党中央、国务院、国家防总和江西省防总报告险情的同时,果断决策,一边积极组织决口抢险,一边实施城防预案:沿龙开河修筑第二道防线,保卫城东主要城市中心区;通知海拔24米以下居住地的居民迅速疏散。
  九江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吕录庭和副市长吕明被市委书记刘上洋任命为构筑第二道防线的总指挥和副总指挥。临危受命,人高马大的吕录庭顿时感到肩上挑起的是整个九江古城!
  临时指挥部设立在龙开河的一个高地上。动员令从这里发出,人们从平静的生活中立即转入突发战争的紧急状态。
  在此之前,长江大堤决口的消息在市民中引发了一片混乱。当广播宣传车播发了要求群众转移疏散的紧急通知后,龙开河以西的滨兴街道、人民路街道、开发区以及河西地势较低的居民区的居民纷纷涌上街头,人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惊异,不是说长江大堤固若金汤吗,怎么就像一包豆腐渣,说垮就垮了呢?
  混乱先从电信开始。几乎所有的手机和电话都抢着通话,电脑里讯号暴满,挤死在一起,全球通,不再通全球。决口处,刘上洋书记和刘积福代市长的全球通手机整整一个多小时打不出去。还是马永祥从步兵某团调来了作训股长李蔚然、干部干事陈立平和水性极好的五名战士,给刘积福当通信员。刘代市长最初的指令,都像战争年代那样是通信员涉水或跑步传递的。
  市区有的粮店出现了抢购大米的现象。
  个把小时后,看到一批又一批的解放军、武警官兵和民兵、预备役人员迎着洪水开过来了,人们逐渐从最初的惊慌和混乱中稳定下来。
  全市交警全部上岗,拥挤不堪的交通开始变得顺畅。
  疏散居民的警报在开发区及城区西郊水淹区刺耳地响起。
  大街小巷中的居民开始有序地向高层楼房和地势较高的居民点转移。

  水!水!水!

  水漫城西。紧靠决口的9.8平方公里的九江开发区有9平方公里浸在大水中,区内200多家企事业单位在水中成为孤岛,水最深处有5米多。城区西郊滨兴街道办事处下属辖区有三分之二被淹,20个居委会中,13个居委会受灾,水淹区近6万人全部安全转移,无一人伤亡。受灾居民大都投奔了市区的亲朋好友,无处可去的居民已被民政部门安排到东风、育新等小学内。
  九江市国棉一厂武装部部长卢玉成,这位1968年参军的老兵对我说,这次长江决口,企业损失惨重,他所在的拥有9000名职工的国棉一厂已成为一片汪洋,生产区和生活区全部被淹,设备机器和职工个人财产损失无法估计。他自己因为在堤上参加封堵决口,老伴是厂里疏散的,什么都没有带出来,现在连换洗衣服都没有。说到这里,我看到了他眼中已涌出了泪花。
  我在采访九江城西地区受灾群众时,留下了一个强烈的印象:九江人在大洪水面前,心理承受能力极佳。
  我在决口现场采访时,见到九江水泥造船厂一位老妈妈张玉蓉。她的家就住在厂里的老平房里,离决口处只有20米左右。8月7日那天中午,她刚吃罢午饭,就听左邻右舍在说大堤上出了事,不一会堤上拉响了警报,广播里叫大家赶快疏散,说是大堤决口了。她正要出门去看一看,水已涌到家门口。活了几十岁,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当时她家里只有她和老头子两个人,儿子几天前上堤抗洪去了。老两口锁上门就跑,走过三马路时,只见街道上挤满了疏散出来的人,密密麻麻的,挤都挤不动。人们往外跑,解放军和武警这些孩子们却往里边跑。幸亏来了这么多兵,硬是把水挡在了三马路没让进城区。但她的家被水封了门,家里没法回了,就投奔到家住城东的一个亲戚家里。前两天,老人曾回家看一看,水仍淹过膝盖,家里的东西被水冲得东倒西歪,一缸大米因为浸水发胀,把米缸也胀破了……
  江西省水利厅厅长刘政民在接受采访时告诉笔者,历史上,长江多次发生崩堤,每次崩堤,城里便秩序大乱,人们亡命而逃,就怕爹妈生的腿短跑不动。越乱越跑,越跑越乱,许多人不是被水淹死的,而是被人踩死的。这次九江决口,全市疏散了6万人,没有死一个人,这也是一个奇迹。老百姓不是忙着自己逃命,而是积极协助解放军筑堤抢险,九江的老百姓了不起!
  汹涌的洪水不是消蚀而是激发了九江人的斗志。在龙开河修筑第二道防线的号令从市防总发出后,整个九江沸腾了。一辆辆绿色的军车满载解放军官兵驰向龙开河,成千上万的干部群众闻令而动,从四面八方汇聚龙开河,加入到战斗的行列中。
  ——在接到紧急命令的10多分钟后,南京军区驻闽某集团军赴赣抗洪官兵,在集团军副政委王健少将和副参谋长江勤宏大校的带领下,第一个赶到临时指挥部报到,第一个展开作业。
  ——九江市委、市政府和直属单位的抢险队赶来了。
  ——九江国棉二厂的1000名职工上来了。她们中有的是刚刚下班的倒班工人,有的是压锭后下岗的女工。她们誉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战。
  ——江西省高速公路管理局在德安待命的20辆大型翻斗车和4台装载机轰轰开来了。这支重装备的队伍大壮行色,大振军威。
  ——浔阳、庐山两个区的人武部启动战时动员机制,230多个单位有民兵建制的单位紧急召集人员。有的民兵、预备役人员接到传呼后,打着“的士”赶往集结地,不到半小时,一万余名民兵如箭出弦,浩浩荡荡奔赴筑堤现场。
  一声令下,全城出动。
  临时指挥部里。每来一个单位,都喊一声报告,吕录庭应接不暇,连连说:“别报告了,给我上!”
  短短一个多小时,龙开河一线汇合了上百个单位2万多人的抢险大军。一场家园保卫战打响了。
  南昌九江魂牵魂。英雄城内20多个省直单位迅速组织了近千人的队伍支援九江。江西省农资集团得知九江险情后,送来了两卡车的编织袋。江西宾馆职工黄菊生自己乘车赶往九江。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九江的险情就是江西的险情。我是一个江西人,要为保卫九江献上自己的一份力!”
  人夜,龙开河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机器轰鸣,号子声声。灯光下,千万双手挥着铁锹,千万只装满土石的编织袋堆砌成一条雄伟壮观的白色“长城”。
  午夜,临时指挥部的高音喇叭在广播:“请集团军王健副政委立即到指挥部来!”这时候,正在和官兵们进行扛沙包比赛的王健,已辨不清声音从何方传来,也记不清自己已在这新筑起的生命之堤上走了多少来回。他那昔日喊惯口令从未沙哑的嗓子已经沙哑得说不出话来。赶到临时指挥部受领了新的任务后,他又亲自带队赶往白色“长城”的龙头地段,扛起沙包就往水里冲。将军的行动是无声的命令,战士们忘记了疲劳,轮番突击,一条长达1.5公里的长堤拔地而起。

  长江长,长城更长

  这一夜月光皎洁。“白色”长城在月光下不断地延伸、加高。连续战斗10多个小时的九江群众有些困了。这时,夜空下响起了“红色尖刀连”的连歌:“顶着炮火上……”官兵们的歌声,鼓舞着人们在连续作战。
  第二天,酷暑下的战斗在继续。和年轻的士兵相比,年近50的军师领导的体质自然要“稍逊风骚”。步兵某师政委文可芝患重度鼻炎,但他一直在一线连队与战士们一起扛包垒堤。王俊杰副师长患有咽炎,连续22个小时不曾合眼,嗓子里咳出了鲜血。他向军医要了几片消炎药片,干咽了下去,又活跃在工地上。军副参谋长江勤宏双眼患角膜炎,在强烈的阳光和灯光的刺激下,痛得直流眼泪,仍在一线坐镇指挥……兵强强一人,将强强一群。一个干部一面旗,旗帜后面是战士。战士们喊着“谁英雄,谁好汉,抗洪抢险比比看”的口号,展开了一场热火朝天的劳动竞赛,有的跳进水里挡水流、垒沙袋,有的扛着沙袋奔跑,你追我赶,许多官兵中暑倒下了,被救醒后,喝口开水,休息了一会,又挣扎着爬起来奔向工地。赶来采访的各路记者一面对眼前战士们拼死抗洪的行动叹为观止,一面举着照相机拍个不停。
  8月9日下午6时,经过3万多军民连续32小时的拼搏,3万多土石方堆砌的新屏障在龙开河畔崛起。任务完成后,许多战士疲劳得再也走不动了,纷纷倒在工地上沉睡过去,连推土机轰鸣着开到身边都醒不过来。
  是夜,江西省委书记舒惠国在董万瑞、郑仕超、吕录庭等陪同下,来到这道新筑的长堤前,看到堤下熟睡的官兵,流着热泪对刘上洋说:“这是九江军民共筑的连心堤、保命堤和信念堤。今年的洪水退后,也不要拆除,留给后人作为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


  下面的叙述便要跳跃式了。因为涌入九江的江水在逼近,防线在抢筑,堵口更是战犹酣。
  8月8日夜,一架军用飞机自北方向九江飞来,飞将军自重霄入。北京军区某集团军副军长俞森海少将率领一支200多人的抗洪技术分队,奉中央军委命令前来参加堵口决战。
  这是一支高技术含量的抗洪技术分队,采用的集团军发明的“钢木土石组合坝封堵技术”,是根据动力学和工程学原理设计,采用三维钢木框架集拢土石料形成堵口创堤,并运用木工织物做防渗体,从而形成有综合抗力和防渗力的防护堤坝。这项技术已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在两年多的抗洪堵口实践中大显神威。
  中央军委亲自点兵,集团军军长邱金凯、政委张海阳少将接到命令后,叫来副军长俞森海少将,让他看了中央军委的命令后,说:“这是军委的命令,这趟就辛苦你了!”张政委停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人员任你选,装备任你挑!我和军长等着你早日凯旋归来。等一会,我们到机场为你们送行!”
  慈眉善目的俞副军长受领任务后,找来集团军副参谋长何永才大校和工兵处长祁功元上校,精心挑选了220名技术骨干,以集团军名义下达了赶赴九江封堵决口的命令,此时的时间是8月8日下午2点正。
  沙场秋点兵。俞副军长第一个点的就是集团军工兵团道桥三连连长张国兴。张国兴是集团军发明的“钢木上石组合坝”的主要技术骨干,在长达两年的试验中,次次都少不了他,每次抗洪抢险,道桥三连都是集团军的“尖刀连”,而他,就是尖刀的刀尖。有他在,官兵们就有了主心骨。
  此时的张国兴,正沉浸在即将当爸爸的喜悦之中。
  张国兴妻子的预产期在7月11日。第一次生孩子的妻子心中没有底,电“令”张国兴回家照顾。7月26日,孩子还没有动静。是夜11点30分,部队打来长途电话,命令他立即赶回连队,参加集团军组织的抗洪抢险技术指导小组,奔赴湖南安乡洞庭湖灾区实施技术指导。接完电话,看着正在熟睡的妻子,心里挺不是滋味。但他掂量得出哪头轻哪头重,就默默地收拾好行装,咬了咬牙,摇醒了妻子,讲述了部队打来电话的内容,拉着妻子的手说:“实在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算我欠你和我们的孩子一笔债,等回来我再加倍偿还……”说完,他向在场的护理人员点点头,快步走出医院,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8月7日,张国兴凯旋归来。湖南省防汛抗旱指挥部向集团军发来了为张国兴和他的战友们的请功函。部队领导特批他回家探望妻子。张国兴是夜兼程回到家中。妻子大喜过望,羞红了脸告诉他,这孩子还在肚子里等你回来才出世呢……8日上午,张国兴和妻子商定,准备第二天做剖腹产手术。哪知道下午两点,部队又打来长途电话,通知他立即往集团军军部报到,前往江西九江参加封堵决口的战斗。还没有来得及偿还妻子“感情债”的张国兴,如实地把消息告诉了妻子和在场的亲人们:“我要马上至江西九江抗洪去了。”他的老父亲看出了儿子的为难,就接下话头说:“当兵的人军令如山倒,救灾如救火,含糊不得!”老父亲的话为儿子解了围,妻子含着泪花说了一声:“你走吧,这一次我也没指望你能回来的……”
  张国兴又一次告别临产在床的妻子匆匆赶赴戎机。
  下午6时,正是连队开饭时间。一切秩序井然。几乎在同一时间,参加抢险技术分队的连队接到上级命令,停止开饭,连队干部在队前点名,点到名的战士立即倒掉盛在碗里的饭菜,离开饭堂回宿舍打点行装。
  集团军政治部宣传处干事刘新民接到通知就更晚了。也许是不该疏忽的疏忽,开始时,小分队名单上都是技术骨干,没有一名集团军政治部的干部,只是考虑到要拍摄资料,才叫上了宣传处分管电视录相工作的张保东。集团军政治部主任孙连元知道消息后,当即决定宣传处再派一名干事去负责宣传教育。宣传处通知刘新民时,已是晚上8点钟了。刘新民三下五除二把换洗衣装进箱子里,提着就往楼下跑。这时,孙主任的小车已在楼下打开了车门一直发动着在等他了。
  警灯大开,汽车像脱弦之箭飞往机场。孙主任在飞驰的车上交待刘新民,要见缝插针,及时主动地做好抗洪抢险中的思想政治工作,有情况及时向他汇报。赶到军用机场时,只见灯光闪耀,人头攒动,飞机螺旋桨发出刺耳的轰响,给人们心里平添一层紧张和激动。早已在飞机旁等待送行的邱金凯军长和张海阳政委,与出征将士一一握手致意。孙主任上前说明了政治部增派一名干事去做政治工作,张政委点了点头。这时飞机前舱已经关闭,孙主任就托举着刘新民爬上了正在装载着最后一箱装备器材的后舱。
  8时50分,一架载着222名官兵的伊尔大型运输机从跑道上腾空而起,很快融入满天星辰。她是一颗闪亮的星,一颗流动的星,给九江带去了希望。
  俞森海走下飞机,没有去九江军分区为他安排好的宾馆,执意和机关人员驱车乘舟赶到决口。经过一夜现场勘察,详细制订了抢险施工方案。俞副军长向江西省委舒书记和南京军区董副司令员汇报后,舒书记说,俞副军长,你懂技术,就按你的方案办。第二天一清早,踏着晨光,张国兴赶到大堤决口处,参加完俞副军长主持召开的紧急抢险分析会,立即召集连队11名干部、党员、骨干组成了抗洪抢险突击队,喊出了“向我看齐”和“斗洪魔,战高温,誓死封堵长江决口”的口号,亮起了“北京军区抗洪抢险先锋队”的旗帜,第一个扛起了10米长的钢管冲向决口。
  8月上旬的九江,烈日炎炎似火烧。官兵们头顶烈日,在近40度的气温下一干就是一天,身上的迷彩眼被汗水浸透了,渗出的盐花在衣眼上画了许多白色的图案。由于酷暑高温,许多战士感到胸闷恶心,体力不支。张国兴每天带头喝下一瓶霍香正气水,又跃入水中继续打桩。
  8月10日中午,炊事班的同志送饭来到工地,问他是否吃了再干。正在架子上指挥的张国兴把头一甩:“钢架不接上不吃饭!”
  连续几昼夜不下火线,大多数战士精疲力竭,吃饭时坐在地上想站起来都很困难。看着摇摇晃晃的战士,张国兴在洪水中把连队党支部委员叫到身边,召开了一次火线支委会,决定发展5名多次申请入党的同志火线入党。这也许是党史上最短的一次入党宣誓:工地上,张国兴举起右手,带领五名新党员面向太阳进行了简短的入党宣誓,整个仪式仅仅用了10分钟……党旗下又多了一群忠诚战士,决口处又站立一排擎天巨柱。
  张国兴在前面打钢管,同机赶来的集团军高炮旅13连指导员葛绍翰带领连队紧跟在后面打木桩。在激浪滔滔的决口,要将10米长的木桩与钢架成三角形位置打入坝基,难度可想而知。决口处人员密集,钢架林立,不能挥锤,只能用集团军特制的重达150斤的夯头,4人一组往下击打。时间就是财富,时间就是胜利。为了争分夺秒赢得时间,他们一干就是24小时,战士们的双手都磨起了血泡。俗话说,人无过头力,在水中夯击高人一头的木桩,夯击十来下后,再棒的小伙子也会臂酸手麻。葛绍翰把打夯的战士分成两组,第一组打完,第二组接着上。越往决口中间水越深,腰间捆上麻绳的战士也站立不稳。葛绍翰把党员集合起来,绑上绳索,跳到水中,搭成人梯,让打夯的战友站在肩上打桩。一下,两下……十下……站在上面战士“一二”、“一二”喊着号子,每使一次劲,都震击得搭人梯的战士浑身一麻,往下一颤。就这样,全连的党员以钢铁之躯,托举着打夯的战友分毫不差的打下了200多根木桩。钢丝系,锁扣锁,一座钢木结构的框架把决口紧紧连接在一起。
  这是大坝的骨骼。
  有了骨骼,再添上血肉——土石,钢木土石组合坝就形成了。用这一新技术筑起的大坝,能抗十级风浪,能锁万丈狂澜。
  北京军区某集团军抗洪技术分队用血用汗搭起了一个大舞台。接下来的大戏又轮到红军团和驻闽武警一等功团来唱了。
  封堵决口,决战在即。董万瑞中将已在大堤上坐镇指挥五天五夜,他已被太阳晒得黑如木炭,脸上脱下了一层皮。以从严治军著称的中将也有一颗慈父的心。他的儿子董三榕少尉也在抗洪队伍中,是大名鼎鼎的“红色尖刀连”的排长,中将父亲还是在龙开河工地和陪同总政治部于永波主任看望“红色尖刀连”官兵时,先后两次看到又黑又瘦的少尉儿子。第二次看见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将军只说了一句:“看看你的手,你还没有我黑。”董三榕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在连队里,他已经被战士们称为“酋长”,公认是全排最黑的人。董万瑞不心疼儿子,却心疼自己的兵。他不止一次被身边战士冒着生命危险堵决口的英雄事迹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他总是叫记者不要写他,多写写奋战在一线的官兵们,他说:“你要我讲官兵中有多少英雄,我说不清。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中每一个人都是英雄,都有一串催人泪下的故事……”
  谁能算得出情有多重?谁又能尝得出汗有多咸?绿色军阵与滔滔长江比意志比力量,烈日下泥水中的搏杀,同炮火硝烟一样酷烈一样艰难。在九江决口处,广为流传着“抗洪父子兵”、“堤上婚礼”、“两双大小不一样的鞋子”、“大校突击队长”、“火线姐妹花”、“水中铁人”等各种各样的英雄故事和英雄传奇。人们从当代军人身上又重新找回了战争年代军人冲锋陷阵建功立业的影子。
  洪灾也是财富。
  决堤不是失败。
  “围堵洪水本身留下了更有价值和更深刻的思考,一切震撼心魄的力量和精神,注定要与艰难、悲壮相伴随,这个楔入我们城市身体的荆棘划破人们沸腾的心田,并催人热泪长流……”一位同行在决口处写下了这段文字。文人的天性爱思考。
  军人的天职是保卫。
  8月12日,笔者在九江长江决口合龙会战现场看到了壮观的一幕。数不清的战旗在猎猎飞舞,堤上堤下人声鼎沸。经过上万抗洪大军5天5夜的大搏斗,被洪水冲决的九江长江大堤正被钢木框架填充石料逐步修复,现在只剩下不到2米的一个缺口。
  举世瞩目的堵口截流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16时25分,江西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黄智权站在正对决口的沉船煤堆上搭起的指挥台上,一字一顿地大声宣布:大坝合龙截流现在开始!
  担任填空坝体护坡的南京军区某集团军的红军团与武警部队一等功团两千多名官兵,如一群猛虎闻令而上,运料竟赛从一开始就达到白热化程度,尔后,高潮叠起,勇猛到了极致,激烈到了顶点,令人目不暇接。
  西坝头上,由某集团军副军长王敬喜少将现场指挥。上堤三天四夜,王敬喜一直站在最前线,因疲劳过度感冒发烧,人瘦了整整一圈。地方领导劝他下来,他坚决不肯:“决口一刻不堵好,我一刻不下指挥台。”在王敬喜指挥下,红军团战士排成两列,扯开嗓子一声吼,只见装满碎石的一个沉沉的编织袋,就在战士们手中翻飞起来,被迅速地传递到缺口处。站在水中待命的12名壮士,接过编织袋,一包包、一层层地垒起来。王宏和魏殿举成了啦啦队长,喊着号子为战士们加油。
  东头坝上,满脸泥水的武警一等功团的官兵们背着碎石袋,喊着号子轮番跃向决口。人进堤长。人与大自然的抗衡与决战表现得如此淋漓酣畅。每一个士兵身上都充满了力与美。
  时间在一秒秒飞逝。
  石袋在一包包堆垒。
  决口在一寸寸缩小。
  最后,红军团的6名战士猫着腰钻到钢木组合大坝中央2米左右决口处的桥板下,仔细地把最后几包碴石整整齐齐地填进决口。
  18时30分,俞森海少将从坝体东头走到西头,检查完毕后,走到话筒前,向江西省委和南京军区领导报告:堵口合龙成功!
  晚霞辉映的会战现场,一片欢腾。官兵们尽情地为自己参与创造了这一世界性的奇迹而纵情欢呼!


  俞副军长的胸襟像他的名字一样宽广。一次,中央电视台在报道他带领的抢险技术分队时,称他们为“打桩队”。集团军有的同志听了感到有辱“身份”。有的同志向他作了汇报。当时,他正在和笔者并进午餐。他朗朗一笑,说:我们是来抢险的,关键是要战胜洪水,堵住决口。这是最重要的。至于人们怎么喊我们什么,有什么好计较的。我看打桩队就蛮好,又通俗,又形象。这就是我们的将军的风度。海一样宽广,又海一样美丽。
  8月18日中午,北京军区某集团军抗洪技术分队的全体官兵,奉命离开九江飞赴新的抗洪抢险战场。这是第一支离开九江的抗洪抢险部队。
  笔者赶到他们驻地浔东宾馆时,只见官兵们都在悄悄地整理行装。战士们不愿声张,想的是不要惊动九江市民。可是,到了上午11时,自发赶来送行的九江市民已在他们驻地排起了长龙,从九江师专校门口到三里街长虹立交桥,到处都站满了夹道欢送的群众。
  连日来,一直在九江指挥抗洪抢险的南京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中将和江西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马世昌也赶来了。董副司令员上前紧紧握住并肩战斗了10天的俞森海少将的手,动情地说:“你们来得急,走得也急。”
  当载着这些抗洪功臣的车队出发时,沿街鞭炮齐鸣。“向解放军致敬!”“欢送亲人解放军”等口号声响成一片。许多市民挥舞双手向亲人道别,流下了热泪。
  机场上,九江市代市长刘积福与俞森海少将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位在大洪水中没有掉泪的铮铮铁汉,在临别之际,一个个泪流满面。刘代市长心头的千言万语,全部被泪水凝噎。
  8月12日下午6时,九江城大堤决口合龙后,国家防总、九江市防总和南京军区前指,将加固围堰、构筑新堤的任务交给了红军团所在的某集团军。集团军将指挥部设在工地,军长朱文泉、副政委高武生连续在工地现场指挥72小时,一步没有离开工地。师团指挥员全部在一线与战士们同吃同干。绿色的士兵群,白色的沙石袋,构成一幅流动的音舞诗画。兵如潮头覆盖了大堤内外,数不清的船只,满载石料而来,顷刻间被卸得空空荡荡;又一批船队破浪开来……整个大堤上,除了士兵还是士兵,兵员之密集堪称“世界之最”。
  集团军内十多名工程、建筑学院毕业的军官被集中起来,由王敬喜副军长负责组成质量攻关小组,在国家防总的专家指导下,3000多名官兵精心施工,科学下料,心血浇进沙石,汗水注入长堤。连续三个昼夜,官兵们一直在赶筑新堤,从青春的肩膀上运来沙石30060方,这是一座山的重量。从山上运来的石料,在大堤上再现了山的形象:决口处巍然耸起了一道长150米、底宽25米、顶宽4米、高度11米、坡比1:3的新城防大堤。
  8月15日上午,江西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省防总总指挥黄智权,国家水利部副部长张春园,在集团军朱军长、高副政委等陪同下,率领国家水利部、江西省水利厅的专家组联合对大堤工程进行全面验收。
  验收是严格的。专家的眼睛是澄澈的,仪器的标准是公正的,测量的数据是无误的。当验收全面合格的结果出来后,满面春风的黄副省长快步走向整齐列队的官兵们,挥动着双臂欣喜地说:当惊涛裂岸的时候,你们展现了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的精神风貌,在长江高水位的情况下,堵住了决口,创造了世界防洪史上的奇迹。这个奇迹是人民解放军创造的!封堵长江决口的实践证明,人民解放军是不可战胜的!
  长江洪峰连着洪峰,九江激战连着激战。
  九江城防大堤决口处封堵成功后,为巩固堵口新坝、抵御新的洪峰袭击,南京军区驻闽某集团军奉命在决口封堵处将被洪水冲击古河道形成的深塘填平,同时构筑第三道防洪堤。自8月15日以来,林军长、王副政委和军政治部吴主任带领6000余名官兵,在九江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连续奋战5天5夜,用肩膀搬运土石方24450吨,填塘面积3万平方米,构筑起一道长500米的第三道防洪堤。
  8月21日上午9时许,在举世瞩目的九江城防大堤决口抢险工地上,军旗招展,场面恢宏。国家水利部副部长张春园高声宣布:九江长江大堤4至5号问决口处填塘固堤暨第三道防洪堤构筑工程圆满竣工,经检验合格,全部达到优质工程标准。
  顿时,场上数千名部队官兵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至此,九江长江大堤决口处的大决战,历时15天,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在场的水利专家们兴奋异常地说:“历史上长江决口没有人能堵住。今天九江长江大堤决口,仅用5天就封堵,这是世界性的奇迹!”
  奇迹是中国军民创造的。
  “九十年代的兵,同样能打大仗打硬仗!”南京军区陈炳德司令员在听到这一喜讯后,自豪地说:“今天,我们的部队能创造封堵长江大决口的奇迹,明天,我们的战士就一定能打赢高科技条件下的局部战争。”
  这是将军的结论,也是历史的结论!
  庐山作证!长江作证!人民作证!历史作证!

凯旋门


  九江城哭了。
  九江是个坚强的城市,长江决口时没有哭,家园被淹时没有哭。
  九江人知道,洪水不相信眼泪。
  决战决胜的日子,九江没有泪水,只有汗水;没有柔骨,只有铁骨。抗洪将士和人民群众的热血和汗水流在一起,一副副肩膀扛起沙包扛起民族的重负,一双双大手筑起长堤筑起水中的长城。在与历史罕见的大洪水的搏击中,保住了长江大堤,保住了九江古城,保住了人民生命财产。大堤下的洪水被击败,城头上的黑云被驱散。
  胜利的时刻,是幸福的时刻,也是欢笑的时刻。
  九江人民永远不会忘记,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奔赴九江抗洪的解放军、武警官兵和民兵预备役人员,先后出动101万人次、车辆近4万台次、舟艇54520艘次,加固加高圩堤224.1公里,抢险910次,运填土石方50多万方,抢救转移被困群众3.399万人。特别是长江九江大堤西段决口后,人民子弟兵连续奋战5昼夜,成功封堵将要吞噬九江及其境内京九铁路的决口,创造了人类抗洪史上的奇迹,更让九江人民世代难忘。
  聪明的九江人从9月4日江总书记来九江宣布抗洪抢险取得了全面胜利的那一天起,就在打听一件事:抗洪勇士们何日班师凯旋?
  胜利的时刻,也是部队班师的时刻。
  中央军委和国家防总关于赴九江抗洪抢险部队回撤的预先号令下达后,南京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副政委雷鸣球特别通知部队,回撤时悄悄地上车,不要惊扰九江市民……
  一直关注着部队的九江老百姓从官兵们行动的迹象中捕捉到了即将撤离的信息:一支支部队从严守死守了数十天的大堤上撤下来;每一处营地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个烟蒂一片纸屑;地方送给部队无法谢绝的慰问品正被官兵们悄悄地转赠给灾民;原先日夜巡堤的官兵积极投入到帮助灾民重建家园、恢复生产上;车辆被洗擦一新,车上原来的“人在堤在,人亡堤存”等标语,换成了“九江明天更美好”、“我爱你,九江!”……种种迹象标明:亲人们要走了。
  部队撤离的消息不胚而走。
  九江的老百姓都是明白人,他们舍不得部队走,但军令如山倒,部队留是留不住的。于是,就开始做相送的准备工作。一时九江城的鲜花、锦旗和“十送红军”等录音带都成了紧俏商品。
  欢送子弟兵的工作几乎是一切准备就绪,可解放军究竟什么时候走,今市民们大伤脑筋。解放军为了不扰民,撤离的时间和路线保密,而市民又无论如何要送子弟兵,于是,双方捉起了“迷藏”。
  “大军真的要撤离么?”九江市委、市政府无法知晓具体时间。负责这一工作的同志,请九江军分区吕录庭司令员来部队打听,同样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为防止措手不及,市委市政府已在部署,确定了“热烈、简朴、自然”的欢送方针。随后,省市领导赶来了,他们向部队赠送锦旗,满城写满了欢送标语,浔阳街头每30米悬挂着一面横幅。
  九江人在筹措着一个盛大节日。市文化局组织的上万人自发参加的一支欢送子弟兵的腰鼓队、秧歌队、铜管乐队以及浔阳区、九江宾馆舞龙队和九江师专附小鼓号队等欢送队伍,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排练。住在九棉三厂锣鼓队周围的部队发现他们天天彩排,探问究竟,工人们“狡黠”地回答:“准备欢度国庆呗!”
  估计部队撤离时间快了,许多老百姓也争相打听,有的来到营地,探问部队撤离时间,有的来到帐篷前慰问话别,与战士们合影留念。市政府办公室的刘副主任对记者说:“市民们太热情了,不断打来电话询间部队啥时候撤,这不,一天我就接到了20多个这类电话。”为了不能让解放军悄悄“溜”走,连续3天,浔阳区连西路居委会主任胡大妈特别紧张,为使部队撤离时市民们能够知道,细心的老人想出了一个“妙计”:白天派人去部队和领导“拉呱”,尽量探听部队什么时候走;同时,她还每天24小时派人盯着部队驻地,营区一有风吹草动,“盯梢”人员便立即敲锣通知大伙。
  龙开河,是出城的必经之地。新桥头位于龙开河用沙包垒起的第二道防线中间。天蒙蒙亮,这里赫然出现了一座用鲜花和碧草搭建的“凯旋门”,“门框”上挂着一幅红色对联:“战洪魔军民并肩决战决胜,送亲人鱼水情深难舍难分”。凯旋门两旁挂着“解放军兄弟,九江老表忘不了你们!”、“九江感谢你们,老百姓念着你们,历史记下你们!”等一幅幅感人肺腑的标语。
  翠绿的碧草、长青的松柏、鲜艳的花朵,凝聚了多少人的情感;“凯旋门”三个大字在晨光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凯旋门,战争胜利之门,英雄功成之门。
  凯旋门,是人民群众对抗洪部队官兵的最高褒奖。
  所有的高楼都向这里注目。
  所有的星辰都向这里致意。


  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临。
  九江城哭了。九江流着送别的泪。
  琵琶亭泪眼迷蒙,千年的琵琶被泪打湿。
  浔阳楼泪雨如注,高擎的酒杯装满热泪。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十里龙开河,晶莹的泪花开满了千顷甘棠湖。
  南京军区政治部保卫部处长姚定范从抗洪部队获悉,群众已猜到部队要开拔。
  一夜之间,浔阳城区鞭炮、红布、锦旗全部脱销。姚定范到市区街头作了一些调查,发现市区内的阳光花行、光华花屋、玫瑰花店购花者如云。他估计群众自发上街欢送子弟兵的人数不会少,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全城25万市民会倾城相送。
  15日这天,第一批抗洪部队开始撤离。头一天晚上,许多市民彻夜未眠,他们料定解放军启程必经“凯旋门”,便通宵守在那里,一直等到天明。凌晨4点,浔阳古城便早早地醒来,环卫工人提前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洒水车提前洒水,市民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子弟兵经过的街道。
  白水湖三里村、金鸡坡姬公庵村数十名灾区的农民,凌晨二点就起身赶了20多里山路来到龙开河,他们带来了两支舞龙队,特意来为救命恩人子弟兵送行。
  6时10分,一辆辆满载着子弟兵的军车在市民们的簇拥下从营地驶出,经长虹北路、浔阳大道缓缓驶向凯旋门进入九江西站。一路上,龙灯飞舞,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手持彩旗,载歌载舞;一束束鲜花、一袋袋食品抛向凯旋的车队。视军人是明星的崇拜者,有的送上小本本,有的递上小背心,请官兵们签名留念,实在来不及的干脆写在手心上。全市上下,倾城出动,十里浔阳城,十里盛情。25万人伫立在晨光中,向战士们挥手致意。子弟兵一路敬礼,强忍泪水。特别是当军车徐徐通过人头攒动的凯旋门时,如炮似雾的鞭炮遮住地面,只见欢送的人影在阳光和雾里晃动。雷样的掌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使得战士们心潮逐浪,热泪涟涟。精心用松柏、彩灯、红绸编织起来的凯旋门下,一群青春靓丽的姑娘高举的一幅标语格外引人注目:“兵哥哥,我们舍不得你走!”
  “来了!来了!”从某部宿营地开出的军车长龙刚一露面,早就等候在门口的来自灾区江洲镇的20多名小学生,一拥而上高喊:“解放军叔叔,再见了!”有的还拥上车去,给官兵系红领巾;有的则把红领巾系在军车的方向盘上。其中一个名叫张进喜的学生,高高举起“长大我也要当解放军”的牌子。他自豪地说;“是解放军救了我,我长大一定要当兵。”数千名官兵分乘130多辆军车,浩浩荡荡驶出驻地,一辆辆车的两边,挂满了一条条充满深情的横幅标语。街道两旁的人群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有的挤进去往车上送鸡蛋,有的不住地往战士衣袋里塞苹果,有的跑上车前献鲜花。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边塞苹果边说:“解放军同志,你们堵口吃尽了苦头,这点水果表表心意。”
  欢送的人流中,九江国棉一厂的少女腰鼓队多姿多彩,威风凛凛。51名十二三岁的女孩系着红领巾,一身红装分外妖娆。这个厂被洪水淹没后,是解放军用冲锋舟把被围的职工、孩子一个个转移出来。洪水退了,解放军又帮助她们恢复生产,重建家园。这一幕幕动人心魄的画面,不断撞击着孩子们的童心。怎样才能表达对解放军的一片深情?少女腰鼓队半个月前就开始用放学后的时间排练,孩子们表示要把锣鼓敲得最响,把舞跳得最好,把心情表达得最真挚。欢送的前一天,她们3点钟就集合做准备。4个多小时下来,大家不知敲了多少遍腰鼓,不知喊了多少声“解放军万岁”……
  一直坚守在抗洪第一线的南京军区后勤部摄影干事金义良,被一阵悠扬的笛声吸引住了,他一直追着吹笛人,含泪拍下了一组动人的画面。吹笛人叫刘和平,今年54岁,是九江钢铁公司的职工。老刘告诉金义良,他的家门正对着九江城防大堤决口处,离决口只有150米远。8月7日洪水从决口袭来时,他目睹了惊心动魄的封堵战斗。听说子弟兵要走,刘师傅一夜未眠。15日一早,他就揣着竹笛赶到凯旋门。在这之前他天天反复赶练曲子。由于时间紧,只赶出了《送别》和《北京的金山上》两支曲子。刘师傅告诉金义良,8月7日在封堵决口的关键时刻,他带着妻子儿子一起到决口处,看到解放军奋战洪魔的场面,情不自禁地吹起了《英雄赞歌》,官兵们听到笛声,干得更欢了,一个劲地叫老刘不停地吹。
  军车一到笛声起。从15日起,每天只要有部队走,刘师傅就一路吹到站台。每当他的笛声响起,身后就跟着一群歌手作伴。
  笛声、歌声、车上有节奏的掌声,声声表达着军民鱼水情深。
  在用松柏编织的凯旋门下,有个漂亮的小女孩十分引人注目。她拼命地挤到军车前,把细小的手伸向解放军叔叔,大声喊着:“叔叔,握握我的手。”可是,军车上的解放军叔叔像挺立的松柏,排成两行在敬礼,眼望着他们从身边擦肩而过,小女孩急得哭了。小女孩叫胡军,“八一”节出生,今年8岁,刚上小学三年级,家住在城防大堤决口处不远的地方。8月7日下午,江堤决口,洪水追着人跑,小胡军一家搬上了三楼。后来,水流变缓了,父亲告诉她,解放军已经冲上了大堤,决口控制住了,解放军真勇敢,你要向叔叔们学习。抗洪胜利了,解放军要走了,小胡军每天放学后就跑到堤上的帐篷里打听,生怕叔叔们悄悄走了。小胡军心里有个秘密,送别这天要和100名解放军叔叔握手。今天,小胡军4点多就起了床,和大人一溜烟跑到龙开河,占领了有利地形。军车一辆接一辆地过去,解放军一排又一排开过眼前,小胡军还只握了30多个叔叔的手,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小胡军干脆连着军车跑,挥动着小手,一直追到了火车站。
  南京军区政治部宣传部宣传处副处长程关生是最早赶往九江的军事记者。他的心一直被九江军民携手并肩抗击洪魔、风雨同舟鱼水情深的感人事迹激动着。面对每一天群众自发欢送抗洪部队的场景,一次次热泪滚滚,泪水打湿了采访本。
  在他的采访本,记下了一个个送行者的肖像:
  68岁的朱月英老大妈一夜没睡好。因为解放军要走了,心里难过。“他们吃了大苦,全是为了我们。”她道出了九江老百姓的心里话。九江师专附小四(2)班学生吴希4点就起了床,生怕错过送解放军叔叔,这一天还要考试,但“送解放军叔叔比考试更重要”。九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郑会梧等师生来了。32430部队曾在师专住了一个月,和学校师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临走他们还留下20多万元,资助200名贫困的学生。师生们含着热泪前来送行,伴着“十送红军”的节拍,他们把这支动人的歌儿唱了又唱……
  从商的个体业主唐显军,跑遍了三江四海,常自语看破“炎凉世态”。这次部队前来九江抗洪,他亲眼看到数万名官兵顽强拼搏,奋勇抢救,起初有些觉得“弄不明白”。后来,他的心渐渐地被解放军严防死守长江大堤的英雄壮举一次次感动。
  一段时间以来,每当有战士从店门前经过,他总是再三邀请在他那儿坐坐,临别总想送给他们几件衬衫之类的衣服表表心意,但战士们有纪律,唐老板的心愿一直没能了却。
  9月14日,听到部队要走的消息,唐老板拉着妻子小毛买来4箱苹果,赶往凯旋门,说是要送给解放军。可送别的人太多太多,他俩怎么挤也挤不进去,苹果也没送得成。第二天,夫妻俩起了个大早,决心要把苹果送出去,可这回挤是挤进去了,军车上的解放军只顾着敬礼,就是不伸手接箱子。这回又没有送成。这事可把他急坏了,17日那天清晨,夫妻俩请人帮助抬着苹果,见到军车通过就往上扔。就这样,他的4箱苹果,第三次才“送”了出去。


  九江城哭了。
  军人自古重离别。
  军车缓缓驶过。车下市民在哭,车上官兵在哭,流泪眼对流泪眼。
  身穿迷彩眼的战士们向热情的市民们举手敬礼,一张张稚气的脸全被晒成铜色。某部坦克团山东籍战士郭强在大堤苦战一个多月,直到撤离,才第一次看到自己保卫的九江城的模样。他与他的战友们,把难忘的经历留在了九江,也把美好的祝福留给了九江。一辆辆军车上,贴满了官兵们的心声;“祝福你,九江!”
  军车驶进九江西站,月台上早已挤满欢送的人群。就在列车即将开动的一瞬,许多市民握着战士的手久久不放,放声哭着、说着:“解放军同志,辛苦了!九江人民不会忘记你!”
  一等功臣、“抗洪勇士”翟冲手捧着龙山小学10多名少先队员献上的鲜花,面对送行的人群,激动地说:“九江人民太好了!”
  列车缓缓启动。这时,列车在动,欢送的人群也跟着在动。鲜花、手绢、发卡、苹果、矿泉水又一次雨点般地抛向车厢,学生们则踮起脚尖,把自己的红领巾紧紧系在战士们的颈上。官兵们眼睛红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列车驶出月台很远很远,人们依然不肯回头,战士们的手在空中舞动,月台一片哭声。
  从9月15日至21日,九江一直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一批又一批抗洪将士撤离九江,九江城先后出动60万人次夹道欢送,鱼水深情酣畅淋漓地“爆发”。
  不要问为什么?
  不要问送行的是谁?这几天九江万人空巷;不要问为什么,每个人都哭得那么动情?一位出租车司机说得好:“没有解放军,就没有九江城!”也不要问为什么比送别自己的亲人还要肝胆欲绝?九江人民群众从抗洪部队官兵舍生忘死堵决口、夜以继日守大堤、奋不顾身救灾民、秋毫无犯守纪律的实际行动中,深深体会到了“共产党最好、解放军最亲。”虽然他们不知道每一个官兵姓什么,叫什么,在人民群众心目中,人民子弟兵是最可爱的人、最可靠的人、最值得信赖的人!
  兵车已经远行,亲人已经远去。九江人民群众心中还在回忆一幕幕并肩抗洪的往事,感到留下了那么多的“过意不去”。《解放军报》刊登的《九江人民盛赞抗洪官兵》一文,记叙了数不清的“过意不去”;学校老师和学生“过意不去”:为了确保学校正常开学,8月26日,住在九江市34所学校中的2万多名抗洪官兵,全部撤出学校。将军和士兵,一律搭帐篷露营在外。这一天,34所学校,34片人海,群众先是极力挽留部队不要撤走。挽留不住,便买来水果饮料,买来几千响上万响的鞭炮为他们送行。欢送的人群比撤出的部队多出十多倍甚至几十倍。特别的氛围给人以特别的感染,官兵们边撤边高呼口号:“感谢九江人民!不忘人民厚爱!”人民群众则高呼:“解放军万岁!子弟兵万岁!”
  崔德美老妈妈“过意不去”的是,自己没能劝住官兵们的捐款。这是一个令许多九江人终身难忘的场景:设在长江大堤旁的捐款箱前,一身汗水一身泥的抗洪官兵排成长队自发捐款。64岁的崔德美老妈妈突然从人群里跑出,死死抱住捐款箱,边哭边喊:“你们为九江人民流血流汗,你们这点钱留着买点营养品吃吧!”……
  村民罗有华为“过意不去的事”,专门写了一封道歉信:某部特勤连抗洪来到九江市永修县洲上村,由于部队出发时情况紧急,只带来了红旗没带来旗杆。连长康伍生派战士彭家茂去买根竹竿做旗杆。彭家茂转了一大圈没有找到卖竹竿的。他跑到村头,发现村外200多米处有一片竹林。他喊了十几声没人答应,情急之下,砍了一根又长又直的竹竿回来,并如实地报告了事情经过。半个多月后,司务长上街买菜见有人在卖竹子,便上前细细打听,终于找到洲上村那片竹林的户主罗有华。康连长当即以连队党支部的名义给罗有华寄去了40元人民币,并写了一封道歉信。一个星期后,康连长收到了罗有华一封尽是“埋怨”的表扬信:“你们是来救我们命的,一根竹子都算那么清,这叫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类似这样的“过意不去”,笔者在九江灾区听到过不知多少次了。年过半百的将军住在低矮闷热的帐篷里,代市长刘积福一再说“过意不去”;已经极度疲劳的抗洪官兵利用休息时间上街打扫卫生,中学教师陈再新说“过意不去”;抗洪部队将各界慰问抗洪官兵的几十万元钱、几十吨物品转赠给灾区人民,出租车司机桂文杰说“过意不去”……但正是这一个个“过意不去”的平凡小事,树立起抗洪部队秋毫无犯、守纪如铁、文明之师的良好形象。
  9月21日晚上8点整,在九江人民一片深情的欢呼声中,南京军区赴九江抗洪部队最后一批官兵登上了离别的列车。至此,赴九江抗洪抢险的3.6万名官兵在胜利完成抗洪抢险任务后,全部班师凯旋。
  9月20日上午,南京军区童万瑞副司令员、雷鸣球副政委和政治部副主任王长贵前往九江市委,与市六套班子领导深情话别。
  董副司令员、雷副政委代表军区首长和抗洪抢险部队向九江市政府送了感谢信,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两位将军说:九江抗洪取得全面的胜利,首先归功于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归功于九江人民与部队的携手并肩战斗。我们要把伟大抗洪精神转化为加强部队建设的无穷动力,为开创部队建设的新局面而努力奋斗。两位将军的讲话,激起了阵阵热烈的掌声。
  南京军区前指和最后一批抗洪抢险部队回撤的这一天,九江城花团锦簇,人如海,花如潮,泪雨纷纷。
  江西省和九江市的领导赶来了,赠送了“江湖横流更显人民军队好本色,军民协力再绘人定胜天战洪图”等大幅锦旗,和南京军区前指的领导亲切话别。
  一路上,一束束鲜花、一只只纸鹤、一张张贺卡、一箱箱苹果和鸡蛋、月饼硬往军车上塞。
  九江城哭了。这是九江的眼泪流得最多的一天。
  88岁的刘玉福老汉,在每一批抗洪部队撤离时,都要到火车站为子弟兵送行。老人颤巍巍的身影成为九江城的雕塑,镌刻在每一个官兵的心坎上。
  65岁的王桃花老妈妈,经历过1954年那场大水,那一年九江死了很多人,她家的房屋也被洪水冲毁了。“这次多亏解放军救了我们九江。现在他们要走了,我这心里……”王大妈满脸热泪,硬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一位在街头维护交通秩序的交警,忘情地追着军车走,边走边说;“解放军太让人敬佩了。抢堵决口,他们是威武之师。秋毫无犯,他们是文明之师,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当部队的车队经过龙开河凯旋门时,被自发赶来的数万市民和学生团团围住,仅40米长的路,军车开了半个小时,小学生们手举鲜花大声呼喊着:“祝你们一路平安!”坐在军车上的董副司令员和雷副政委禁不住热泪滚滚,连声说:“九江人民太可爱了,太可爱了!我们就是为九江人民出再多的力,流再多的汗也值!”
  在车站的站台上,九江市委书记刘上洋和代市长刘积福紧紧拉着部队官兵的手,他们反复说着一句话:“没有你们就没有九江城,人民军队建立的功勋,九江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将军有泪不轻弹,面对数不清泪流满面的九江市的父老乡亲,一身戎装的南京军区前指总指挥、副司令员董万瑞中将热泪盈眶。这位九江市家喻户晓的老兵向欢送的人群大声说道:“谢谢!我们还会回来的,等到你们重建家园、恢复生产后,我们一定回来看看腾飞的新九江!”
  说完,将军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敬礼!父老乡亲!
  再见!九江古城!

  〔作者简介〕

  葛逊,男,1953年10月1日出生于安徽长丰县一普通农家。大专文化。1973年入伍后,历任战士、班长、书记、师政治部宣传科副科长、营政治教导员、南京军区政治部宣传部干事。1992年从事专业文学创作,现为南京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副师级创作员。
  自1973年发表诗歌《谁不夸咱有作为》以来,20多年笔耕不辍,先后发表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等作品二百多万字。出版诗歌集《战地的花朵》、《江南雨》、《相思苦相思甜》、《东方情歌》和报告文学集《绿色的音符》、《超越时空》、《正步穿越霓虹》、《开埠》(合作)、《九江狂澜》(合作)等10多部,其中《开埠》获鲁迅文学奖、《九江狂澜》获总政治部抗洪救灾优秀作品奖、《山海之约》获《昆仑》建军70周年征文优秀作品奖。另有数十首诗歌和报告文学获文化部、广电部和全军新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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