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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你也想对她雪上加霜?!”


  “你还没睡?”蒋经国蹑手蹑脚进到卧室,却见黑暗中一对猫眼绿绿蓝蓝的幽光直盯着他,他吓了一跳,哦,是芬娜。于是不无歉意地问了一句。
  他行踪不定。桂林重庆、县城山乡辗转不息,即便在赣州城,他也习惯白天察访,晚上在专署办公室处理机要批阅文件,妻子已习惯夜间的等待。太晚了,她会打个电话去公署催问,怕他熬坏了身体;她这里做好了从婆母那学来的宁波汤圆或煨好土芋艿,边编织毛衣边等着经国回来吃夜宵。有时等着等着太乏了,她和衣歪在沙发上,经国回来会悄悄地将她抱上床,她醒了却仍假装睡着,让经国轻轻地给她脱鞋盖被,让幸福的温情荡漾心头。可今夜,没有了温馨。
  蒋经揿亮台灯——芬娜哭过!眼圈红红鼻头红红,往常梳理得极有条理的发髻散了,乱蓬蓬搭拉肩头胸前,一件宽大的白色俄罗斯睡袍套着她,她像装在面粉袋中。
  “怎么啦?”他吃惊了。打来到中国后,芬娜想念过她的祖国她的家乡,也曾从梦中哭醒,喊着她的乌拉山,可眼光从来不曾这样——忧怨中夹杂着几分凶狠!他这才想起:有些日子了,她似乎神不守舍,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今夜也未给他挂电话,难道……
  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说上一、两个笑话,惹得她忍俊不禁,然后一起品尝土芋艿,回顾当年的主菜洋芋艿,满天的乌云也就散了。
  可此刻,他不能也不愿。与黄中美的一席谈,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另一个女子身上:他懒懒地脱去外衣、鞋子一踢,往床上倒下,双手枕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漠然视之,委屈得又啜泣起来。
  他烦恼极了,一跃而起:“什么事?你直说得了。”
  他竟然不同青红皂白,反倒叱责她,她只是抽抽答答地哭得更响。
  躺下、跃起、跃起、躺下……他重复着同一句话,硬梆梆的,没有一丝温情。最后他颓然躺下,拉过枕头压住了额头眼睛。
  她于是忍住了哭泣,她得问个明白:“你……你那块苏联表呢?”
  他不吭声,也不动弹。
  “哦,你和她……她……究竟怎么回事?你把表……给了她?哦。”
  他无动于衷。
  “你……爱她?哦,你爱她!”
  她摇撼他,他岿然不动。
  她无法忍受!她疯了般掀掉那该死的枕头,他的眼睛竟是大大地睁着——目光是这样地镇静和冷峻。
  他缓缓地坐起、立起,他与她僵僵地对峙着,她应该扑到他宽厚的肩头上,可是她不能!他的目光没有退让没有求饶甚至没有一丝和解的意愿!
  良久,他开口了:“你——你也想对她雪上加霜?!”
  天!他坦然地完全维护着“她”!
  芬娜跌坐在地上:“我真傻,我早应该知道,你爱她!我却在虚假中生活,哦,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不想,也不能够……”心碎的她不知不觉中改用母语倾诉。
  “那你——想怎么办?”他已经扭转身子,面向墙壁发问,声调干巴巴的,与其说问妻子,不如说问自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无法忍受没有真诚没有爱的生活……你不爱我了……你心里没有我了……你爱的是她……我真傻、真傻……”
  他心烦意乱。外患内忧,骤然爆发于一夜,紧逼着他作出抉择。
  悲痛欲绝的芬娜却绝望地喊了起来:“我真傻!你那时是多么爱我!啊,你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全忘了!你忘了乌拉山,忘了白桦林……”
  ……他跺着脚在白桦林中等待。
  唉,爱情来得晚了点,他已经二十五岁!
  虽姗姗来迟,但毕竟来了。
  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她已来到他的身边,她羞涩又热烈地看着他,他什么也来不及做来不及说时,她已扑进她的胸怀:“我爱你——尼古拉!”
  他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在他在她,都是颤栗魂灵的第一次——真正的初恋。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很快有了第一个宝贝——儿子爱伦。然而很快他得到突如其来的回国通知!
  他不能割舍芬娜和孩子。回国前他曾惴惴不安地问驻苏大使:“我已结婚,娶的是苏联姑娘,我父亲不会介意吧?”得到肯定的许诺,他才放下心。
  他珍惜这初恋。他的急切的初恋包含着太深刻太沉重的内涵:融汇着他对祖国对故乡对母亲的相思,糅和着相濡以沫的患难之交的真诚,躁动着积蓄太久的青春的思渴和人的本能的冲动。
  或许,正因为这初恋内涵太厚重,反而冲淡甚至混淆了爱的本身。他爱她吗?他爱过吗?这就是爱情?这,在当时无关紧要,甚至毫无意义。
  然而,赣江之滨另一个“她”走进他的生命后,在比较鉴别中,那过去潜藏的遗憾越来越清晰了……
  他慢慢地回转身,看着哭得瘫软的妻子,他的心软了,他有负于妻!
  她却没有读懂他的目光,她突然用俄语绝望地喊叫起来:
  “结束!结束这一切!我要回国!明天就回!带着爱伦爱丽——回国!”
  五雷轰顶!她在进攻他!威胁他!这在他是决不能容忍的,他得发泄他满心的愤恨!他目光散乱无目的地到处搜寻——小圆桌上放着一尊石膏像:长翅膀的瞎眼男孩丘比特拿着弓箭茫然地对着他。他冲了过去,用力掀翻圆桌,石膏像摔得粉碎,巨大清脆的撞击声震撼静悄悄的花园塘,还有一声狂怒的咆哮:“滚—”
  这在花园塘的蒋宅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都吓醒了,可谁也不敢去探问。姚夫人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蒋方良惊呆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她很难相信这头狂怒的雄狮就是以往的好丈夫好爸爸!赣南人民心中的“蒋青天”!
  晨曦中,蒋方良带着爱伦爱丽离开了花园塘。
  蒋经国没有挽留也没有送别。
  都觉得忍无可忍,超过了极限。
  不过,蒋方良没有回苏联,而是去了贡水东北面的虎岗。蒋经国将长岗更名为虎岗,并在那里筹建新中国儿童新村。蒋方良亦是负责人之一,她的离家并未在赣州城搅起轩然大波,都以为她一心为了工作。
  送他们去虎岗的车子倒是蒋经国派的,妻子和儿女毕竟还在他的心中占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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