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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从开始到结果,都是我追着她”


  秋雾迷蒙、夜雨淅沥。
  蒋经国独坐重庆云秀别墅小客厅中,呷着清茶,悠然等候父亲来训话”。
  他胸有成竹。一个多月的随西北宣慰队的北疆之旅,儿子已深感老子的用心良苦;对前往新疆拔盛世才的老根、收拾残局,他信心百倍、且有初步规划。一周前,他从西北风尘仆仆归到重庆,曾向父亲作了一番激情洋溢的汇报。
  蒋介石与宋美龄缓缓步入小客厅。蒋经国忙立起迎接,又让座斟茶一番,唉,他实在不太习惯这种咫尺天涯客气周到的“宫廷程式”,为什么不能多点民间平民式的温暖与随和呢?
  “是这样,——”蒋介石正襟危坐、拖声慢调:“你——去新疆任职一事嘛,已经否决了。”
  晴天霹雳。他跳了起来:“为什么?”
  蒋介石摆摆手:“这,你就不用问了。”
  儿子却少年气盛:“父亲,从西北归来,我就立下了志向:有志的青年,应当回到我们这古老的故乡去;有志的青年,应当到西北去!”
  父亲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却仍摆摆手:“好。好。到西北去是有志气,继续建设新赣南,也是有志气嘛。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安心在赣南好了。”
  既如是,蒋经国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谈话”这么快就结束?
  蒋介石和宋美龄却无离去之举,也没有让蒋经国离开之意。那么,还有什么可谈?
  “据说,你——在赣南,与一位姓章的女子,这个嘛,过从甚密,可是真的?”
  半晌,从迷蒙的夜雾雨声中传出父亲的并不威严却生硬的问话。
  他这才恍然大悟:这才是父亲训话的内容!那么父亲将怎样看待他与亚若的事呢?至于是谁将这情报密告老头子的?军统?中统?黄中美?他无暇思考。此刻他甚至有点感谢“告密者”,这比他自己说出口要“策略”。
  “是的,是真的。”他平静回答。
  他的态度刺激了老子:总应该作点辩解吧,老子不无讥讽地冷冷问道:“到了什么程度?”
  他不无揶揄地回答:“难舍难分吧。”
  老子被儿子的肆无忌惮激怒了:“住嘴!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国事如此危艰,你则如此度时,你——你不惭愧?!”
  “父亲,这跟国事并不是水火不容的关系嘛。人,是有感情的。感情的事——”
  “你——强辩!感情?你的身份不容许存在这两个字。婚姻得服从政治,况且这婚外的沾花惹草之事,更得服从政治,要抛却,不,要埋葬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平素并不善于辞令的蒋介石,此刻对政治,婚姻,感情却作了番蛮有感情的演说。
  这番话却刺激了了坐一旁,原不打算介入父子谈话的宋美龄。她无法忍受“大令”这般赤裸裸的“自白”,难道他与她的婚姻竟是没有一丝感情的政治联姻?那她成了什么?她可是受了西方教育西方文化熏陶的新女性。再说,你要儿子埋葬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你自个儿沾花惹草的事还少吗?更何况她蛮同情憋得脸红脖子粗的蒋经国,虽说这小子总与她疙疙瘩瘩,但这小子心口如一表里一致,因此她并不讨嫌他,她得帮这小子一把:“大令,感情怎是虚无缥缈的呢?怎能说抛却就抛却?说埋葬就埋葬呢?有句俗话:刀切莲藕丝不断、抽刀断水水更流嘛,感情是人与动物相区别的重要标志呀。怎么样你也得让经国把事情说个清楚,我相信这个姓章的女孩子不会是寻常普通的女孩子嘛。”
  蒋经国不由得向这位法律认可的“母亲”投去真诚感激的一瞥,因为生母的痛苦和不幸,他对这位夫人积怨颇深;回国后并不多的相处中,他也不喜欢糅娇柔与铁腕于一躯的“美龄作派”。而眼下,横亘在他与她之间的坚冰陡地就有了消融之兆!
  “好,好。”蒋介石对夫人总是让步的。于是他转问儿子很不情愿地说:“既然你母亲这般为你说话,那你就把这事体,说说清楚吧。”
  你母亲?这三字如雷灌耳,蒋经国的心田受到重重的一击,真愧对生母在天之灵!可此刻无暇考虑别的。他背书般地说开了:“她叫章亚若,南昌女子,祖藉浙江。毕业于宝苓女中,有爱国心有思想有进取意识,又兼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她出身书香门第,现在专员公署担任秘书……”
  “好啦好啦。大令,我看别难为经国了,相信你儿子的眼力吧。”宋美龄善解人意地打断了经国的背诵,蒋经国觉得心头的坚冰实实在在解冻了。
  “好,好。”蒋介石很情愿服从夫人的导演,“听起来,这女孩子才貌双全呀,宝苓女中,我知道的,很不错的,我们空军飞行员中有不少人娶了那所学校的女孩子。”
  然而,蒋介石毕竞是深深远虑的,他得防患于未然:“不过,有一条我可得提醒你,适可而止,适可而止。你和方良的婚姻,其他一切且不论,但她是俄国人,生下孝文时,斯大林还送了玩具坦克作礼品,嗯哪,这就是说,这婚姻得到了他的首肯,这就不是一般的民间婚姻。眼前国际国内的形势,记得你去西北前我曾与你分析过,与俄国的关系,微妙呵,再说斯大林这个人,很是自大,刚愎自用。你和方良之间可别生出磨擦,当然,对方良我们还是满意的。哦?”
  宋美龄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她对老俄可没有什么好印象,虽说方良对她十分贤良听话,但她认定了方良只不过就是方良,哪有那么赫赫然又森森然的政治背景?
  蒋经国对父亲的这番告诫也充满了逆反情绪。方良就是芬娜,芬娜就是白桦林中那个普通的俄罗斯姑娘。芬娜又不是斯大林恩赐的!可父亲这么一说,不仅未给芬娜的头顶罩上光环,反而蒙上了沉沉的阴霾,他不甘愿在别人的阴影中生存!
  蒋介石看儿子一声不哼,不由得又语重心长追补一句:“适可而止。听见吧?你要好自为之。总之,不要捅出什么漏子来吧。”
  蒋经国抬眼父亲,目光镇定又坚决:“父亲——漏子已捅出来了。”
  “这话怎么讲?”蒋介石突地立起,厉声问道。宋美龄也立起了身,不解地望着蒋经国。
  “她——已经怀孕了。”
  静默。静默中父与子僵峙着。
  夫人也缄默着,事关传宗接代的“结果”。她可不能太轻率地表态,搞不好真会有“国际影响”。
  “这——是不允许的!”父亲浮躁起来,踱来踱去,“你与她——这个那个的感情纠葛,姑且不论,生出孩子来,可不是小事件,如此看来,这个女人是有心计的,以此要挟你吧,不行,得处理掉!”
  蒋经国仍僵立不动,沉稳地答道:“父亲,这是对她的傲慢的偏见,从开始到结果,都是我追着她。”
  “你?”父亲逼近儿子,却又叹了口气:“你好糊涂啊!你会搅出大麻烦来的。”
  “父亲,我并不是仅仅一时的冲动,我只是想……”他依旧沉稳地抬眼看着父亲,眼光坚决,执拗,还有一种迷蒙的憧憬,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喃喃自语:“我爱孝文孝章……可我……还想要纯粹的中国血统的……儿子……”
  父亲的心弦被动情绝援响了:蒋家的血脉,蒋家的骨肉……几千年封建传统封建文化的积淀,哪个炎黄子孙的意识或潜意识中没有这种血统观念呢?推翻了满清,赶走了皇帝,满嘴的反专制要民主,可是灵魂深处,那龙子龙孙正宗嫡传的意识不是常搅得心痒痒的吗?他回避儿子的目光,又长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我看,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吧。终归是蒋家的血脉嘛。”宋美龄这时才轻言细语地拿了主意,除了探视出老蒋的心情,还蛮赏识小蒋敢负责任的男子汉作派。
  蒋经国对她,便不只是感激,而且开始醒悟到以往是太怀执拗的偏见了。
  “那怎么行呢?又不是东西,可以东掖西藏;又不是小狗小猫,到时好打发。孩子是人,还会长成大人呢,会有许多的麻烦的。”蒋介石摇摇头,但那口气不是强硬,而是讨办法。
  “急什么?车到山前自有路嘛。”
  “那怎么行?赣南就那么点点大,岂不搅得满城风雨?!”
  “中国这么大,换一个地方不行?保密点,风平浪静呢。再不行,飘洋过海也行。”夫人也真是权威,一锤定音。
  蒋经国悬着的心便留实下来。当然,他没有将章亚若的过去如实禀报,并非蔬忽大意,他怕那样一来,倒会真正捅大漏子——世俗怕是不会容忍亚若的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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