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19 毓囗的纸条:溥仪交出468件珍宝


  由于朝鲜战争爆发,战犯管理所临时迁移到哈尔滨,溥仪再次与家人分别。自此,溥仪结束了着衣穿鞋都有人服侍的皇帝生活,一切事情都由自己照顾自己,这对他来讲不啻于是一个莫大的人生转折。
  每天早晨,溥仪起床穿衣时,要急急忙忙去卫生间,值班战犯提醒他应先整理好被褥和床;当他整理好床铺和洗漱完毕时,别的战犯已经吃完了早餐。年近50岁的溥仪仿佛是一位刚刚入托的幼童,他总比别人差半拍。
  因为溥仪对生活常识性的知识懂得甚少,也成了其他战犯们笑谈的对象。
  一天,战犯们在操场围着一圈玩一种游戏,他们围成一个大圈,中间一人被蒙住双眼摸周围人的手,猜中谁谁就得站到里头受罚。待转到溥仪来猜时,有个战犯是脱下鞋让溥仪摸。溥仪弯着腰摸了许久也猜不出,逗得其他战犯们捧腹大笑。
  溥仪就这样常被其他战犯们戏弄,如果就此认为他是个笨拙的人就错了。与他呆滞的外貌不同,他是个很精明的人,脑子里鬼点子多得很。
  有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管教人员发现几天来溥仪频繁出入卫生间。这座监狱是日本帝国主义占领时建立的,卫生间就在牢房房间里。一天,管教人员发现溥仪在卫生间时间很长,便进去问他是否拉肚子,而他只是冷笑不说话。后来了解到,这几天因为一些事,与溥仪住在一个监舍的战犯们不理睬他。溥仪考虑不能明吵,就采取了频频上厕所向监舍放臭气的手段报复大家。由于监狱年久失修,下水道经常堵塞,每当堵塞只要打开坐便器盖子,满监舍就臭气熏天。溥仪就是假装拉肚子的情形,每小时去两三次厕所放臭味,战犯们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又无可奈何。
  溥仪在日本关东军手下做所谓“满洲国皇帝”,时时刻刻都要看着日本人的眼神做事,天长日久,他的应变能力提高了,到后来演变成一种个性。他被捕后很少讲话,总是端坐着念佛,但他有他的计谋。从苏联引渡到中国的前几天,他把家眷召集在一块,秘密地达成了攻守同盟,到抚顺后他背地里仍在控制着家眷。
  溥仪领着的家眷有他的岳父荣源、弟弟爱新觉罗·溥杰、三妹夫郭布罗·润麒、五妹夫万嘉熙,三个侄子毓囗、毓嵣、毓嶦,以及侍从李国雄和御医黄子正。他们这些人深受三纲五常封建道德影响,对溥仪非常恭敬和崇拜,就是在监舍里,他们还毕恭毕敬地称溥仪为“圣上”或“陛下”,而且为他铺被、打洗脸水,甚至给洗脚。而溥仪对他们相当严厉,保持过去那种君主与臣民的关系,好像是把新京(长春)的帝宫搬迁到抚顺似的。
  管理所对战犯们的学习改造由抽象问题逐渐进入具体问题、由理论渐入实际,步步深化,并开始触及了一些敏感的问题。有些战犯们便主动坦白自己的罪行,一些人动手写自传了。但溥仪一如既往,他想只要家眷闭口不谈,谁能知道过去那与世隔绝的帝宫秘闻。因此,他总是装做一个善良清白的人。
  溥仪和家眷们看到别的战犯都在提笔写传,不得不跟着写,但溥仪写的是“含冤的历史”,他的家眷们则写了歌颂溥仪“德性”的传记,他们把溥仪描写成连昆虫生命都珍惜的“圣人”,是一位日本帝国主义的“被害者”,甚至宣称是一位“爱国者”。
  溥仪在自传中详细叙述了他被日本人“绑架”到满洲的过程和日本关东军犯下的罪行,而后在末尾写了这样的话:
  “当我看到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又不能救他们时,我的心流下了血泪。我每天都期待着中国军队打过来,希望早日变天,祈祷着东北及早得救。这个愿望是在1945年变为现实。”
  实际上溥仪并不是被日本人“绑架”到东北的。当时,他为了复辟清王朝,与日本的政界和军方多次接触。起初,他希望在满洲建立君主制国家,但日本人未同意。经过多次交涉,溥仪成了既不是君主制也不是共和制的“满洲国执政者”,两年后他才登上皇帝宝座。他在扮演伪满洲国皇帝的10余年间,靠出卖国家实现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溥仪在自传中把自己过去卖国的历史歪曲为“爱国的历史”,并且要求家眷们牢记他的“爱国历史”,将来要做“历史的证人”。因此,他的家眷们写的自传几乎看不到溥仪罪行,都是赞颂溢美之词。
  溥仪家眷们只知道对溥仪的忠诚,有时这种所谓忠诚反而使溥仪难堪。
  事情发生在溥仪与家眷再次分别之后。一天,溥仪正在庭院中散步,他的侄儿毓囗急匆匆地跟过来报喜地说:“叔叔,李国雄真是一片丹心,他昨天在与管理所科长谈话时说了许多叔父的好话。他说,在帝宫时,叔叔从来不打骂手下人,在旅顺时整天都关着门,不见日本人,还有……”
  “他,他真笨,旅顺的事没有问,为什么主动说出来了!你回去告诉李国雄,关于旅顺和天津时的事情再也不要说出来,如果谁问,就说不知道。”
  溥仪在天津与日本人打交道多年,后来在出任所谓“满洲国执政者”之前到了旅顺,住在旅顺大和旅馆达3个月之久,期间他与日本关东军要员密商建立伪满洲国的最后一些细节,如物色各大臣等。整个活动都是秘密进行。实际上,溥仪秘密离开天津后,报纸登消息说溥仪失踪,当时外界谁也不晓得溥仪在旅顺住了3个月,而且与日本人勾结出卖东北。谁也未曾想,溥仪的侍从李国雄在与管理所科长谈话时把这一段历史说出来了。
  溥仪的家眷与他分开住之后,也时常过来给溥仪打洗脸水、洗衣服、刷碗等。其中李国雄和溥仪的3个侄儿是最常过来帮忙的人,特别是毓囗最忠实于溥仪。
  溥仪从苏联被引渡到中国时认定自己一定会被处死,为防万一,他已内定由侄儿毓囗继承他的“帝位”,并完成未来恢复清王朝的“大业”。毓囗是清王朝惇亲王的子孙。他的祖父兄弟3人,庚子年西太后逮捕并杀害8名大臣发动政变时,这3人受牵连,全部被罢免,从此家道败落,毓囗从小就生活困难。后来,溥仪怜悯他,把他接到新京帝宫,让他与其他家境困难的宗亲子弟学习。溥仪视为“内定学生”的几位侄儿之中,毓囗天资并不好,但由于他为人诚实,甚得溥仪偏爱。特别是在苏联的5年期间,毓囗几年如一日对溥仪恭敬,因而溥仪宠信他。后来,毓囗得知自己被内定为“继承人”后,对溥仪更是毕恭毕敬。
  但是,在溥仪的家眷中,思想变化比较特殊的人也是毓囗。有一天早餐前,毓囗递给管教人员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管教先生,我有事向政府报告。”
  吃完早饭后,管教人员找到毓囗寻问有何事要报告政府。毓囗犹豫一阵,他说:“我叔叔藏了不少金银财宝。从苏联过来时,是由我保管的。那些财宝都是国家的,应该交还给国家。”
  说完,他还详细讲述了那些财宝藏在什么地方。
  毓囗虽然不是战犯,但他同战犯们一样学习《社会发展史》等许多书籍。参加学习之外,他还经常打扫室内外卫生,有时还帮厨干活,这样与管理所工作人员接触比较多,他逐渐认识到自己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梦想是多么愚蠢,并发现了没有君臣贵贱之别的新的人间世界。
  在一次学习座谈会上,他坦白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他说:“过去,我在帝宫中所知道的只有三纲五常。认为不侍奉皇帝是违背皇族体统的事,有时溥仪无缘无故地谩骂或殴打我,也绝对服从,并想只要皇帝让我死我就立刻死。通过学习,我开了眼界,认识到这种封建道德观念是错误的。”
  从此,毓囗另眼相看溥仪。他认为,溥仪不是什么圣人,而是出卖国家的千古罪人,他必须进行改造,悔过自新。一天,他正在管理所所长办公室打扫卫生,不慎打坏了所长办公桌上的大玻璃。他吓得边哭边发抖。与他一起打扫卫生的管理所工作人员走过来亲切地对他说:“干活不慎打坏一块玻璃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哭什么?也不是故意打的。”毓囗感到这事如果是发生在帝宫就麻烦了,在帝宫只要一不小心出错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而管理所无论职位高低都保持一种平等的关系。毓囗认为,再也没有比这个世道更好的。
  有一天,毓囗突然腹痛难忍,他在床上抱着肚子直喊,医生诊断结果是膀胱结石。当时哈尔滨没有治疗这种病的好药。于是,管理所派专人去北京取药给他治疗。毓囗过去在帝宫时多次病倒过,但不仅没有得到任何治疗,还要照常干份内的事情。
  毓囗越寻思越觉得过去的生活是地狱般的生活。在新京帝宫里,有20多名14至15岁的少年,他们成天像奴隶般干活且整天吃不饱,还要干十五六个小时的活儿。有的人干累了,稍稍休息一下就要遭到毒打。毓囗对过去日子的憎恨和对未来新生活的向往与日俱增。
  毓囗每次路过溥仪监舍时,总是紧紧地盯着那个放在溥仪床边上的黑色大皮箱。那个皮箱底是双层的,夹层下边藏了许多金银财宝。其中有用黄锡石刻的乾隆皇帝的印玺。这些财宝是从苏联引渡到中国时,溥仪藏在皮箱夹层中的,剩余的还藏在衣服、鞋、香脂里面,还有一部分是溥仪让毓囗掷在野地里。从苏联到抚顺管理所,这些财宝一直由毓囗负责保管。毓囗对这些财宝不置可否,如果向政府检举他自己可能要立功,但同时他的叔父溥仪将罪上加罪,而自己置若罔闻又对不起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政府。他犹犹豫豫了好几天,最终还是下决心写个纸条交给管教人员。
  管教人员立即将纸条上交所长。孙明带所长指示,要耐心地等待溥仪自己交出那些金银财宝,对毓囗要进行个别谈话加以鼓励,同时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理解政府的政策。
  管教人员找毓囗进行交谈,并让毓囗给溥仪写条子。
  条子的内容是:“叔父,我们都是罪人,只要主动坦白就能得到宽大处理。不知您坦白没坦白我帮着藏在皮箱夹层里的那些东西?我觉得如果没有坦白,最好是早一些向政府交代为好。”
  吃晚饭时,毓囗把纸条交给溥仪。不知这天夜里溥仪是怎么度过的。第二天早晨发现溥仪在监房里坐立不安,情绪极不稳定。早餐时,溥仪只吃了几口,他的手在不停地发抖。高度的近视眼镜反射出他那疲惫而又带有血丝的眼睛,分明他是一宿未合眼。
  溥仪把那些毓囗劝他交给政府的东西视为同生命一样贵重,是费尽心血藏匿至今的。他本来想带着那些金银财宝去日本度过余生,但未想到只是空想而已,他被关在苏联的赤塔和哈巴罗夫斯克,后来又被引渡到中国。到了中国,他认为这些财宝将是他和毓囗攻守同盟的物质基础,但万万未曾料到,毓囗劝他把金银财宝交出来。今后的命运将会如何呢?毓囗的纸条给溥仪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溥仪不想轻意主动交出财宝,虽然他陷入两难处境,但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10天之后,管教人员又找毓囗,让他再给溥仪写纸条。
  纸条上写着:“叔父,如果你不好向政府交出上次写在纸条上的那些东西,那我代你向政府报告”。
  纸条上虽然写了两行字,但是为了回避“坦白和举报”等词句,管教人员和毓囗费尽心机,浪费了好几张纸。
  管教人员和毓囗估计溥仪在接到第二次纸条之后会立刻做出反应,因为纸条上的用词虽温和,但实际上是让溥仪坦白,不然毓囗要举报。过了三天,溥仪也没有反应。第四天,溥仪递给管教人员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看守先生,我有事向政府报告。”
  接到溥仪的纸条,孙明斋所长指定两名管教人员与溥仪进行谈话。
  谈话是在管教办公室里进行的。溥仪开始谈了好长时间到战犯管理所后学习与受教育的体会,后来他把话题转到要求谈话的原因上来。
  他说:“我向政府坦白,我手里有金银、珍珠、玛瑙等,还有外国朋友,不,外国人送给我的金表。有一些是坏了,还有一些被苏联人没收了。不过还剩一些,本来应该早一点交上去,但没有交,今天将全部交给政府。”
  溥仪边说边观察管教人员们的表情,他一句一句地说下去。管教人员严肃地批评了溥仪不遵守有关制度私自藏匿东西的错误行为,并让他等待处理意见。
  几天后,溥仪利用打扫卫生时间把他的金银财宝交到所长接待室。皮箱夹层里的金银财宝堆积在桌子上像一座小金山。
  孙明斋所长质问:“这么多东西保存了一年之久未上交,你这是想反省自己的罪行吗?”
  溥仪低着头开口:“我溥仪是没有良心的人,虽然受到政府人道主义的恩惠,但没有反省自己的罪过。”
  “反省罪行有何为难的事吗?”
  “是的,有苦恼。我想即使坦白了也不会得到宽大处理……”
  “那么说,你不相信我们的政策?”
  “不,不是那么回事。”
  “那为什么?”
  溥仪不知怎么回答好。
  孙明斋所长点了一下头,微笑着说:“你认为你是皇帝,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政府的宽恕?”
  “是,我是那么想过。”说完溥仪抬头望一眼孙明斋所长,表示正是因为这种想法,使他苦恼,也失去了坦白的勇气。
  “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因为你有特殊的历史,你的想法肯定与众不同。再强调一次,我们的政策不论身份地位高低,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坦白从宽,改造好了减刑,立功奖励。”
  孙明斋所长阐述了中国政府的宽大政策之后,让工作人员清点符仪交的金银财宝。
  保管员、管教人员和溥仪3个人一起清点,一共是468件。然后,复写了3份收据,其中一张放在管理所资料室,一张与东西一起放在保管室,最后一张当做收据交给了溥仪。
  “这些东西是交给国家的,没有必要要收据。”溥仪表示不收收据。
  “这些东西仍然归你,只是替你保管。我们不要你的东西,我们要你改造。”
  孙明斋所长用命令的口气叫溥仪收好收据。溥仪不得不收下来。溥仪压根儿也未想到,政府会认定这些金银财宝是他个人所有物。
  1959年,溥仪被释放时,管理所将468件金银财宝如数交给了溥仪。后来,溥仪将这些东西全部献给北京故宫博物馆。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