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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仅为了红艳“知己”的高官


  采访地点:南方某省省会
  被采访人:戴振
  性别:男
  年龄:65岁

    我在年轻时曾读过英国威尔士亲王要美人不
  要江山的故事。这个故事曾深深感动过我,使我
  在追求情感方面陷入了一种病态畸形的心理,认
  为我可以为了爱情而抛弃一切——事实上我的确
  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丢掉了一个省的高级职位,而
  且还成了一个阶下囚。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
  为这个女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因为我和威
  尔士亲王不同,他没有了江山,但他仍然有显赫
  的皇室地位和挥霍不完的金钱。而我却不同,我
  的一切都是和我的权力联系在一起的,当权力丢
  失以后,我便成为今天你所看到的这样一个无所
  事事的人,一个被社会打入另册的人。何况,我
  所爱的那个女人和我只是一种权力和情欲的交易
  关系,而并非是真正的爱情。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有着稀疏花白头发的老人,虽然他从外表上看去还显得气色饱满、像大多数长期养尊处优的人在晚年时所普遍呈现出的那一种与平民阶层截然不同的形象;我甚至可以通过他仍然故作矜持的傲然神情中明显地看出,这曾经是一个身居要职的高级官吏。而且他的一举一动也的确在向我、向所有的人习惯性地展示着他以往的显赫历史,但我却注意到,在他的那双眼睛的后面却掩饰不住一股凄凉而辛酸的情绪,抑或是怅惘而恶劣的心境——这是一个因为雄心抱负未能得以施展却惊恐于无情岁月腐蚀了肉体与灵魂,却又企图在心灵上挣扎的矛盾体。我相信在他为了一个女人丢官以后的这几千个日日夜夜里,唯有以往的回忆在抚慰着他那憔悴而频于枯竭的灵魂;但反过来说,恰恰又是这种对往日显赫生存状态和风流韵事的回忆,又成为一个与现实生活形成巨大反差的座标,并由此长期折磨着他的灵魂。尽管他在骨子里始终把自己的那一段历史像一杆旗帜一样竖立在自我幻觉的制高点上,但悄悄流逝的岁月却像一头巨兽的利齿一样,在一点点地啃啮着他的血脉——悔恨与羞耻对这具灵魂虽然来得为时太晚太晚,但它毕竟是珊珊降临了,我从这个昔日代省长的眼睛中可以读到这一切。
  当我坐在这位前省级干部的那尚为宽敞的三居室的客厅中,与主人在尚未切人主题的闲聊并打量着他晚年的生活环境的同时,我却从上述我对他的感受中突然想到了权力与人性的问题——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这个课题是一般的中低级官员所不能赋予我答案的课题。但是在这样一位当年身居显赫要职的高级官吏面前,特别是当我想到这样一位曾经能够控制几千万人民的幸福程度和叱咤风云的一省之疆域的行政长官,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的生理私欲而不惜将自己的权力凌驾于法津和人民的意志之上,并为此丢官且受到人民的唾弃的时候,我在为他感到悲哀与惋惜的同时,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权力——这样一个令许多人夜不成寐、无比渴望的东西——权力对男人似乎是个具有永久魁力的光环圣物。而权力在现实生活中的确为我们展现了它无处不在的有效性和威严性,但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想过权力也能导致人性的畸形膨胀与私欲的自我张扬,能够毁灭和颠覆人的理性而使原先的人性转化成为一种兽性。所以说,权力在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感的同时,也潜伏着导致人们堕落和犯罪的因素。而许多权力者恰恰只看到了权力的“有用”性,而疏忽了权力的危险性,在这种放任权力和纵容人性的情况下,连这样一位高级官员居然也为了这份丑恶的人性而犯了这样一个最为低级、最为人不齿的错误。
  我知道。在这位昔日省级干部的晚年生活中,他固然不会为物质生活而发愁,但对于一个曾经身居显赫官位的人来说,权力才是他的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中心内容。人的所有弱点与缺陷也都是因为权力的“有用”性而被掩盖了——一个侏儒也会因为权力而变成一个巨人。所以相对物质生活的质量,对权力失落所引发的痛苦才是最为痛苦的,因为这个人的生命始终是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就如古希腊城邦国家的公民一样,他们的公民身份是和城邦的存在联系在一起的,城邦在,公民就在;城邦丧失,公民就消失。权力与现代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权力者的声名始终是和他手中权力的大小成正比的,权力越是强大,人的生命也就变得相应强大。而平民百姓要想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角色,却只能通过金钱的消费来达到这一目的,但任何有钱的暴发户,却永远不可能享受到权力者那份殊荣。
  我想马上进人主题——没有人知道我为了能够采访这位前省级干部所付出的努力。正像戴振本人所说的那样,如果退回一两年前,他还不会把自己的这番经历告诉一个外人,但我今天来得似乎是恰到好处,因为戴振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生命之火正在走向暗淡。在过去的几年中,他曾经还有过一种朦胧的期待,期待一种奇迹的发生。因为就在几年以前,在这个城市的一些人中还流传着他有被复位的可能,甚至有些人希望他能够官复原职。用他后来的话说,在那一个时期里,他的家突然一改往日的寂静而变得门庭若市起来。但这种情况也仅仅使他晚年的生命感受到了一种回光返照式的刺激,当这一期望值最终被沉默的岁月所淹没以后,他便逐渐在自己的心里彻底丧失了这种说不清的期盼,尽管直到今天他仍然不相信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戴振穿着一件灰色的对门毛衣,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衣,下身穿一条兰暗条的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皮拖鞋,脸上刮得光光的,身体略胖,但隔着衣服我仍然能看到他业已松驰的皮肉。他的眼睛虽然比较大,但已经蒙上了一层老年人特有的阴翳,而且他眼皮下的泪囊已经非常显眼——这是一具内里已经腐蚀透的但外表尚有一种垂死活力的肉体。
  应该说,你来得的确是个时候,即使在我被撤职以后的这几年中,我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心态放到一个普通人的位置上,我在骨子里还有一股当省级干部时的傲气,我始终不相信我从此以后就是一个平民了。这似乎是一种长期为官的心理惯性。巴。就像一个高级官员在退休以后不会和平民那样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或是打扑克下象棋来打发晚年一样。其实我们这些人在骨子里还是很羡慕这种晚年生活的,大家毫无戒备地聊天,甚至聚在一起喝酒吹牛,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天伦之乐吧。但我们这些人不行,我们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不正常的位置上,在心理上还摆着当官时的那种架子,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平头百姓。其实人的生命不都是一样吗?因为直到今天,当我对未来再没有什么奢求的时候,我才开始认真思考人生。我认为人可能会在中年的时候因为社会地位的不同而造成某种不平等的身份和心态,但人在晚年的时候就像人在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样,这是两个最为平等的阶段——人在精力充沛时期所追求的一切欲望在晚年时都像过眼烟云一样消失了。所以,一个再高的官员在他们晚年的时候也不必再靠着回忆过日子,我们应该走出去和普通人一样去过那种其乐陶陶的生活。但是许多官员却不是这样,他们总是自视清高地把自己关在家里练书法,或是到某些老干部活动中心去参加一些比赛,而且即使在那种地方,官员的等级也仍然是比较明显的,其实这是非常可笑的。
  虽然我今天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我却做不到,因为我有那样一段历史。所以不能和一般的人去聊我的以往经历,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会在背后嘲笑我为了一个女人而丢了省级干部的职务。这的确是一种极为昂贵的代价,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我却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其实在男女情欲这种事上,当时所有的激情和冲动甚至是疯狂,在今天看来不过都是过眼烟云,它既不会给人带来幸福感,也不会让人的精神感到充实。你可以替我想象一下,如果我没有出那件事,而是一心一意地忙于事业的话,即使我不能再往上提升,至少我也会把这任省级干部做到功德圆满的地步,至少在全省老百姓那里也是一个有口皆碑的人物。而且最重要的是,男人是一个事业型的动物,男人只有在精神上感到充实的时候,才是生命最为幸福的时候。而我却在50多岁的年龄上便在家赋闲了,这种滋味的确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无聊、空虚、失落、悔恨,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折磨着我的心灵。尽管我可以在表面上仍然保持着你所看到的这一股傲气,但我知道我不过是硬撑着演给别人看就是了,心里其实是非常空虚的。有时候我盼望着能有人来看看我,相互聊聊天,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急于和你进入主题的原因。
  戴振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在这一瞬间,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生命。
  真的,现在官员往往是以经济犯罪为主,男女淫乱关系只是他们腐败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他们的犯罪一般都是从贪污受贿的数量上入手的。但我的情况不同,我的确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丢掉了一切,像我这样赤裸裸地为一个女人的利益而置党纪国法于不顾的人,在今天的犯罪官员中几乎是看不到的,因为当情欲与权力之间的关系受到挑战时,一般的官员事实上都会放弃前者而保留住后者。因为只要能保住权力,就等于保住了一切,女人在权力者的眼中不过是囊中之物,你看看陈希同和王宝森的情况就知道了。
  我国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如许多平民百姓视权力者为神秘人物一样。我也对这位因为情欲而丢掉一切的高级官员有着浓厚的兴趣,我想用我的感觉一直看到他灵魂的深处,去探索属于人性最隐蔽的弱点,而这一弱点恰恰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看不到的。因为在阳光下的人群总是戴着一副面具在做人,当影响到一个人命运的权力和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以后,这位戴振才会像一个无所奢求的正常人一样,重新把他的人性落回到一个真实而透明的位置上。
  戴振点上一支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了他的叙述:
  你知道我没有什么高学历,我只是从一个技术员的位置上通过努力工作和察颜观色爬到省级干部的位置上的。在这条漫长的仕途跋涉过程中,我始终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让自己在生活作风或经济方面出什么问题。因为人一旦尝到了权力带给他的滋味以后,就像吸毒者的毒瘾一样,总想着把官越做越大。如今的许多官员恐怕都有我这样的想法。所以,这个目标既成为一个人为之奋斗的动力,也是限制一个人不会急于堕落的“自律精神”。但当我成为省级干部并主持全省的工作以后,情况便发生了变化。
  在我讲我的心理变化之前,我先给你讲一个官员仕途中的普通规律:当一个官员在自认为他已经满足于眼下这个位置或级别以后,或是当某个官员自认为他们不会再被继续提升以后,他们便开始了在工作上处于一种维持、在生活中开始追求腐败的过程。比如有些官员虽然只是一个处级或局级,但因为他一个人掌管着一个有实力的大型企业或是一个极具实权的部门,而升迁反过来又会让他们丢失许多既得利益,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可能就不再对更高一级的级别感兴趣了,而开始享受一种实惠带给他的腐败“好处”。你如果按照我这条规律去想一下陈希同、王宝森和首钢的那几个腐败分子,还有深圳的那个王建业就可以了。而我也属于这种情况,因为我的学历和工作能力本来就不是一个太高的人,我的升迁甚至是由一串偶然因素造成的。所以当我在当上省级干部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已经在仕途上走到了尽头:因为我当时连个中央委员和全国人大代表都不是,这在中国当时的省长级干部中是极个别的;但我却知道我会在下一次人大代表会上被当选为省长。而且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误,我便会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中组部规定的离休年龄。这样算来,我至少会干上10年左右的省长吧,你知道省长的职务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戴振的脸上有点神气活现的表情——我早就知道这个人原本就不是一个有着多么良好素养的人,因为在他当代省长的时候,他也经常习惯讲脏话,甚至是骂人。眼下像他脸上这种回光返照式的得意洋洋,我也曾经在一些小官吏的身上见到过,但那些人都是一些没有教养的人,而且一生都只能是一个低级官吏。所以我直到今天都一直奇怪,为什么像戴振这样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素质的人,居然会当上这样一个省级高官?
  我微笑着摇摇头。我想,如果我能最大限度地满足他一点可怜的虚荣心而给我换来采访的便利,我会尽量满足他的。戴振越发有点得意地说:
  省长意味着在许多方面的特权——人人都说要消除特权,人人都说要平等,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概念而已。不要说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历史的国家中不可能在一夜间消除官僚阶层的特权,即使在像美国那样的“民主国家”里,克林顿作为总统所享受的特权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说,省长意味着我可以经常公费出国,可以接受许多昂贵的馈赠。说到这儿,我就想起了陈希同,他接受了多少价值连城的馈赠,相比之下,我可真是太惨了。
  戴振有点伤心地叹息一声,又连连摇头。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再次进入主题。
  你知道,我所在的XX省是中国有名的一个穷省,也是一个农业大省,我们每年的财政收入是非常可怜的。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在我当代省长的时候,我们的干部在生活腐败方面还是十分有限的,一来是因为财政年年吃紧,想腐败都很困难;二来是当时的腐败风气也不像今天这么厉害,都他妈的像活了今天没明天似的。尽管这样,但我也看到了权力能够让我过上一种腐败生活的方便性。而我当时只有50多岁,在我当初有资格找老婆的时候,我却在各方面没有条件为自己去找一个漂亮的女人,但即使我当时能找到一个漂亮女人又怎么样呢?因为我们那个时代找对象一般在年龄上都比较接近,很少有男女相差七八岁甚至十几岁的,一个当年再如何漂亮的女人到了如多岁的时候,那一身老皮松内还能让男人再激起什么情欲吗?而从生理特点上来看,你也知道女人在40多岁一般就绝经了,这意味着她们不再对性欲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了。但男人却不同,大部分身体好的男人即使到了50多岁的时候,也仍然在这方面有着强烈的要求。这就形成了一种生理上的差距。如果是换上一般的老百姓,他们也只能接受这种现实,不管他们是否喜欢自己年老色衰的老婆,只要被情欲所迫,他们也只能将就着解决这个问题。但对有权力或有钱的男人则不同,他们可以通过婚外情人甚至通过嫖娼来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眼下十有八九的经济犯罪官员和民间暴发户的背后,都有不同程度的婚外通奸行为,有些人甚至达到了一种乱淫的状态,这甚至成为今天中国社会的一种现象?我想你肯定对这个问题比我研究的更深。我说这些只是想说明我当时在生理上的愿望,而人一旦有了这个非分的奢望,堕落也就开始了。
  戴振在说上述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眯着眼睛看着我。但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便垂下眼睑,陷人一种沉思的状态。我没有去打扰他的沉默,我知道他会沿着他的思路讲下去。
  我当时也属于这一种情况。虽然工作忙一些,但由于我的地位和身份的关系,所以我经常参加一些应酬,在这些公共活动中,我经常能见到一些漂亮的女孩子和一些风韵犹存的白领少妇。你知道像我这种年龄和身份的人,我既不可能像那些暴发户一样公开去嫖娼,也不可能去找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子,我怕她们给我坏事。我的目标自然就放在了那些30多岁的少妇的身上,这个年龄的女人对我也自然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因为她们的身体一般都比较丰满,气质也都比较成熟了,而且在性欲方面也都有着相当的经验和要求,这对我是比较合适的。
  那年三月初,我在刚担任代省长不久的时候,为了引进外资振兴我们这个省的经济,我带着一个由外经委和许多企业家组成的庞大经济贸易代表团到香港进行招商引资活动。当时我们省的外事在香港有一个办事处,此次活动便由他们先行进行筹备。在我代表这个省在香港举行第一次酒会来招待香港经济界人士的晚会上,外办驻香港办事处的主任把一位名叫肖红的女工作人员配到我身边担任英文翻译。我当时第一眼就被这个女人的气质所迷住了:她大约有30多岁,中等个子,身材均称,曲线流畅,属于那种略具丰满型的成熟女人,有一张白净而妩媚的椭圆形的脸。她当时穿着一件像晚礼服式的裸肩黑裙子,胸口开得很低,这使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更显得非常有性感。特别是她的眼睛,那种……
  戴振半闭着眼,似乎完全沉浸在这段风流往事的回忆中去了,但他显然无法用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这位肖红,所以他就用手势比划着,刮肠搜肚地在那儿寻找着一个恰当的说法。我说,是流波四溢吗?或是风情万种?戴振一拍手说:
  对对,就是你说的这两种意思。而且这两种意思都很丰富,她的眼睛自有一番特别的魅力,就像有一把钩子在钩着男人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突然想起了肯尼迪和玛莲梦露的恋情,一个是权位炙手的总统,一位是妖娆妩媚的女人,郎权女貌自然就会成就一场风花雪月的传奇故事。我想我们两个人就是这样一对珠联壁合的结合体——我当时突然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天意送给我的一件礼物。真的,我当时就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我们俩肯定会发生什么,这是因为我从这个女人的眼睛中读到了许多内容。
  我当时就问她是哪个单位的,肖红说他是省外办下属的某个旅行社的,是驻香港负责本省旅游业务的项目办事员。我就说,你今晚不要离开我的身边,肖红向我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我当然不会离开你的身边,能为你服务是我最大的荣幸;如果你能给我机会的话,我还想单独和你谈一次话,因为我有许多工作上的建议和想法想给你说,过去我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希望你这次会议结束后,不要再把我给忘记了。
  我当时听了很高兴,那天晚上我过得也非常愉快。当天晚上我回到房间后却失眠了,我的眼前老是晃动着肖红那迷人的身体,她的丰满的胸脯,她那双流波四射的、水灵灵的眼睛;而且我后来发现她的眼窝是涂了一些黑色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真他妈的让人受不了。我在床上就那么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打电话给驻港办事处主任,以工作为由让她派肖红过来和我共用早餐。本来我想把她直接留在自己的房间谈话的,但我又怕影响不好,因为我们当时住的那个酒店的两层都让代表团给包下了,里外进出的都是我们的人。想到这里,我又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打电话告诉主任暂时不要让肖红过来了,让他到洽谈处等我好了。
  这个招商引资洽谈会原本计划开五天,但我只呆了两天就忍不住了。我提出要先回省里,手下的人也不敢多问我回去干什么。然后我问驻港办事处主任说,你们在广州有没有办事人员,让他们给我安排一下吃住行的问题,我要到那儿去办点公务。驻港主任是一个很会察颜观色的中年人,他其实早就看出我对肖红的意思了,所以他就说,让肖红陪您去广州办事吧,如果需要,她可以直接把你送回省里。
  于是我就带着肖红离开香港去了广州。其实我到广州没有什么公务,我只是找个借口想和肖红发展那种关系。当天晚上,我们下榻在白云酒店,我包了一个套间,肖红也包了一个标准间。晚上我们一块在酒店的中餐厅吃了饭,我记得我当时喝了不少酒,因为在香港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特别能喝酒,不管是白酒还是干红,她喝个半斤八两的一点也不醉,而且喝了以后还越发使她变得更加迷人。所以那天晚上我就主动与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我是想故意多喝一点以便来壮我的色胆。
  后来是肖红扶着我回到房间的,我当时其实并不是醉的特别厉害,但我却装出很醉的样子,我说我想洗个澡,你去给我放水吧。肖红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放,我又不是你的贴身保姆。我说你没看我喝多了吗?你去给省长放洗澡水还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不会亏待你的。肖红用手指在我脸上涌了下说,我是和你开玩笑的,等我喊你的时候,你就过来吧。说完她就到里间去放水了。过了大约十分钟,她在里面说,水放好了,你过来吧。于是我就到里间先把衣服脱了,只穿着一条内裤,然后就走了进去。当我进去后,我才发现肖红也已经脱掉了衣服,她只用一件大白浴巾包裹着身体,但她的双肩和半个丰满的胸脯以及大腿都露在外边,头发也散开了,以一脸淫荡的笑客迎接着我。我当时冲动极了,二话没说就抱住了她,而她身上那件浴巾也就滑落了下来,我们之间的那种关系也就自然发生了……
  戴振仍然半闭着眼睛、半低着头在那里沉思着,我甚至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层暗淡的红晕。我知道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段风流艳遇的细节中了,所以我也不想惊醒他的春梦,只是不知道这千百次地回忆是否还能慰藉他那种因丢官丧权所产生的悔恨心情?也许,这种回忆能够多少抵消一点为此所付出的牺牲的痛苦吧。过了一会儿,戴振才继续不动声色地说:
  像我这样一把年龄的人,向你这样一位年轻的女性来讲这种事情,心里难免还是有一点障碍的。但既然我答应了你的采访,我就会毫无保留地向你讲述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我并不关心别人是否能从我的身上接受什么教训,真的,我并不关。。这种事。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这段往事,我也不怕你把它写出来,你只是别用真名真姓来写我就行了,别人怎么对号那是别人的事。就像肯尼迪和梦露的恋情一样,虽然在道德上并不光彩,但毕竞也是一段传奇“佳话”,相比有些人的乱淫,像我这样的恋情应该说还是挺让人“感动”的,它至少说明我不是一个见异思迁式的男人。我对肖红的感情虽然也是一种相互交易的关系,但我们之间的金钱味道并不是太浓,我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些工作上的方便而已,根本就没在她身上花多少钱。所以我们之间更多的应该是一种爱情。真的,我不怕你在心里笑我,我直到今天也认为我们当时的确是一种比较圣洁的爱情,单就凭我为她而栽了跟头的经历也能说明我对她的真诚感情。
  我知道戴振是在为自己的那段不光彩的艳史寻找一种借口,但我并不想揭穿这种关系的本质,就像今天有许多人认为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是一种爱情关系并为此大肆渲染一样,生活中总是有一些自圆其说的东西。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地发展下去了。为了便于和肖红的幽会,我给她在省最高级别的宾馆里包了一个套间供我们在一起相聚。而且每当我和肖红幽会时,我就告诉宾馆经理,不准总机把电话接进来,不要让服务员来打扰我们。那个经理知道我在做什么,而我也不想隐瞒他,因为他是我一条线上的人。这样一来,肖红几乎每个月都有10天以上是呆在省城的,她每次从香港飞回来之前都先打电话给我,我就让宾馆经理去机场接她,然后我也就放下公务直接到宾馆和她幽会——你是不是很想听听我们在那方面的情况?
  我知道他所说的“那方面的情况”是指什么,我想这种情况对一般的当事人好像都是耻于开口的,一般得需要采访者的追问才行。但我作为一个女性采访者却无法去追问这种事,尽管我也想多少了解一下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因为我一直想知道性欲对人究竟有多重要?!我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戴振却有点眉飞色舞地讲了下去。
  你知道肖红是个有夫之妇,但她说她那个从事科研工作的丈夫在那方面根本不行,而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却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而我基本上能够满足她在这方面的需要。不过说实在的,她在这方面要比我厉害得多。有一次她告诉我,她曾经和一个美国男人做过这种事,他们整整做了一夜,人到最后都累得几乎昏过去,但是却非常刺激。她说中国男人在这方面就是不行。事实上也是这样,像我吧,虽说退回10年前在身体方面还算是好的,再加上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和营养过剩,再加上我在家里已经从好几年前就不和老婆做那种事了。尽管有着这样一些优势条件,但我在这方面每回也只来一次,而且每回都要戴上避孕工具,这一来是怕她怀孕,二来也是为了能使时间相对长一些,否则,肖红就感到不满足。
  戴振半闭着眼摇摇头,好像对这个女人充满敬佩感。
  我发现情欲这种东西,就像人吸毒一样,要在不吸的时候,不知道它究竟有多舒服,而一旦吸上几回,便再也离不开了。我想每个男人或女人在情欲这种事上都有这方面的体验,就是你长期不过性生活也就不太怎么想它,除非受到某种外部条件的刺激。而一旦你要每隔一、两天来上一回,就像吸毒一样便有点离不开它了,因为在你精力过剩的时候你就会想它,何况又是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肖红的好处不仅仅是能够在这方面最大限度地让我不感到自卑,更重要的是她有这方面的经验,她能刺激你对这方面的需要,用某种技术来延长享受的时间。哎,想想这也真是奇怪,过去几年都基本上不做这种事也没有什么感觉,但后来我就离不开肖红了,每次在她呆在香港的日子里,我就觉得像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没有情绪,看什么人都不顺眼。有时候我就给她打电话——你不知道从我们这儿打到香港在当时每分钟是四块多钱,最多的一次我和她竟打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个期间我什么人也不见,什么文件也不批,什么会也不开。而当她一回到省城,我就马上到宾馆去和她幽会。当然,你可以想象出,我们见面的第一个条件反射就是先做那种事,然后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然后再做。
  肖红后来在香港为我买了不少刺激性欲的药物,全都是美国和英国进口的,有药片,也有湿中。不过我知道常用那种药对身体不好,至少是折寿的,你看看中国历史上的皇帝有几个是长寿的。但我又想,人不趁着身体好的时候多享受一点这方面的乐趣,活到七老八十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废物?折寿就折寿吧,人的生命不在数量而在质量,等我到了60多岁的时候,想做也做不了。你看看陈希同,都60多岁的人了,要靠他自己的能力去做那种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能靠进口药物来刺激那个东西。
  除了药物,肖红还从香港给我带回一些黄带,我们就在宾馆里看。那些片子可真是够刺激的,每次往往刚看了个开头,我他妈的就受不了了,马上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去抓肖红。说也奇怪,本来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的,可是一看到这种镜头,马上就来劲了。你说这黄带也真是够害人的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这东西看成了一个强奸犯和一个堕落分子。
  实事求是地讲,肖红有许多次从香港返回省城,都是为满足我的情欲,不过也是为满足她的情欲而来的。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我鼓励她和丈夫尽快办离婚手续,只是那个窝囊男人不愿放弃她而一直拖着她。不过拖就拖吧,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在我认识肖红的那年秋天,全国召开旅游会议,本来这种事都是由各省的旅游局长去北京参加,但我想找个名义带肖红在外边好好玩玩,就说我亲自带队参加,以表示本省省长对本省旅游业的重视。然后我就打电话给肖红,让她从香港直飞北京和我见面。我到北京后,只是象征性地召集与会的几个负责人见了一面,然后就不再到会上露面了。我提出在北京好好玩几天,肖红却说北京太土气了,而且容易被来开会的人发现。她说不如到上海去玩玩,于是我就陪她一同飞到上海,住进了锦江饭店,在那儿一呆就是三天。在这三天中,除了在外边挨着吃名吃以外,我们基本上就没有外出,而是天天泡在一起说活和看录相带,一看到受不了的时候,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做那种事。我们俩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洗澡的时候做那种事,每次都是肖红在给我擦澡或是我给她擦澡的时候就动了感情,然后就在浴缸里……这种游戏使我忘记了年龄而回到了年轻时代。当然,它也使我忘记了自己的一切。
  三天后,我和肖红在上海分了手,她直接飞回香港了,我则返回省城继续去代我的一省之长。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最大的嗜好就是给肖红写情书。你不知道我在年轻谈恋爱的时候也从没写过情书。我现在的老婆和我都是一个工厂出来的,我们当时压根就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东西,也就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然后看了几场电影,后来就那么结婚了。和肖红认识以后,我常想,那时候的人活得就和个牲口没什么两祥,那还叫什么感情啊,只不过是把一对男女用法律的手续给拴在一起过日子就是了。在我那两个孩子出世以后的这些年里,我越来越不愿和她过性生活了,但我心里又非常想过,这是一个健康男人的正常要求吧;我后来看了不少闲书,也算是接受了一脑门子的浪漫主义思想,包括那些表现爱情主题的电视剧,每次在看的时候我都想,我他妈的怎么就没赶上人家这样的好时光呢?!
  所以当我和肖红有了那种关系以后,我在年轻时所憋着劲没有写的情书,在这会儿就有了用武之地,尽管它来得太晚,但写情书也就不只是青年人的专利了,而且我喜欢一边写情书一边在脑子里想象着和她在一起的每个值得品味的细节,这反过来又有助于我的情书质量。所以我经常放弃一切公务和批阅文件埋头在办公室里写情书,有时候一写就是好几张。在这一年当中,我给肖红写了近15万字的情书。不过其中也经常无意间泄露给她一些中央和省里的绝密消息。因为我当时完全把肖红看成是自己的妻子了,所以我什么事都不回避她。
  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先后利用出差的机会,带肖红几乎走遍了全国各个沿海的繁华城市。其实我们并不是去游山玩水,因为这些地方对我们都不陌生,我们只不过是想离开我们省而到一个陌生环境中尽享人生“幸福”罢了。因为在我们省几乎凡是处级以上的官员都认识我,我们的行动受到了环境的约束。人老呆在宾馆的房间里又感到怪憋气的,所以不如换个陌生环境,谁也不认识我这个省长,而且费用都是公家报销,我们又可以公开呆在一起,甚至在公共场合做一些亲昵的动作也不会怕人家看见我们,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我忍不住插话说,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能够维持多久,这种生活方式又能维持多久,你就不怕有一天会因此而受到查处吗?
  我当时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我觉得这算不上是个什么错误,这只是一个生活上的问题吗。如果我老婆当时能够同意和我离婚的话,我肯定会明媒正娶肖红做我的妻子。如果我的喜新厌旧能算是一条错误的话,我愿意接受纪律处分。但我知道,我们党章和宪法上都没有规定省长不可以离婚和再婚。但事实上,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先不说我那老婆和全家人会和我闹一场大地震,而且会被组织上当成陈世美来对待,甚至为此受到纪律上的处分。但我当时并不怕这种处分,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往上升了,我想我也不会就因为爱一个女人而被免去省长的职务,这是从各方面都说不通的。我也不是不想离婚,但我却知道我离不下来这个婚,因为像我老婆这种年龄的女人是不会和我离婚的,她即使拖也会把我拖死,何况还要为此闹得满城……不,是满省风雨,甚至会成为某些记者跟踪报道的对象。我可不愿这样做。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采取这样一种隐蔽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肖红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她担心有一天我会再喜新厌旧把她给甩了。但我一再告诉她,而且我在几封信里也公开表示过,我是爱她的,而且爱得非常专致。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既不怕丢官,也不怕挨骂,我甚至可以为这份爱情献出我的生命。事实上我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只不过结局未免太悲惨了一些。
  说到这儿,这位前代省长有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出现的那件走私说情案,我也不致于为此而栽下来。就在那年的12月初,肖红突然从香港返回省城对我说,她哥哥肖武因为与广东一家公司合伙走私的几千台彩电被深圳海关给扣留了,这将使她哥哥的公司损失几百万元,而且公司会因此而破产,他本人也面临着被债务人追逼的困境。所以肖红在接到她哥哥的电话以后就马上赶回来向我求援。
  我在听完肖红的汇报以后安慰她说,你放心,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我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你排忧解难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好了。
  说实在的,当时我没想到事情会有以后我没有料想的那么严重,我觉得一个省的一切行政力量还解决不了一件走私案吗?看来我太过于相信我这个代省长的权力了,如果这件事情是在一般的行政部门也就好办的多,比如说像公安或商检什么的,但这事偏偏犯在海关的手里。而我和海关从来就没打过交道,尤其是广东那方面,我几乎不认识一个能说话管事的高层负责人。我想来想去,只能通过正常的外事渠道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于是我就给对外办主任挂了电话,说明了这个情况,要他以本省利益的名义去和深圳海关进行交涉。后来我又给本省经贸厅驻深圳办事处主任挂了电话,要他出面协助外办主任去给海关说情。而且告诉他,海关查处走私是可以的,但外汇贷款是我们发的,没收这批货物会使我们省的利益受到损害,就算是请深圳海关给我们省进行一次扶贫活动吧,让他们积积德,因为这样处理会让港商看我们省的笑话,影响我们省在今后与外商的合作事务。
  可是深圳海关却根本就不理我们这个茬。我当时那个气哟,因为我已经跟肖红打了保票了,这事要是办不成,我在她面前哪还有面子可言,堂堂一个代省长连这等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事都办不成,别说肖红会看不起我,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真他妈的无能。后来我又给本省的XX市海关关长打电话,让他亲自到北京海关总署去说情,送什么礼都可以,请他们能够照顾一下我们省的贫困落后而破例给我们放行这一次。为了达到目的,我还亲自上门去做本省老经贸厅原厅长的说服工作,让他飞往北京到国家经贸部去游说,甚至鼓励他去给有关人员送重礼。哎,我在当时可以说是动用了本代省长的一切行政手段,那几天我什么都没心思干,一脑门就光有这一件事,在未获得圆满解决之前,我什么都不想做。
  结果你们早就知道了,深圳海关依然没有任何反响。最后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干了一件被上边拿到把柄的蠢事:我亲自给海关总署的负责人打了电话,以XX省代省长的名义,请求他们为了我们省的利益而放行这批走私货。
  但是第二天我便被告之,这批货是扣定了,没有任何通融余地。我当时在听了这个回答以后简直就他妈的气疯了,我那时候才知道我这个代省长的权力原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它甚至是非常有限的,像海关那种特殊部门,恐怕他们只服从某个主管副总理的指示,其余的都是他妈的白搭。
  如果我能在这一步上洗手不干的话,那也好说,但我在这一关健时刻,又做了一件把我送上法庭的最后也是最愚蠢的事。我想为了让海关能够在调查的时候相信这次走私并不是一次私人公司的行为,而是政府的行为,同时也想在外商那里挽回一点我们省的面子,我竟然给省计委和中国银行省城分行做出批示,要他们把80万美元划到港商刘某人的账户上。这笔钱,在令夭那些沿海省份恐怕算不上一个什么大数字,但在当时的我们省却是一个天文数字,因为我们省的外汇储备原先就很可怜,而这些外汇,都是那些可怜的老百姓们用自己舍不得吃的密桔、板鸭、扒鸡和钨砂一点一点换回来的。这笔钱如果按当时的市场价格,可以换成300多万斤大米,可供三万人一年的口粮。
  我在后来给肖红的信中曾写道,我在感情上已经把肖武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把你们家的事也看成是自己的事,这是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为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因为在我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省长不省长的,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和我的幸福去做的。正如我在对中纪委检查组的交待中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我和肖红这份私情,我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是爱情让我昏了头,是情欲让我丧失了理智,我把人民赋予我的权力变成了维护男女私欲的保护伞。
  戴振长长叹息了一声,脸上刚才那种温情脉脉的神情被一种痛苦的表情所替代。这时我发现他刚才的那股神采飞扬的精神劲头也已经消失了,眼下却显得颓丧和疲惫。
  后来的情况你们早就从报纸上都看到了,我因为犯有徇私舞弊罪而被判了四年徒刑。我戴某人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了。
  说到这里,他长长吐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样。
  我说,非常冒昧地问一句,如今肖红在什么地方呢?
  戴振没精打采地摇摇头,她被开除了公职,我只是听说她离开了我们省,到广东那儿去求发展了,后来我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她从没有去监狱看过你吗?包括你在返回家中以后的这些年里?戴振对这个提问显然感到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声音很低沉地说:
  没有,她没有来看过我。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从我出事的那天起就告结束了。
  再一次冒昧地提一个问题,您今天还坚持认为您和肖红之间是一种真正的爱情关系吗?我在语调中着重突出了“真正”二字。
  是的,我始终认为我们之间就是真正的爱情!你也许会在心里想,既然你们是真正的爱情,为什么她不来看你呢?我认为如果你想问这个问题,那我就会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结合在一起的,也不等于所有有爱情的人都会生死在一起。肖红不来看我,肯定有她的苦衷,何况我并没有离婚,何况还有人言可畏的社会舆论。所以我倒认为我们的爱情只是一场悲剧,甚至我现在也不希望她来看我,就让我们这样永远分手好了。因为我们都老了,也许她又嫁了人,但是我想她后半生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因为她的名字已经被中国的男人们所熟悉,没有人会娶一个戴振的昔日情人。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那我倒觉得挺对不住她的。因为我刚才说过了,我并没有给她带来千百万的财富,她的后半生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仰仗别人的鼻息。而且你已经知道了,她是一个花钱手很松的女人,她令年算来也是近50岁的人了,她的晚年真的可能并不太好过。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在心里还挺难过的。
  我注意到戴振的眼里的确有点湿润了——但我却并没有为此而感动,因为我对他们俩人的所谓“爱情”自有另一种看法。我想再提最后一个问题:为了这份你自认为的爱情,你放弃(我只能这样委婉地用“放弃”二字,而不能用解职这样足以刺激他的词汇)了省长的职位甚至为此还过了几年大墙内的另一种生活,你认为用这样一笔代价来换取仅仅是大半年的爱情生活,这值得吗?戴振半闭着眼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让我回答的问题,因为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用秤来称一称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的。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并没有想到会为此而遭到这样一种悲惨的结局,这真的是我意想不到的结果;甚至可以这么说,像我所做的那些事,如果换到今天,你认为还能构成我这样的下场吗?恐怕你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说我并不希望为了我和肖红的爱情得到这样一种结局,尽管我在信中对她说为了她我不怕丢官甚至生命,但那也只是一种决心罢了。事实上我并不希望能为此发生这种结局,这只是一种偶然的意外,我不幸成为政府决心清肃官吏腐败的第一批牺牲品就是了。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提问,这的确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我离开戴振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城市街道两边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喧闹了一天的城市正开始进入夜晚的宁静时分,但我却看到大街两边有许多霓虹灯在闪烁。这种令人眩目的色彩使我产生了许多不愉快的联想,在这些城市密布的舞厅、酒吧、夜总会这样美名其日的娱乐场所里,有多少丑恶的阴谋正在这里进行,有多少钱色交易也正在这里上演——在今天的改革开放中,钱和色的关系是一场看不见但却是让我们每个人时时都能感受到的战争,而且是一场涉及到这个国家前途和安危的残酷战争。像戴振这样的高级官员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沦为阶下囚并终生遭受一切社会正义力量唾弃的人,他的灵魂能像他的外表那样平静和淡泊吗?在他孤独的晚年中,似乎只有悔恨一直在伴随着他的生命尾声。如果他遭遇的这段艳史真的如他所说的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如果我们能够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把这段艳史视为一场爱情的悲剧,那么它将给这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极后果呢?
  一个高级宫员为了得到一个女人的肉体和满足一己的情欲,而就置党纪国法于不顾,置法律和人民利益于不顾,甚至大把挥霍纳税人的金钱,用于为他寻欢作乐的所谓“爱情”提供物质上的便利,甚至用他的权力来庇护丑恶的黑暗势力,如果一种爱情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展开的,那么这一“爱情”还有什么纯洁和美好可言呢?
  而且我不知道戴振是否想过,如果他不曾身居代省长这一要职,他不是因为权力对他人格与形象的支持,那位多情的女人还会和他有这样一段爱情吗?不会的,这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像戴振这样的男人,一旦离开了权力的支撑力量,他在各方面都是一个苍白的行尸走向。因为他既没有任何突出的专长,也没有创造性的才气和能力,甚至没有高尚的人格精神。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一旦丧失了权力,就是一个平庸的动物。最可悲的是,直到今天他仍然还以“爱情”作为慰藉自己空虚灵魂的手段,让自己置身于虚幻的回忆中度过他的余生。尽管他在我面前始终撑着一副强者的姿态和淡漠的神情来掩饰他灵魂的空虚,但我却依然从他寂寞无奈的眼睛后面看到了陪伴他已久的那份无法排遣的悔恨与孤独——这可怕的孤独!
  我在与戴振告别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觉得他并不需要我的安慰,而且我似乎也没有理由对他进行安慰,我只是说了几句“应该经常出去走走,保持心境开朗”这样的话。他甚至没有送我下楼,我能理解他过去的做官历史所给他养成的特殊习惯,但我却知道他肯定在窗子后面看着我走远,他知道我属于阳光和明天,而他却在走向黄昏和黑暗,这种巨大的反差会使他再一次地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吗?他的心灵会跟随着他对我的视线而又一次感到伤口复发时的疼痛吗?他那不甘寂寞而不得不忍受寂寞的灵魂是否会再一次让他感受到疯狂的滋味吗?
  我知道,戴振总是在让别人相信他曾经获得过一段美好的爱情体验,并且希望别人能对他这一段付出高昂代价的经历表示出相当的尊敬。但我却产生不了这种感情,而且我相信我永远也不会对获得这种爱情体验的人产生什么尊重和好感,因为他们的行为是建立在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基础之上的——我突然想到了深圳的王建业和那位史某人,他们的情节和戴振有着大同小异的相似之处。尽管有许多人曾说他们深为王某人的“爱情”所感动,但这却无法让我有一丝感动,因为这种畸形而病态的爱情,都是用人民的血汗钱作为支撑力量的。而我心目中的爱情,却是那些在长期而平凡的物质生活中相互携持的深沉感情,所以,我心目中的爱情永远都在最底层的默默无闻的人民中间,而绝不是在像王建业、戴振抑或是戴安娜这样“一些拥有”一定权势和巨大财富者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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