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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泥泞的路


  英子到成田机场的时候,荻原早就为她做好了一切安排,当时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去千叶县,住在荻原家,这样就不会为食宿发愁了;另一条是留在东京。
  荻原规劝英子说:“你在日本是初来乍到,对这儿的情况不了解,东京是世界上高消费的城市。现在你觉着新鲜,时间一长你就知道住宿、坐车、吃饭开销都非常大。”
  英子也有自己的看法,“我上学的日语学校就在东京,几十万円的学费不能白白扔掉呀!”
  荻原笑着挥了挥手说:“区区几十万円是小事情,我早就说过,千叶县也有日语学校!”
  英子没来日本前,爸爸就为她定下了必须恪守的诺言:只能上东京的日语学校。她自己也希望留在东京闯一闯,不想一头扎进荻原的安乐窝里,其次他们之间年龄差距太大,她可不想有个外祖父似的人,常常监督着自己,况且他们也并不十分熟悉,再者荻原还要定期去东南亚和中东一带,有商业上的交往……她将要一个人留在一幢空房子里,她不仅害怕,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孤寂……
  荻原给了英子充分的考虑时间,在三天游览东京的日程里,他都没有谈及这个问题,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暗示。三天后,他要乘飞机去香港洽谈业务。英子态度非常坚决:“我要留在东京!”
  荻原对于她的决定并不感到惊讶,点了点头,思索片刻说:“也好!这是我为你留下的生活费用,因为你不可能立即找到工作,可在东京没有钱是不行的。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和困难可以找我。”看来他早就有所准备,从容地将名片放在了数好了的钱上。
  他们客客气气地分手了。
  英子暗自想,爸爸总是喜欢疑神疑鬼的。荻原先生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歹意,爸爸这一辈子正是做茧自缚,虽有满腹经伦,也派不到有用的地方,为此她还颇有一番感慨呢!
  当英子挤入中国留学生在日本打工的行列里时,生活就不再是那么轻松了。荻原先生留下来的钱是一个固定不变的数字。开始时花钱很大方,买了一只手提包和一只大发夹。参加工作后,她养成了一个毛病,相中了的东西,尤其是服装、鞋子、装饰品,借钱也要买,何况她现在手中有钱,至于能花多久,她用不着考虑。在国内无论如何还有妈妈做后盾,在日本可就举目无亲了。
  一点钱,发现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她都想不起来把钱花在了什么地方,但她必须面对现实,她需要租赁便宜的房子,需要打工。英子开始奔波于东京市的闹市区,她找到了只有两叠半的住处,公用的盥洗室里尿水横流,便纸虽不能说铺天盖地,但至少到了插脚不下的地步。她有什么办法?只要夜晚不露宿街头。……
  人们说年轻俊俏的姑娘到了日本是会有人帮助的,东京当然也不例外,英子自己的亲身体会就更深了。一次已濒于绝望,有气无力地站在地铁的候车处等车时,碰到一位在中国餐馆打工的北京人,他热心地为英子找到了工作。由于日语差,五十音图还没有搞清楚,自然是由刷盘子、洗碗开始,不管怎么讲,总是有了工作,自己挣钱了。有时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双腿酸软,连步子都难以挪动,再看看自己那双长期浸泡在水中的,发白了的手指,心中会愤愤地想,我到日本来,难道就是为做一部廉价的洗碗机器?可不洗碗,她又能去做什么呢!
  荻原的名片,英子一直把它放在贴身的皮夹子中,这是她的法宝,只要电话拨通了,她立即就可以逃脱苦海。几乎每天她都要下意识地摸一摸皮夹子,有两次由于受了领班的不明不白的申斥,她的手指已按了六位数字,只差再按一下,电话就接通了,她竟又将手指缩了回来。分手时间太短了,今后会给荻原先生留下话柄的,还有要向爸爸交待……她垂头丧气地将电话机推向一旁,离得越远越好,免得勾起她要挂电话的念头。
  属于偶然的机会。在日语学校上课时,英子最初出勤率是不错的,反应也很机敏,深得南云隆老师的青睐。一位女同学转让了一份售货亭售货的工作给英子。在只认钱不认人的东京,这绝不是无价的情义。女同学看中了英子的手提包。看来这位女同学是识货的,这只手提包是英子在东京买的。在要手提包和要工作面前,英子毫不犹疑地选择了后者,这样她就必须忍痛割爱了手提包。
  英子所以接受这份工作,是经过认真地权衡利弊的。售货亭设在文化区,附近有两所大学,此外她的住处离那里不算近,但乘坐电车十分方便,而且上班时间不冲突,在上午。虽然她日语讲的并不好,但卖东西这行她熟悉。刚参加工作,英子就在大饭店的礼品部,那时的顾客也是外国人,只不过现在是清一色的日本人就是了。工作性质大同小异,虽不能说很有信心吧,但她去售货亭并不打怵。当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她年轻、漂亮,还会讲点儿英语!这样做不仅可以增加一些收入,可以更多地结识一些人,机遇绝不会自己找上门来,这需要人们去寻找。
  正如英子所料,工作十分顺利,经理自然也很满意。英子上班时,顾客数目明显增多,尤其是大学生,不言而喻的是男大学生又占压倒优势。
  全天都是排得满满的:早上去售货亭,下午上日语学校,晚上去餐馆,午夜才能到达住处。首先吃饭非常不规律,早上根本没有时间,中午是在路上,只有晚上在餐馆才能进食一顿免费的、舒适的晚餐,自然是饱饱地吃上一顿。英子常常想,自己如果具有反刍动物的胃该有多好,她要求不高,不要像沙漠里的骆驼,可以承受数天的、甚至更长时间的饥饿,她只要一天,因为餐馆内为打工者提供免费进餐,这是适用于全球性的,英子也用不着为老板省着,那才叫不吃白不吃呢!而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饥一顿、饱一顿,好在她年轻,咬咬牙顶过去了,架不住过度劳累,她终于发病了。事后想起来,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结果。
  一次,午夜回家英子淋了雨。第二天一早她仍然挣扎着去售货亭。坐电车时,她就觉得冒里很嘈杂,不断地向口腔里涌出酸水来,她都控制住了。络绎不绝的顾客,让她感觉应接不暇,继之头晕起来……
  “瞧,这位小姐脸色苍白!”顾客嚷了一句。
  老板才发现她颓然地斜靠在货架上,不得不同意她离开。
  谈何容易。要从售货亭走到车站,对于不断想吐的英子来讲,未免太长了点儿。她清楚地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帮自己的忙,爬也得爬回去,她还必须装出自己能应付一切的样子,“我要站着走出去。”
  在候车时,英子觉着全身酸软,额头沁出了凉汗,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但她的头脑是清楚的,尽管她的二叠半住处,离电车站不太远,她自知已没有能力跨越这段距离。她要“打的”。这时候她不能只想到省钱,命比钱还要紧,但她发觉自己连做手势的力量都没有,惟恐自己会倒在候车亭里。
  “小姐,你不舒服了……”
  英子只知道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但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孔。
  “你是乘这趟车吧!我们同路。”
  英子也顾不得多想,犹如奄奄一息的落水者,捞着了一根稻草是绝不能放手的。事后英子都无法分辨清楚,是她挽住了他的胳膊,还是他搀扶着她的胳膊。也许因为有了同路人,那种濒死的感觉似乎有所减轻,虽然胃内仍很嘈杂。但她觉着能够忍受。她是多么希望一直坐在电车上,不用下车了。她不喜欢大幅度的移动身体,就想蜷伏在一个地方,车子一站、一站的停,然后又开动……车子又停下来,年轻人搀扶着她下了车。
  英子抬眼细看,奇怪的是这正是她要下车的地方,“谢谢你……”她试图摆脱他的手臂,立即踉跄了一下,险些儿跌倒……
  他抢步向前扶住了她,说:“我们是同路,我可以再送你一程!”
  英子求之不得呢!到了楼门口,她坚持不再麻烦他了,她都顾不得问他的姓名,唯恐他会追上来,径直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上楼梯的。英子暗自庆幸是住在二楼,要是五楼、六楼,她会躺倒在楼梯上的。
  推开房门,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似地倾吐出来,她扑倒在地板上,胃内还感觉着阵阵的抽搐,疼痛难忍。她原想回“家”了,自己安静地躺一躺,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去餐馆打工哩!呕吐却无法抑制住。最后她发现嘴里苦苦的、粘涩涩的,才知道连黄色的苦水都吐出来了。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是孤立无援的,有谁能来帮助她从“苦水”里解脱出来?她会毫不犹疑地嫁给他,“是的,我一定嫁给他!”她的脑子里在反复地回响着这样一句话,仿佛唱针在唱片上固定的一个地方。……
  她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被抱到了干净的褥子上,吐出来的东西被扫走了,还有嘴里那些粘乎乎的苦水……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希望,也许是梦幻,渐渐地她入睡了。当她再醒来的时候,竟让她大吃一惊,活生生的现实居然与梦境里遇到的相似,起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坐在门旁定睛望着自己的一个年轻人,她立即仄歪起身子,大声地问:“你是谁?”
  “小姐,你醒了!”他轻声地说:“我是与你同路的,……我不放心,怕你会出什么事……我又随后跟着你……没有得到你的允许,进了你的房间,真是对不起!”他越讲声音越低,头深深地埋在胸前。
  英子想起来了,那位助人为乐的青年人,赶忙道歉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礼!谢谢你的帮助,给你添麻烦啦!”
  年轻人开始站起身来说:“没有什么,请不必客气,我要告辞了。”
  “请你留下姓名……”英子恳求说。
  年轻人说:“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以后我再来看你!”
  年轻人悄然地走了,英子才发现在低矮的炕桌上放着蛋糕、鲜果汁和一瓶咖啡,原来由于房间小,没有冰箱,平时她难得准备食品,这位年轻人想得十分周到。他走了,英子心里怅怅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还能遇见他?“是的,我一定嫁给他!”这已经中断了的声音,又像车轱轳似地转了起来,她用两手将耳朵堵住,这声音却依然清晰地可以听到。她自己劝解自己,那是神智不清楚时,胡思乱想出来的!
  后来,英子又与这年轻人相遇了,他就是近江大郎。那时他在大学里读商业经济系,正面临毕业。事后他向英子坦白说,当她第一天来售货亭时,他就注意到她,他在众多的顾客中并没有引起她的兴趣。说句实在话,他长得很一般。她却将他迷住了,他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曾跟踪过她,知道她的住处。那天她不舒服,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她面色苍白的……
  英子心里清楚,大郎不是她心目中渴望的白马王子,可他为人忠厚,对自己感情真挚,此外他有学历,她不讨厌他。
  大郎非常诚恳地对她说:“你那里的居住条件太差了,我在校外租了一套公寓,房子很宽裕……”
  生病后的英子,体力大不如以前了,她不能去餐馆打工,“两叠半”的住处吃饭也成问题。此外,她从内心里觉着孤单,希望能有个依托,英子搬进了大郎的公寓。
  英子对于大郎逐渐地有了较多的了解:知道他有一个颇为殷实富有的家庭,他又是长子,毕业后即回家继承家业,承办大公司。就她本心来讲,现在就找个归宿未免太早些了,可残酷的生活告诉她,这似乎是一条安稳可靠的路。一回想起自己躺在肮脏的二叠半里,她就会不寒而慄的。
  大郎的家在千叶县,离东京并不远,利用学校里短暂的假期,大郎把英子带回了家。近江家比英子想象的还要阔绰、还要富有。但近江家严格的家规,老近江和近江夫妇的威严让她觉得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由于要躲避大自然里暴风雨的袭击,它闯进了一只早已筑好的鸟巢内。巢内的鸟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它、排斥它、想方设法地逐掉它……小鸟带着被凌辱的、被损害的身心离开了鸟巢。
  英子被安置在四面都可以看到的客厅内休息,置身于全家人的监督之下。看得出来,她在这里的地位是最卑贱的。她需要殷勤地服侍两对老人。英子认真地想过,与其在近江家做免费保姆,任何一点纰漏,都逃脱不掉她们那犀利的目光。还不如到社会上,去干有报酬的工作,虽说顾客也有不少挑剔的,凭她的经验,干这些事并不困难,再说顾主并非固定的,不断地结识新人,她觉得更适合自己的性格。
  事后大郎才发觉,将英子带回家中,希望得到双亲的认可,是他的错误。事与愿违,不单单父母对他很不满意,英子也毫不隐晦表现了对近江家的反感。他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之中了。
  奶奶最了解英子,她这人没有长性,三天热乎劲儿,不论是买东西、干事情或者与人相处。尤其从千叶县回来后,英子看到了大郎在近江家的地位,虽然身为长子,但性格很懦弱,这可能与他太忠厚有关系。在英子眼中,忠厚可不是什么好品德。这是受人欺侮、摆布的标志。时间稍长,大郎的缺点渐渐显现出来。英子亲身体会到感情和爱情并不是一回事情。自己在呕吐时的下意识的许诺,不应该认真的。她是那种感情外露的人,对于大郎的不满,渐渐地表露出来,有时还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搞得大郎无所措手足,正因为他温和、柔顺,英子就越觉得没意思,她暗自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英子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郎,她留下了一张很简单的字条:
  “……我走了,不要找我!我还会来看你的。我会永远记住你……”
  大郎对于英子的突然出走,虽然非常伤心,但他面临着更大的家庭压力,尤其是严厉的近江夫人。他已经毕业,必须继承家业,否则自己的经济来源也将被断绝。他一直关心英子的去向,即使迫于母命与典子成亲后,他们仍有书信和电话来往。在英子经济窘迫的情况下,也曾帮助过她。英子所以要丰子去近江家,那是因为她知道大郎有了儿子,需要有人帮忙,她欠下了大郎的人情债,需要偿还。再说在日本多一个上流社会的朋友,多一条路子有什么不好呢!丰子来日本,英子早就为她设计了这项替身的内容。英子熟知丰子的脾气,绝不能和盘向她端出。那样做事情一定搞砸了。但英子知道她能够圆满的完成自己预想的要求,英子虽不能说是老谋深算吧!出起丰子来,自然不单单是技高一筹了。
  后来英子在新宿一带的一家服装店里找到了工作。她干够了中国餐馆又苦、又累,又脏的活儿。这次是做售货员,找到这个工作,纯属一个偶然的机会。是英子在逛商店时,发现这个店的玻璃窗上贴着招聘广告,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走进经理办公室。
  经理四十岁左右,人长得很精明、干练,但他的日语讲的不太纯正,发音很古怪,不是东京地区的口音。他们交谈时间不长,经理同意英子第二天来试工。
  英子喜欢这个工作,化妆是工作的要求,她喜欢干这种事,以往她没有时间,也不可能花钱去买昂贵的日本的化妆品。这儿有入时、款式新颖的服装,可以打扮自己。走进店里的顾客,多是有钱人,她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偶有遇到白种人时,英子的英语就派到了用场。尽管她会的并不多,但在英文发音不太纯正的日本人中间,她就显得技艺高超了。老板对她的工作很满意,不仅很快录用,还将英子安排在非常显赫的地位,仿佛店里女售货员的标志似的。
  经理在私下里曾许诺英子说:“本店准备成立时装模特儿队,届时想请你也参加!”
  英子早就想当模特儿了。如果在日本能实现自己的幻想,那可太喜出望外了……应该说她的工作很出色,因为她非常努力。
  渐渐地英子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儿。每当她匆匆地赶到店里,在女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就会发现老板的身影。最初她以为这是某种巧合,但次数多了,她就觉着反感。现在她并不害怕,只感到他是一只馋猫,想要“偷鱼”吃。说实在的,在初次见到他时,她还曾为他风流倜傥的外貌动过心呢!现在她却有些看不起他。这是利用自己的权势,揩女雇员的油!英子不怕看,看看又少不了什么!她也不想和老板搞坏关系,否则进入模特儿队的希望就可能成为泡影。
  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英子竟然忘了沉默就是应允,忍受就是同意。老板得寸进尺,不仅当着女售货员们的面,去摸英子的脸颊,乘英子不防的时候,摸她的乳房,有一次竟将手伸进裙子里……
  英子忍无可忍,她将模特儿队的诱惑,忘得一干二净,与老板大吵大闹起来。
  “你是老板,仅仅雇用我售货,你没有权利欺侮我……你是占便宜没有够的人!你还算是人……”
  英子知道自己不会再走进这家服装店了,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闹他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老板自知理亏,被她闹得手足无措,无法收局。后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面目清秀,着装入时,替他解了围。
  店里的一些女雇员来劝解,都被英子拒之千里,英子早就察觉到,由于自己受到老板的青睐,遭到一些人的妒忌,她认为这是表明自己态度的最好时机。当她瞥见这位妇女走进经理办公室时,就准备请她也吃闭门羹。英子万万没有想到,她一开口,自己就愣住了。
  她讲的是一口纯正的北京话:“我叫明奈子,也是服装店的股东。我非常同情你所遭受的无礼的欺侮,你能和我谈谈吗?”
  仅仅是这熟悉的乡音,就将她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再加上那简短的关键的表态,英子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她呢!
  英子与明奈子相识了。事后英子才知道,明奈子就是老板的妻子!如果她们一见面,她就向英子亮出这层关系,英子会请她吃闭门羹的。明奈子将和英子的谈话安排在离服装店较远的一家吃茶店里进行,这是她做事情干练的地方。她摸透了英子的心理,远离出事地点的本身,就是在企图扑灭英子的怒火。这样服装店可以照常营业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们两人竟成了密友。明奈子长英子15岁。她们两人的性格、情趣、爱好有许多相同的地方。明奈子和盘儿向英子倾吐出自己的心事,正因为她如此坦诚,才赢得了直肠子英子的信赖。
  原来明奈子是中国人,她的丈夫小林龟是华籍日本人,青少年时代都是在北京度过的。因此他的日本话讲得十分蹩脚。但在中国人面前,他从不讲汉语,所以英子在店里工作了一段时间,没听见他说过一句中国话,直至他们之间爆发了冲突。一提起十年浩劫,他就咬牙切齿,显露出不共戴天的仇恨来。他与明奈子住的是近邻,虽然他长她几岁,可他早就为她的美貌所倾倒,十年浩劫中的中国人都被阉割了七情六欲,小林龟是日本血统,不受这种管束。他偷偷地给明奈子写过信,递过条子。明奈子也很喜欢他,他会画画,有时偶尔也会送给明奈子一张自己得意的素描,当然是暗中进行的。
  随着年龄的长大,由于明奈子的父亲是一个党员科级干部。她在高中毕业后,被师范学院选拔为工农兵学员,小林龟则赴东北军垦做了军垦战士。尽管爱心不变的信件一封封寄到北京,可两人之间的差距明显拉开了,其中有很大的阻力是来自明奈子的家。
  漂亮的姑娘不乏追求者,明奈子学习的中文系军代表就是其中一个。他追求的热烈,执著,而且他又是高干子弟。明奈子的父母同意了,明奈子也动心了。他们闪电式地结了婚。婚后,明奈子发现她本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他并不真心地爱她,而只是想占有她。
  婚后与小林龟断绝了联系。三年后他们相遇的时候,他是以日本人的身份出现在明奈子的面前。他回日本后,继承父业经营服装商店。自己也兼搞设计,看样子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但他对明奈子不忘旧情,依然眷恋那纯真的爱。明奈子心动了,是小林龟促成了她的第一次婚变。
  当她历尽艰辛,承受着社会舆论和家庭的巨大压力,只身来到东京时,她才发现小林龟也变了。他们之间也不存在真正的爱情,而且她看出小林龟对自己还隐藏着某种仇恨。如果将爱与恨都置放到精细的天平上,恨的砝码明显加大了。酒后吐真言,小林龟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大骂世上的女人都是水性扬花,倒好像他所以寻花问柳是明奈子不能始终从一造成的恶果。
  “像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明奈子痛苦地说:“更有甚者,坠胎、上法院……他的事我从不参预,但你是例外……”
  “我曾苦苦地哀求他,深更半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睁着干涩涩的眼睛等着他回来。醉如烂泥,穿错了皮鞋,丢了领带,有时甚至是赤着脚。丑剧不断地重演着,要不是我们之间有一个儿子维持着,也许我们早就分手了。我知道这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我对他不抱任何希望,将他从我的生活中排挤出去。几年来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里的朋友,也进行了一些投资,人总得找点事情做,总不能让人闲置在一旁,日久天长就要生锈报废的!”
  小林龟和英子发生的事,如果私了,总要付一笔不小的费用,赔偿女方的损失,英子拒绝了,她还颇有点仗义劲儿呢!
  英子离开了服装店,又开始了寻找工作的艰难历程。由于她体验了几种性质截然不同的工作,对工作就有所挑剔,而不是饥不择食,有工作就做。当然找工作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她渐渐地将明奈子忘了,倒是明奈子打电话给她,主动地开车把英子接到自己的家里来玩。
  起初英子有顾虑,万一碰见小林龟呢!
  明奈子宽释说:“他回家来只是个点缀,而且多在深夜!”
  明奈子的家宽敞、舒适、阔绰。小儿子只有六岁,十分活泼可爱,这个表面上充满欢乐、幸福、令人羡慕的家,其实正坐落在火山口上,随时都有四分五裂,倾巢覆灭的危险。
  明奈子建议英子搬到自己家里住。她说:“我一个人和孩子住在这大房子里,觉得十分空旷,也很寂寞……”
  英子心怀恐惧,婉言谢绝了。
  明奈子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说:“我在近郊还有一处房子,我的丈夫不知道,你可以搬到那里去住!”
  明奈子开车带英子看过房子。房子小巧玲珑、舒适。这是在大公寓里的一个套房,有两间卧室。明奈子并不隐瞒,在返回的路上,她边开车边说:“我有一个朋友,有时来这里住,但和你没有任何冲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可以随意使用房间里的东西,对于你是免费的!”
  英子欣然同意了。尽管她当时的住房条件比两叠半时有所改善,但和明奈子的相比真有天壤之别。最重要的是不必拿房租、水电费,这样便宜的事情在东京是难以找到的。搬进以后,英子发现明奈子的朋友每月来住一两次,也许她碰见过就这么几次,是个上了年纪的高大魁梧的男人,看上去很有风度。她不好意思问明奈子,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这期间,英子也不只一次地去看望荻原。她知道他为自己布置了舒适的房间,在所有和她结识的朋友中,他为她花钱是最大方的,只要是英子想要的,他从没有皱过眉头,连眼睛都很少眨。英子对于没有到千叶县的日语学校读书,从没有后悔过,她住在获原家时间不能超过两周,否则就会腻烦。英子原先并不讨厌猫,但什么事情一过头了,就会发生了变化,猫多的都成“灾”了,英子竟然变成了猫的奴隶,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
  在获原家,有时候会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思想在侵袭她、干扰她、折磨她。荻原将她也列入他豢养的猫群之中。她无法忍受。有时会突然离开荻原,她那喜怒无常的性格也颇让获原头痛。但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她,英子并不讨厌他,那是他并不限制、察看、跟踪英子的行动,听任她的自由。英子就像一只飞翔在高空中的风筝,不论它飞得多高、多远,总是有一根线在扯着它!
  五月初的黄金周末,原是他提出要英子来的。但英子有事又不便回绝荻原,她才把丰子派去。虽然丰子回来为了洗澡的事和自己大闹,荻原却没有什么反应。还经常来电话,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看来他还没有发现破绽。
  英子所以干了汤女这一行当,应该说和明奈子有很大关系,虽不能说是她唆使、怂恿,但至少英子从她那里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她又为英子创造了条件。
  说良心话,明奈子对英子不错,一直提供免费住处。当然她的房间也需要有人看管,最重要的是她非常苦闷,希望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倾叙。而这人既有同情心又不应该和自己有任何厉害冲突。她选中了英子。
  英子问过明奈子:“为什么不要你的亲人们来东京,父母亲或者姐妹!”
  原来明奈子弟兄姐妹五个,她最小,在她与小林龟的婚姻问题上,全家都持反对态度。她回忆说:“有一年,他风尘仆仆地从北大荒来,带着一袋黄豆,人还没有在屋内站稳,就让爸爸和哥哥连推带搡地赶出门外。一袋黄豆都被撒在地上……他和我结婚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家里不能有任何人来日本,我一直恪守着这条诺言的……当然经济方面,我完全可以凭靠自己的力量,特别是这两年,我手里有了自己的钱。你大概难以想象,当他的经营发生了亏损时,他还要求助于我。……我用自己的最大可能满足了家中的经济方面的要求,从父母到姐姐、哥哥,每家的家用电器都是我包了。看来这是个无底洞,他们似乎永远都能提出新的要求、新的欲望……你也有同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大概日本这地方遍地是黄金,俯首皆拾了!”她的面孔上流露出凄惨惨的表情。原来家家都有一本难唱的经,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解脱的苦闷、烦恼。
  英子不仅喜欢明奈子,从内心里还很崇拜她,因为她不单单具有女人的媚力,还很精明、果断、大胆,只身来到日本,打出了自己的天下。尽管她有明显的不轨行为,依然维持着家庭的外表的完整,这不能说她没有强有力的手脑和心计,英子觉着像明奈子这样的人,活得够意思,活得痛快!特别是到商店里买东西,动辄几十万円,那才够派呢!英子自愧不如,妒忌是女人的天性,争强好胜的英子更不能例外。
  在钱的方面,明奈子是十分精细的,也可以说是铁面无私的。英子有过几次领教,英子搬进公寓前已讲好条件,她可以无偿地使用房间里任何装置,每月的总账单由明奈子来付。一个月后,明奈子向英子开了一张索取电话费的清单。英子竟然愣住了。
  明奈子面不改色,声调冷冷地说:“电话费中不应该包括国际长途和东京市外的,我向国内拨电话都是有限的次数,而且谈话时间不长!”话虽不多但这是必须遵守的。
  英子发现第一个月交的电话费竟然比自己在外边租赁房子的钱还要多!
  事后明奈子对英子说:“中国有句老话,亲是亲,财是财,在日本则要再加上一个‘更’字,无论亲戚、朋友,甚至是夫妻,在钱方面分得十分清楚。我的手里就有一笔我丈夫向我借贷的债目,这没有什么含糊的,到了日本自然是要入乡随俗的!”
  英子靠着打工挣的钱是有限的,英子也不能从获原那里得到源源不断的供应。他的原则是英子到千叶县去,一应开销全包了,犹如他养的那些猫,好吃、好穿、好待承!一旦离开获原的家,一切待遇就都取消了。这也是为什么英子见着荻原就要东要西,开价非常高。一来借着这机会买几件好衣服,回到东京也好和明奈子比试比试;另一方面她知道不要白不要!不吃白不吃!所以才创下了吃三万多円寿司的记录。既饱了口福,回去和明奈子谈起话来也有的可说!不过英子自知自己和明奈子之间,在经济实力方面有着天壤之别,可她也深知自己在年纪方面却占着绝对的优势。渐渐地她悟出了一个道理,这是一笔尚待开采的巨大财富,要看自己开采是否及时,还要遇到合适的主顾!
  英子曾请教过明奈子,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挣大钱。她建议英子去做“汤女”。
  关于汤女,英子来日本后已早有耳闻,这是变相的出卖肉体的行当,她觉得难以接受。
  明奈子却很不以为然,“在日本这种竞争力极强的国家,你一无雄厚的资本;二无高超的技能,三无强壮的体魄,在高消费的东京,还想过上流社会的生活,我看没有其它道路可走。你做过酒吧里的陪酒女郎,我看这和红线也没有什么区别!你相信吗?我走出家庭的第一一步,就是做汤女!”
  英子听了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从明奈子的言谈话语中,隐约体察出她对丈夫的爱要大于恨。要知道多情人隐藏情感,要比无情人隐藏冷酷困难得多。明奈子得不到小林龟的爱,她采取了报复手段,自寻欢乐,自己毁灭自己的道路。进入歧途后,她意外的发现,这并非死亡之路,而有九曲回肠之道在向前延伸呢!
  明奈子毫无隐瞒地向英子介绍了自己第一次做汤女的经过:
  “……其实我那时和你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对于汤女的事情仅只是道听途说。这是在日本的公共浴室内设置的,当然不是所有的浴室都有这种工作。不言而喻,汤女是为男性浴客服务的。介绍我去干的,是我邻居的太太,后来我很快就搬走了……我原以为自己可以穿着内衣为浴客擦洗,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要在自己的身体上抹上肥皂泡沫,用自己的身体当做菜瓜布,在浴客身上擦抹、清洗。要是没有思想准备,第一次‘下水’确实很困难。不过话说回来,有些浴客并不让你讨嫌,而最最重要的是报酬,如果碰到有缘份的,那可就不好估量了。”
  英子以往也听过关于色情的“土耳其浴”的谈论,有人将其美其名曰“肉搏浴”、“泡沫浴”。
  明奈子非常坦率地讲:“以前我对你讲过,我自己也有投资,搞经营,其实就是开设了这种浴室。你要是到我那里工作,我会留心将一些高档次的浴客介绍给你!”
  冈村秀男是英子接待的第一个“浴客”。他是明奈子的朋友。她告诉英子,“他是个颇有名气的律师,也是我的法律顾问。”
  虽说冈村谈吐文雅,待人很有礼貌,在花钱方面也还算大方,但英子自知并不爱他,她只是将他看成是一个异性的朋友。要不是冈村自己主动提出为她租一套公寓,也许他们之间仅只是极短暂的交往而已。英子住在明奈子的房子里虽然很舒适,也很自由,但她总隐约地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来日本时间稍长后,她逐渐认识到自己欠下明奈子的“人情债”。这债越背越高,总有一天高筑的债台会把自己压垮的。此外她的内心世界里感到有一种不平,当然如果将它理解为争强好胜也好,女人妒忌的天性也好,她认为自己无论从哪点来比,都不比明奈子差,她不能安居于明奈子的卵翼之下,她想挣脱。有自己的住所是首要的条件,冈村愿意负担费用,不需要英子花一分钱,她何乐而不为呢?
  英子有了自己的住处,再住在明奈子家,就不是串房檐的食客了,是她在还明奈子的人情债!英子的住处就是现在的六叠半。房子不大,卧室、浴室、厨房、家用电器一应齐备,可说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这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住在里面也挺惬意的,要知道吃惯了西餐大菜的人,有时也想吃块棒子面的窝窝头换换口味呢!
  冈村的优点在于他做事十分小心谨慎,这可能和他所从事的律师职业有关,虽然房子是他付钱,他从不强迫英子干她不心甘情愿的事情,这样英子才敢让丰子住进来。
  英子从没有动过要嫁给冈村的念头。她知道他是鳏夫,可她却也留了心眼儿,曾逼着他写“结婚启事”,目的是想留下有说服力的证据,好钳制冈村,这就引出了丰子也卷进来的那场小插曲。至今令英子困惑不解的是:精明能干、善辨真伪的冈村,竟没有看出替身的漏洞,英子原以为新宿吃茶店的风波,她和冈村会彻底决裂,而这决裂的第一步,就是不再承担房费。出乎她的意料,冈村竟然主动赔礼道歉,要求和好如初,所以六叠半的房子依然没有动。这可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没想到丰子当着他的面,撕毁了“结婚启事”,反倒让他觉着英子这人刚烈、专一、可以信赖,他甚至向她苦诉:
  “请不要抛开我!”
  英子一回想起他那样子,都觉着好笑,这才叫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呢!
  英子交往较多的另一个浴客,他是东京的一位股票经纪人,年纪比荻原还要大。五月初的黄金周末,她曾陪他到京都、奈良一带去旅游,名义是私人秘书。他颇有资财,东京市中心的土地已赶上黄金的价格了,他却在那里拥有自己高大宽敞的办公楼,还有自己漂亮的住宅。虽然他这人的相貌很平庸,矮胖的身材,一双肉眼,但他却能透视金融市场的险情,成为常胜将军,稳操胜券。他所结交的除金融寡头、商业巨子外,也有一些文化名流。伴着他时,英子自然地产生了一种水长船高的感觉,要知道月亮反射出太阳的光辉,也照亮了它自己。
  有些旁观者觉着难以理解,为什么他那么钟爱英子?为他们搭桥牵线的明奈子却道破了其中的奥秘:
  “这是换味口,和人接触也是这样,何况大陆来的姑娘比日本的、东南亚的保险,那里爱滋病人少!”
  英子不要说爱这位股票经纪人,她根本不喜欢他,而是有些惧怕他,她不想和他交往过密,一件意料不到的插曲,将他们联系了起来。股票经纪人有一位私人男秘书,他的名字是渡边雄,年纪有三十岁左右。英子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场合下见到他的,她竟然为他的风度、容貌、衣着,甚至他的音调所倾倒。来日本后,她接触了不少男性,真正让她动心的并不多,小林龟曾是一个,但他要与渡边雄相比,在英子的眼里看来是不堪一击的。
  渡边雄对英子表现得也很殷勤,至少在英子看来也是一见钟情。英子敏感地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并没有戴戒指,这就给了她很大的希望。从交谈中,了解到他曾被派往过香港的股票市场,工作了两年,他可以讲流利的英文,这在日本人中也是不多的。他们大多读音时,声音较重、停顿也较多。渡边受到重用和这些特长都是不无关系的。由于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小,自然相同的情趣、爱好也把他们拉得更近了。
  渡边雄曾老实地向英子谈了自己的打算,他希望能得到派往纽约股票市场的差事,老头儿正在考虑人选。渡边的想法正中了英子的意。她在日本呆烦了,很想到美国去。如果老头不是这件事情的关键,她早就把老头甩开了。这也是为什么她从不向他提出自己护照快要到期的原因。老头的能量,无论从经济、权势给她安排一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但这样她就等于出卖了自己,永远受控于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不是山穷水尽,她是绝不会走上这条死路。
  为了满足渡边的要求,其中也有自己的希望,英子在老头面前使出了自己全身的解数,老头终于把渡边雄派往纽约。就在她含着欣喜若狂的眼泪,将这个消息提前告诉渡边后的三天,她接到了渡边雄的订婚请柬,这对她无疑是当头一棒。现实的世界在她的面前旋转起来,像五彩缤纷的万花筒,光怪离奇、变化万千……
  订婚仪式是在东京的阳光大厦的最高级的饭店举行的。英子没有去,她无法控制自己,怕自己会从那高耸的大厦上跳下来。事后明奈子开导她:
  “世上没有一个值得你去殉情的男人,渡边雄也不例外!”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看见了他的订婚照片,新娘长得很一般,但她有一个殷实丰厚的娘家!英子知道了,年轻美貌的价钱,特别是自己这样身份的人,这一切都是做为商品在日本出售的,认清这个过程对于英子来说是十分痛苦的!“酒后吐真言”!如果不是在特定的环境下,丰子生了病,英子留宿在六叠半,虽然英子并没有喝酒,她还是向丰子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仅只是轻描淡写,有些事情并没有讲的十分详细,要知道有些细腻情感的变化是无法言传的。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一部分,将永远深锁在心扉深处的隐私——将随着她的生命一起消亡。
  是的,从来到人世间的时间算,英子比丰子仅仅早了五分钟,可从来到日本的时间算,她们之间的差距可就明显地拉开了。平日英子对于丰子的指责,全当耳旁风,有时干脆置若罔闻。这也难怪,她将丰子比喻为一年级小学生,刚进校门不久,什么事情都觉着新鲜、奇异……总想发表意见,还想向高年级的大姐姐发号施令,这是十分幼稚可笑的行为。英子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这不是任何人可轻易更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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