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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奋飞少年



  1949年的台湾,由于加入了一批批撤退自大陆的人口,幼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都有,人口密度骤然升高,社会上出现了一股强烈的竞争气氛,学校的升学考试更凸显了这种现象。

  当时14岁的田长霖投考建国中学,有七百多人应考高二插班生,录取名额只有九个。由于考生太多,田长霖认为不可能考取,于是再去参加成功中学的插班考试。

  一位来自上海的同学看到田长霖去报考成功中学,问他:“你怎么考取建国中学后,还来报考成功中学,想占别人名额吗?”

  田长霖以为是这位上海同学开玩笑,但他还是重新去看榜,来回几次仍然没看到自己的名字,最后一次快要离开时,旁边有人告诉他:“田长霖,你的名字在这里!”田长霖回忆道:“因为当时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了。”

  好打抱不平

  读建国中学时,田长霖参加了不少课外活动,但学校成绩都还不错。他好动,也有看好打抱不平的个性。有一次目睹十三太保帮的两个成员,凶狠地欺负一名同学,他跑上前去质问那两名谁都不敢惹的太保:“你们凭什么欺负人家?”长得块头高大的太保面露凶光地吼道:“你凭什么好管闲事?”“你们这样做,当然不对,我有权管。”其中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田长霖两个耳光,再合力痛揍了他一顿。太保们并放话:“有种明天放学再到植物园见!”田长霖咬牙忍痛说第二天一定赴约,但事后认为应该把事情向训导主任报告。结果隔天,两名太保并没有出现。

  在建国中学读了两年书,田长霖就准备考大学。他报考了台湾大学、师范学院(现师范大学)、台中农学院(现中兴大学)三个学校,结果三个学校都考上了。最后他选择在台大就读。

  学生时代的篮球梦

  田长霖自幼就活泼外向,对运动,特别是球类,有极大的喜好。他在上海读励志小学时,特别喜欢踢一种‘咏’尊牌的小皮球。小学毕业后,在初高中合并的位育中学读书,与现任北京大学校长陈佳洱是位育中学的同班同学。陈佳洱记得田长霖的数学成绩很好,导师很喜欢他,他也比别人调皮捣蛋,用铅笔戳过他。

  篮球运动早年在台湾受到疯狂的喜爱,田长霖在台大时,热中打篮球,暑假跟几个同学每天练六七个钟头的篮球。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田长霖对大鹏、格隆、海光的几位篮球健将的名字、打球的位置,仍然记得一清二楚。他在当预备军官时,曾是陆军官校与海军官校篮球校队队员。田长霖的毅力和运动很有关系,因为个子不高,每次打球总下决心非把球打好不可。运动是训练团体合作、自律及领导力最好的机会,田长霖从运动中得到了严格的“掌控自我’训练。

  1950年初,台湾社会不安定,父母亲希望他能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因此他进了台大工学院,但还是热中打球。一直到美国后,因为自知五尺六寸的身高用来打球着实太矮了,又考虑为了生活必须有一技之长,所以还是朝念书、教书的方向努力。1955年田长霖参加高考机械工程科,以优等第一名被录取。

  三哥田长焯对田长霖小时候的印象是:“我们家里国兄弟姐妹多,大家都是各搞各的。田长霖书念得特别好,小学、大学、高考都一样,我们兄弟姐妹拿的是及格、一等,他总是得优等。”田长霖一直都比别人认真,要求自己做得更多、做得更好。但他也很会玩,对打篮球特别狂热。跳舞他也很起劲,由于性格很风趣,在婚礼等场合上,常见他兴高采烈地和人群打成一片。

  家教定情

  因家中经济抬据,在台大念书的田长焯以担任家教来贴补家用。后来因为要前往美国普度大学留学,必须辞去家教;他问弟弟田长霖是否愿意接替家教的工作。三哥说,他的学生叫刘棣华,家中有七个姐妹,一个男孩。她排行老三,1936年在北京出生,小学六年级才到台湾,在泰北女中念初一。你教她功课,她若没学会,是会发小姐脾气的。哥哥还给了他善意的“警告”。

  田长霖一上任就领教了三小姐的脾气,教她数学,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她不懂,田长霖还是很有耐性、很有技巧地运用各种不同的解说方式来让她明白。田长霖教学的天赋与兴趣,在担任家教时,已充分显露出来。

  家教严格、家境良好的刘棣华,虽然会因听不懂数学而急得生气,但基本上,她的个性是内向害羞的,在学校不敢问的问题都会请小老师指点迷津。田长霖像大哥哥一般,不厌其烦地使出浑身解数,指导这位漂亮的小女生。

  他的指导方式往往不是在为她做决定。有时她问他:“你觉得这样做到底好或不好?”田长霖会回答:“天底下没有完全的黑与白,你必须学习从各种角度去考虑。”就这样,一来一往,两人渐渐成为亲密的谈天对象。

  当时的风气仍相当保守,学生们不敢单独约会,尤其是在担任家教的时候,师生更是界限分明。高中毕业,刘棣华考上淡江英专,已经台大三年级的田长霖不必再当刘棣华的家教,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却在他的心中激荡、奔腾,他发现自己一日见不到她,就非常思念她,莫非动了真情?

  家教工作结束后,他抱着相思的情怀,到她以往常去的电影院寻找她的芳踪,经常苦苦守候,就盼能和她“巧遇”。上天真的不负苦心人。这一天,刘棣华与妹妹一道看电影,田长霖一看到她们的背影,喜出望外,很快地冲过去从后面伸手在刘棣华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还故意大声表示,“非常惊讶能在电影院碰到你们”。

  也许是打篮球打惯了,出手较重;也许是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过度兴奋,这一掌可拍得不轻呢!但也就是这神奇的一掌,订开了刘棣华的心扉,她竟也开始茶不思、饭不想,脑子里整天尽是田长霖的影子。田长霖考上预官,到凤山受训,两人的感情进展得十分迅速。在凤山受训期间,田长霖除了仍对打篮球充满狂热,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回台北探望刘棣华了。

  预官结训后,田长霖决定到美国读书。他申请了很多大学,但因父亲过世,家中经济变得困难,只好放弃他真心想要的选择,而前往给了他全额奖学金的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大学。

  1956年当田长霖决定到美国念书时,虽然与刘棣华两人已情深难舍,双方家长却认为两人年纪太轻,不同意他们订婚;刘家并且表示,若要娶刘棣华,田长霖必须先拿到博士学位。于是田长霖离开台湾的前一天晚上,带着刘棣华偷偷地到照相馆拍了一张合照,这是他们两人的“定情照”,也是“订婚照”。

  横渡大洋,初入异邦

  同年9月,田长霖用借来的300美金,凑足了到美国的单程机票,告别了家人,和三十几名留学生,一同飞往美国。

  在双城机场,同机的富家子弟不是被在美国的亲戚接走,就是搭另一班飞机转往其他地方去了。田长霖孤零零地一个人,两手提着笨重的皮箱,用生硬的英语,四处打听灰狗巴士站的地点,终于,他搭上了前往路易斯维尔的巴土。

  一到达路易斯维尔巴士站,他很惊讶地发现两个不同的饮水器;一个写着“限有色人种”,另一个写着“限白人饮用”。照字面上的意义看来,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喝哪一种。这是他到达新大陆后,第一次感受到的种族歧视气息。接下来还有更令他吃惊的事,每一间餐厅、每一间厕所外面都写明“只限黑人”,或“只限白人”。田长霖感到很不自在,因为很明显的,他什么都不是。

  当时种族隔离政策还笼罩着美国南方,一般日常活动,例如搭乘巴士,就是令田长霖深觉头痛的难题。他到底应该坐在属于白人的前座,还是坐在属于黑人的后座?最后他为了省却这一切的麻烦,干脆步行。而这些令人困惑与不愉快的生活经验,却只是田长霖到达新大陆后种种挑战的开始。

  不服输的“中国佬”

  早期的美国人,对中国留学生很瞧不起,特别是在肯塔基州南方的城镇。大学中有一位白人教授从不用正眼瞧田长霖,还经常用“中国佬”(Chinaman)来称呼他。

  因为拿了全额奖学金的缘故,田长霖在校必须担任助教,但在工作时,因为是外国学生的缘故、又是东方人,常成为被取笑的对象或替罪羊。有一次实验课,带有歧视心态的白人教授,要田长霖爬到高处关掉一部蒸汽涡轮机。好不容易爬上去了,才完成任务,刚要爬下梯子时,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下,情急中他伸手抓住一条钢管。天晓得那是条温度极高的钢管,烫得他手掌皮破血流、全身发抖。虽然疼痛不堪,他硬是咬着牙强忍着痛楚爬下梯子。田长霖不愿被教授瞧不起,直到那位教授离去,他才赶紧赴医务室接受治疗。

  手被烫伤的那一晚,他在宿舍嚎啕痛哭了一场,不光是为了手受伤,而是内心深处,也像被剥掉一层皮一样,疼痛而无助。田长霖重新思考自己未来应走的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种被压迫与歧视的感觉,并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帮助弱势者,为他们争取平等的权益。

  然而,在手的伤口尚未愈合时,田长霖就从同学那边听说“中国佬”是污辱中国人的代名词。心中马上升起一股难忍之气,几乎想立刻冲去找白人教授理论。但脑际一闪,还要靠助教奖学金生活呀!万一得罪了教授,奖学金被取消了,那往后日子怎么过呢?田长霖内心经过数日的矛盾交战,终于决定不顾一切向这位教授挑战。这一天,他走进教授的办公室,虽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对白人教授说“请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中国佬了!”

  看到田长霖铁青的脸色,教授大惑不解地问道:“可是过去几个月我不是都这样叫你的吗?这样叫你又有什么错呢?”

  “因为过去我并不知道这是个污辱中国人的用语,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了。”

  “那你要我怎么称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Tien,或Chang-Lin,或是CI。”

  “哈!你要我去记住这些金、张、钟、陈等疯狂的名字?’教授深不以为然,也就故意挑衅。

  田长霖丝毫不退怯,立刻答道:“假使你记不住,以后就不要叫我!”

  这位教授在经过这次“摊牌”后,不再叫田长霖“中国佬”了,却从此再也不曾喊过田长霖的名字,有事找他,只是以“Hey”、“Come on”来替代。

  中国佬的事件,再加上体验了各种不公平的待遇,让田长霖原本开朗的个性,封闭了很长。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埋头研究、教书,努力吸收新知识,做出了一些成清。被污辱、被歧视的经验,没有让出长霖低头,反而对他形成意志上的磨练,也埋下了他日后全力为少数族裔与弱势团体争取平等权益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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