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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军事特派员秘密抵沪


呼唤暴风雨

  1948年,早春二月的一个深夜。
  座落在上海中正东路(今延安东路)的中国工矿银行,驶出一辆崭新的1949年型的银灰“雪铁龙”。
  车上坐着三个人。
  坐在司机旁边的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他的一双机警的眼睛不时环顾左右。
  后面车座上坐着两个人。
  左边的一位中年人,身材矮小、瘦弱。右侧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人。
  这两个人都在中国工矿银行供职,左边的叫梁佐华,右边的是曾出现在郭汝瑰公馆里的任廉儒。
  “时间不早,恐怕到了宵禁时间吧?”老人回过头对后面两人说。
  他就是不久前在香港出席了民革成立大会,被选为军事特派员,前来京沪一带开展工作的王葆真。
  王葆真来到上海滩,呼唤暴风雨!
  “卓老,就是宵禁也不要紧。我们手里有王牌。”任廉儒说。
  小车穿街过弄,来到东湖路。
  马路上站着四五个武装军警。
  “小车停下。”
  一个佩戴“宪”字袖章的宪兵站在马路中间。
  司机降慢车速把车停在路边。
  “你们不知道戒严吗?为什么这时候还乱闯?”一个少尉军官,带着两个士兵跑过来厉声问道。
  “我们哪里搞得清楚,什么宵禁,什么戒严,时禁时放。”
  任廉儒鄙夷地回答。
  “你们是什么部门的?还嘴硬,给我统统下车。”那少尉军官摇着手枪喊。
  小车司机拉开车窗,递过去一张特别通行证:“我们嘛,陈立夫的中国工矿银行,你该知道吧?”
  那军官看了看通行证,又看到这全新的美式轿车,改了口气:“你们走吧?”
  军官一挥手,两个士兵拉开路障。
  那军官又把头伸进车窗,说:“对不起,冒犯了,这是例行公事!”
  车里没有人理他。司机踏响马达,小车继续前进。
  “卓老,我说没事嘛!他们敢得罪陈部长(即陈立夫)。”
  任廉儒说。
  “嗯,这倒是的。不过还是谨慎为好。”王葆真答道。
  车到斜土路,弯进一个曲曲折折的弄堂,在一幢三层楼的石库房子前停住。
  这是梁佐华的住处。
  梁佐华在轻轻敲门。
  任廉儒吩咐司机:“你把车开走吧!不用等我们,等会儿我们自己雇车。”
  司机把车开走了。
  睡眼惺忪的梁太太把门开了。任廉儒她是认识的,王葆真从未见过。她惊异地看着这位不速客。
  三人进了客堂间。
  “嫂子,我给你介绍,这是革命元老王葆真先生,他刚从南方来。”任廉儒道。
  他又给王葆真介绍:“这就是佐华夫人,我不用说,您也会猜到。”
  梁太太笑着说:“久仰王老大名,欢迎,欢迎!”
  “你给我们准备一点消夜,你自己动手,不要惊动娘姨。”
  梁佐华关照他的太太。
  “好,我就来,请稍等!”
  没有几分钟,梁太太送来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与一盘澄黄的油煎麦面片。
  三人吃了消夜,一时精神倍增。
  “现在我们继续原先的话题。”任廉儒说。
  “还是请卓老讲,我们听着。”梁佐华道。
  王葆真点燃一枝烟,吸了几口,慢慢地说:
  “中共中央南方局的杨琼(杨家德)同志曾向我们转达南方局负责同志的意见,华中华南仍须积极进行军运工作。民革成立后,即把军运工作列入当前的工作日程。中央派我来上海,主要任务即两项:建立上海与南京的领导机构,还有就是策反蒋军起义。”
  “这担子可不轻啊!”梁佐华说。
  “不过,由卓老来领导,困难也就不在话下了。”梁佐华又说。
  “哪里,哪里,我卓山有多大本事。”王葆真目视任廉儒接着说:
  “我认为,一要依靠中共,取得中共的大力支持,二要我们民革成员共同努力。”
  “关于中共的支持。我离香港前,杨琼先生和我谈过几次。华岗先生也到民革总部访问我。两人都和我作了坦诚的交谈,并作了具体的指示。这样,大方向是明确的。再就是我们自己努力了。”
  王葆真满怀信心地补充道。
  “我们追随卓老之后,只要您给我们任务,我们万死不辞,即使赴汤蹈火,也一定完成。佐华你说呢?”
  任廉儒征求梁佐华的意见。
  “这,当然如此。我和任兄的意见一样。”
  梁佐华语气坚决地回答。
  “这就好。我们研究一下近期内的工作。”
  王葆真一边示意他们坐拢些。
  任廉儒想起了前几天地下党领导人鲁自诚和他说的话:“形势发展很快,江南解放看来为期不远。国民党中的革命派在香港建立了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他们要到上海来发展组织,开展工作。南方局通知我们,如果他们的人到了上海,组织上决定让你和梁佐华参加民革,因为你们和国民党原就有历史关系。”想到这里任廉儒挪了挪位置,紧靠着王葆真说:
  “我看卓老先要找个安全又隐秘的地方住下。”
  “对!我们来解决。”梁佐华道。
  “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把上海的临时工作委员会建立起来,还有我们要研究一下,临工会的名单。”王葆真说。
  接着三人研究组成临工会的人选。有些人一时还未联系上,又进行了谁负责联系的分工。
  对军事策反起义工作,王葆真说:“我们要利用一切关系积极进行。不过,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必须谨慎小心,严格保密,稍有疏忽,那就会人头落地。”
  “卓老说得对,我们注意就是。”
  任廉儒、梁佐华同声回答。
  当下三人研究确定在上海、南京两地首先进行策反的对象。
  上海确定的对象是:第一绥靖区副司令刘昌义。
  南京确定的对象是: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这时郭汝瑰正在徐州任陆军总司令徐州司令部参谋长之职。当时王葆真还不知郭汝瑰与任廉儒的单线联系,他把这任务交给任廉儒。
  王葆真对郭汝瑰特别倚重,内定郭为南京民革第一负责人。他说:“前年我与任潮先生就研究决定策反郭汝瑰,因为他的条件很合适,只是我派出的人迟迟没有和他联系上。这次要靠廉儒兄的大力了。”
  任廉儒欣然接受任务,但他没有说明两人之间原就有了联系。
  当窗纸微透曙光时,他们的谈话方告结束。
  王葆真说:“我们该散了,有事再联系吧。”
  随后在任廉儒陪同下,王葆真离开梁寓。

奇怪的病人

  上海八仙桥,位于大世界附近,这是人口稠密,市面繁华的闹市。不过,穿过大街就横着一条僻静的小路——龙门路,路的中段151号是家私人医院。以院长王永川的名字命名曰:“永川医院。”
  王永川擅长内科,医道精湛,前来求医问诊的络绎不绝。院里20多张病床总是满满的,后到者总是登记后过一段时间才能入院。
  1948年6月,永川医院的特间住进一位病人。所谓特间,是室内仅有一张病床,由专门护士特别护理。通常特间住的是危重病人。
  然而,这时特间里的那位病人,虽然年龄老迈,但精神甚好,没有病态。不过,邻室的病友也很少见他外出。
  特间的窗帘总是拉得紧紧的,白天也是这样。那位病人的交游看来广阔,探视的人此去彼来。窗帘上不时映出人影。
  这位奇怪的病人就是王葆真。
  王葆真与院长王永川是多年的深交。他看中这地方闹中取静,利用医院不仅可以隐蔽起来,而且可以借探视病人的机会,保持着外界的联系。难得的是王永川同情革命,对王葆真的活动表示支持,把王葆真安排在特间。
  这天上午9时,王永川来查病房。
  王葆真躺在病床上,胸口敞开,王永川的听诊器在他胸上转动。
  “院长先生,我的心脏病有否起色?什么时候能出院?”王葆真问。
  “哈,哈!张老先生,你才住多少日子就性急了。莫非敝院照顾不周?”王永川目视这位姓周的护士小姐。
  王葆真住进医院,就报了个张宏济的假名,职业是商人。
  “不,不!医院照顾我很好,这位周小姐更是关怀得无微不至。”他连忙说。
  “那您为什么要急着出院呢?”
  “只是因为外面有许多生意上的事,等着我出院去料理。”
  他忙作解释。
  “老先生您就安心静养吧!以我之见,您还得住下去。生意上的事情,只能暂时放手。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王葆真点了点头:“悉听尊命!”接着他又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您老请说,只要可能办到。”
  “我想再请一位中医来会诊,怕您不同意。”
  王永川大笑起来:“您老可能认为我有门户之见,敝人一向认为以治病为第一原则,中医嘛,也有独到之处。完全可以,您就请中医来吧!”
  “要是中医感到不方便,到时周小姐可以退出。”
  王永川又补了一句。
  那位姓周的护士,含笑说:“阿拉听院长安排。”
  两位王先生发出会心的微笑。
  第三天,一位中医进了王葆真的特间。
  那位姓周的护士,知趣地到别的房间去。
  房门关紧后,中医笑着说:“张先生,请把手伸出来,让我搭搭脉!”
  “廉儒兄,那就免了吧。”王葆真笑起来。
  这“中医”就是任廉儒。
  “卓老,我给您带喜讯来了!”
  “请说,工作进展得怎样了?”
  “我们的临时工作委员会可以成立了,我是来向您汇报的。”
  “好同志,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王葆真握着任廉儒的手摇了几摇。
  “不,这主要是大局变化得快,中共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还有就是李济深先生、何香凝女士久孚人望,加上卓老一向为人敬仰,您来上海登高一呼,自然四方响应了。”
  任廉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些人的名字。
  “这是临工会成员的名单,请您过目!”
  王葆真边看边回了一些人的情况。
  任廉儒指着刘云昭的名字说:“刘云昭是立法委员,我们要策反刘昌义就要依靠他,他和刘昌义有深交。”
  “好!我们现在来商量一下,临工会的首次会议在哪里开?
  这地方要绝对安全。”王葆真等着任廉儒回答。
  “想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太安全,所以还没有定下来。”
  王葆真沉默片刻,说:“我想起一个地方,是一位姓顾的军长的私宅,他是顾祝同的远房,早叫我住过去了,现在空着,看来是安全的。”
  “那就去看看再决定!”

神秘的舞会

  顾军长的私宅在上海湖南路261号。这是一所花园洋房。
  外面有短短的墙垣,墙内杂生着亭亭如盖的香樟树,间杂着高大的白玉兰,茂密的树丛遮蔽着园内的一切。
  里面的房屋并不多,仅有三屋的一幢楼房,但里面的复室套间,非常曲折隐蔽。
  这时,主人顾军长带兵在外,家属去了美国。只派了一个老人看守房舍。
  任廉儒、梁佐华等人去实地考察一番后,觉得这地方是安全的。他们又和王葆真研究后,决定首次临工会就在这里召开。
  为着加大安全系数,任、梁两人又和新发展的民革成员、上海驻卫警总队代理总队长崔恒敏商定,由他派出少数武装在园外巡逻放哨。
  一切安排妥当,1948年6月下旬的一天,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上海临时工作委员会(兼管南京分会)就在上海湖南路261号召开。
  王葆真从永川医院临时出院,前来主持会议。
  入夜后,顾公馆华灯高照,乐声阵阵,似乎这里在举行一次“派对”(舞会)。
  前来参加会议的有的西装革履,有的长袍马褂,服饰豪华。来的人或乘祥生公司的客车,或坐三轮,没有一个步行,显得气派非凡。
  那位看门的老人,已被酒灌醉进入梦乡。
  厅上灯光幽暗下来,舒缓的轻音乐弥漫夜空。
  离大厅不远的一个房间,会议在这里举行。到会的约有30多人。
  王葆真从座位上慢慢地站起来,他以低沉的声音,庄重地说:“我现在宣布,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上海临时工作委员会,现在宣告成立。”
  出席人按规定不鼓掌以微笑作为庆贺。
  接着讨论委员名单,选出常委,并产生领导机构。
  选出的委员有:吴荣、许卜五、林涤非、梁佐华、任廉儒、李国珍、王履和、许志远、胡锡畴、张克强、万行浩、卢建人、杨文广、陈高庸、牟润孙、刘云昭等共16人。
  王葆真任主任委员。
  选出吴荣、许卜五、林涤非、梁佐华、任廉儒等五人为常务委员。(其中任、梁二人系中共地下党员,参加民革工作)。
  同时产生临工会的组织机构,下设秘书、组织、宣传、联络等工作组。许卜五、梁佐华负责组织工作。
  讨论完毕,王葆真以高兴的神情,说:“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上海临工委成立的同时,我们在南京也要成立分会,由上海临工委兼管。南京的工作也进展很快,分会就要成立。”
  王葆真说完,用手指着靠墙坐着的一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他就是南京来的孟士衡同志。”
  孟士衡站起来,向大家点头示意,在场的人用注目礼向他表示欢迎。
  组织组组长许卜五,即席发言,他说:“临工委成立后,我们要积极开展社会联系,物色可靠的对象发展组织,搜集情报,进行对外宣传等工作,而以策反起义工作作为重点。”
  他又说:“当前的上海正处于白色恐怖中,我们的工作危险性很大,所以除了必要的集会以外,成员之间都采取单线联系的方式。”
  有一位委员发言道:“我们今天成了民革的成员,今后就要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在任何危险的情况下,决不出卖自己的同志,也决不能出卖组织的机密。”
  “对!应该这样。”人群中有很多人都赞同说。
  “好!那我建议,大家饮鸡血酒,共同宣誓。”刚才发言的那位委员又说。
  “酒可能找到,可没有准备公鸡哟。”有人这样说。
  “有酒就有办法。”
  “没有鸡血难道没有代替品。”
  两三个人在低低议论。
  两瓶酒找来了,倒了满满一大碗。
  一位委员忽地站起来,朗声道:“用我的血!”说罢,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个小口,鲜血一滴一滴地流在碗里。
  “快,快包扎好,这会影响身体。”王葆真吩咐大家。
  血酒一个个地轮流传下去。前面的人喝了一口,就交给后面的人。全部都喝了,每个人都举起拳头,同声宣誓道:
  反蒋联共,矢志不渝;
  保守机密,永不叛党;
  刀山火海,决不动摇。
  宣誓毕,众人正准备散去。忽然,崔恒敏派出的流动哨(一名警察),从外面匆匆跑来。他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好了,有一队宪兵已把房子包围。”
  “怎么办!”众人不免慌乱起来。
  王葆真当机立断命令道:“重放音乐,仍然摆作跳舞的样子,不要慌乱。外面的事由我和崔恒敏负责。”
  王葆真与崔恒敏还有那位警察往大门走去。
  门外一位年轻的宪兵少尉与三个宪兵走进来。
  崔恒敏迎上去。
  “请问你们找谁?”崔恒敏问。
  宪兵少尉大大咧咧地:“你是什么人?”
  “这是我们上海驻卫警总队总队长。”警察在一旁说。
  “这是顾军长公馆。公馆正在开舞会,你们进来干什么?”
  王葆真摆着脸孔问。
  宪兵少尉看这样子,又听到里面的音乐声,立即改了态度:“刚才我们在马路上巡逻,黑地里看见一个人窜进这园子,生怕是……”
  “你在门口站岗,看见有人进来吗?”崔恒敏问他手下的警察。
  “总队长,没有啊,不用说人,连一只猫也没有进来的。”
  “那可能搞误会了,我们走!”
  “抱歉,抱歉,打搅了!”
  宪兵少尉临走时又讲了句客套话。
  ……
  四十年后,在场目睹者的梁佐华说:
  “这实在是一场虚惊!应该说,我们上海临工会的成立还是比较顺利的。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几十个人聚会,敌人始终没有察觉,这当然归功于组织工作的细致……”
  梁佐华还说:
  “后来大家都很镇静。分手时,各人还分别带了一些传单。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民革中央一九四八年元旦成立宣言》、及李济深主席《告革命同志、战士书》。由各成员秘密散发或投邮寄发。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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