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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张轸率十九兵团起义


急电引起的闺房风波

  1949年5月13日,国民党军19兵团司令张轸公馆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我是张公馆,你是哪里!”张轸的副官拿起电话问。
  “奉司令长官白崇禧将军之令,请张司令于明日上午来武昌开紧急军事会议,不得缺席。”对方的语气硬梆梆地,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显示长官司令部的威风。
  “好,知道了。”副官回答。
  电话通知后1小时,白崇禧的急电又来了。电文云:“翼三兄鉴:14日速来武昌有要事相商。健生。”
  又是电话,又是电报,使张轸心里忐忑不安。去不去赴会呢?他拿不定主意。
  自1948年3月,张轸多次派人到上海和王葆真联系起义,经王葆真的恳切谈话,打消了张的顾虑后,他终于下了起义的决心。但后来情况的变化,使他迟迟没有行动。
  今年2月24日,王葆真在上海被捕,京沪暴动案失败的消息纷传全国。他与王葆真失去联系。
  上个月(4月)21日,人民解放军一举突破长江天险,国民党军队在从九江至江阴的长达500余公里的江防线上全线溃败。在这同时,第四野战军沿平汉线南下,把张轸从豫南重镇信阳赶了出来。他刚到武昌不久。
  张轸的部队逃到武昌后,白崇禧为了拉拢他,让他为抵挡解放军过江南进效劳,批准张轸成立19兵团,负责武昌至嘉鱼之间的江防防务。
  这当然是起义的最好时机。在兵力部署上张轸下了一番苦心。他让亲信313师师长鲍汝沣驻守沿江的金口镇。金口距武汉约40华里,是武汉在长江上游的门户,有轮渡连接大江南北。如果解放军要进攻武汉,金口是双方必争之地。表面上张轸和白崇禧一样高喊“巩固江防”,暗地里他把精心制订的起义计划,两次派人秘密送到江北解放区去,但是至今杳无音信,是被特务截获了,还是解放军认为起义晚了……
  几天前,他接到可靠的情报,共军就要渡江,白崇禧决定放弃武汉,并下令所有部队在15日前撤退完毕。这几天,湖北通广西的各条公路上都尘土飞扬、车声隆隆,白崇禧正在把武汉抢掠来的财富抢运到广西老巢去。然而就在这样的时候,白崇禧又开什么紧急军事会议。
  此刻张轸正坐在他卧室里绕室徬徨,冥思苦想。如果去开会,可能是自投罗网;不去呢,白崇禧这人鬼计多端,会下毒手……
  这时他最宠爱的第三夫人徐开敏悄悄走进来,站在他身后他竟不知道。
  “你又在想什么啦,看你这心神不定的样子。”徐开敏拍了一下张轸的的肩膀说。
  他没有理她。
  “我看你该下决心了。你吃过老蒋的苦头还少吗。至于白崇禧人称‘小诸葛’,他鬼得很,你要相信他准会吃亏。再说你也犯不着为蒋家王朝殉葬呀!”
  徐开敏巧嘴利舌,要在平时对这宠爱的三夫人他会欣赏她的讲话。在他心烦的当口。说这番话使他发怒了。
  “你少管我的事!”张轸狠声恶气地说。
  徐开敏比张轸小了20多岁,年轻漂亮,原是信阳师范的校花,对她一向言听计从。张轸这样说话她哪里会依。
  “好,我不管你的事,反正你杀了我,我也不跟你往南边跑了。”徐开敏满含委屈地眼圈都红了。
  “住嘴,不准你跟我这样说话!”张轸一拍桌子,更加光火了。
  这势头徐开敏从未见过,她气得大哭起来。
  为什么张轸要这样光火呢?
  其实这是张轸疼爱她。徐开敏在信阳师范读书时,已是张轸的三夫人,一个河南省主席兼第五绥靖区司令的爱妻。当时徐开敏向往革命,曾准备和几个同学偷偷地到解放区去。后来被张轸得知,对她进行监视,终于未走成。现在徐开敏又说不愿跟他南逃,他再也压不住火了。
  徐开敏还在抽泣着。
  “好了,不要哭了。你知道我心里正烦得很,起义不起义不是你说得这样容易。”
  张轸递给她一块手帕,柔声地说。
  她止住了哭声,边擦眼泪,抬起头说:“你心烦就拿我出气,我是出气筒。你心里有什么事又没有告诉我!?”
  他看她的眼泡都肿了,不由得怜惜起来。“好了,你让我静一回。你先到外面去。”
  徐开敏走了。
  张轸想着她的话:“你吃过老蒋的苦头还少吗?”他想这确实是的。蒋介石一向排斥异己,痛苦的往事历历在心。1928年,他任程潜的第6军第18师师长兼长沙城防司令,由于程潜被人出卖,被蒋介石扣押。乘张轸回九江奔母丧的机会,蒋介石派人策划他的部队倒戈投蒋,他成了光杆司令。
  1938年,张轸任豫北师管区司令,好容易亲手训练了五营新兵,加上配属的部队,编成一个师,他任师长。没有多久,名义上把他提升为13军军长。但带的部队是汤恩伯部队,根本不听他调遗。不久后,在日寇进攻豫西时,张轸主张打,汤恩伯要保存实力,两人的意见发生分歧,汤恩伯告了他的状,蒋介石不问青红皂白就撤了他的军长职务。
  1942年,张轸被起用,调到新编的66军当军长,奉命开赴缅甸参加远征军,对日作战。入缅20天,因指挥系统混乱,他难以调动部队,以及其他种种原因打了败仗,他险些被俘。
  回国后,他被撤职,险些被军法惩处。
  ……
  想到这些,他当然是不愿再为蒋介石卖命了。但现在迫在眉睫的是去不去参加白崇禧召开的紧急军事会议。
  在张轸的回忆里,白崇禧和他交往,虽有几次使他沮丧的事情,但一般说还算是处得好的。特别是近几年是白崇禧推荐他当了“剿总”副司令,也有了那么多的部队。当他被困豫西南阳时,也是白崇禧派了飞机把他接出来的。人家有情我也该有义。自然,过去他对白崇禧也没有违拗过。白崇禧要他以河南参议会名义通电迫蒋介石下台,他照办。与共产党的秘密联系,他都通过白崇禧,而且后来反是由白的授意才去的……如果不去开会,反使他生疑。万一白崇禧翻脸,自己的部队是抵不住桂系的精锐部队的。
  思前想后,张轸决定单身赴会,吉凶祸福全然不顾。
  张轸赴会的决定一宣布,部属又来相劝,他一一拒绝。就在5月14日早晨,张轸临行时,他的亲信128军军长辛少亭还讲了一番非常动情的话。
  “司令,看来你是一定要去了。千万要小心,多带些警卫。你走后,我的部队就向武昌靠拢,万一发生不测,我就指挥部队打进去,一定救司令脱险。”辛少亭说。
  “疾风知劲草,危难见真情。你对我的关心,我是铭感的。
  但是千万不能乱动。”
  “凭我与白健生的多年交往,想来他不至于翻脸不认人的。”张轸又说。
  “司令。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在这关键时刻,不能不防。”
  “最坏的可能当然不能排除。一旦我真的不能回来,你不要为了我一人而误了大家的事。你就代我指挥部队,带领大家起义。家乡父老交给我们这支部队,我们义不容辞要把他们带上正路。”
  张轸这样一说,辛少亭不由泪流满眶,说:“请司令放心,您对我如此重托,我岂能辜负钧座厚爱。此事有关我部将士的前途和身家性命,我当全力以赴,即使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辞。”说到这里,辛少亭语音颤抖,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着,握着。

流血冲突即将发生

  5月14日上午9时。
  张轸的座车从贺胜桥19兵团司令部开出。在往武昌的公路上飞速急驰。
  走约数公里,迎面来了数十辆十轮军用卡车。这些车的驾驶兵趾高气扬,旁若无人地直向张轸的座车开来。尽管张轸的司机高鸣喇叭,他们毫不退让。
  卡车捲着尘灰,散在公路的上空,所有车辆都淹没在白茫茫的灰雾中。张轸的座车开着大灯在行驶。猛地,一辆大卡车要撞上来,张轸的司机迅速转动方向盘避让,嘎地一声车头搁在路旁的沟边,几乎掉落下去。
  “他妈的!眼睛瞎啦,有这样开车的吗?”张轸的随从副官,从车窗里伸出头来骂道。
  在汽车的轰响中,副官的骂声根本听不到。而且这些大卡车都是为白崇禧抢运物资的,骄横的驾驶兵也不予理睬。
  “停车吧!犯不着和这些王八蛋生气。”坐在后座的张轸说。
  要是在往常,什么车敢和司令官的座车抢道。轻则训斥,重则扣押。今天张轸有心事也就不计较这些。
  抢道的军用大卡车逐渐稀少了,张轸的小轿车又开始在公路上行驶。那路坑坑洼洼、坎坷不平,轿车在摇晃,张轸被车颠得昏昏然,他看着窗外,心里嘀咕着:“怎么还没有到?”
  忽然,他看见公路上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打着轻重机枪、迫击炮、火焰喷射器,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在向南开进。
  与此同时,随从副官也喊了起来:“司令,您看公路上怎么有这么多的武装部队,他们不是撤退吗?怎么又往南开?”
  张轸没有说话。但他立刻意识到:武汉以南是我张轸的防区,他们去干什么?看这支部队的装备一定是白崇禧的第七军,从他们的行动看象是执行一项紧急任务,莫非是要包围我的兵团司令部?他不安极了!
  “停车,停车检查!”前面是一座桥梁。一个身背美制卡宾枪的小头目,挥动着红蓝旗,要张轸的轿车停下。
  轿车停住了。从公路的左右,一群士兵包围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轿车。这些士兵高声喊道:“下车,全部下车!”
  这是怎么一回事,张轸要发火了。但他克制着。他身旁的警卫员,看到司令官受到威胁,立刻把身体遮住了他,一边高擎着手里的卡宾枪。
  随从副官打开车门下车了。他拔出手枪厉声骂道:“你们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车里坐的是张副司令长官,你们拦车,想是找死?!”
  黑洞洞的枪口还是对着轿车,这些士兵并没有给副官的骂声所吓住。什么副司令长官,全不在他们眼里。
  “奉上峰命令,今天不管什么人的车通过,都要接受检查。”那个拿红蓝旗的小头目摇晃着脑袋说。
  “你们真不怕死。”随从副官把手枪晃了晃。又高声喊道:
  “这是张副司令长官的车,谁敢检查!”
  随着副官的喊声,那小头目也喊道:“来,弟兄们给我搜!”
  车上的警卫全都跳了下来,他们的枪全都对着上来搜查的士兵。
  枪口相对,剑拔弩张,只要扳机一响,一场流血的冲突立即发生。
  坐在车里的张轸看得一清二楚。他在考虑对策。今天的事情确实意外,敢于拦我的座车,这一定潜伏着某种危险。就要起义了,此时此刻还是冷静为好。古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士兵是奉令办事,犯不着和这些人生气。
  张轸把头伸出窗外,看到两边枪口对枪口的阵势,威严地说:“都给我把枪放下!谁叫你们这样无理的?”
  双方的枪都收起来了。张轸的警卫都愤愤然。张轸又道:
  “一起给我上车,把车开回去!”
  “司令官,怎么不去武昌开会了?”随从副官惶惑地问。
  “不是我张轸不去,是他们不让我去嘛!”
  “是!”随从副官应声。又命令司机:“把车调头回贺胜桥。”
  轿车发动了,正要掉头往回走。
  桥那边尘土飞扬,一辆黑色轿车急速开来。嘎地一声正停在张轸的轿车旁。
  车门开处,一个着黄呢将校服的中校军官跳下车来。只见他走到张轸的车前,唰地一个立正,嘴里说:“报告副座,奉总座之命,我前来迎接您去总部开会。”
  张轸板着脸说:“我是来开会的。不过你们的人又不让我的车过去。那我只好回去啦!”
  中校军官看到桥旁士兵的情况,立刻明白了。他笑着走上来,说:“请司令不要介意,他们误会了,怎么会不让司令官的车通过呢。”
  中校军官回过头来,对这些士兵大声吼道:“混帐!谁让你们拦司令官的车?”
  “不是有命令……”那个拿红蓝旗的小头目要申辩。“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的脸上。
  “混帐王八蛋,你们都给我滚开!”
  ……
  在黑色轿车的导引下,张轸的车过了大桥,向武昌开去。
  张轸纵目远眺窗外,忽然发现路旁的情况有异。公路两旁增加了许多铁丝网和哨位,几天前路过这里并没有。一种临战的气氛。车越驶近武昌,这种气氛越明显。
  这使张轸更感到不安了。
  如果为了对付解放军,那应该在沿江设防。白崇禧是深知解放军的厉害的,他怎么会把自己仅有的一点本钱输掉。输掉了,在蒋介石的营垒里桂系就无法生存。何况白崇禧已经下令撤退,又怎么重新设防。对了,他这是冲着我来的。这条公路往南是贺胜桥19兵团的司令部,往西可去金口128军军部。刚才一路上哨卡又是盘查与刁难。这些情况综合起来,张轸觉得此行是自投罗网!
  怎么办?张轸忧心忡忡。

自投罗网

  武昌,红楼大院,华中军政长官公署。
  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加上路上行人寥寥,商店关门闭户,显得萧条凄凉。
  “副司令官,您来啦,请进!”
  张轸从轿车里下来,长官部的副官处长在门口迎候。
  张轸与他的随身警卫往里走。刚到第二道门,门上一位中尉军官,向张轸行了军礼后说:“奉总座命令,所有带枪的警卫人员不得入内。”
  “这为什么?”
  张轸问副官处长。
  “这,我不知道。既是总司令命令,请副座谅解。”副官处长答。
  “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张轸很不高兴地吩咐随从副官。
  张轸被请进白崇禧的会客室。
  踏进门与58军军长鲁道源迎面相逢。鲁道源慌慌张张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张轸神情尴尬,连个招呼也未打就匆匆走了。
  鲁道源原是张轸的部下,由他一手提拔,渐次升到军长。张轸对他推心置腹,在信阳时,张轸曾把起义的打算告诉他,劝他一同起义。鲁道源表示有难处,说他的部队将退到云南去,反劝张轸也去云南。后来鲁道源的58军被白崇禧调到武汉,又委他任武汉任守备司令。几天前,张轸又亲自秘密来到武昌,再次做鲁道源的工作,对他晓以利害,说明国民党的败亡已成定局,白崇禧是附尸游魂更不可靠,如果首鼠两端,解放军进军神速,一旦截断退路,只有投降,再想起义就不可能了。鲁道源还是没有表态……现在他来找白崇禧,莫非是出卖了我,向白崇禧告密的?
  且说,张轸正在想着,白崇禧进来了。
  “翼三(张轸的字)兄,劳你久等了。抱歉,抱歉!”白崇禧状似谦恭地说。
  “不,不,我刚来。健公日理万几,自然是忙。翼三稍等是应当的嘛!”
  白崇禧拉着张轸在一对高背沙发上坐下,又寒暄了一阵,白崇禧的脸由晴转阴,冷冷地说:“国防部来了一份电报,请你先过目。”
  “把电报拿来!”
  白崇禧一声喊,持公文夹的副官匆匆从邻室跑来,在公文夹里拿出一份电报,双手递到白崇禧跟前。白崇禧用手一指,说:“请张副长官司令先看!”
  张轸接过电报,不看犹可,一看惊呆了。那上面竟是:
  据密报,张轸勾结共匪,图谋叛变,请将其师长以上军官扣押送广,严厉法办,所部就地解散。
  这是在广州的国防部发来的密电。
  张轸全身似被电击,电报上的字模糊成一片。最坏的结局终于来临了。悔不该不听辛少亭的劝告,自投罗网,不仅自己不能脱身,而且属下的师长一个个都要被扣押,更可悲的是自己费尽心血拉起来的部队一下子又要风流云散。自己一生与“光杆司令”结了不解缘……
  张轸脑子里象一团乱麻,但表面上还是强作冷静。他毕竟是经历过惊涛骇浪的,能够处乱不惊。一个应付的办法立刻形成了。
  “总座,既然国防部要扣押翼三,翼三今日上门来了,就请总座依法行事。只不过,翼三心里有几句话要说。”张轸不慌不忙地说。
  白崇禧眼看着他,说:“你有话就说。”
  “说我勾结共匪,这个罪名似乎不能安在我头上。德公(即李宗仁)派代表团去北平,和共方对话,这又怎样?所谓‘五省联盟’与中共划江而治,这是德公与总座的共同安排,这对党国的统一又产生怎样的影响?去年翼三听健公的话,以个人和河南参议会的名义发生通电逼蒋下野;近几个月我派人和中共联系也是按健公指示而办。翼三生平不作诳语,到时只能有啥说啥了。”
  这些话话中有话,话中有刺,句句敲着白崇禧,这使白崇禧感到意外。
  当初白崇禧让张轸与中共联系,是个缓兵之计,指原望中共停止沿平汉线进攻,俾保存桂系实力,并非真要张轸投共。岂料张轸弄假成真,决心起义。白崇禧岂能答应。因此他去了广州与顾祝同密谋,让顾以国防部名义发个电报,企图逼张轸就范。同时,白从广州回来后即令他的嫡系第7军开进张轸防区。一头包围贺胜桥的张轸所管的19兵团司令部;一头包围金口的128军。几个方面并进,非让张轸听他摆布不可。
  张轸这一番夹棒带刺的话,使白崇禧难以回答。一时颇为尴尬,他思索一下后,说:“好吧,你在这里坐一刻,等一回我再和你谈。”
  会客室里剩了张轸一个人。
  张轸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口,看外面是否有人监视,发现并无一人。他索性走出门外,也同样没有哨兵。当机立断,他跑去找王和华探听虚实。王和华是他在日本士官学校时的同学,现任华中军政长官公署的副参谋长,平时相处尚算不错。
  张轸来到王和华办公室的门外,透过窗帘看到他正和副司令夏威在低低地谈话。“大概是在商量对我的处理意见吧?”张轸想。
  “和华兄,翼三来看你了。”张轸敲着门故意大声说。
  王和华脸上带着惊异的神色出来开门。就在王和华开门之际,夏威从室内走出,见到张轸略一点头就走开了。
  时机紧迫,张轸一进门就开门见山说:“兄台,我可要出事了。看在同学份上,你可不能坐视旁观呀!”
  “看你说的,只要我能帮上忙,小弟敢不尽力。”他又压低声音说:“现在总部对你的谣言很多,各种说法都有。你可要……”说到这里,王和华似有许多难言之隐,不再说下去。
  “怎么,兄台的话说了一半。”张轸问。
  “喔!你和健公的关系还算好的,有什么你就和他开诚布公谈吧。”王和华所答非所问。
  看来在他口里再掏不出什么话,张轸从他的办公室退出,匆匆回到原先的会客室。这时他倒镇静了。他想:反正现在已身陷牢笼,急也没有用。在过去数十年生涯中,一次次难关都已闯过,难道真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想到这里他坦然自若,等着白崇禧。
  白崇禧推门进来,神态与前不同,他微笑着说:“翼三兄,广州的电报不必介意,有我呢。不过,你和北边的联系希望如实告诉我,上面再来查问,我可以有个说法。不然,我也落个失察之罪。”
  “健公,看来你不相信我。我同北边的联系哪次也没有瞒过你,事前事后都向你禀报。和北边打交道也都是用你我两人的名字。”张轸回答得干净利落。
  白崇禧道:“看你说的,我不相信你,还把密电给你看?!”
  “翼三当然希望健公能这样信任我。”张轸一句钉着一句。
  “好了,不说这个。有件要事和你商量一下。还请你鼎力相助。”白崇禧说得很恳切。
  张轸道:“健公您也太客气了,有事就给翼三下命令,还说什么‘商量、鼎力相助’。您的命令我无有不服从的”。
  “这好”。白崇禧提高嗓门说:“实不相瞒,我的部队就要撤退了。两湖之地不能就此让给共军。这就仰赖翼三兄了。我想,自你撤出信阳,河南沦于共军之手后,你就不再是河南省主席。我考虑,除请你兼湖北省主席外,湖南省主席的位置还虚悬着。为此,我想请你部的师长以上军官来开个会,在他们之中选一个主持湖南省政。”
  “这明明是引人上钩,说得这样动听。我且不点穿他。看他还说什么。”张轸心里想,一边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步,慢悠悠地说:“健公,您怎么改变主意了,您不是要我们撤退吗?现在两湖都将不守,省府政权将依托何地?再说我已部署了撤退,共军旦夕就将渡江,师长以上军官,此时此刻是脱不了身的。”
  张轸一番话无懈可击。
  白崇禧终于撕下假面具,他把脸一沉,说:“一定要他们来开会。你就在这里给我打电话回去,就叫师以上军官立即来开会。这是我的命令!你也不要回去了。今晚就住在这里,我们作一次夜谈。”
  这已经无可挽回了。我不能让他把我的亲信也一网打尽。
  我一定要脱身。他立刻想出了一个办法。
  “与您作长夜谈,这是我久就想到的了,我也正有满肚子心事要向您倾诉。不过,得先让我回去一趟。一则我安排一下兵团的事务;二则让我去通知师以上军官来开会。”张轸说。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通知,就在这里不可以打电话吗?”白崇禧毫不松动。
  “健公,您不知道。目前外界有关兄弟的谣诼纷纭,我的部属看我不回去,在电话里通知,他们未必肯来。再说,兵团里有许多事也等待着我去解决。就说前天,为了给养问题,部队就出了乱子。我不回去一下,作好交代,也许又有别的事要闹出乱子的。”张轸的话合情合理。
  “嗯。”白崇禧似乎为他的话所打动。
  张轸乘机又说:“我回去一趟,最多一个小时,立刻就回来。健公您总不会怕我跑掉吧?要是信不过,您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去!”
  这样一说,白崇禧不好意思了,再则他也怕闹僵。即使扣了张轸,部队闹起来,这时候是很不利的。他随即乘风转舵说:“既然你非回去不行,就快去快回,1小时就回来,我设午宴等你回来。”
  白崇禧一松口,张轸就立刻告辞。象鸟儿出笼,鱼儿脱钩,他命令司机开足马力,赶快离开武昌。
  轿车在马路上走不多久,就拐入小巷。走了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后,来到武昌城边,看看后面没有钉梢的车子。司机把方向盘往左一打,就上了公路。
  张轸命令:“回贺胜桥兵团司令部!”
  公路的几条路口又出现了新情况,许多士兵都在忙着架铁丝网,增设鹿岩、路障。还有一些士兵在路边的掩体里,架起机枪……
  张轸感到事情不妙,又吩咐司机:不去贺胜桥了,给我去金口128军军部,越快越好!
  轿车转向西,开足马力,飞速前进。
  张轸能否逃出白崇禧布下的天罗地网?

刚出牢笼又遇险

  远方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炮声。
  在张轸从武昌红楼有幸脱逃的同时,解放军第四野战军一部,与鄂豫、江汉两军区的部队,已在武汉以东的团风至武穴的万余公里战线上,又一次突破长江天险。
  张轸从炮声中感觉到武汉的解放已迫在眉睫,自己的起义一拖再拖,现在国民党要查办他,白崇禧要扣留他,面前的生路:只有起义。
  要说起义,张轸是酝酿很久了。王葆真派人做过他的工作;中共晋冀鲁豫中央局城工部开封工委通过关系找到张轸的女婿张尹人,动员他说服张轸;在张轸身边的徐开敏,更是时常规劝他。但张轸时而因升官(河南省主席),时而幻想走第三条道路,一再动摇。直到一个月前(4月),信阳解放,他先撤湖北孝感、花园一带,后又被白崇禧调到贺胜桥、咸宁一线,备受白崇禧的冷遇。在与湖南的程潜(张轸的老上级)进行三次密谈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和几个亲信研究了起义的步骤与计划。主要内容是:以武汉为进攻点,在金口迎接解放军渡江,截断白崇禧退路,促成武汉解放。这第一个起义计划派人送到了解放区。5月上旬,白崇禧改变部署决定撤出武汉。张轸又订了第二个起义计划。5月10日派女婿张尹人从金口北渡,把计划送到解放区去。这两批人,至今没有一个回来。莫非解放军嫌他一再拖延已不接受他的起义……想到这里他实在不安。
  轿车嘎地停住了。
  “司令官,您看前面桥头正在检查过往车辆,我们咋办?”
  司机的话把张轸从沉思中唤醒。他一看,果然桥头有一条汽车的长龙,检查的速度很慢,这桥又是去金口的唯一必经之道。刚出虎口,不能再入狼穴。在这里不能耽得太久,万一白崇禧派人追来,怎么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悄悄下了车……
  张轸的轿车到了桥头。桥上的哨兵立刻认出这是张轸的车。哨兵们平端着枪包围上来。一个中尉军官厉声喊:“给我统统下车!”
  车上的人全下来了,并没有张轸!
  这军官接到上级电话:拦截张轸,把他送回总部,如有失误,军法从事。
  中尉军官把车子的每一角落都搜到了,偌大一个人藏到哪里去?!
  张轸在停车时就悄悄下了车。他带着一名警卫,下了公路,走在一条小路上。远远看到桥头两边河岸已修筑碉堡,碉堡边站着哨兵。他在远离碉堡约二华里处拐向河堤。藏身在河边的树丛中。
  河堤上寂无人声,河面上也无一艘船。平时这里渔船猬集,这时怎会船影也没有?他俩顺着河堤继续往下游走。又走约数华里。这时正当中午,5月的太阳已经炙人,张轸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警卫见司令官这样子,他说:“司令官,请您就在树荫下休息一会,等我去找船,再来接您!”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别无他法。张轸看这警卫平日可靠,也就答应了,说:“快去快回,这里不能耽久!”
  警卫走后,张轸在几株柳树下,找到一切平整的青石,坐在石头上,几阵风吹来,才感到凉快些,看着银鳞般闪动的河面,他有些困了……
  “司令官,船已找到了。一艘小渔船,好说歹说那老艄公才答应送我们过河。”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警卫匆匆跑回来。他带来了好消息。
  遇难呈祥,绝处逢生。张轸好不高兴,他在警卫的搀扶下上了船。艄公颇为卖力,不多久就渡到对岸。上岸后,两人又爬上公路。一路小跑,往前走。
  又是巧事!
  张轸的座车,在桥头哨兵搜查时,那司机撒了谎:张副司令官在总部,并没有来。桥头的哨兵就让座车过了桥。这时座车正在公路上等着张轸。
  张轸上得车来,小车飞驰,到了金口128军军部。他脱险了!

走上了光明大道

  一见军长辛少亭,张轸听到了一连串不好的消息:
  白崇禧的第7军一个师,今日上午10时,突然偷袭贺胜桥的19兵团司令部,我部奋起反抗,终因寡不敌众,司令部的5个直属营已全部被缴械,司令部被占,公私财物抢掠一空。
  鲁道源的58军配合第7军,对张轸的部队发起全面进攻。今日拂晓,张轸的两个师在马鞍山驻地与来犯之敌发生激烈战斗。
  第7军的一个师,加上湖北的两个省保安旅正在向金口发起进攻。
  去江北的张尹人至今未归,要起义,无法和解放军取得联系。
  这些消息是够坏的了。特别是对桂系军队的突然袭击,张轸火冒三丈。他和白崇禧通电话。在电话里责问白崇禧为什么这样绝情,和白崇禧挑明,这是逼我起义。白崇禧辩解他完全不知道,这是误会,还要张轸按原计划撤退。两人又在电话里对骂一通。啪地一声,张轸把电话挂断了。
  面对着正面第7军的进攻,张轸虽明知128军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不能坐以待毙,他立即组织抵抗,并亲自指挥。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分危急的情况下,张尹人回来了。他带来了已与解放军联系上并欢迎他们起义的好消息!
  解放军的前线指挥官表示:支持张轸将军起义,起义的枪声一响,解放军就全力配合。为便于联络,约定张轸兵团的起义代号为“55555”部队。起义后,张轸部的全部官兵摘除国民党的帽徽,右臂缠白毛巾为标记,由江汉军区独立旅迎接。
  这消息振奋人心!张轸先召集他的亲信将领举行会议。把张尹人带来的好消息如实加以传达。
  接着,张轸说:“我希望大家跟着我起义。我是把大家往光明路上带的。”
  说罢,张轸扫视会场。绝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说:“我们跟着司令官走,愿意起义!”
  有两三人低着头不说话。
  张轸又说:“凡是不愿起义的,只要不带走军队,不带走武器装备。我们可以发给路费,送他上路,好合好散嘛!”
  这两三人还是不表态。
  快刀斩乱麻,张轸立即召开全体起义官兵会议。在会上他庄严宣布了代号为“55555”的起义通令。命令全体官兵除去原戴的青天白日帽徽,右臂缠上白毛巾,作为起义标记。命令各部队严加防范,对敢于来犯的敌人坚决抵抗。
  对起义不表态的有:19兵团副司令兼127军军长赵子立与独立师师长张旭东。
  张轸亲自劝说赵子立。
  “子立兄,你我相处多年,我自问对你不错,你为什么不愿跟我起义呢?”
  赵子立为人城府很深,声色不露地回答:“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会上不便说。我跟你起义。”
  “那我多虑了。这很好,你就回咸宁去(127军驻地),把部队带过来。”
  张轸深以为已把他说服。其实赵子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回到咸宁就带着127军一部和128军一个师,跟着白崇禧南逃。
  张旭东是张轸一手提拔,才当上独立师师长。张轸把他请来,一见面就声色俱厉地说:“听说你要把部队拉走,是事实吗?”
  张旭东正准备跟赵子立南逃,听到张轸请他,情知不妙。岂料张轸一句话就问到要害,他急急巴巴地回答:“不,不!
  没有这事哟,准是有人造我的谣。”
  “旭东,我问你,你随我多年,我亏待过你没有?”张轸缓和语气问。
  “司令官对我恩重如山,旭东得有今日,全是您一手栽培,您的恩情我是没齿难忘的。”
  “既然这样,你是否愿意跟我起义?”
  “愿意,一百个愿意!”
  “你这话是当真,还是敷衍?”
  “是真的,我可罚誓。”张旭东脸上汗涔涔地答。
  “既有起义之心,为什么把老母、妻子送去贵州?你能瞒过我吗!”
  这一下,张旭东不好狡辩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我有难处,不是存心要背叛司令官。”
  “过去我在商城,在顾敬之手下,听他的话,杀过不少老百姓,也杀了不少共产党,身有血债,起义过去恐怕共产党不能容我。”
  看他这样,张轸倒动了怜惜之心,他安慰地说:“这你想过头了。共产党对起义人员的政策是:既往不究,立功受奖,只要举行起义,过去的事是一笔勾销的。以我来说,我也和共产党打过多少年仗,不也欠了债吗?你该认清形势,跟白崇禧南逃是不会有好结果。”
  仁至义尽的一番话,张旭东实在无话可答了。他低着头不吭一声。
  “你有什么难处,爽爽快快说。”
  “我的老母和妻子已在贵州,已无法把她们接回。我这边起义,她们一定要遭杀身之祸。我落个不孝的骂名。请司令官高抬贵手,让我去贵州吧。”
  张轸沉思片刻,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事到如今,看来你是非去贵州不可了。我让你走,但不能带走部队。”
  “是,是!我一个人去,一兵一卒也不带。”
  “好,一言为定。”
  “来人,给张师长带些盘缠走!”张轸又一声喊。
  副官用托盘送上一盘子白花花的银元。
  张旭东感激涕零地说:“总座的恩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我离开总座已感内疚,怎能再无功受禄。钱是万万不能收的。”
  “这一点钱,你就收了吧,算我送给你令堂和夫人的。”张轸示意副官把银元送到张旭东手里。
  张旭东收了银元,匆匆离开金口,策马向自己部队的驻地飞奔而去。
  岂料这张旭东也是心口不一的小人,回到自己部队,马上集合队伍,当夜在浓重的夜色掩护下,拉着队伍南逃了。
  ……
  5月16日,横渡长江天险的第四野战军12兵团的先头部队开进汉口,17日解放武昌、汉阳。
  张轸的起义成功了!随张轸起义的有5个师,计2万5千余人。
  起义的官兵们受到南下解放军和武汉人民的热烈欢迎。张轸代表全体起义官兵向毛主席发了致敬电。解放军12兵团司令员肖劲光、副政委唐天际在汉口接见了张轸将军。
  8月1日,中共中央正式决定,起义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51军,张轸任军长。党和政府颁发给他国家一级解放勋章。
  张轸从此走上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
  王葆真播下的种子又一处收获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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