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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统一天下



  将军王翦、裨将辛胜和骑卒都尉李信带着数十名护卫,在一处高地上观察敌情。
  只见大约五万燕代联军背着易水列阵,黄色的是燕军,红色的是代军,倒也旗帜鲜丽,壁垒分明。
  王翦望着敌军的阵容皱皱眉头说:
  “敌军人数不多,但排的是背水阵,我军攻击时,敌人一定会拼命,这次战斗伤亡一定会很惨重。二位将军有什么看法?我们这次作战主要目标乃是要擒杀燕太子丹,主上为了荆轲行刺的事,恨死了他。”
  “依末将的判断,燕代联军的作战构想,不外乎是以少数兵力部署在易水以西作为桥头堡,而大部兵力部署在易水以东上谷至蓟城之线。假若我军攻击失败或是伤亡过重,燕代联军就会乘胜渡河追击;假若我军歼火当前敌人,伤亡也会相当大,他们可以乘我半渡而攻之,亦可给我打击后退保蓟城。所以末将建议这一仗要速战速决。”
  辛胜五短身材,却是短小精悍,一双眼睛特别锐利有神,他奉命率领精兵十万增援王翦,并担任王翦的裨将,合力攻燕,定要将燕王父子提拿到。
  王翦点点头,又问李信说:
  “李将军的看法呢?”
  这时的李信和当年在桓齮麾下时已大不相同。第一,他已身经大小战役数十,率领一支步骑联合部队,纵横在赵太原及云中之间,负责扫荡赵国的残余部队,可说是威风八面,用兵神速的名片已传遍天下。另外他年纪稍长,成熟多了,不再像先前的孩子气,已逐渐形成大将风范,在秦王眼中,他是王翦最可能的接班人。
  听了王翦的问话,他笑了笑说:
  “辛将军的话非常有理,但末将的看法稍有不同。”
  “李将军有何高见?"辛胜见他年轻职卑,却要跟他唱反调,有点不高兴地问。
  “说来听听!"王翦的想法和辛胜不一样,他知道李信常有独特超人的见解。
  “依末将的看法,代军大约十余万,燕军在廿万以上,双方兵力总计在三十万以上,尤其他们靠易水作品障,以逸待劳,假若同心协力和我军进行决战,我军兵力不到三十万,胜利不见得是百分之百。”
  “依你之见呢?"辛胜更为不悦地说:“别忘了秦军一向是以一胜三!”
  “料敌从宽,视情况而定,如今燕代联军五万人列背水阵,辛将军是否能率两万人加以击溃?”
  “……"辛胜为之语塞。
  “所以我们要双管齐下,以绝对优势兵力歼灭易水之西的这五万人,造成震撼以后再挑拨燕代之间的合作,告诉代王我们要的只是燕太子丹,并不愿与他为敌。另外依末将判断,燕王并没有固守蓟城的打算,他的作战构想是,胜则在易水决战,败则保住实力退守辽东,在那里既有辽水、大海作三面屏障,而且还可以联合东胡。”
  王翦沉思了半晌,最后说:
  “就这样吧,辛将军听令!”
  “末将在!”
  “你率所部十万围歼正面之敌,待命进取蓟城!”
  “得令!”
  “李将军!”
  “末将在!”
  “派你负责你所建议的任务,离间代王,捉拿燕太子丹。你需要多少人马?”
  “三千骑卒就够了。"李信自信十足地笑着说。
  “三千?军中无戏言!"王翦看着这位年轻勇将摇摇头。
  “愿立军令状!"李信严肃起来。
  “辛将军,明天拂晓开始攻击!”
  “是!”
  第二天拂晓,秦军对燕代联军采取围歼攻击。
  先是燕代军无处可退,奋力死战,两军接战三天两夜,杀声震天,燕代军伤亡虽大,秦军也损失不轻。
  忽然燕军中传出谣言,蓟城方面燕王和太子丹已率领精兵走辽东,燕代联军士气一下落到谷底。
  第三天早上,易水上游忽然漂下多艘无人空船,再加上一些东岸运补的船只抵达,这下求生有路,燕代联军不顾杀敌,纷纷夺船逃走,甚至为了夺船互相残杀。
  五天以后,易水之东燕代联军被歼殆尽,两万人死在易水中,河水为之染红;众多尸体堵塞在一些支流处,河水为之不流。
  王翦乘胜渡河追击,包围了蓟城,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克。他发现李信判断完全正确,燕王和太子丹早已率精兵东走辽东,但途中遭到李信的追击,太子丹率部份军队逃入衍水地区。

  李信趁秦先锋部队和燕代联军激战之时,率领三千起卒由上游水浅处渡河,并顺带解决了代军的运粮楼船军,将空船顺着河水放到下游,又做了扰乱燕代军军心的重大用途。
  他派使者送信给上谷的代王说:
  “秦攻燕只为燕太子丹人头,君王何苦为他人替死?今燕代易水之西联军全部就歼,唯君王留意焉!”
  代王嘉接到李信来书,和群臣商量以后,派使者去见王翦,要求解除燕代联盟后,秦军保证不再攻代。得到王翦的承诺后,他又写了封信给燕王喜:
    秦所以犹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
  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得以血食。
  燕王喜得信与群臣商议以后,为了顾全大局,也先派使者得到王翦不再攻辽东的保证,然后忍痛牺牲,派人送信给太子丹说:
  “尔派荆轲刺秦,事先寡人不知,现秦王政急欲得儿首级,愿我儿善以自处!”
  看完父王的信,太子丹内心惭愧,泪流满面地问使者:
  “父王政躬康泰否?”
  “主上身体尚佳,只是李信追击急迫,而秦军政占蓟城后,现已挥军东来,有进攻辽东模样,大王每天睡不安枕,食不知味!”
  “丹罪孽深重,祸及父王社罢,衷心惭愧!"太子丹长叹一口气说。
  “太子还有什么话要交代臣转呈大王的?"使者语带催逼。
  “没什么了,心情不佳,难以提笔书信,你就转呈大王,秦王政狼子野心,不可轻信!”
  说完话,太子丹整整衣冠,危坐于席案前,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使者及各近侍掩面哭泣,但不得不割下他的首级交使者带回。
  王翦得到李信带回的太子丹首级,果然退兵蓟城,不再进逼,然后派专使将首级送回咸阳,报告秦王任务达成,并说这次功劳李信该属第一。
  秦王政得到太子的头虽然高兴,但对王翦独断专行,向燕王和代王提出不再进攻的承诺,总是有点耿耿于怀。他自己交代王翦的任务是取太子丹的头,他已完成了任务,当然他无话可说。
  于是他下令召回王翦和李信,蓟城方面由辛胜负责。
  王翦当然感觉得出秦王政对他的不满,但他不敢有所表示,樊于期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秦王政在南书房接见王翦和李信,并由王后亲自招待,这是武将中从未有过的殊荣。
  在谈论了一些燕代作战的细节后,秦王政忽然对王翦说:
  “恭喜将军在燕地建功,而更值得庆贺的是令郎王贲将军攻楚,也建立了奇功,连拔十城,如今都收作了秦地,真是将门虎子,雏凤声清不输老凤!”
  王翦连忙避席顿首谢恩。
  “寡人这次召两位将军回来,乃是有事于楚,想根本解决掉楚地的问题。二位看看灭楚需要多少兵力?”
  两人沉默,在心中盘算很久。
  秦王先问王翦:
  “王将军估计要多少?”
  “楚国地大物博,民性强悍,再加上楚怀王入秦,客死秦地不得归国,楚人都很恨秦国,所以有所谓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歌谣流传。因此要攻取并作善后,非六十万军队不可。”
  秦王政听了他的估算只笑了笑,没有表示意见。他又转问李信说:
  “李将军估算要多少?”
  “二十万就足够了!"李信意气风发地说。
  “二十万?"王翦惊呼。
  “不错,二十万,而且是分两路进军,一路取鄢郢,一路攻平舆,然后会师于城父,大江以北将不再有楚军踪迹。整顿一些时日后,再东攻寿春,捉拿楚王,亡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王将军看怎么样?"秦王政转问王翦。
  王翦含笑不语。
  “李将军果然勇壮,寡人就按你的构想,派你和蒙恬各领军十万,分两路攻楚,看谁先捉到楚王!”
  “王将军有什么看法?"秦王政转向王翦笑着问。
  “英雄出少年,臣无话可讲。"王翦如此回答。
  秦王政看到王翦鬓边点点白发,心中暗叹年华易逝,转眼十多年过去,王翦又呈老态,老爹的话不错,他必须加速培植将才。
  同时,王翦不乘胜灭掉燕代的疙瘩也在他心中出现,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王将军真是老了!已经失去往日旺盛的企图心。”
  王翦也看得出秦王政心中的不满仍在,他决定乘机下台,免得日后还会和他发生冲突。他避席顿首请求:
  “请大王准许臣回平阳故居养老!”
  “王将军对寡人刚才那句话生气了?"秦王政不悦地问。
  “臣怎么敢?"王翦依然俯身禀奏秦王政:“老臣长久在外,历经风霜,四肢关节患有风湿痛,发作品来痛苦难以忍受,恳请大王赐臣骸骨归乡!”
  “将军还未到告老回乡的年龄,"秦王政笑了笑说:“既然将军有病,回乡养病即可,病好了,寡人仰仗的地方还多!”
  正说话间,近侍来报,丞相及国尉得报,韩地新郑地区反叛,杀害了秦所派地方官员。当地驻军太少,镇压不住,而反叛的主要原因是受了魏王的挑拨,新郑和魏都大梁只隔了一条河水(黄河)。
  秦王政皱皱眉,要近侍传命丞相、国尉及有关大臣,晚间在议事殿开会讨论。接着他又转向王翦问:
  “对新郑反叛的事,王将军有什么意见?”
  “依老臣看法,魏王留在大梁,无论我们今后伐楚或是征齐,他会是心腹大患,不如乘镇压新郑反叛之际,一举将其消灭。”
  “将军所见与寡人不谋而合,将军有意为寡人效劳否?"秦王政拊掌大笑。
  “老臣已乞赐骸骨蒙准!"王翦恭敬地说。
  “但是……"秦王脸上现出不愉神色。
  “臣倒有一个建议。"李信在一旁启奏。
  “哦,你说说看。"秦王脸色立刻变得和悦。
  “大王既命臣与蒙恬领军伐楚,王贲军可以回师新郑,事毕后再攻大梁捉拿魏王。”
  “王将军看怎样?"秦王还是不想放过王翦。
  “李将军计策甚妙。"王翦诚恳地说。
  “就这样办了!"秦王政击案哈哈大笑。

  王贲由楚回军,很快就平定了新郑的叛乱,屯兵河沟西,准备开春围攻大梁。
  二十一年冬,魏国全地下大雪,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开春,冰雪溶化,河不高涨,河道也就变得比往年宽阔得多。
  王翦告老归乡,在平阳老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总是放心不下年轻就独当一面的儿子,于是他轻车简从,乘着一部安车,带着一个家人来到王贲军中。
  王贲正准备发动春季攻势,见到战场经验丰富的名将父亲来了,当然是喜出望外。
  那天,他们父子和几个幕僚,带着数十七护卫,在一处高地视察地形,远远地看到大梁城内,高楼栉比鳞次,家家冒着炊烟,好一副繁华太平景象。
  王翦想到再过不了多久,这处物阜民丰的城市就会变成废墟,忍不住有点感慨。再看看高大、英挺、年轻的儿子豪气干云的样子,不正是自己年轻时的镜中影子?不过,他也看到儿子紧皱眉头和几位幕指手划脚,看着地图在争论,似乎有着难以解决的问题。
  “王贲,"他喊了一声:“攻取大梁有什么困难吗?”
  “父亲。"王贲答应了一声,他要幕僚继续讨论,自己走到父亲身边。
  “有什么困难吗?"王翦又问:“是不是攻城兵力不够?”
  “十万军队围城应该是绰绰有余了,但大梁城坚固天下闻名,再加上城内粮食一直囤积充裕,曾有过围城两年不能拔的记录,所以孩儿正为这在担心。”
  “十万军队攻大梁城是嫌少了点,不能在短期间攻下,楚国可能出兵攻我侧背。"王翦点点头说。
  “再加上李信和蒙恬已出兵楚地,听说进展顺利,我要是围城数月不下,就会遥落在他们后面,这个脸可丢不起!"王贲有点孩子平地说。
  王翦够着眉头远眺坚固的大梁城和白浪滔天的河水和济水,一时没有说话。
  “今年河水好大!"身后一名执戟的护卫赞叹地说。
  王翦心念一动,再看看大梁三面环水的地形,的确是处易守难攻的形势,何况后面还有高丘和山陵形成鼎足犄角,可以互相呼应支援。
  忽然他头一转,计上心来。
  “王贲,大梁要靠力取,的确很困难,暴师日久,再遭楚的夹击,连后退的路都没有!王翦加重语气说。
  “孩儿也是如此看法,所以拿不定主意。”
  “为父倒有一个主意……”
  “孩儿也想到一个主意……”
  “那我们先不要言明,各人在地上划字,看看我们父子是否心意相通。"王翦阻止王贲说下去。
  他们各自转身在地上写好字,然后再转身看对方写了什么。
  王贲写的是:“水攻!”
  王翦写的是:“决堤!”
  父子拊掌大笑,但随即又不禁凄然。
  “这要死多少人,毁灭多少房屋田地!"王贲叹口气说:
  “这也就是孩儿久久不能下决心的原因。”
  “一切为战胜,管不了这样多了!"王翦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翦不忍见到河水淹没城市田园的惨状,提早赋归回秦国去。
  王贲下令六万兵卒,分别挖掘河沟堤防,不到几天工夫,河堤挖通,泛滥的河水像万马奔腾一样,三面涌向大梁城,数百里范围内的农村田园全都变成泽国,无数的生命和财产全埋葬水底。
  大梁城水深逾丈,民众都爬在屋顶上嗷嗷待哺,而且水势还不断上涨,几十万居民无以为炊,这时候贫富不分,没几天全断了粮。
  魏王假含着眼泪召开御前会议,唯一能维持平日美食的地方,大概也只有王宫了,地势高,楼台亭榭也高,但宫殿之间的连络都要靠舟艇了。
  有些吃饱了肚子的大臣和武将又再豪气大发。
  “臣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城内还有十万精兵,囤有三年粮食,不发一箭,不折一兵,就这样投降!"有位文官如此喊。
  “十万精兵全站在屋顶上了,三年粮食也早喂了鱼虾,再过几天,大人恐怕像今天这样喊也喊不动了!"一位武将取笑他。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差点要打起来,衣服湿了没得换,想想开完会后无处休息,家人都在屋顶上饿肚子,大家再也不管什么朝仪不朝仪!
  最后还是魏王假哽咽着下结论:
  “寡人不德,罪及臣民,如今只有出城投降一条路了!”
  于是魏王假出降,魏国正式灭亡,秦尽收魏地。
  王贲功大,秦王让他在韩魏独当一面,无形中成了不封的君侯。
  但大梁地区家家都传诵着骂王翦父子的歌谣——
  -
    淹我城池兮我无居,
  没我田园兮我无食,
  无食无居,
  何去何从?
  天道好还,
  疏而不漏。
  哀尔父子,
  永绝其后!

  秦王政二十二年,李信及蒙恬率军二十万南伐楚。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城,大破楚军。
  李信又攻郢城、鄂城,一路势如破竹,未免年轻气盛,有了骄意,他笑着对部众说:
  “王翦将军曾言楚军强悍,依我看并不怎么样,这几个月来杀得都不过瘾,蒙将军那里仿佛也没打过什么硬仗,等到我和他会师城父,直捣楚都寿春,才教楚人知道我李信的厉害。”
  “将军不可太过轻敌,"他的一名部将说:“项燕所统率的楚军主力尚未赶到,否则会有一场恶战。”
  “楚军早被我们杀得闻风丧胆,百里以内都没有敌踪了。”李信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转头回旁边的骑卒都尉:“你的搜索部队可发现到敌情没有?”
  “末将两翼搜索部队远至方圆百里,都未发现敌踪。"骑卒都尉恭敬地回答。
  李信笑着对刚才那位部将说:
  “你看怎样?楚军听到我们来,他们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将军的英名!"先前那位部将在马上弓身说。
  十万大军分作三路在崎岖的山地艰苦而行,尤其是骑兵和负载军旗的驮马走得更是辛苦。
  他们来到一处山麓,远远已看得见城父城墙。
  探骑正好来回报,城父楚军早已撤走,乃是一座空城,城内父老听说秦军来到,纷纷准备劳军。而平舆方面蒙恬军的探骑也已抵达城父,不过主力还在六十里以外,正在向这里前进中。
  “看吧,事先我就向蒙恬说过,我会比他先到!"李信得意地说。
  他和众部将下了马,检视在山区中行走的部众。
  “将军,部队今晚在何处扎营,进城还是在城外?"裨将前来请示:“部分进城,部分在外扎营,警戒比较容易些。”
  “今晚只派少数前站部队进城,要城父民众准备迎接事宜。行军多日,军容不整,要楚国民众见了有损军誉,今晚在山区扎营,明日整顿好后,以入城式进城。”
  “将军,部队今晚在何处扎营,明日整顿好后,以入城式进城。”
  “那现在末将就传令各部,就地筑壁宿营。"裨将秦胜说完话要走。
  可是李信叫住他说:
  “目前见不到敌踪,部队行军劳累,而且明天天一亮就要进城,筑壁之事免了吧。”
  按秦军律,军队休息宿营,哪怕是只住几个小时,都要伐木为壁,设置障碍物,以防敌人偷袭。
  秦胜本想奉劝,再一想只宿一夜,能免就免罢,同时一路上来,的确未发现敌情。
  但睡到半夜,突然锣鼓喧天,号角声遍地,漫山遍野,不知杀出了多少楚军,他们都黑布蒙面,左手臂缠有一块白布,见人就杀,见车子就烧,遇到马匹就砍断缰绳让它们乱跑。
  秦军从睡梦劳累中惊醒抵抗,展开一场混战,有的溃散向西而逃,正好又遇上楚军埋伏,大杀一场,又再折回来,这样乱冲的结果,秦军完全失去指挥联络,天明后所剩的已不到三万人,退据几个山头抵抗。
  李信一开始还希望蒙恬来救,最后得到消息,蒙恬军也在三十里路一处山隘路遇伏,但因秦军战斗力强,经过一天一夜的冲杀后,终于冲出包围来救。
  楚军采取的战术是白昼包围休息,秦军困在山顶上缺水,日晒雨淋苦不堪言。到了晚上,楚军又来冲杀一阵,天快亮时又撤走。
  这样缠战了三天三夜,山顶秦军只剩下一万多人。
  蒙恬赶到来救的那个夜里,楚军突然撤走,似乎在这些群峰重叠的山区失踪了。
  事后检讨才知道,项燕所率的精兵不过五万人,他们是紧紧跟随在李信大军后面,三天三夜都未宿营,只是略作休息就又前进,最后李信部队快抵达城父时,他们比李信还早到几个小时,这里是他们的老家,地形当然比李信他们熟多了。
  蒙恬收拾残兵进驻城父,剩下不到七万人,李信率领的十万部队,只余下几千人,十名都尉去掉七个。
  当晚,李信在城父将军府横剑自刎,留下的血书是:愧对主上和王翦将军!”

  秦王政接到这个消息,先是不敢相信,继之是大怒,砸碎了御案上所有的东西,最后是仰天两眼含泪,喃喃自语:
  “骄者必败,但是寡人养骄了他,罪过全在寡人!”
  一直静静在旁看着他发脾气的王后,这时才柔语安慰他说:
  “败已败了,李信也已引咎自刎,假若每位国君都像你这样输不起,秦国怎能扩展成今天的这个局面?”
  “来人,"秦王政没回答王后的话,而是召进近侍:“你要赵高准备车驾!”
  “你要上哪里去?"王后惊问。
  “去平阳见王翦!”
  “今天天色已晚,要去明天也可以,不然可派人传他来。路途遥远,不通知突然而去,为臣者会惊惶失措。”
  “寡人不去,这两晚也会失眠,错在寡人,自当到王将军府上谢罪。”
  秦王政轻车简从到达王翦府上时,已是第二天深夜。
  王翦早已得到城父秦军大败的消息,所以得到先遣近侍来报,秦王随即会到,他也并不惊讶。他换好了朝服,打开中门,带着阖家大小在大门跪接。
  秦王政一下车,就拉着他的手将他扶起,一直到进到密室都未松过手。
  在坐下以后,秦王政先开口道歉:
  “李信在楚大败的消息,将军想必知道了。”
  “老臣在家养病,对外界事情已经隔膜,只听到传闻,对事情始末不太清楚。"王翦装糊涂地说。
  “将军不必再装胡涂了,"秦王笑着说:“寡人前次不用将军之计,果然让李信这个年轻人丧师辱国,如今得到消息,楚国要集中全力向西进兵,将军虽然有病,难道也眼看着国家危急不管,看着寡人忧心无策也不问?”
  “陛下,老臣实在是老病不堪,头脑整天昏昏沉沉,一点都不管用了,还是请大王另选良将,以免误了国家大事。"王翦避席顿首辞谢。
  “将军,寡人已一再道歉,难道真的要寡人叩头谢罪?"秦王正色说:“将军就不要再说什么老病了,前次是寡人不对。”
  “唉,"王翦回座叹口气说:“大王要是实在无人可用,一定要老臣勉效犬马之劳,臣要的兵力仍然是六十万。”
  “当然,当然。"秦王政高兴地回答。
  王翦连忙命老婆为秦王政准备住处及酒菜宵夜。
  两人在谈了伐楚计划一段时间以后,王翦突然呈上一张清单,秦王政先当是什么作战计划,但拿在手中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原来是一份房地产表,上面列明十多笔咸阳附近的美宅良田。
  “将军到现在还怕穷吗?历来战功,寡人就赠赐过不少。"秦王摇头不以为然地说。
  “为大王将,再大功劳亦无法封侯裂土、享受食邑,老臣不能不为后代子孙着想。"王翦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是小事情,寡人会交代专人办理,目前将军应操心的是伐楚的作战大事!"秦王政笑着说。
  “在大王是小事,可是在老臣却是子孙万世基业的大事!"王翦认真地说。
  “好吧,寡人回咸阳立刻命人办理!"秦王政脸上显出些许无奈。
  一个月中,秦国完成了六十万大军的征集和调配,这是各国所没有的超高效率,应该归功秦王政兵役制度的改革。
  在吉日良辰,秦王政亲自主持了拜将大典及阅兵,然后在灞上设宴祖道,为王翦送行,并派蒙武为裨将。
  王翦临行还提醒秦王政说:
  “大王不要忘了对臣的承诺!”
  在旁边的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他们君臣之间打的是什么哑谜。
  “将军请走吧,寡人不会食言。"秦王政微笑。
  “那老臣就完全安心了!"王翦显得非常认真郑重。
  秦王政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
  王翦率兵出得函谷关,还接连五次派使者觐见秦王政,除了报告军情外,特别附上请求那些美宅良田的信。
  知道这件事的一些王翦幕僚说:
  “将军这种要法未免太过份了吧?”
  王翦轻抚着胡须说:
  “不算过份,各位都明白,主上多疑而不相信别人,尤其是在外领军作战的大将。如今秦国可说是将全国的军队都交给了我,我要是不摆出贪小利的姿态,多请美宅良田为子孙着想,秦王很难去掉猜忌之心!”
  众幕僚听到他这番话,才知道王翦的用心良苦。

  秦王政二十三年。
  王翦大军分成两路,分别从函谷关及武关而出。
  王翦主力一出函谷关抵达楚国方城附近,就得到消息,楚国大军五十万正列阵等候进行决战。
  麾下部将个个紧张,摩拳擦掌准备接战,王翦却下令加强防御工事,多设障碍物,注意警戒,不准擅自迎敌,违令者斩。
  于是四十万大军整天留在壁垒内,饱食嬉戏,任楚军如何挑战辱骂,秦军就是不出壁垒应战。
  王翦闲来无事就是和幕僚下棋、喝酒、聊天。
  过了一段时间,那天王翦正和平日一样,和幕僚下着棋,他突然命两名侍卫:
  “你到外面去走一趟,看看士卒们正在做些什么?”
  侍卫骑马分别到各营地看了一遍回来。一名侍卫禀告说:
  “大多数的士卒在比角力和投石超距的游戏。”
  另一名侍卫也说:
  “属下见到的情形也差不多,士卒们饱食终日,先前都因行事疲惫,整天只想着睡觉洗澡。接着就是大吃大喝,闲着聊天,如今全都精力恢复,闲着无聊,争着做各种比赛运动。”
  “士气可用了!"和王翦对面下棋的幕僚说。
  “我军的朝气已生,但敌人的暮气犹未至,而且我也正在等蒙武那边的消息。"王翦微笑说。
  “原来将军按兵不动有这样大的作用!"另一位观起的幕僚恍然大悟。
  “两位谁说说看,老夫的作用在哪里?考验一下谁真能识破老夫的玄机。"王翦抚须点头。
  “将军虚张声势乃是要吸引楚国全国兵力至此进行决战,因此敌后方空虚,蒙将军乘虚杀往楚都新郢(原名寿春。考烈王二十二年徙都寿春,按原都城郢改为郢,一般民众为与旧都郢城区分,都称之为新郢)。"对棋的幕僚说。
  “先生只猜中了一半。"王翦点头称赞。
  “将军到底藏了什么玄机?"观棋的幕僚问。
  “虚虚实实,虚可变实,实亦可转虚,老夫计划中的决战点仍然在我们这里!"王翦高深莫测地说。
  “愿闻将军详细解说,以开茅塞!"两个幕僚异口同声地说。
  “将楚军全力吸引在此,而以蒙武二十万部队乘虚攻入楚东,楚军见我不应战,而蒙武军势若破竹,他们会误认蒙武军才是主力。楚军这次战略也是采取消灭敌人有生战力为主,而不计较城市土地的得与失,所以极力求战。但见我不应战,而蒙武军已至楚东,他们必会引军向东,对蒙武军攻击,以求决战,却想不到决战点仍然在此!”
  “将军真是神机妙算!"对棋的幕僚说。
  “那我们要何时才应战?"对棋的幕僚问。
  “等主客易势,攻势权操在我们手上时再说。"王翦胸有成竹地说。
  正谈话间,中军来报,蒙武军中使者求见。
  军使带来战报,蒙武军已抵达安阳,现在整顿休息,数日后向新郢方向进发。
  接着探骑来报,敌军正拆除帐篷,整理行装,似有撤退模样。
  没过多久,全军都尉以上将领集体求见,全都认为出战机会已到。但王翦依然摇着头说:
  “如今出战,正好合了敌人积极求战的本意,待他们真正撤退时再说。不过现在你们可以各回本部,准备拔营出战,待命行事。”
  各都尉回营一经宣布准备出战,全军雀跃欢腾。
  入夜,楚军果然前军改作后军,就地掩护,其余部队借着夜暗,有条不紊地向安阳前进。
  王翦派出五万骑兵绕道先行,迎击楚军先头部队,再以部分兵力围歼楚掩护部队,其余则分成多路追击。
  楚将景春遭遇秦骑卒下马埋伏,误判蒙武军已到,两面受到夹攻,乃下令向南转进,用意在退保新郢。想不到经过安阳附近渡过汝水时,在安阳的蒙武军主力已经赶到,兵力虽较景春为少,但休养多时以逸待劳,士卒莫不奋勇争先。
  双方接战七昼七夜,杀声震天,这时追击的王翦主力也已赶到,前后夹击,汝水全染成红色,很多支流处都为尸体所壅塞住,河水为之不流。
  五十万楚军只剩二十万不到渡过汝水,退保新郢。
  秦军乘胜追击,进围新郢。
  三个月后,新郢城破,王翦军生俘楚王负刍。
  楚名将项燕在淮南地区拥立昌平君为楚王抗秦。
  此时,秦占领了楚自陈城至平舆的全部淮水以北地区。
  秦王政亲至前线劳军。

  秦王政二十四年八月。
  王翦、蒙武率大军四十万和昌平项燕二十万楚军隔着淮水对峙。
  那天,王翦和蒙武在淮水支流北岸观察地形,只见虽只一水之隔,却是自然天堑,很难渡过,而且楚军在可能渡河口都设有层层水中障碍物,阻止船只和人马登陆。
  “蒙将军,你对这次渡河作战有何意见?"王翦问蒙武说。
  “一切照原计划,末将没有什么意见。"蒙武恭敬地回答说。
  按照他们原订计划,蒙武在昌平下面渡河,以十万兵力牵制昌平正面约十五万兵力,而三十万主力在离昌平二十里的石矶渡河,再行进围昌平城。
  “小蒙将军,你又有什么意见?"王翦顺便问一下蒙恬。
  “原计划很好,但不够完善!"蒙恬回答说。
  “哦!小蒙将军有何高见?"王翦惊诧地问。
  蒙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尽管他曾率军十万独当一面过,但在父亲眼中,他仍然只是个廿多岁的大孩子,长辈面前,哪有他说话的余地。
  他瞪的这一眼,蒙恬装着没看见,王翦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笑着对蒙武说:
  “让他说,河水后浪推前浪,这次战役完毕后,将是他们领军作战,纵横天下。”
  “依末将之见,作战应考虑敌将的特性。素闻项燕用兵神奇,敢于行险,不喜团守一地,而喜以奇兵围歼敌人。按照原计划,以十万兵力先行佯攻,吸引楚军,楚军必严阵以待,在我军半渡之际加以歼灭。而在石矶渡河的三十万我军,敌只须以五万人迎击水际,就能至少阻止两天时间,到时十万正面攻击部队已被击溃,主力军就算剩下二十万人,亦难再独力攻城!”
  “你是从何计算的?"蒙武忍不住在一旁问。
  “据末将得到的情报,楚军虽只有二十万兵力,防守线却如此之长,而项燕善于用兵,整个防线只用了五万正规军,而且是作为局部打击部队。他手上掌握了十五万精兵,退可守城,进可以灵活运用,歼敌于半渡之际。”
  “那么依你之见呢?"王翦笑着问。
  “依末将之见,不如多选一个渡河点,成则夹攻昌平,不成则可吸引项燕大部兵力,再派名猛将率少数兵力,乘敌我激战之时夜暗渡河,乘虚直取昌平。”
  “这样太危险,容易造成我军兵力分散。"蒙武摇头说。
  “小蒙将军的计划可行,这员猛将老夫就选定是你!你要多少人马?"王翦微笑着对蒙恬说。
  “两万人足够了!"蒙恬有信心地说。
  “好吧,就在你自己部队挑选两万精兵,作为奇袭昌平之用。”
  三人再讨论了一会执行作战细节,王翦下达命令——
  以蒙武率兵十三万在昌平左方十里处强行渡河,并扩大声势欺敌,使敌误判为主攻点。
  王翦自率二十五万主力利用暗夜在石矶渡河点潜渡,如被发现转为强渡,渡河成功后,主导攻城。
  蒙恬率二万精兵,携带攻城器具,利用两军激战之际,潜行渡河攻城。
  于是各自回部积极准备。
10

  月黑风急,淮水浪大,并不是太适合渡河作战的好天气,优点却是可以欺敌,天气坏会使敌人监视警戒更为困难,而且会产生错误的安全感。
  蒙恬所挑选现的两万精兵,个个骁勇善战,而且都精通水性,先头五千骑兵更是要靠本身力量,不用船只渡河。
  他带着部将巡视各部队的准备情形后,站在河堤上向南眺望,只见两处渡河点都是杀声震天,火光明亮。
  王翦的先头部队在前一天黄昏时渡河,项燕判断为助攻兼佯动,派了他的儿子项梁带车骑兵五万拦截,双方就在河岸激战起来。项梁善于布阵,虽然王翦部队先后纷纷抵达,仍然一时冲不破项梁军的阵线。
  激杀进行了整整一天,河上充满了被火箭射中焚烧的秦军船只,一时火光浓烟弥漫天空。
  紧接着,蒙武率领的十万大军,在拂晓大张声势渡河,千船启发,船上锣鼓喧天,旌旗招展而来。
  项燕判断这次为主攻,因为离城较近,他亲自率十万精锐赶到岸边列阵,并出动战船百余船,由河上横击秦军渡河船只。
  他的计划是在消灭部分秦军于水际后,立即回城固守,但一经接战,秦军伤亡虽大,却紧咬住楚军不放,项燕率领的十万军队一时还脱不了身。
  等在这岸的蒙恬算算时候已到,他挥手作了个信号,等在岸边的五千骑兵纷纷下水,他带头拉着马尾游泳渡河,有些马后面还拖着攻城用的云梯擂木等木制工具。
  五千人马无声无息渡过河后,在预定位置集结好,后续步兵才乘船过河,等楚军发现时,五千骑兵已来到了城下。
  蒙恬事先早有准备,五千骑兵全穿着楚军黄色制服,旌旗盔甲完全是楚军式样,只不过头盔上贴有白布作为标识。
  昌平城这段河流成弯状,河面最宽,最不适宜作渡河,而城墙就依河岸而立,陡削有如绝壁,所以守城兵卒都看成是天险,敌人有所动静一看就了如指掌,就是船渡过来,也不容易靠岸。城上哨卒只顾看河面上有没有船只,却未发现五千人马已悄悄上岸。
  蒙恬先派了两百名经过爬壁特别训练的高手,就在敌人认为不可能前来的"绝壁",用飞云索攀登上了城墙,悄悄无声地杀掉城楼上的哨卒。
  这边蒙恬点着火把,正大光明地来到城门下面。他高喊着:
  “城上哪位大人负责,请开下城门。”
  守城的楚军在火把的照明下,很清楚地看得出是自己人。但仍不能没有怀疑,城外两处渡河点正战斗激烈,怎么会有人马回城?
  城楼上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大声问:
  “来将何人?前方战事如何?什么事要进城?”
  “城右十里渡河的敌军已遭到全歼,项将军怕城内空虚,派我率军先回,保护主上!”
  “可有通行令牌?"那名校尉又问。
  “当然有,你可下来开城验查!"蒙恬心想这下糟了,他哪有什么通行令牌,但只要他肯开城门,杀进去再说。
  “好,你稍稍等一下,我就派人开城门。”
  就在蒙恬暗暗高兴的同时,他忽然听到那名校尉身边有人喊:
  “将军,且慢,这位领军是秦地口音,先问清他是属于哪个部队。”
  蒙恬一听,知道事情糟了。那名校尉问地,他一时答不出话,只听到城楼上有人大叫:
  “不好了,秦军已经入城!正在疯狂杀人!”
  城上校尉未来得及反应,城门已被先行潜入的两百名秦军打开了。
  楚军在激烈抵抗中死伤过半,蒙恬则领先带着两千骑兵冲向楚王宫。
  擒贼要先擒王!
  其余三千骑兵则分据北门和小东门城楼,依然将城门紧闭,另派少数骑兵满城放火,城中楚军一时弄不清到底有多少秦军杀了进来。
  城内兵力本就空虚,如今又分不清敌我,城内楚军陷入混乱。
11

  项燕迎战蒙武军,战事进行得非常顺利。
  他事先在岸边摆好了三才阵,沿岸布满强弩手和发石机,并以百余战舰来回攻击秦军船队,发箭投石,阻止秦军架设船桥,以备战车、骑兵和辎重通过。
  秦军被火烧死和沉船死在河中的人,大约就有两万。船要靠岸边时,又有埋在水底的巨木刺网,撞破船底,落水的人纷纷被刺网所绞杀。
  真正得以上岸的只有五万不到的步卒,登岸之时又遭到弩箭和飞蝗石的击杀。
  一般的发石机只能单投十二斤左右巨石一枚,射程三百步,专作攻击敌船及战车之用。但经过项梁的改造以后,可换装斗勺,内填碎石或鹅卵石,射程也达五百步,称之飞蝗石机。
  数十部飞蝗石机启发,成千上万的碎石由空而降,嗤嗤作响,就像成群的蝗虫飞来一样,被击中者非死即伤,尤其秦军勇敢,素来不喜穿厚甲戴重盔,作品战来才轻便灵活,这下造成的伤亡更大。
  因此真正能冲进楚军阵中的不到四万人。但这四万人却是有条不紊地由蒙武组成四十个方阵,向楚军的三才阵突杀。
  所谓的三才阵是步卒方阵排列正中,每隔三百步又是另一排步卒方阵,方阵由执戈、戟、矛、殳和佩带剑、刀、匕首的步卒及强弩手配合组成,远程由强弓劲弩发箭射敌,再接近时用长兵器,方阵遭敌冲散,则用短兵器格斗,是所谓短兵相接。
  三才阵两侧摆列着重骑兵,人马都着重盔重甲,手执的都是长矛长戟。
  步卒方阵与方阵之间,另布有战车阵。
  当秦军攻击方阵进攻楚军方阵时,楚军方阵却向两翼分开,中间留出空隙来,秦军乘机尖刀似地插入,想再两翼席卷,却发现楚军方阵又向中间合拢,前十五列继续对抗后续秦军,后十五列向后转,从背后攻击已入阵之敌,而重骑兵和战车则在两个方阵之间冲杀践踏,造成最大的震撼效果。不消多时,入阵秦军全遭击杀,又开阵让出空隙,让秦军再进一批,再加以围歼。
  三才阵是由项燕发明,专对付喜欢轻装作战,甚至是打着赤脚、光着脑袋追击敌人的秦军。
  三才阵一开一阖,秦军遭到重大伤亡,蒙武连连叫苦,吃亏的是船桥未能及时建成,骑兵和战车都不能渡河。他如今进退两难,只有希望蒙恬能夺城成功,或是王翦援军能及时赶到。
  这样战到夜晚来临,他命全军退至河岸后方,藉河堤作掩护,等待天明。
  等到半夜,项燕眼见敌人已没有后续部队到达,而在河中间阻敌的楚舰队却遭到秦军绝对优势舰队攻击,半数被烧毁淹没或是被俘,半数照原定计划避入河汊内。
  项燕暗暗心惊自己判断错误,项梁那方面才是主力部队,好在传骑来报,项梁正面之敌虽源源不断渡河而来,但一天战斗下来,虽然受伤惨重,还勉强撑得住,只是暗夜中敌军已搭好船桥,重骑兵和战车部队将很快过河来,明早再发动攻击,只怕支持不了。
  他随即下了决心,不管蒙武的残余部队,只留少数兵力监视,他要乘着暗夜率军回城。
  正在他调动部队作回城部署时,只见昌平城火光四起,他大叫一声:“不好!"急忙率领三万骑兵和五百乘战车火速赶回城来,好在只有十里路,不需半个时辰即可抵达。
12

  等项燕回到小东门一看,整个昌平已成为一片火海,城门楼上灯笼火把照得通明,灯笼上全是斗大的"秦"和蒙的"蒙"字旌旗,迎着夜风招展。
  城楼上站着一名黑甲小将,正是蒙恬,他满脸笑容地向项燕喊:
  “项将军,全城已为我军占领,楚王昌平……”
  “我主上怎样了?"没等蒙恬说完话,项燕环眼横睁,脸上虬髯根根竖起,着急地问。
  “昌平王已服毒自尽!"蒙恬带着惋惜地说。
  “我不相信你的鬼话!"他转身向身后的副将楚昌说:“攻城!”
  “但我们没带攻城具械。"楚昌小声地说。
  “那就围城!"项燕急得已失去了理智。
  “现在不是围城的时候,石矶方向的主攻敌人,假若公子抵挡不住,天明时就可能追击到了,我们应该率军撤退,作再图的打算!"楚昌说。
  “你的话说得有理,我真是一时急胡涂了!"项燕说:“你传令各级部队作撤退准备,但我不见到昌平王的遗体总不甘心。”
  此时天已微明,只见穿着白色战袍骑着白马的项梁,率领着数千残兵赶到,他急驰到项燕面前,行礼报告说:
  “父亲,王翦正率大军追来,我军为何不进城?”
  “城早就易手了。"项燕苦笑着指指城楼。
  正说话间,只见鼓声四起,呐喊声震天,秦军黑色旌旗纷纷扬起,他们已处在秦军的重重包围里。
  王翦一马当先,后跟着数十名幕僚及护卫来到阵前,他远远地向项燕喊着说:
  “项将军别来无恙?如今你已完全被包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杀戮,你还是投降的好。”
  “父亲,楚国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我来断后,掩护父亲杀出去!"项梁只不过二十七、八岁,长得英俊潇洒,不像武将,倒像一介儒生。
  项燕没有回答项梁的话,只是高声对王翦喊着说:老夫想见见昌平王的遗体再说!”
  城楼上的蒙恬也听到项燕的喊话,他大声笑着说:
  “这还不简单!早知道你要看,已准备好在这里。来人,将昌平王的遗体放下城去!”
  城楼上用绳索吊下一具棺木,项燕这边派出十数名兵卒抬来,放在项燕面前。项燕下马一看,果然是龙眉凤眼留着三绺清须的昌平王,只见他面呈金纸色,口中尚有血迹,一看就知是服用鹤顶红之类的剧毒身亡。
  项燕带着众将官下跪行礼,楚军全部都怒气填膺,高喊要和秦军决一死战。
  “父亲,士气可用,不如和秦军旗死一战突围!"项梁对项燕说。
  “昌平王一死,号召中心已失,再作困兽之斗,也不过白白牺牲几万人生命,怪只怪我不应该自负敢于行险,出城应战!"项燕叹口气说。
  “死守城池,外无援军,下场也许更惨,父亲不要太过自责。"项梁安慰他说。
  “王将军,你是否敢过来单独和在下谈谈?"项燕示意随从不要跟来,他一纵马来到两军阵前中间。
  “项将军召唤,王翦怎么敢不来!"王翦也驰马前来,双双抱拳行礼。
  “昌平王一死,项某斗志全失,投降可以,但要让这几万士卒器械自行离去,不当俘虏,王将军可肯答应?”
  “王翦的意思是要项将军仍旧率旧部,为秦镇楚国各地,再呈报秦王,加封官职。"王翦恳切地说。
  “楚国只有断头将军……”
  “好吧,就照项将军的意思,士卒将领愿留则留,不留自行离去!”
  “君子一言?”
  “骑马难追!"王翦在箭囊中取出一箭,从中折断:“食言当如此箭!”
  “好,王将军千金一诺的信誉,项某信得过!”
  项燕回到本军,大声宣布了这项约定。众士卒流着泪高呼:
  “愿随将军决一死战!”
  “困兽之斗无益,放下武器回家吧!"项燕声音哽塞,强忍着眼泪不流出来。
  楚军纷纷放下武器,秦军也遵行约定让路。不到半个时辰,数万残兵散走一空。
  项燕身旁只剩下项梁和几名亲随。
  项燕在昌平王棺木前下跪,沉重地说:
  “臣无能,有辱大王!"他再向项梁大喝道:“记住,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突然拔出佩剑,项梁等人来不及抢救,他已自刎身亡。
13

  秦王政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生俘燕王喜,押解咸阳。再回兵攻代,虏代王嘉。
  王翦则乘战胜余威,迅速平定楚江南各地,并降服越君,将江南地及越地合置会稽郡。
  五月,秦王政犒赏全国军民,各县各里赏赐牛羊美酒,军民大事庆祝。
  二十六年,齐王建与丞相后胜突然从和平美梦中醒过来,张目环顾,六国中有五国全变成了秦国的郡县,称王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秦国这时也接连派出使者要他投降,他与群臣商议的结果,决定发兵防守边界,不再接纳秦使者。
  秦王政得到消息大为震怒,知道非用武力不行了。
  那天,他召集王贲和蒙恬两位年轻新生代将军来到南书房。
  王贲和蒙恬的军队尚分别驻扎燕南和楚地东北,他们是因接受赏赐而回到咸阳休假。蒙武此时也已由军中调回。
  在两名小将坐下,接受王后亲自奉茶的殊荣后,秦王政笑着说:
  “两位将军的功劳将永留青史,寡人也不必再加夸奖。现在留下齐国不战不降,依寡人的看法,灰尘留在席案上,拂去虽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不去拂它,灰尘依然不会自动消失。”
  “大王之言甚对!"两名小将异口同声说。
  “寡人为了提高两位攻齐的兴趣,有一个奇特的做法:王将军从燕南进军,蒙将军自楚北进军,谁先到临淄就号令全齐,并代寡人镇守齐地。”
  秦王的口吻似乎齐国已是囊中之物,用来逗这两个尚带孩子气的小将玩。
  王贲听了暗暗高兴,由燕南往临淄,一路地形易攻难守,而且据间报,齐国大军全守在四方边境上。
  蒙恬却在心中叫苦,楚北向临淄,除了地形不利攻击,还有道人工长城一直由琅琊山直通泰山北边济水上,将临淄保护得非常严密,这是专对秦楚而设。
  但他又不愿示弱抗议,只得和王贲在秦王政面前立下军令状。
  回到家中,他始终闷闷不乐,蒙武和齐虹见了奇怪,问到原因,他将今天的事说出。
  “绝不能让王贲得占先机,由他治齐,齐地惨了,他用河水灌大梁城,惨绝人寰,后来治魏,严法峻刑,弄得民众叫苦连天!”
  齐虹恨恨地说。
  “依地形和兵力配备的情形来看,恬儿要想先王贲到临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蒙武取出一张地图,一边仔细研究,一边皱着眉头说。
  “我倒有一个办法。"沉吟很久的齐虹突然拍手说。
  “请齐姨赶快告诉我。"统兵十万独当一面的大将,在家仍然是个大孩子。
  “不过有一个条件。"齐虹故作神秘地微笑着说。
  “在这种情形下,不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恬儿也只有应承。"蒙恬假装不高兴。
  “喊我娘,以后不要齐姨齐姨的,好像我到你们家这多年,到现在还是外人!"齐虹也有感慨。
  蒙恬呆了一下,一时还真叫不出口。蒙武连忙笑着在一旁凑趣:
  “我当什么了不起的条件,原来只是要恬儿嘴巴甜一点,你本来就是他娘,恬儿,赶快叫!”
  “娘!"蒙恬郑重地跪下去喊,三十岁的人了,首次喊别的女人"娘",怎样总有点不习惯。
  “孩子,快起来!"齐虹双手扶其他,竟高兴得两眼含泪。
  “你敢不敢行险?"三人复座后,齐虹问蒙恬。
  “领兵作战就是冒险,还有什么敢不敢的!"蒙恬笑着说。
  “这次冒险不同平时作战,成则全赢,娘包你比王贲先到临淄,败则全盘皆输,你的性命恐怕都难保!"齐虹正色地说。
  “你不要事情还未说出,就先吓唬孩子,"蒙武也笑着说:
  “你就赶快揭开谜底吧!”
  “我的计划是,蒙恬只领兵两万由水路进逼即墨,而由裨将领军由正面进攻。即墨位于海口,大夫齐准是我族兄,也是齐相后胜的心腹,为人胆小怕事,贪黩好货,大兵一到,他必会降,然后由他说服后胜劝齐王降,不是要比王贲从燕南须渡河水和济水两道天然障碍快得多?"齐虹转视蒙武,妩媚地一笑。
  “真是妙计!"蒙武明白她要他的夸赞,他连忙拍手。
  “看样子,娘得陪你走一趟了?"齐虹又转对蒙恬说。
  “多谢娘!"这次他喊娘喊得非常顺口了。
14

  蒙恬率精兵两万乘船沿着海边,绕过琅琊山在即墨港口登陆。
  即墨人有几十年未经战争,几乎忘记了军队是何物,而且处于海边最后方,感觉不到一点战争的威胁。
  秦军靠岸登陆,很多人还到港口上看热闹,当作是本国军队来此布防,全都拍手欢迎。等军队全部上岸,整好队形,展开黑底白字的"秦"字和白底黑字的"蒙"字旗,民众才发觉是秦军来了。
  “不得了,秦军来了!快逃!"港口原来围观的民众四散奔逃喊叫,街上店铺也纷纷关门上门板,突然之间,港口街市空寂不剩一人,只有秦军的皮靴和马蹄声在空气中回荡。
  蒙恬和齐虹一下船就率领了三千骑兵,直奔即墨城,在即墨门监还未来得及反应前,就控制住了四处城门。
  他们亲率一千骑兵驰向即墨大夫衙门。
  在路上,他们还远远看见拉着白布条的两群人在打架,蒙恬不解地问齐虹怎么回事,齐虹也惊奇地笑着说:
  “怎么闹了几十年,到现在还在闹!一时说不清楚,以后再说给你听。”
  这些扭打的人听见有人喊秦军来了,也都停止打斗,一窝蜂地散去,只留下一些白布条散留在地上任人践踏。蒙恬随便看了看,只见有的白布条写着:
  “非齐猪滚回鲁国去!”
  “不抗秦就会亡国!”
  “非齐人、齐人都是齐国人!”
  “秦军压境还要内部斗争,真是没良心!”
  “非齐人完粮纳税,为何不算齐人!”
  “……"等等。
  原来,临淄严禁抗议游行闹事,要抗议游行的人都转到即墨港市来了。
  大夫衙门有数百名士卒守卫,倒也盔鲜甲明,兵器配备精良,但经过秦骑兵一冲,斩杀了几人,其余的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蒙恬的兵卒在卧房床底下找到全身发抖的齐准,他一见到齐虹,才放下心来。他谄笑地说:
  “原来领军的是大妹子!”
  “不是我,是我儿子,"齐虹指着蒙恬说:“我们公事公办,你为我们带封信去说服后胜投降,你现在有的,将来都能保有,要是玩花样,杀你全家一百多口!”
  齐准没过几天就从临淄带信回来,齐王建听从后胜的建议,愿意投降。他讨好地对齐虹和蒙恬说:
  “我告诉后胜,秦军二十万占领即墨,正向临淄推进中,他们不敢不降!”
  其实他是隐瞒了真实状况。齐王建和丞相后胜接到战报,北方王贲军及南方蒙恬裨将所率军队,双双入侵齐境,他们立即召开御前作战会议,第一次御前会议,该到的大臣只到了百分之八十,其他百分之二十的人全部弃职逃亡;等到召开第二次作战会议时,只剩下一半不到。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秦军已占领即墨,当然赶快投降,齐准只不过加了一点最后一根稻草的力量。
  蒙恬率领两万秦军浩浩荡荡开进临淄,举行了盛大的献俘和入城仪式,将齐王和后胜都软禁在住处,听候秦王发落。
  过没多久,接到秦王政的回示,齐王建徙居于河内共地,后胜以不忠罪名斩首。
  仆人都怨恨齐王建听信后胜的谗言,不早与诸侯合纵抗秦,而纵容后胜与秦间来往,并将秦间当门客养在家里。齐地流传着一首歌谣——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
  这是讥讽齐王建认人不清,错将秦间当贵客,最后落到亡国居共地的凄惨下场。
  王贲领着十五万大军,轻易渡过河水、济水两道天险。在燕国境内还遭到燕赵人联合组成的游击队的骚扰。人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真是不错,国虽亡了,民间仍有反秦武力组织。
  但一进入齐国地境,情形就完全不一样。齐军将领一看秦军到来,下令部下死守,他要到上级去开会,就此一去不回。军大夫如此,旅大夫跟着学样,最后连管一百人的卒长也跑得精光,只留下一些全不知情的伍长和兵卒,秦军一到,没人指挥布阵杀敌,也就纷纷逃散,逃不掉的就投降当俘虏。
  王贲军在齐境未遇任何抵抗,像平日行军一样直达临淄。王贲算算日程,即使蒙恬军和他一样未遭任何抵抗,如今应该只在齐西长城外面。
  在离临淄十里外,王贲下令扎营,并派出探马打听敌情,谁知道探马带回来的不是敌情而是蒙恬本人。
  “王兄你辛苦了!"蒙恬笑嘻嘻地行礼。
  “蒙兄你真是用兵神速!"王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里在想——这小子是否有翅膀飞过了泰山?
  “后日举行入城式,选派五万精兵即可,其余在此扎营,齐国已完全平定,让士卒好好休息。王兄请在今晚带高级将领入城,小弟要在原齐王宫设宴为王兄洗尘。"蒙恬说话客气,但实际上是在下命令。
  王贲是何等聪明人,他连忙行礼,口中说着:
  “末将遵命!”
  “王兄何必来这一套!"蒙恬赶快谦让。
  “王命不敢违!"王贲虽然心里难过,但也不能不说实话。
  于是,秦王政十七年得韩王安,韩亡;十九年得赵王迁,灭赵;二十二年魏王降,魏亡;二十三年虏楚王负刍,二十四年破昌平,楚全亡;二十五年得燕五喜、代王嘉,燕亡;二十六年得齐王建,齐亡。
  六国毕,四海一,秦王政就此统一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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