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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寻找伊甸园


   没有爱情也没有什么承诺。我
  也说不清我为什么总少不了男人。
  要是没有男人,我就会感到空虚;
  没有男人我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
  我很痛苦,但我决不会乞求别人的
  情感。这么多年的真情付出最终却
  成了一场空,我无怨无悔,真的,
  我真心爱过一场,我不后悔。

  张佳惠是唯一一名在我的办公室接受采访的女性。不过在她说话的时候,我没有一种采访的感觉,相反我觉得她像一名寻找心理医生的倾诉者,而我正是她要找的可以为她开出灵丹妙药的人。
  她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她的美貌,不是她高贵的穿着,而是她对我充分的信赖。张佳惠讲话声音不高,但很动人。那种柔弱、无助而又不乏女性温情的声调,就如一根心灵之索,细细的牵动着我的灵魂。当然,为了更便于她的诉说,我把采访时间定在星期天下午,她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等她。由于我们几年前就已认识,所以基本上省略了像采访其他人一样的开场白。
  事实上,一开始她还有些放不开,仿佛有什么顾忌,但在我的鼓励下,她开始发挥得越来越好。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故事确实很特别,很耐人寻味,一如张佳惠本人留给我的感觉。
  我是贵阳人,这一点您大概知道。我是91年来的北京,现在也可以算是个北京人吧。
  我一直在找这样的机会,找一个有耐心、有时间听我讲故事的人。我的故事太多了,也太复杂,但我有信心把它完全真实、详细他讲述给您。不管您如何看待这些事,但它至少是一个女人的心里话,曾经在我的生命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我生长在一个军人家庭,父亲到现在是某军区副司令员,我母亲则是一家部队医院的院长,现在退休了。我还有个哥哥,现在是汕头一个海军舰艇大队的大队长。不过这么些年没见过大哥,也不知他怎样了。
  应当说,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而又像我现在一样只身离家在外闯荡的,实在太少见了。但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仿佛一直就不是那个值得骄做,令人羡慕的家庭的一员。是的,我到今天仍然觉得我就是我,我对家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我的童年大部分是在江西农村度过的,据说当时父亲因为文化大革命中受到牵连被处分,生活又清苦,我一生下来就被抱给了一家姓胡的农民养育。决定是父亲作出的,妈妈不同意,哭了好几天,可最终还是把我送了出去。这一去就是十二年。
  不过,胡爸爸和他爱人李姨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我小时候还是过得很快乐的。到现在我每年还给他们寄钱过去,在我的心目中,他们比我的亲生父母还亲。
  但是有一点,农村人不重视教育,况且那时候胡家很穷,我没有条件上学。到十二岁我亲生父母接我回家时,我才刚上小学五年级,成绩也不好。但我没有怨过他们,从来没有怨过,谁叫我生下来就这个命呢?
  回家是我命运的转折点,可这个转折点却是那么令人伤心,我从胡家的农村女孩一下子成了高干子女,我没有快乐,心里反而觉得很痛苦很失落。我不习惯新的生活,也不习惯母亲整天板着脸对我严厉的管教,我甚至有些恨这个“新”妈妈。我就是从那时起变成一个比较孤僻、古怪的女孩的。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看法,我并不认为我自己有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
  十三岁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我住进了医院,而且一住就是三个月。母亲说那是我在农村留下的病,她言语间不仅表达了对父亲的不满,还责怪我乡下的胡爸爸和李姨对我不够好,抚养我不够细心,她总爱提起把我托付给他们时是付了钱的,四百元人民币,这在当时的确是个大数目。
  那时候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好深的记忆,也许在别人看来那是难以置信的,我到现在也不知该不该讲这些。
  住院时有个医生是专门负责替我治病的,我忘了他姓什么,只知道他是军区有名的专家,或许因为我父母的关系,他才可能专门为我治玻那时候我叫他叔叔,他对我很爱护很关心,他慈样的表情使我想起乡下的胡爸爸。他每天准时来看我,为我打针,帮我吃饭,有时半夜还来,他的热心甚至超过了看护我的护士,我开始喜欢上了这位叔叔。
  有一天晚上他又来了,他关上门说为我检查身体,让我把衣服全脱了。我照办了,并且乖乖地躺在床上。他显得很激动,开始抚摸我的身体,然后一双手停在我胸前,使劲揉捏着。他还一边告诉我不要怕,这样我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我那时候多傻啊,在农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还以为他真为我治病呢。
  后来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我有些怕,可他说这样是治病,我就真的信了。他上床后开始用舌头舔我的身体,包括每个地方,我听到他的喘气声愈来愈大,他的身子都开始颤抖。接着他坐到了我身上,还不忘告诉我要忍住痛,不要叫,我点了点头。突然我的下身一阵巨痛传来,我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紧张地捂住我的嘴,让我别作声,后来的事我就记不清了,我几乎晕了过去,我还隐约记得他似乎在我的口上罩了一只口罩什么的。
  后来他又来过好几次,都是做同样的事。只是我开始感到不那么痛了,渐渐的还有一种舒适的感觉。每次当他像山一样压在我身上不断动作时,我不由自主地随他动起来。我不明白那是干什么,但他告诉我这是男人和女人的事,这种事可以治好任何的病,我信了。
  可有一天晚上他又一次和我做那事时,房间突然开了,进来了好几个当兵的,当时他就被人架走了,护士们围上来把我送到了另一个病房。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隐约从那些护士的口中知道那叔叔做的事不干净,还听说他被枪决了。天哪,做了不干净的事就被枪毙,我真的难以相信。我病好回到家后,母亲对我的态度突然变了。
  她对我变得挑剔、刁钻,甚至见了我就皱眉头。我当时当然想不通为什么,长大了才有一些明白,她肯定是因为我太笨、太丑,我的形象与家庭的身份太格格不入才会那样的,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原因。看到我露出惊讶的神情,张佳惠停了下来。她打开她那只精致的坤包,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来,是“三五”牌的。
  她递给我一支,我破天荒接了过来。她接着将火机伸了过来,啪地按着了。我赶紧凑了上去,一时动作显得有些慌乱,我实在想不到她会为我点烟。她也点着烟,吸了两口,又开始了她的叙述。
  我讲的这些或许您有些惊讶,但这很正常。我之所以现在会如此平静,并非因为我无所谓,过去的就过去了,为什么要为自己徒增烦恼呢?
  我再次离开家是在高中时候,那次出走我不仅离开了家,也永远离开了学校,那时我才十七岁。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特怕回家。我有些恨我的父母,也怕见到他们对我又失望又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的脸。父亲有时想起小时候被迫把我送走的事似乎有些后悔,他说那时候太仓促了,不该把我留在农村,现在悔之晚矣,有时他说着说着泪水就在眼里打转。但母亲自我回家就没有真正爱过我,我读书了,她总是把我和大哥读书时比较,到后来我发生了在医院的事她对我更疏远了。
  哎,这能怪谁呢,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除了文科还算不错,理科方面简直一塌糊涂。而最关键的是,看起来我是个文静、听话的小女孩,其实我骨头里永远充满了叛逆的精神,我无法做一个像母亲想象的那么有教养,有知识的女性,这一点肯定让她很失望。
  我出走是和一个男同学一起走的。他姓王,王朴(朴素的朴),父亲是校长。当时他是班上最高的男生,也是最富浪漫味的一个。他同我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讨厌单调呆板的课堂教学,老想早日踏入社会体验真正的生活。
  客观他讲,王朴那种人是没本事,没志向、一辈子好逸恶劳,欺软怕硬,又特别会玩女人的小流氓,可当时我哪儿知道啊!一听到他的甜言蜜语,我就什么也不顾了。
  我在学校就被他占有了,我们经常像情人一样在学校后山的小树林里幽会。后来有一天,他说他烦读书了,要带我去沿海发大财,发了财就娶我。我没有考虑更多,我只觉得他有气魄有本事,我跟着他正好跳出我压抑的家庭生活圈子。实际上,父亲已准备那时送我去部队当兵,我的出走给他带去的伤害和痛苦好深,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们一起去了广东珠海,在一个小镇上住了下来。尽管是小镇,可跟内地的小城市差不多,交通发达,经济繁荣,还有来自各地的打工仔打工妹、外国游客,简直有些令人眼花镣乱。
  我们租了一间农民的房子,挺宽敞挺不错的,什么家具都有。时间久了,王朴常常和一些小青年来往,还带他们到我们的屋里喝酒、赌钱,无所不为。我有些担心,我劝他找个工作或做个小生意,可王朴根本不听我的话,他从来没有听过我什么。以前我还以为他真的是出来努力挣钱,增长见识的,可她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想法,他需要的只是吃、喝、玩、乐和那帮小青年一起鬼混。
  我后怕了,可无法离开他,毕竟我是他的女人,我没有别的出路,只希望他有一天真能发财,让我们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也许到那时候我会写小说,把我自己的故事写出来,让全世界都知道。我那时候真的这么想过,够天真吧!王朴带的钱不到半年就花完了,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我们没有收入,只能靠他的小兄弟们周济度日。我急了,问他为什么不找工作,我告诉他我想去做工挣钱。他嘲笑地看着我说:称一个堂堂将军的女儿去打工,丢人!我有办法挣钱,又轻松又不付出劳动,只是看你敢不敢。我好奇怪,问他什么事。他支吾了半天,才说让我接客,每天轻轻松松可以挣好多钱。
  我问他什么叫接客,他满不在乎他说接客就是陪别人睡觉。我惊呆了。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讲出这种话来,我狠狠煽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哭了起来。王朴慌了,赶紧向我陪不是,还说是跟我开玩笑的,何必当真。几天后他的一个朋友来我们的小屋喝酒,就是我们刚来就投靠的朋友,我们在这儿全靠他帮忙。
  那人喝酒时当着我的面给了王朴几百块钱,说是暂时花着。王朴显得很激动。让我陪他朋友喝几杯。我们已经很熟了,我也没在意,陪他们喝了起来。他们左一杯右一杯地劝我喝,为了不扫他们的兴,我喝了好多,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后来,朦朦胧胧中我感到有人在扒我的衣服,我以为是王朴,也没动。直到那人口里说着什么话上了床,我才发觉有些不对头。我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在那人疯狂的动作中我终于醒了。我看到那个王朴的朋友竟然趴在我身上。我急得掉了泪,可那人临走时说,这是王朴让我上的,你别以为还是什么司令员的女儿,你不挣钱,难道让我们白养你。
  后来我就开始接客了,不是我愿意,我是被迫的,我也想过逃跑,可没办法啊,他们看我看得非常紧。那种日子简直无法想象,我成了一块木头,谁上都一样。每天接了客,要是王朴的哥们儿高兴了,也折磨我,当然他也玩别的女人,有时是好几个男女在一起。渐渐地,连我的思想也麻木了,我开始习惯那种生活,并且也习惯了每天有不同的男人。
  这种生活过了有一年多,王朴就被抓了。我们一起被抓的共有十多个人,王朴和另一个男的被判了死刑。后来我才听说他为了同别人争女人,杀死了人,这也是罪有应得。哎,我当时心情很乱,我真的不知道该替他悲哀还是替我庆幸,为什么同我有关系的男人总是下场不好呢?“这不是你的错。”我接口道。张佳惠点点头。我看着她的迷人外表,委实无法把她同故事中高中未毕业,有过这样令人不可思议的经历的女孩联系起来。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此时的心情,她仰着脸在思考接下来怎样讲——我猜是这样。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错,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呢,我还想过嫁给王朴,真好笑。一想到在我的生活中曾经活生生的两个男人都死了。
  有时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男人的克星。男人跟了我总会有灾难。我在公安局呆了不到二十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后准备送我回家。回到贵阳后我只在家呆了三天,就去了上海。
  那几天父亲不在家,我几乎是在母亲的痛骂和失望的叹息声中度过的。我受不了。我又一次“逃”了出去,走的时候我给父亲、母亲留了一封长信,我让他们忘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如果我做不成什么事,我永远不再回到家里给他们丢脸。其实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我多想有个家啊,但哪个家属于我?
  去上海前我去了江西九江看望过曾经养育我的胡爸爸和李姨。胡爸爸已经去世了,留下李姨和他的三个儿子,一家人日子过得很难,据说他们家每个月有县民政部门给予补贴,可生活仍然穷。李姨的三个儿子都比我大,可一个都没结婚,人家嫌他们家穷,没房子。
  李姨虽然对我很好,可我却找不到当初那种无忧无虑、天真快活的感觉了。李姨人老了,讲话有些迟钝,她的三个儿子,我叫他们哥哥,都没有上过多少学,也不如小时候一样对我亲密无间,或许是因为长大了吧。我只住了几天就去了上海,走的时候我给李姨留下一千块钱,我自己只留下六百多块。
  走的时候我流了泪,我也不知为什么,忍也忍不祝我仿佛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我渴望有个舒适、温暖的家,渴望有个男人能真心爱我,一生一世不变心。可是这么大的世界,我哪儿去找寻这个梦中的伊甸园啊!
  上海三年的时光转眼就过去了,我在那没有找到金钱、爱情,却找到了几年安宁、平和的生活。我是靠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找到工作的,她家在上海,父亲也是军队干部,所以我们一直挺要好。
  我没有告诉您吧,我唱歌一直挺不错的。在高中时我就是班上的“金嗓子”,所以那位同学将我推荐给了歌厅。
  当然同那些专业歌手们相比我还是弱一些,但我音色好,又放得开,所以也能应付。那时候我不想挣更多的钱,我也厌倦和歌厅的其他女孩一样整天靠男人生活,我当然希望有个男人,但我又怕男人,我无法忘记王朴带给我的创伤。
  那几年我几乎都是独来独往,除了唱歌,我还写小说,写诗歌什么的。我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挺有悟性,而且一坐下来写东西我的心就特别静,特别轻松。我虽然年龄不大,可心却似乎已经好成熟好成熟,我急于把心中大多的话表达出来。
  后来我发表了一些作品,不过名气不大。但我写东西不是为了挣钱成名,一想到世界上一定有好多人看到了我一个少女(应当是少女吧)受伤的心灵的自白,我真的很为自己感动。
  那时我也有过一个男人,不过我们只有肉体关系,没有爱情也没有什么承诺。他很帅气很成功,不过家里有老婆孩子,我连他的情人都算不上。那个男人是出于猎奇或对我的喜欢,而我只是性的需要,双方谁也不欠谁的,所以我们聚和散都像是陌路人。我们这种关系保持了一年多。
  我也说不清我为什么总少不了男人,要是没有男人,我就会感到空虚;没有男人我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人。
  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他的钱,当然他会送我一些礼物什么的,或者一起出去玩,一起吃祝总之我们一分手又谁也不想谁,那感觉很特别很自在。所以我离开上海时没有一点遗憾,我感谢上海那个城市给了我几年好的日子,现在我有时还这么想。至于离开的原因嘛,非常简单,因为我遇上一个北京男孩,并且爱上了他。他是搞美术的,叫沈平山,我就是在他自己开的油画吉遇上他的。
  如同大多数艺术家一样,他是那种很清高很有个性,但有时候又有些天真或固执的男人。当然,我并非指他的画技真的达到了艺术家的水平——并且我不知道怎样的水平才能称为艺术家。总之,他在我”心目中算是个不错的艺术家,只不过有些怀才不遇。
  那天我是偶然路过他的油画店,我被一幅《少女》的油画深深吸引了。我在那幅画前停了好久,我想起了童年时在农村的生活,也想起了后来恶梦般的日子,我觉得画中忧郁而美丽的少女仿佛就是我自己。后来沈平山突然出现了,他已经在旁边观察了我好久。
  他问我喜欢那幅画吗?我说喜欢,又问他多少钱。他说他的店快要关门了,以成本价给我,就五十块吧。我笑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低价的油画。我说那你不是亏本了吗,他说没关系,反正他的画店要倒闭了,我算是一个知己,也算认识一个朋友。其实我一眼就看出了他眼睛里的苦涩,我拿出了一百元,并且说就这个价吧。他摇摇头,无论如何也要找给我五十块钱,并且说要是他自己开价是一百元,那倒无所谓,他说出的话决不能收回去。
  我终于买了那幅画。奇怪的是我的脑海里总是抹不去那男人极有棱角的脸。我看出他年纪不大,也许同我差不多,而且是北方口音,这么一个人在外闯荡真不容易。
  第二天我又去了,又买了一幅画。我又知道了他是北京房山人,比我大几岁,并且他的生意不好,真的快关门了。
  第三天我也去了,我请他去吃饭。他说怎么行呢,应该由他请我。我没有同意,我只说这是一个同你一样独自在外流浪的女孩的心意,他默默点了点头,同我一道出去了。
  那晚我们无话不谈,沈平山喝得很多,他说她久没这样喝过了,因为桔据。我喜欢他的直率,我也对他讲了我的一些事。当然有些情况我隐瞒了他,我还不能信任他。
  后来他没有回画店,我们在我的那问小屋里有了我们的第一次。我和他到北京就是在那时决定的,而且没有丝毫犹豫。
  回到北京后我们住在了一起,就像夫妻一样的过起了日子,我在上海几年有了几万元的积蓄,都全部交给平山,他在东四的一条巷子里又开起了一家小画廓。
  那时候我们也想结婚,但他觉得没钱,就这样结婚太对不住我了,况且他年纪不大,他许多哥们儿都成功了,他希望拼几年。我理解他,作为一个男人是更需要面子的,那也是一种虚荣,只不过同女人的虚荣有些不同而已。张佳惠又拿出一支烟,我拿起火机为她点燃了。她微微一笑,然后扫视了一下办公室。
  对了,那时候我们租的房跟您这间办公室大小差不多,稍微短一些,除了床和家具基本没有更多的空间。不过我们都不在乎这些,我们都爱着对方,这比什么都重要。当时试婚的意思是我说出来的,我说我们过几年结婚也好,那么我们可以在这几年间相互适应或相互考察一下。平山不让我往下讲,他说这辈子非我不娶,除非有一天我看不上他了。我好高兴他能这样说,我又说他将来一定会成功的。
  但我只是个高中生,怎么能缠着一个未来的艺术家呢。他用一个热吻挡住了我的话,并且深情他说我是他的贵人。他会用一生来爱我。那时候,我们之间几乎都是在这样的浓情蜜意中度过的,我以前受伤的心慢慢痊愈了。
  刚开始的一年多我们仍很困难,钱是全投资了,可收入不高。我本想找一份工作,可平山不让我做,他要挣钱养老婆。于是我成了家庭妇女,他则整天为了生意忙里忙外,回到家后他还要在他的小画室里忙上一两个小时,真的很辛苦。
  我尽量想办法以最少的钱安排合理的生活,我要让他吃得好些,以保持体力。他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如果饮食太差,我担心他会累垮。实在没钱了,我宁愿自己少吃一些,也尽量让他吃好。当然,这种时候并不多,我们的日子很快好了起来。
  那两年平山真的很努力,他的心中对我们的将来抱着极大的希望。有时候为了生意他会连续熬上几个通霄,人也越来越瘦,但他精神却一直很好,跟以前我刚见到的他似乎换了个人一般。
  但我们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我们的性生活一直不太和谐。平山是那种深具忧郁气质的男人,而他的这种忧郁,很大部分来自他的自卑心理。这也许跟他从小生活在社会底层,生活清贫,也没有接触过很多女性有关吧。他不大会懂得女人的心理,我们的那事他总显得很激动很急迫,他自己得到满足就再也不能继续下去,而我的兴奋细胞才刚被调动起来。这种事我怎么好向他讲呢,我暗示过他,他也许明白我的意思,但没有办法。有时我们十天半日才来一次,可他仍然上去很快就完事了,完了后就疲倦得似乎干了重体力,很快就睡过去。时间久了,我也就适应了他。这种适应并不是说我能得到满足,他毕竟是我的未婚夫,我不可能要求他十全十美。在朋友的帮助下,平山成功地举办了一次个人画展。
  那次画展可以说是他真正走向成功的第一步,从那以后,他认识的北京艺术圈的人多了起来,生意路子也愈走愈广,红火起来了。平山更加意气风发,他那种很吸引我的忧郁也不见了。他成了大忙人,回家的时间愈来愈晚,有时一出差就是十多天。我为他的成功感到骄做,我真的没看错人。
  从94年起我们的生活发生了质的变化。我们买了房,请了保姆,他还办起了一个文化艺术公司。那段时间,我竟有些不适应起来。其实我从小也没有做过家务,为了平山能安心做生意搞艺术,我几乎学会了所有的家务事,现在一下子什么都不做,也缺少了当初那种热切期盼他回家的心情——我已经不能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我发现那种生活开始变得使我烦躁不安。
  自从平山买了车以后,他的应酬更多了。有时候他也叫我去,但大多数时候他不会让我去,他的公司有好几个出色的女孩,平山讲过她们很机灵,知道怎样让客户满意,并且他不愿意我为生意操任何心,他只需要我做一个太太,一个无忧无虑的太太。
  我问过他结婚的事,可他总推脱太忙,他认为结婚并不重要,只要我们心中有爱,这同结了婚是一样的。我信了他,我又想去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可平山不同意。
  结果,我仍然呆在家里,每天除了保姆就没有别人。我也想过写文章,写小说,可一提起笔来,不行了,什么感觉也找不到,心里闷得慌。
  后来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我还满怀希望地盼着早些结婚生子的时候,平山突然向我摊牌了。
  那天晚上他突然很早就回家了,而且让保姆准备了好多菜,他说要同我好好喝一回。
  喝着喝着他哭了,请我原谅他。我惊讶极了,我问他什么事。平山突然跪到我面前,抽着自己的耳光。好久,他才停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告诉我我们这一生也不可能在一起了。他说他有一次喝醉酒强奸了一名女职工,没想到被那女人缠上了。现在那女人己怀了孕好几个月,他只能要她没有别的出路……我的心一步步冷了下来,他说的那些仍然爱我的话如同对我的嘲弄。我又能怎样呢,这么多年的深爱就在一瞬间倒塌下来,而且无可挽回。我能说什么呢?我请求他让我见那女人一面,他答应了。
  但当几天后我见到那女人时我就明白了平山对我的表白中有许多虚伪的成份。那女人可真算得上美,我几乎没有见过比她还美的女人。那种美是很完美的一种美,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我几乎立刻就有一种沉落到冰水里的感觉。我知道平山的表白只不过是对我的一点点怜悯或者说安慰。他已经早就爱的不是我而是她了。
  后来我们讲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我第二天就搬出了平山的家。
  我很痛苦,但我决不会乞求别人的情感。这么多年的真情付出最终却成了一场空,我无怨无悔,真的,我真心爱过一场,我不后悔。
  平山给了我五十万。我接受了,我还得活下去。当年我母亲病了,我回过一趟家里,母亲好了后我就又回北京了,那个家已经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了,我觉得自己又一次成了多余的人。我已经没有空了。
  不过,我现在平静了,我现在又有了一个男人,但我没想过同他结婚,不知道以后会怎样,只是我还有一线指望,在我内心深处,我真的相信人间还是有真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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