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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中国情节


  在海外长期生活的中国留学生,可能会改变自己的衣着打扮、行为举止和生活习惯,改变过去使用的语言,改变父母所起的姓名,甚至改变自己的国籍,但就像改变不了自己的肤色一样,他们难以改变自己作为中国人的自我意识。
  对这一代留学生来说,这种意识不但与生俱来,而且,被充满动荡和磨难的青春岁月深深地铸定在心底。中国,无论从时间和空间相隔多么遥远,无论从感情上是恨是爱,总是一片能牵动思绪和掀起内心波澜的土地。
  说来也许叫人难以置信,海外生活实际上是很容易培养一个人的爱国情操的,其效果往往远胜于国内的“爱国主义”的思想教育。一些即使在国内时不那么“爱国”的人,在国外呆长了,都会慢慢爱起国来。而且,就好像华侨越老越爱国似的,留学生在海外呆的时间越长,爱国热情一般也就越高。这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中国在世界上的形象与华人在海外的地位密切相关。
  不过,留学生的爱国热情,有时像温度计里的水银,是能涨能落的。而这涨落之中,还颇有一些规律。
  首先,对留学生而言,祖国越抽象越容易爱,一旦具体了,爱起来就困难了。
  在海外学习几年后,祖国在留学生心里渐渐会变得神圣起来,成为一种精神支撑力量:一种信念,一种归属感,一种生活的意义。不过,这种抽象的“神圣感”往往在祖国一下子变得具体起来时,比如,向使领馆申请延长、更换护照,或写信请原工作单位开具一张证明什么的,便会立即消失。一个密歇根大学自动化专业的35岁的博士生对此深有感受。他1986年作为访问学者出国。一年后,他争取到了一笔奖学金,想由访问学者转为学生,在美国继续学习。他先是写信给原工作单位请示,被置之不理。等他这边办好一切手续后,单位突然表示不同意,并告到教委。结果,他先被单位处分,后被教委通报。后来,和他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妻子申请探亲也被百般刁难。这事他后来一提起来就义愤填膺。他事后总结的经验是:“祖国,管不着你的时候最可爱。”
  其次,祖国越遥远越容易爱,一旦近了,爱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海外生活时间一长,祖国的形象在留学生心中渐渐会得到某种“净化”:过去不那么愉快的经验慢慢被淡忘,旧日的情景在记忆中都变得美好起来。不过,当在外多年的留学生兴冲冲回国时,边防、海关、检疫等部门以及这些部门的一些工作人员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态度,很快就能叫人回忆起中国的“国情”。许多留学生的满腔热忱往往在还没走出机场时便已冷了下来。经过几十小时的长途飞行,备感疲倦的留学生,无论是长期回国工作还是短期回国探亲,下了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被要求交15一30美元或150一180元人民币(北京、上海、广东等地收费标准似乎不尽相同),当场抽血检查艾滋病毒。而所谓的“检查”,有时不过是在手指头上划一道,十分钟便有了结果,其速度之快,叫人怀疑那点美元或人民币化得是否值得。更令人感到不公平的是,外国人或有“绿卡”的同胞,都可以免于此项待遇,入关时可以长驱直入,通行无阻。相比之下,中国公民却要像“非法移民”似的一个个乖乖地排队候检,好像回的不是自己的国家。一个在纽约州某大学读经济学读了十年的40岁的博士生,1993年第一次回国探亲时,心情颇为激动。不想,下了飞机,先被要去30美元,后又被抽了血,心一下就凉了。他事后说,他当时就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回这个祖国了。
  第三,留学生爱国热情的涨落,还与留学生在外处境的好坏有直接的关系。一个在密西西比州某大学学化学的39岁的留学生曾抱怨说,他不喜欢美国,特别不喜欢他呆的那个小城,太没劲了,天气也不好,太热。他说他要回国,回去干什么总还有点意义。而且,女儿快7岁了,将来在这里上学也成问题,美国的中学叫人不放心,孩子小小的都有“性生活”了、小姑娘动不动就怀孕……当时,他的博士论文已经写了三年,因一直找不到工作,不敢毕业。过了一年半,他终于在附近一个城市里的一个小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再见面时,他已不再提回国的事情了,而是问:“怎么样,申请‘绿卡’了吗?我们刚办下来。”
  由于毕业后就业前景和适应美国社会的能力不同,留学生的“爱国热情”也不一样。一般说来,“爱国”的热度,访问学者往往超过读学位的学生;读人文科学的往往超过学自然科学的;学理科的往往又超过学工科的;英文差的往往超过英文好的;没找到工作的往往超过找到工作的;男的往往超过女的;年纪大点的往往超过年纪轻点的……当然,这完全出于个人的印象,绝对不是统计数据分析的结果。
  “为此,常有人责难这一代留学生过于务实,甚至有些自私。
  的确,尽管这一代“生为中国人”的留学生大概永远无法磨灭自己的“中国人意识”,但长期受西方教育和文化的熏陶,多数留学生已接受了那种将个人与国家的关系视为权利与义务的契约关系的观念。那种要求个人无条件为国家或民族作出牺牲的东方式的传统“爱国主义”,对这一代中国留学生中的许多人已渐渐失去了召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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