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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生活



  到广州湾后,才发现地方小,集聚的难民多,生活消费高。最初几天,我住在一家小客栈,后来经友人介绍搬到片商朱少梅的发行所寄宿,用不着付房费,这对我就是最大的帮助。
  那里房间不大,除两张木板床(住着我和冯文伟)外,还堆满了片盒子。每天,我还卖力为他们搬进搬出。冯文伟原是在学青年,香港沦陷后流亡到广州湾学影片发行混饭吃。他的父亲原是香港精益眼镜公司老板。富家少爷能在国难当头自食其力,难能可贵。我和他很谈得来,成了好朋友。
  在广州湾进退维谷,我们决定赴桂林。除我和冯文伟外,还有朱少梅离开广州湾时委托的代理人老陈。几部老片子雇三个人挑着,最初150公里全是坑坑四四,迈脚困难。可能是防止日军进入,政府采取焦土抗战策略,自己炸毁了公路。停停走走,耗时4天。还算幸运,没有碰到敌机。麻烦是过当地机构设的关卡,要排长队。老陈为争取片子通行,还要察言观色,但即便这样,也难以完全避免被敲竹杠。
  沿途,扶老携幼逃难的人太多,吃住难解决,我们只好在小客栈门口坐靠过夜。肚子饿不说,蚊子大得让人吃惊,被叮上一口,就是一个大红包。经过苦熬跋涉,才在玉林朱少梅发行处小屋内的木板上躺了一夜,算是舒舒服服睡了个党。
  从玉林到桂林,还要乘联票长途车。车内人挤人,车顶堆满乱七八糟的行李包,车子严重超载。开车后才发现全是又窄又曲的土公路。来往车辆多,经常堵上一两个钟头。我就闭着眼睛。不见不急。
  所谓联票车,是指途中还要换车。到柳州,换的是火车。大家站着,脚碰脚。7月的太阳,烤得车厢滚烫,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与猪为邻

  桂林的房荒更严重。逃难的,转道的,做生意的,支前的,撤退的,……反正到处是人。朱少梅夫妇是最早到桂林的,也只住一间小屋,还兼营发行业务。我当然只好另寻栖身所。不过第一天晚上还是挤在他们的小屋里。
  桂林马路上有许多字迹歪斜的招租条子。我找到一家最便宜的房子。那是用木板搭的腾空吊脚小木屋,隔成四小间。每间小屋里面放一张单人竹床、一张竹小桌。门很小,侧身才能进出。四户都是独门进出。我很满意,当场预付他们规定的三月房租。过了个把星期,四户都住了人家,才发现上当。
  原来房东在建屋时就异想天开,上面住人,下面养小猪。人猪同宿仅一板之隔。臭气熏得人头晕不说,小猪日夜咕噜不停,更让人心烦。四个逃难青年,原想省钱,结果得不偿失。向房东抗议,他应之以嘻皮笑脸,我们只好自认倒霉。

                归侨补助

  离开广州湾的时候,我还领到一张归侨证明。因为我在香港住了9年,属合法的香港居民。①拿着那张归侨证明到桂林找欧阳予倩签字可以领10元补助。这对逃难者属雪中送炭。那时,欧阳予倩是广西艺术馆馆长,兼职多,社会活动更多,找他不容易。我跑了好几趟,才见到他。
  ①实际上这是没有道理的,因为香港是中国的一部分,香港居民是同胞,而不是侨胞。
  当我把申请补助的证明送上时,他立即从座位上站起,热情与我握手。他关心我在桂林的食宿,还叮嘱我有事可随时找他。他是艺术界的前辈,比我长二十来岁。尽管初相识,但他的平易近人。热情,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
  临走时,他送我到门口,拉着我的手不放,告诉我夏衍、田汉都在桂林,希望我与他们多来往,开展抗日救亡活动。

                田汉的赞扬

  田汉家离欧阳予倩办公处不远。我去他家时,屋里有许多客人。奇怪的是,我们在上海匆匆相聚已过去十几年了,但他却记得很清楚,第一句话就说:
  “感谢你把自己的写字台让我用。”
  他很关心香港同人的情况,当他知道我是拒绝与日寇合作拍片才逃离的时,大声赞扬:
  “有骨气,有中国人的骨气。”
  他有事要外出,但不让我走。大声对着楼下喊:
  “孟超,快上来帮我接待客人。”
  孟超像待老朋友一样,请我到他家吃中饭。孟夫人很贤惠,教我如何躲警报。
  告辞时,他说要给我戏票。我一时高兴,忘了自己与猪为邻,不让友人进屋的打算,把地址给了他。

                孟超的关照

  孟超捂着鼻子走进我的小屋后连说:
  “这个地方太差了,太差了……我帮你换个地方。”
  我赶忙婉言谢绝,因为我已预付了房租。不住到期,我是不会搬的。
  桂林住了不少艺术团体,不断有剧目上演。不过戏票很紧张。孟超也在艺术馆工作,兼管剧团,所以经常有票子。我有的是时间,这正是熟悉各种艺术的好机会。孟超给我票子,我从不放弃,也从不迟到早退。

               司徒慧敏的友情

  因为住的条件太差,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摊、书店度过的。没有钱买书,站着翻翻,也是一大乐趣。有天傍晚,我刚从书店出来,迎面碰上司徒慧敏。
  “正在找你。”他边说边拉我去他家。
  他的妻子邓雪琼很能干,先他到桂林,在热闹的中山北路开了家儿童服装店,靠它维持全家生活,接济过往难友。司徒慧敏要给我钱,我没有收。我告诉他:
  “我替新华电影院绘幻灯广告,微薄收入够糊口。需要时再来向你要。”
  司徒慧敏很了解我,器重我。他安慰我说:“打倒日本鬼子后,我们会好起来。”
  在他家吃过晚饭,我们又去了蔡楚生家。他住的是土瓦房。见了我,仔细问香港沦陷后的情况。原来他正在编话剧《香港的早晨》。我把他走后日军到处搜寻他的传言告诉他时,他仰头大笑。这是胜利者的笑。
  他把自己写作的构思讲给我听,希望我能帮助他提高。他认为我在香港的时间长,更了解各种人物。我当然尽力向他提供参考意见。
  《香港的早晨》在桂林上演时,十分轰动。购票队伍排得很长。它表现爱国侨商在香港沦陷后十天十夜的苦难遭遇,既揭露了日寇的暴行,又歌颂了爱国者的正气。
  我在桂林一住就是一年多。这是真正的难民生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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