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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求学篇--考试


  1984年10月30日,口试的日子。
  候考场上,留学生们一个个显得惴惴不安,从那坐立不安的神态中,从人们互相交谈的话语中,从女孩子们精心打扮过的装束中……
  只要有一个考生从考场上出来,大家便不约而同的围上去刨根问低。十个问百个问,不过就是一句话:“老师向你提什麽问题了?”而回答则各式各样。记得有一个同学回答大家:“老师问我「你觉得日本的自动售货机怎麽样?」”于是引起一片大哗。有的说,这种问题提得太古怪;有的则说,这种问题带着某种含义……
  而我,那时的心情反倒是平静的,既无所谓的紧张,又无所谓的害怕。我彷佛觉得自己即将面临的并不是一场考试,而是一次会面,一次关键性的会面。我要抓住这次不可多得的机会,把自己长久以来一直考虑着的东西,追求着的东西,痛痛快快地向对方倾吐出来。这一切,不对他们说又对谁去说呢?此时此刻不说又待何时呢?
  是的,我必须要告诉他们:我为什麽要经过一次又一次奋斗而踏上这片异国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我靠辛辛苦苦的体力劳动勉强维持着最低水平的生活,究竟是为了求索些什麽?我必须要告诉他们:历史的责任,民族的责任和国家的责任是如何在压迫着我的心,而中华民族的新的飞跃又是如何在激励着我。我必须要告诉他们:众所周知的文化大革命曾夺去了我们十几年大好的青春岁月,如今的学习对我们来说是何等重要,而光阴于我们又是何等地宝贵。此外,我还想告诉他们:研究中国几千年文化对日本的深刻影响,以及两国文化的相互关系对于我来说是多麽有趣的事情。我还要告诉他们:中日文化的互相交流是历史的潮流(当然不只是文化),由于战争等原因而中断了几十年关系的两国人民极需互相了解。不仅日本人民需要通过中国的文学作品了解中国,中国人民也同样需要通过日本的文学作品了解日本。而我,则愿意成为这种相互交流中的一座小小桥梁……
  这些话并不是靠几个小时或几天几夜的冥思苦想得出来的,它们早就在我的胸中形成,伴随了我一年又一年。说出这一切来,绝不是一件费力的事。需要仔细考虑的只是如何用正确漂亮的日语形式表达出来。
  叫到我的名子了。我怀着一颗激动的心走进考场。
  主考官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教授。他那慢节奏的讲话,微带笑意的眼光,都叫我觉得他不象一位考官而更象一位慈祥的老大爷。
  “昨天的笔试,你的英文考得不好,知道吗?”这便是老教授向我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
  怎麽会不知道呢?昨天英文考“糊”了。满满四大页的考题,要求只在短短的50分钟内答完。题目又绕脖子。它针对一篇正文,提出一系列答案,要你来判断孰是孰非。俗话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可面对这样的试题,我那临阵磨出来的枪却实在有点儿玩不转了。不过,这本来倒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倒并不气馁。我相信,只要自己在整个考试过程中充分发挥本人的优势,就足以弥补英文的失分。
  随着英文考试的话题,口试渐渐展开了。一个个提问接踵而来。有些是一般性的--
  “日本社会,日本人给你的印象是什麽?”
  “你最感兴趣的事是什麽?”……
  有些则是专业性的--
  “你说说「在公园里开的花」与「在公园里种花」的「在」字有什麽区别?为什麽使用的助词不同?”
  “你知道哪些明治时期的著名文学作品和作家?”……
  而我,不管老教授问什麽问题,都尽可能地把我所想表述的东西加进去。尤其当问到我“为什麽要出国留学?”“为什麽要放弃了从事了多年的音乐专业而改学文学?”“为什麽想研究日本的文学?”时,我就象获得了天赐良机一般,尽情抒发开来。从空海和尚的赴唐到鉴真和尚的东渡,从日本的汉字,汉文,汉诗到日本人的佛教,道教思想,从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文学先驱的赴日求学到中国30年代文学作品中的日本文学痕迹,从历史上的多次日本侵华战争到两国人民共同的永久友好愿望……最后则是我个人的理想,希望,心情。
  老教授一下十分专注地听我把话说完。
  “你的想法很好。”他说:“但是,似乎你还不很了解学习文学的艰苦性。特别对于你这样的外国人来说,需要跨越的障碍和鸿沟很多很多……不能没有思想准备。不过,中国人向来是了不起的,而且你的决心看起来也很大。那麽我希望你上了学以后,要切实努力加油!”
  听了这话,我知道我已经手持胜券了。
  走出考场,同学们照例也将我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你怎麽在里面呆了这麽久,整整40分呢!都向你出什麽难题了?”
  怎麽回答他们呢?我只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经过左一番右一番的艰辛奋斗,那胜利的曙光总算出现了。
  两个星期以后,我接到了寄自东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信封里,同时还附着另一张通知:“接到录取通知书后,立即交纳入学金十七万元。两周之内不交纳入学金者,入学资格予以取消。”
  日本的大学都有所谓“入学金”一说。一旦考上大学,马上先得交上一笔钱,不交的话考上了也照样不能上。而这笔钱与学费完全是两码事。我算了算,这笔入学金再加上第一年的学费,我马上就得拿出七十多万日元来。
  于是,一条新的,更为艰苦的道路展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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