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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秘密


  张艺谋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叫张诒谋,艺谋是他爱上摄影并决心投身这门艺术事业之后改的。“诒谋”这个名字是他爷爷给起的,“诒”字有“赠送”和“遗留”的意思。很明显,爷爷希望把张家的智慧和长处都传给这个孙子。他爷爷是很有卓识的,智慧就是财富,给后代留下智慧,那么一切就都有了。
  张艺谋和班上的其他同学有很明显的不同。他少年老成,不苟言笑。说话、走路、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有条不紊。完全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是班上的学习尖子,而且不偏科,各门功课都很好。同学们私下里都称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当时,班里的同学包括学习比较好的同学都怕上英语课被老师提问。因为老师提问,如果不会就得站着,不能坐。这样,经常是被叫起来一大片,没有一个人的回答能使老师满意,最后叫到张艺谋回答时,老师才会转怒为喜,站着的同学也才能坐下。我也有几次遇到了这种尴尬的场面,感到挺窝火的,好像只有他,我和其他同学才得以赦免。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丢尽了脸,一连几天心里都不舒服。
  这种理智上的不舒服反而刺激我更加注意他的一言一行。他个子高坐在后排,尽管我不去看,凭感觉就知道他在不在座位上,来了没来。那时学校里提倡学习毛主席著作,班里编成几个学“毛选”小组,老师宣布各小组名单时,没有把我和张艺谋编到一个组,我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失望和遗憾。但在学习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他竟然来到我们这个组,当时我真是喜出望外,真想问问他是怎样换过来的。话到嘴边好几次,总觉得不好出口,悄悄地咽了回去。记得有一次“毛选”小组学习,组长让我担任记录,由于张艺谋坐在旁边,我心慌地冬冬直跳,很多很熟悉的字都忘了怎么写,字也越写越乱,到后来简直跟不上趟,记不下去了。我气恼地把本子递给组长,说:“我记不了,让别人记吧。”组长疑惑地看着我,不知怎么回事。张艺谋轻声地对我说:“不要知难而退嘛。”虽然我知道他没有恶意,是想鼓励我,但是我觉得让他看出了我心中的慌乱,又是件丢人的事。我最不愿意在他面前显得无能。
  我好静、原来不喜欢体育,班上成立篮球队,女篮队里竟有我的名字。那时我个子很小,又毫无基础,甚至连篮球的规则也不懂,真叫我哭笑不得。张艺谋是我们班上的文体委员,我觉得这事大概和他有关,再说我不想也不愿对他说我不会打篮球,所以就硬着头皮训练起来。
  我真正看清张艺谋的模样是在一次大扫除中。我坐在窗台上擦玻璃,为了擦得干净,我不停地变化着窗扇的角度。突然在某一个角度上,璃玻中映出了张艺谋的脸。原来他正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和一个同学说话。他时尔还向这边张望,从他脸上的神气看,他一点儿也没有发现我在偷看他,我很惬意。就放心大胆地,毫无顾忌地仔细正视着玻璃中他的脸。他在我们班里算不上最帅的,但吸引力最大,当然这只是对我来说。我把玻璃擦来擦去,直到自己都觉得再不能老擦下去的时候,才从窗台上跳下来。
  他对我的好感也很明显。有一次我骑着我的新车子来到学校,课外活动时间学生们都围在教室外面的乒乓台子看打球,张艺谋也在其中,我把自行车支在一边,凑过去看。打完一盘后他蹭到我身边,低声地对我说:“你的新车子,别放在这儿,太阳晒了不好。”我心里热热的,他不但注意到了我,还注意到了我的东西。不过车子真的怕晒吗?我弄不清这个问题,很想问问他。可又怕旁边同学听见。看着他一脸的真诚,我不顾同学们会说什么,就按他的意思把车子挪到了晒不着太阳的地方。
  还有一次下午放学后,班干部留下开会,散会时天已经快黑了,大家都急急忙忙地往外走。我刚背上书包,他就叫住了我,说要把在课堂上没收的,一个捣乱学生的东西交给我。我心里很清楚,他完全用不着交给我,应直接交给老师。看见他慢慢伸过来的手,我不由的也把手伸了过去。当他把东西放在我手里的同时,他的手轻轻地触到了我的手,我浑身抖了一下,急忙抽回手,低下头,匆匆地走了。一路上我的心无法平静,我一会儿庆幸这傍晚的昏暗帮我掩盖了红窘的脸颊,没在他面前失态;一会儿又急恨这昏暗遮挡了我的视线没能看到他的表情。后来当我们又回忆起这件事时,他说:“我当时感到你的手又光又凉。”
  我们俩越来越想自然地经常见面,为此张艺谋还作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手脚。当时我是班上的中等个子,坐在第四排。班上的座位一共是八排,张艺谋个子较高,坐在第七排。有天自习课时,班主任老师突然宣布调整几个同学的位子,把张艺谋调在第五排,刚好是在我的位子后面。如果再往前他就和我同桌了。坐在原来那个位子上的女同学很不满意,要我和她一块去找老师反映。我也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就和她一块去了。班主任老师说,张艺谋的家长来学校反映说他的眼睛不行,后边看不见。开导那位女同学要互相帮助。直到我和张艺谋一块插队时,他才告诉我,这次调位子是他一手策划的,他想和我坐在一起。他向他妈妈说他眼睛坏了,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看不清。他妈妈是医生,立刻拉他去医院检查。检验视力时他使劲说看不清并故意指错方向,妈妈相信了,到学校找了老师。班主任本来对他就很信任,家长又亲自来讲,老师自己然很重视,问他调到哪一排才能看清,他说,当时真想说要到第四排才行。又觉得那样不可能,而且太露骨,就要求调到第五排。他说:“调到你身后坐以后,特别希望你回头与我说话,问我数学题一类的事。”的确,从那时起我就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有一盆炭火在烤着我。
  中学时代,大家虽然年龄小,但对这种事情还是相当的敏感,我和张艺谋之间的这种朦胧的秘密还是被同学们觉察到了。一次我到学校很早,大部分同学还没有来,走到教室门口听见里面有几个女同学在议论我:“肖华长得一般,张艺谋还老看他!”我抽身退了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非常委屈,想对她们说点什么,又觉得没法说,只好忍了。直到上课铃响了,同学们都来了,我才走进教室。平时对我有好感的男同学也慢慢地一反常态,处处和我过不去。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几天之间学校里就到处贴满了大字报。班上几个男同学也在我的课桌上贴了一幅对联。上联是“苗圃劳动不去”,下联是“临潼爬山第一”,横批是“真是笑话”(肖华)”。说的也倒是事实。当时我们班每月都要去大雁塔苗圃劳动一次,有两次我因病没有去。春游爬骊山我是女同学中第一个登上烽火台的。然而,看到这幅对联,我还是极为伤心,接受不了。有一个坐在后排的男同学,几次都在写大字时故意把墨汁朝着我乱甩,弄脏了我的几件衣服,我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没有办法。有一天他又在乱甩,张艺谋抓住了他的手,劝他不要这样,他才悻悻作罢。为这我很感激张艺谋,我从他那里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保护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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