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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币的两面


  Musz es Sein?Esmusz Seln.
  (它必须是吗?它必须是。)

                    —一贝多芬

  强迫自己变得平庸,也是一种时代潮流。

                    ——作者

  人类在使原子裂变产生巨大能量的同时,也震惊地觉悟到另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性爱的裂变。
  在上一章 ,我们已看到了婚姻家庭欲罢不能的“围城”状态。你不会在每一个故事中都发现你自己,但必定会有一个或几个故事能使你自己的真实现状清晰化,假如你是一个婚姻中人的话。
  两性关系是人们所能经历的最私人化的事件,它们难以描述和谈论,归根结底是由于人类性爱经验的丰富性和精神生活的内在深处,难以把握和度量。
  第三次离婚浪潮的愈演愈烈,固然有社会方面、经济方面等多种原因在起作用,但我们更不能忽视现代人自身更深维度上的悖论状态——性与爱的分裂。
  通常,每个人在感受自身的孤独时,都渴望与他人结合。
  性爱是自然赋予男女之间最销魂、最忘情的结合形式,曾受到人们最虔诚的崇拜。人类最早的搏斗,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搏斗。这种搏斗,不仅要凭力气凭勇气,还要凭情感凭灵魂的力量,在对立的搏斗中达到均衡、和谐、统一。
  然而一进入中世纪,人类(尤其在西方)对性爱的认识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神学之父圣·奥古斯丁说:上帝创造人类的性器官原是为了生儿育女,但亚当和夏娃却用它来追求快感和欢乐,这是更重的“原罪”,要想免除原罪,进入天堂,唯有独身禁欲,退一步,也要结婚而不性交,再退一步,有性交也必须无刺激、无快感。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想,猛烈地批判了中世纪的禁欲主义。许多人文主义艺术家在文艺作品中热情赞美和肯定人的世俗生活,歌颂性爱。
  进入工业化社会以后,一些敏锐的艺术家进一步声称,要把人从技术的控制和机器的压迫下拯救出来,唯有通过性的途径。英国作家D·H·劳伦斯经常把性爱作为表现对象,把性爱看成美的源泉,认为性爱是人类生活中最强大、最有益、最必要的动力。
  中国古代的人对性爱也非常重视。在我国汉朝的画像砖中,常有一种人首蛇身的画像,下身的两条蛇躯紧紧缠绕在一起,分明是正在交尾的情形,而上身的人像,据考证分别是我们传说中的始祖伏羲和女娲。这类画像告诉人们,正是祖先的神灵在性爱的欢乐中创造了天地万物。
  然而,在孔夫子“男女授受不亲”的理论指导下,在理学群儒的歪曲说教下,中国经历了长达2000多年的性压抑时期,直到本世纪7O年代,在性的问题上还笼罩着一层虚假的道学气氛,一般男女彼此交往时,就仿佛对方根本没有性器官似的。那时,你要是胆敢说某位女士很性感,她非给你一个耳光不可。
  世易时移,今日的变化之大令人惊讶,我们在一成不变的肯定性判断中生活过久,我们心灵栖息的小窝充满了霉味,我们突然发现一个人最基本的、最终的、最不可剥夺的自由是说一声“不”,生活一旦转换成否定性判断,我们就悬在了半空,这很容易从人最本真的性爱关系中显示出来。
  然而,因为变化过快,事情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从一种悖论走向另一种悖论。今天的问题不是性压抑,恰恰相反,性的泛滥是以爱的压抑作为沉重的代价。
  性与爱的背道而驰日益明显。人们不把性忠诚当回事了,自然也不会把爱情当回事了。性的短暂满足与爱的渴望长久,性的操作性和具体性,与爱的理解性和感受性,就是一对永远的矛盾体了。
  人类在使原子裂变产生巨大能量的同时,也震惊地觉悟到另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性爱的裂变。我们也渐渐觉悟到了这一点,只不过比西方人晚了几十年而已。

  两个悖论

  弗洛伊德泛性论在西方造成的不良影响有目共睹:几乎在一夜之间,人们从闭口不谈性问题,突然转为狂热地着魔于性问题,从“我爱你”一下子变成“我要你”,一下子把性从性爱中“成功”地分离了出来,并从此取代爱,遂导致性的放纵、爱的荒芜和人的冷漠。
  那么在中国,问题显然要复杂一些,当下我们的婚姻观和性伦理道德,正处于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状态,既没有传统的统一和安定,又没有西方国家那种比较能使大众习以为常的开放和自然。
  我们的矛盾在于:既对时髦的东西吸收过快,又对陈旧的东西牢守不放。因此,我们在性与爱、性爱与婚姻的关系上,观念进进退退,行为不论是非,典型的“包二奶”现象,是现代商业社会里性爱分裂的畸形产物,最具“中国特色”,西方不存在这一现象,所以它并非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而只是封建残渣的死灰复燃,这一点,尤令人深思。
  这是悖论状态之一。
  悖论状态之二:作为现代中国人,由于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培植比西方人来得要晚和没有丰厚的基础,一方面是自我意识的不断增强,一方面又觉得个人的“我”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
  我们在急速变化的社会生活中,无法以苍白的情感,对时代的缺失进行创造性的补偿。因此,我们很难在心灵上向别人证明自己的价值,只好求助于金钱和性这类更快捷更直接的刺激物。
  无须讳言,我们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心照不宣的价值观:市场的可怕不在于出卖,而是卖得太便宜,而一旦卖得太便宜,对不起,宰你没商量,那只能是“假冒伪劣”之类了。
  我们也从来没有今大这样摒弃道德和爱的性放纵,爱是“软件”,看不见摸不着,而性才是“硬件”,实实在在。我们在操作性时,由于越来越乞灵于做爱技巧,已使它变得越来越“非人化”,人们企图通过性来摆脱人生的孤独、焦虑和疲惫,实际上反而加剧了这种困境。
  性与爱,男人与女人,就像金币的两面,既是一种对称,更是一种悖离。
  “它必须是吗?它必须是。”贝多芬说的是他暮年的第135号作品,这基于他对艺术必然性的深刻理解;而我们这样说,则既基于困惑,又基于消解。

  我爱你

  有人说:“我爱你”这句甜言蜜语,是最当不得真的,这句许多爱情中人婚姻中人的口头禅,其实连承诺的意义也不具备,更不是一种保证。
  此话说得不无道理。生活已变得如此随随便便,我们已习惯了兴之所至,信手拈来,信口开河,有时可能是自欺欺人,有时完全是没心没肺。
  时代浅薄的良心,既反映在把“我爱你”挂在口头的撒谎者身上,同样也反映在指出这个事实的旁观者那里,因为我们常常以看破红尘的洒脱自居,不再相信爱的真实、执著,以及它不可抗拒的力量。
  而且,正因为爱的个人意义的急剧消解,我们才更需要煽情和蛊惑。在一本汽车杂志的封面上,你会看到令人心驰神迷的性感女郎与轮胎相依相偎,你理不出女人与轮胎的关系,商品操纵下的时尚,不与你讲感情,甚至不与你讲逻辑,它只要煽情和蛊惑。这是我们在拼命地挽救自己对世界行将麻木的感受性。
  事情就这么可笑:现代社会疏离了人与人之间的情和爱,反而使大多数商品显得温情脉脉。
  对此,你只能说好。

  我恨你

  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互相仇恨,比彼此互敬互爱,更有助于人性的发展和深化,更能推进这个需要强大驱动力的世界。
  问题是,爱情是没有的,只有恋爱之人;恨也是没有的,只有薄情之人。当一个人,被恋人或配偶无情抛弃,我们很容易认为他(她)不成爱便成仇,事实上他(她)可能只有一点儿哀怨或气恼,而且这大概还是若干年前的事了,现在则基本上是冷漠或不屑。
  我们爱不起来,是一种悲哀,我们也恨不起来了,同样是一种悲哀。我们早已丧失真正深刻的心理价值,无论它是忠贞的典范,还是高尚的堕落!
  强迫自己变得平庸,也是一种时代潮流。
  平庸中也隐隐有点儿不甘心。当你的情人或配偶说恨你时,你肯定会觉得比听他(她)说爱你更值得你重视,因为这至少还意味着,他(她)的心里有你这个人,你得到了别人的重视,证明了自己的存在,甚至是——如果我这样说不太过分的话——获得了某种价值。
  一个被采访的影视界大腕就曾坦率地对我说:他有过许多情人,几乎每个季节换一位,大部分女人他已忘记,只有少数几个记恨他的女人,他还不时想起她们。我不知道这是他人格的消沉,还是纯粹的骄傲。
  但愿我们能回头看看自己所走过的路,
  想想自己是否已处于游戏的规则里,

  “越位”的位置?

  现在,关于如何做爱、提高做爱质量的出版物真是汗牛充栋,对性高潮的追求已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不少男人女人都把彼此是否能达到性高潮,作为一种自足的性信仰来对待,恨不能变成一台得心应手的性机器,想什么时候开动就什么时候开动,想什么时候关闭就什么时候关闭。
  然而,这种做爱态度,与个人体验到的性激情和性乐趣的多少,恰恰成反比。对外在技术的过分强调,实际上是内在精神阳痿的表现。
  “做爱”这个词实在是准确得不得了,就像“做戏”一样,既然是“做”,你千万当不得真。做爱者连同他们的技术,有一种计算机化的趋势——注重程序和反应时间:男人如果不能符合时间表的要求,就会觉得丧失了男性的资格;女人则因为男人超过一定的时间还迟迟没有行动的表示,而感到自己丧失了女性的魁力。有一对夫妻竟编排出这样的纪录卡:这星期做过几次爱?前奏性爱抚时间是否充足?
  所有这一切都不能不使人怀疑,在最为自然的两性关系里,究竟还有多少自发性可言?还有多少盎然的天趣?
  一个想当然的误区是,人们总是把做爱同一种与人共享隐私的性质联系在一起,比如说嫖客和妓女,他们谁也不会对别人厚着脸皮说他们是在做爱,好像只有夫妻和情人之间的性活动才配使用这个有感情的词儿。另外,也没有人把这个词儿用在动物的性行为上。
  但你不得不承认,做爱,因为无爱可言,只剩下那个玩点花样的“做”,同泄欲完全是一回事儿。
  做爱实际上包含两种不同的关系模式:一种是性的寻求刺激和缓解:一种是爱的寻求沟通和培植。在一个高度刺激的时代,人们根本不再需要那些已经构不成刺激的东西,所以大家只追求前者,性开放也就变成了性消费。
  现代社会,外在的物质世界,早已不能满足人无限膨胀的欲望,终于,连自己也开始消费自己了。表面上算是夫妻或情人,心里却并不动真格的,不过是一种消费的外衣,一种有包装的形式罢了。
  性爱只留下性,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一种被制作、被操作、被表演的东西。
  曾几何时,性爱被卫道士们五花大绑,人们为性爱而讴歌、而奋斗,性爱的自由是人们最伟大的理想之一。可当人们得到了性爱的自由,所有的梦想和憧憬,却又像绳子捆不住雪峰似的崩溃了。做爱,也就名正言顺地取代了性爱,成为薄冰下的陷阱,沦陷的先生们小姐们,还以为自己很“先锋”呢。
  这个陷阱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性一旦脱离了爱,就会丧失自身的活力,丧失对未来的想象和创造,丧失内在的激情,最终导致性冷淡和性无能。
  我们绝不否定自己和别人都有追求快乐的权利,但大多数人在追求快乐时都有些气急败坏,一不留神就追过了头。经验告诉我们:当我们迷失方向时,我们往往跑得更快。
  但愿我们能回头看看自己所走过的路,想想自己是否已处于游戏的规则里,“越位”的位置?

  学会放松和期待

  丽和伟是一对幸福的、有成就感的夫妻,这个“成就感”并非事业上的意义,而是指他们互相之间的“性际关系”,因此带有更令人羡慕的成分。
  他们结婚8年,性生活仍然相当热情、敏感、和谐。有一次,我碰到他们在社区网球场打球,在旁边看了一会。丽发现了我,邀请我上他们家坐坐。
  我开玩笑问他们为什么总显得那样精神,那样生机勃勃。
  丽回答说:
  “这来源于夫妻间彼此的愉悦。你知道,我从不强迫自己做一件什么事,我先生他也是一个很有天趣的人。无论是在餐桌旁还是在床上,我们都是开放的、健康的。”
  “为什么我们能不断激发起新的热情?当我们相互了解更深的时候,我们的性生活就有了新的激动人心的境界,因为相互了解越深,爱得越深,你就越能发现对方的一些神秘之处,这会让你意识到不管你对某人怎么熟悉,那个人总会使你惊奇。”
  “做爱并不是简单的进入与容纳。瞧,我说得这么没遮没拦,你不介意吧?是的,我个人感觉做爱远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它需要一把自由的钥匙开启。这把钥匙,就是彼此的放松和自然,酝酿和期待……”她的体验,恰如著名的心理学家罗洛·梅所说:“过度热衷于性技术,往往剥夺了女性肉体上和情感上最需要的东西,即男性达到高潮那一瞬间的自然泄出……要使性的交欢永难忘怀,最重要的是双方关系的亲密感——是初次的邂逅相会;是不知它将把自己引向何方的兴奋;是伴随这种兴奋而日益变得亲近;是自我的肯定和给予。在我们需要温暖的时候,使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记忆中重温往事的,难道不正是这种亲密感吗?”
  离婚后,就有了一种丢失性别的感觉。
  与丽和伟成功的性关系恰成对照的,是阿明和阿春私生活的失败。
  阿明沉默寡言,沉着稳当;阿春伶牙俐齿,活泼大方。两人属于性格互补型夫妻,相得益彰,生活甜甜蜜蜜,结婚3年,感情甚笃。
  然而,不知不觉,问题就来了。
  阿春在一家大商场做营业员,这是女人为主的地方。营业间隙,大家免不了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从非洲鲫鱼的时价直到各自的房中秘事。
  女人们很喜欢添油加醋,尤其是对那难以启齿又欲说不休的性感觉,自嘲和自得,兼而有之。大家都处在这样一种类似诗人的夸张中(也许正因为她们从来就没有体验过,才需要这种夸张):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风暴也无法阻挡的肉体,需要一串神奇的药水,滴进睡眠,你才能安入梦乡。
  阿春却在一旁暗自寻思,自己怎么一直没有她们诉说的那种美妙的感觉?回到家里,把软弱的枕头翻个不停,产生疑问,对丈夫心生不满起来。
  阿明问为什么?她一声不吭。
  几天后,阿春借来几盘走私录像带,上面尽是些令人上火又让人疲倦的玩艺儿。
  阿明明白了她的暗示,心里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不就是些身强力壮的瘪三吗,在妓女身上试剑,你他妈挺什么精神?
  可他偏偏是个要面子的男人,不知从哪里搞来几瓶琳琅满目、包装极尽诱惑之能事的所谓“神油”。一试,还真叫阿春销了一魂。
  夜复一夜,性活动渐渐变得空洞乏味,做爱仿佛不再是一种血肉丰满的存在,而仅仅是一种例行公事。阿明雄起的惟一动机,似乎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却一点儿也享受不到做爱本身的乐趣。
  一个人越是想展示他的性能力,他就越是把做爱,视为由外在需要来判断的表演,这样他也就越把他自己看作是被开动、被调节、被操纵的机器,他对自己和对方也就感觉得越少;而感觉得越少,他也就丧失了真正的性需要和性能力。
  阿明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这个可悲的怪圈,不到一年,他的性感觉就完全麻木了,直至无可救药。
  阿春失望之极,忍痛割爱,跟丈夫分道扬镳。
  离婚后,阿明就有了一种丢失了性别的感觉,非常痛苦,非常孤独。
  作为一个人,他哪里还有健康美好的人性力量可言?不久,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他残忍地杀害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漂亮妇人,并带着满身血污主动到公安局自首。预审警官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粗鲁地说了五个字:“对不起。阳痿。”

  危险的忠诚

  如果说爱有着一种本质的迷惘,那么性只有由来已久的常识;爱的欢乐和牺牲,只是一个人性深度的问题,而男人和女人都变得越来越社会化,性的广度自然就是大势所趋了。
  有这样一个女人,我们姑且叫她梅,她是我的一个朋友,曾经还是我的同事,有花容月貌,有文化修养,还很有钱,离婚之后,加入了一个“单身贵族”俱乐部。梅之所以离婚,并不是因为她丈夫有什么不能容忍的过错或缺乏男人领域里的成功,而是由于她一直渴望完整的性爱。
  “在同一个男人那里,你很难得到这么珍贵的东西。”她对我说,“也许我的要求太苛刻了,也许我太愚蠢。”
  “问题是,”我说,“你从不同的男人那里,就能得到完整的性爱吗?事实上可能恰恰相反。很明显,你已经把性与爱割裂开来了。割裂开来的东西,还是你所需要的吗?”
  “可我仍然能够为爱感动不已。”
  “那是一种谵妄,甚至是一种自虐。从不满意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你本来可以成为自己心灵的王后,现在却成了自己心灵的狱卒。”
  我为什么这样说她呢?
  梅在“单身贵族”俱乐部,认识了一个姓张的男人,两人一见钟情,梅更是要死要活地爱上了张,但她只愿意跟张在一起呆着,不管是聊天还是做别的什么都成,就像一对最亲密的朋友,就是不愿意跟他上床。她觉得如果她跟这个心爱的男人做爱,她的感觉就会变糟。相反,她经常从“单身贵族”俱乐部内外,找一些她根本谈不上爱的男人上床,仅仅为了满足生理上的需要,而一点儿也不动感情。
  这既来源于她对爱的迷惘、恐惧,以及最令人沮丧的绝望,又来源于她对性爱庸俗化媚俗化的抗衡和叛逆,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严肃和虔诚——我想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你可以认为,她这是在保持个人内心中对自己所爱者的忠诚。
  只不过是一种自溺的、变态的、相当危险的忠诚罢了。
  终于有一次,在海滩度假,张误入一栋出租别墅,偶然碰见梅竟跟一个男人正玩非常下作的性游戏,一下子就失去了一个正经男子应有的自制力,怒火中烧,横打竖揍,眼看就要把她掐死,如果不是梅的那个性伙伴叫来保安及时制止了张的话。
  遍体鳞伤的梅到医院躺了一个月。
  张以人身伤害罪,被判一年徒刑。
  梅一而再、再而三去探监。张拒不见面,还对看守说:“那是一个婊子。”
  她有那种寻欢老手一望便知的与众不同的神气,她对我说:
  “我需要性,但又非常厌恶它。”
  K是那种只在上健身房时才认真对待人生的女人。在妇教所,听说我要采访她,她开口就懒洋洋地说:“女人穿衣服取悦自己,脱衣服取悦男人。你瞧我的身段,大概比你好吧?”
  K那模特儿的个子和曲线,不仅让我,至少让95%的中国女人自叹弗如,我一笑:“无论穿衣还是脱衣,只有那种既取悦自己又取悦男人的女人,才是最健全的女人。对吧?”
  她也一笑:“看起来,你比我还虚荣。”
  我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咄咄逼人,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女人的内心那种极度的脆弱。大多数女人,不管她有多么漂亮,骨子里总有些自卑感,何况K这种进了妇教所的女人。我不仅不计较她的唐突无礼,反而还有点附和她的意思:“女人之所以比男人虚荣,归根结底,是因为女人没有男人的自信。但至少,我比你有自信。”
  也许她觉得我能以一个朋友的眼光平等地看待她,不像大多数男人女人那样,对妇教所里的女人,有一种思想和情感上习惯的蔑视;也许她感到我对她的内心洞若观火,掩饰和傲慢压根儿不能赢得别人的信任和同情,K打开了话匣子。
  女人毕竟比男人有更强烈的诉说愿望,她骨子里渴望与人共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K不仅漂亮,而且还很有气质。她吸引男人实在是太正常了。为恋爱而恋爱之后.自然是为恋爱而结婚,左挑右拣,她选择了某机关的一个副科长。副科长风度翩翩,尤其那1.82米的个头,在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中实属罕见。
  结了婚,共同努力奔了小康,日子过得小桥流水,就很容易出现障碍。
  有一次,丈夫整宵未归,K一夜没合眼,把电话打烂,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第二天一早,她被派出所告知:她丈夫在宾馆嫖妓,让她拿钱去交罚款。
  那时的K很敏感很单纯,对丈夫的行为无法容忍,很坚决地跟他离了婚。
  离婚之初,男人常有一种失落感,而女人则显得无怨无悔,可离婚日久,男人内心坦然了,女人却开始满不是滋味。
  不到半年,K又去找前夫,要求复婚。那个副科长不愿意,他谈了一个女朋友,但他希望跟K做一对性伙伴。
  最贞洁的离婚女子往往是性欲最强的人,K顺水推舟,偷偷摸摸不时让前夫“滋润”一下。如果她觉得还不过瘾的话,是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偷情,对方是自己的前夫,彼此不过是重温旧梦罢了。
  K不知不觉变成一个行为不检的女人,是因为偷情上瘾。很快,她就对前夫厌倦了,在跟后者的性关系中,K既没有多少新鲜感,又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言。
  生活嘛,总是这么怪,一旦它变得如此容易,以至人们会需要困难回来。
  偷情上瘾的人,往往需要自己心理上的负罪感,需要为了躲避别人的惶恐不安、提心吊胆的感受来刺激行将麻木的心灵。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说的就是这种心态。男人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
  K勾引了不少有妇之夫上床,摔不及防,其中有一个叫阿达的男人给她爱上了。
  阿达不到30岁,已离了两次婚,为了K又离一次,自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阿达的外表及包装令人不敢恭维,长着时下流行的那类“丑星”模样,不修边幅,举止散漫,自诩智商高达13O,信不信由你。那意思是,如果你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你的智商肯定比他低,不管你信与不信。然而不管怎样,阿达的“情商”出凡入圣,对女人心理的研究曲径通幽,很会搞笑,玩起情场花样来,招招见功。
  K被唤起久违了的对一个人的眷念情怀,甚至比初恋还要初恋,不知阿达是一时表演还是“难得糊涂”,反正两人疯狂地爱了七七四十九天(这样精确的数据当然由K提供,而且她重复了两次)。
  第5O天,阿达提出分手。
  K几乎气疯,打了阿达一耳光。
  阿达心平气和,讲话一套一套的:
  “有话好好说嘛。首先,我不爱你了。爱情中人,冷热循环很快。既然一见钟情是正常的,那么一拍屁股说再见也是正常的对吗?再说,恋爱实际上是一种求知,也就是说,获知对方身心两方面的秘密。咱们之间什么秘密也没有了。是不是?”
  “其次,我这人就这么一点谈情说爱的特长,你叫我闲着不用,岂不让我难受?”
  “从咱们这场短命的婚姻中,我也得出了一个教训,以后我再也不跟任何人结婚了,免得进进出出的办手续,你不烦,管事儿的同志烦呐。”
  K哑口无言。
  拖到九九八十一天,也想通了,就跟阿达离了婚。
  K跟我说:“他并不是一个坏男人,主要是他那句‘拍拍屁股说再见’,让我特恶心。尽管后来我自己变成了这样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女人,我仍然对男人说这类话耿耿于怀。”
  第二次离异,K对婚姻彻底失去了信心,过了一段寂寞难耐的日子,除了上班,剩下的时间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做一些毫无任何实际意义的傻事,比如织毛衣,在广州,已没有几个女人织毛衣了,可K还偏要把那不知给谁穿的毛衣织了又拆,拆了又织,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直到遇到姜石。
  姜石是个大学讲师,年过4O,有过一次令人不堪回首的婚史,为人厚道得出奇,无论是在单位里,还是在外面做生意,同样如此,也是惟一一个跟K交往3个月还没跟她上床的男人。K很信赖他,由信赖而产生好感。姜石向她求婚时,她自然没有答应,但为了不让他太失望,提出两人先试婚看看。
  同居期间,准丈夫姜石对她呵护有加。K也不是不想做一个合格的准妻子,对姜石也关怀备至。然而,她越是想唤起自己心中的一份爱,她越觉得自己被另一个“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眼看就要过年了,她看到许多女人挽着丈夫或情人穿过城市,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就很感动。精致的糕点和光鲜的服装是今天城市节日和女人们的象征。但是,当她和姜石结伴去采购,同样大包小包地拎回家,却丝毫也体验不到那种无法言说的浪漫和快乐。
  为什么?
  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无法爱起来了,强迫自己去爱,无异于对自己和对对方的愚弄!
  那么,K的另一个“我”到底是什么呢?
  来年春天,老树发新芽。K才恍然大悟:她的“偷情上瘾症”还在作怪!
  K因此非常焦虑。
  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她动不动就出门花各种各样的冤枉钱,有时拖着姜石一起逛街,更多的时候自个儿漫无目的地乱走。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种街头焦虑,这来源于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和在一个广大的空间无所适从的不安全感。而K的街头焦虑有更深的内涵。
  K对我说:“我明知自己逛街,花的是冤枉钱,却仍然遏止不住自己的行为,我想我是害怕自己无所事事,随时都有可能从人群中找一个乱七八糟的男人上床。”
  就K的情况,我咨询了一个著名的性心理学家。他分析说:“我们认为,在现代社会,由于金钱与性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金钱的人格化、性感化越来越明显。有钱的女人乱花钱,有一种金钱性感化的倾向。”
  “K这类女人,一方面她努力压制自己的‘偷情上瘾症’,一方面又在寻找发泄,她把花钱当作性的表现,就是突然间乱花钱。在一阵尽情挥霍的爆发之后,却发现买的东西她根本不需要,就像她在偷情之后,觉得偷情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一样,但她第二次第三次还会去乱花钱,就像她第二次第三次还会去偷情一样,而且可能一次比一次做得过分。”
  “在花钱的过程中,她能暂时摆脱情绪的低潮,暂时解除焦虑和沮丧,使自己重新树立信心。她买了很多东西,总有一种东西可能显得不那么多余,比如说一顶漂亮的帽子,她把它戴在头上,就能让她一下子振作起来。”
  “由此看来,乱花钱代替性行为,是潜意识里的性放纵和意识里的性压抑相互作用的结果,具有很强的心理臆想因素,而过度的心理臆想,必然造成自虐和他虐的双重病态。”
  K倒是没有虐待姜石,在各方面一直对他很好,但她虐待了自己,从“偷情上瘾症”患者沦落为“卖淫癖”患者。
  K的自虐表现在她不同于普通的妓女,与嫖客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金钱交易,她有丰厚的经济来源,她常常不收对方分文;当然,如果对方硬塞给她钱,她也照收不误;甚至,她还给跟他上床的男人付相当可观的小费,既让他亲吻自己,说一些甜言蜜语,又让他把自己粗暴地弄痛。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K是在用钱买一种能与人共享的隐私情调,即我们前面讨论过的“做爱”意味。她把上床连同付小费看成是给予男人的双重恩惠,作为她不能去爱一个男人的补偿。性,这爱的最低形式——获得拯救的最低形式,之所能够成为她的信仰,是因为它提供了一种类似于爱的东西。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第一次嫖妓,就被K吓住了,看着她那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疯狂之态,生怕她会自杀,还没跟她完事,就抽身而去,赶紧到外面打了一个11o 报警电话。
  于是,K被带到了派出所。
  她对自己卖淫的事实,供认不讳。
  K被送到妇教所后,姜石经常来探望她,每次都带给她许多精致的糕点,既为她痛心疾首,又表示愿意宽恕她,只要她好好改造,他会娶她的。
  妇教所,还专门为她请了一个心理医生,定期为她治疗。
  K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不起姜石,对不起妇教所的好心人,另一方面又觉得一个人连自己都对不起自己了,还谈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别人呢,所以老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K跟我讲她的故事时,非常动情,可当采访结束,她又恢复了那种寻欢老手一望便知的与众不同的神气,瞧我迷惑不解、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笑了那么一笑:“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想你不会认为我坏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我一向不喜欢听别人做这样那样的思想工作。正经女人虽然痛恨荡妇,其实若有机会扮个妖妇的角色,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的。你可以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到此为止吧。
  “对了。如果你想写写我的文章,你尽管写好了,不过别披露我的真实姓名,我实际上还是一个很要面子的女人呐。我给你起一个标题——我需要性,但又非常厌恶它。你看怎么样?”
  跟一个人结婚,真情太少或太多
  都不行,有2O%的爱就够了;
  如果1OO%相爱,你千万别结婚。
  (笔者分别采访了一男二女。这三个人曾经是两对夫妇,劳燕分飞,只为那令人烦恼的性爱关系。现把他们的谈话错开,也许我们能从中得到一点启迪。余自广:男,41岁,律师;田敏可:女,5O岁,余第一任妻子,经济师;万洁如:女,28岁,余第二任妻子,时装模特。)余:改革初期,我就从国家司法部辞职,只身来到深圳。要知道,那时我硕士毕业还不到两年,在深圳搞了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这个东西,当时是新鲜事物,所以我的业务很红火,名誉和金钱滚滚而来。不久,敏可就闯入了我的生活。
  田:我因为要打一场离婚官司,去找了自广。他很有名,人长得矮小,但看起来也蛮潇洒,相当热情。我打官司并不是打算要丈夫的钱,只是想尽快从令人窒息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尽管他是个在国内首批做皮革贸易的暴发户之一,富得流油。他拖着不离,是怕我瓜分他的家产。
  余:我告诉敏可:她有权得到她丈夫1000多万财产的5O%,而且我一定能为她争取到。她笑了那么一笑,摇摇头说:“我嫁给他时是简单地去,离开他时也还是简单一点好。”
  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的人格力量震惊不已。
  田:我的收入很不错,足以养活自己和已有8岁多的女儿,没有必要向丈夫要钱。况且,对这个女儿,他一直不满,常抱怨我没给他生个儿子。如果向他伸手,别的不说,对女儿也会有一种情感上的微妙伤害。是不是?
  余:也许是出于对敏可的敬意,也许是出于对传统的反叛,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我爱上了她。她的离婚案结案不到半年,我就向她求婚了。
  田:我很矛盾。当你处在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中,你肯定会怀疑生活的真实。无论从哪方面看,自广混得那么风光,又比我小9岁,他怎么可以一下子就看上我这个有孩子拖累的离婚女人呢?你甚至会认为这是他不负责任的表现。然而,他又是那样真诚,以致于我无法拒绝他。
  余:是的。敏可很犹豫。我知道她有点自卑。自卑的人,总是从对方的角度来看问题。我就跟她说:“你可以站在我的角度拒绝我,但你无法站在你自己的角度拒绝我。毕竟,人们结婚,总是挑选更好的对象,而不是更差的配偶。”
  田:作为律师,自广的思辩力极强,很快就说服我嫁给了他。
  余:同敏可结合,我付出了跟家庭决裂的代价。我是父母的独生子,在计划生育政策下,这意味着老人家盼孙心切的落空。
  田:从这一点,我也看出了自广对我的爱是何等深刻。新婚之夜,我感动得哭了起来。
  余:她的情感非常细腻。每天我坐在办公室,面对满桌子冰冷的材料工作8小时,养成了理智的习惯,回到家里,看到她温情脉脉的微笑,心里别提有多惬意。
  田:他从不对我说“我爱你”之类的话,但他喜欢从生活细节上赞美我,比如说,“今天你买的这件裙子真漂亮,”“咱们去跳个舞怎么样,你跳得太棒了,教教你蹩脚的先生吧?”我就觉得这比他说“我爱你”之类的话来得更具体生动,更有意义。
  余:我们的障碍出现在性关系上。
  每当我们做爱,敏可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猜她还是因为自卑。不可否认,相对我的年轻来说,她的容颜已有徐娘半老的迹象,女人过了35岁,就不好再说是青年女性了对吧?如果说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借助服装和化妆品,还可以死死扭住青春不放的话,那么,一旦脱光衣服,她也就兜也兜不住自己的那点底儿了。当然,我并不在乎她的皮肤是否还娇嫩、身段是否还完美,可她自己偏偏很在乎,于是她跟我做爱时,总有点心不在焉。
  大家都知道,做爱需要彼此全身心的投入。如果其中一方不投入,另一方就会觉得自己很愚蠢很可笑。久而久之,双方都敷衍了事,便什么意思也没有了。
  田:我太爱自广了,唯恐自己对不起他。我总想给他奉献自己最好的东西,在感情上,我能做到这一点,但在性关系上,我已无能为力,我不仅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而且差不多人到中年了,跟他的反差太大。他越是抚慰我,我越是感到别扭。我觉得这对自广来说很不公平,他是付出,我是掠夺。在性关系上,双方既有所得,又有所奉献,才能达到一种平衡。就我来说,失去的早已失去了,所以我认为自己不配享受他健康、纯粹的性爱。
  话又说回来,假如我不那么爱自广,在性关系上,我可能不那么敏感,不那么自卑,可以没有任何内疚之感。我们也不会分手。婚姻中,太爱对方,和压根儿不爱对方,一样有害。
  现在,我跟第三任丈夫过得还不错。谈不上爱,也谈不上不爱。过日子嘛,要求不高,讲究一个四平八稳。
  我的经验是:跟一个人结婚,真情太少或太多都不行,有2O%的爱就够了;如果1OO%相爱,你千万别结婚。
  许多其他的男人女人也有这种感受。尽管我和自广的情况跟他们不同,但他们的理由似乎更充分:太爱对方,一旦对方对不起自己,自己会认为所付出的一切太令人伤心,很容易由爱变恨,酿成悲剧。
  过了5年,由于在性关系上的尴尬境况,我们很无奈地离了婚。我很想给敏可一笔钱,并把这大笔钱划到了她在银行的帐户上。很快,她把钱退回来了,并说:“别让钱这东西掺乎到咱们美好的回忆中来好吗?我会永远念着你的。”
  为了她这句话,我差点疯了。我是一头他妈的该死的蠢驴!我为什么要离婚呢?尽管是敏可主动提出分手的。敏可离婚的理由不容反驳,但同时也不能使任何人信服埃我因此又去找她。然而,敏可不再见我了,死活也不肯。
  我把“奔驰”开到海边,恨不得一头栽进深圳湾。夜幕降临,星光灿烂。不知什么时候,两个靓女来到我身边,唠叨一些烦人的双关语。为了使她们闭嘴,我慷慨“投资”,满足了她们也满足了自己的某种欲望。
  田:小叶。我承认自己如你所说的那样,性爱已经分裂了。不过,我跟自广的那段生活是非常真诚的。真是的。一个爱情婚姻中人忍受不了虚伪,也忍受不了太多的真实,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余:失去敏可的同时,我的事业也出现了麻烦。政策变来变去,让人无所适从。曾几何时,把私人律师事务所吹上天,大肆宣传大肆提倡,这会儿又突然大肆批评大肆压制。一气之下,我跑到澳门去豪赌,稀里糊涂就输掉40O多万,变成了一个穷光蛋。
  苦心经营的律师事务所没有了,又被判了无妻“徒刑”,我的落魄不言而喻。
  过了一年狼狈不堪的日子,碰到了洁如。
  万:跟自广交往以前,坦率地说,我已谈过一打有钱的男朋友。常在T台上和电视里晃来晃去,我既诱惑世界,世界也诱惑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也许是个人偏见,我至今认为有钱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在灯红酒绿中摸爬滚打过来,我特想找一个不太有钱、长相平凡的老实男人过日子。这也是吃青春饭的模特们普遍的心态。对生活,大家都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
  第一次认识自广,我就觉得这个人很符合自己的择偶原则。
  余:据说女人追男人是文明进步的象征。以前是我追敏可,这下是洁如追我。她长得太漂亮了,比我小13岁,而区居然比我——你瞧凑巧不凑巧——高13公分,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万;我跟自广说,这么凑巧肯定是一种缘份。今天看起来,当时我的择偶心态多少有点随便。如果让我选择情人的话,我肯定不会选择一个比自己矮13公分的家伙,哪怕他是一个总统。通常,女人选择情人时,比选择丈夫挑剔。
  余:当然罗,对一个男人来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个美女,总是一件乐事。我正处于一生最穷的时候,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了。甚至,我还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好像贫困是一大安慰。我相信每一个经历过艰苦奋斗的人都有这种体验。
  当你知道自己终于失败了,会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几乎带点快乐,因为你少了很多生活和工作中的压力和焦虑感,也不担心任何失望了。
  万:我们结了婚。自广手头只有三千来块钱,成家的一切费用都由我开销,包括买商品房在内,大概花了5O万吧。
  我有意无意说:嫁个清洁工也比嫁他强。自广表面上不动声色,骨子里却受到了极大的刺痛。也许正因为我这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话,又让他拥有了“奔驰”和一个男人的神气。
  余:我得感谢洁如。她不仅为我生了一个儿子,还使我从人生的低谷中走了出来。跟她结婚后,我努力拚搏了一番,东山再起。有了钱,投桃报李,我立马花130万买了一幢别墅送给她。
  万:也许我不该说那样一句刺激他的话。真的。
  他再度辉煌,就一点儿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跟我结婚,说白了,原本只是为了得到性的满足,而夫妻之间单纯的性需要性吸引是很容易变得疲软乏味的。
  就我自己而言,也有问题,起初我嫁给他,很大程度上有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并不希望他有朝一日发达起来,否则,我早就嫁给了其他的有钱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不是?
  余:我的爱都给了敏可。那是一件令人眩晕的事儿,就像你站在高处,脚下突然没有了实感,人整个儿失重,内心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一个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这样的感觉,如果有第二次的话,那个人不是个疯子,也是个白痴。
  心中有爱的人,不会轻易对所爱者说“我爱你”;然而,对无爱者说一声“我爱你”,就容易得多,第一遍是自欺,第二遍就是欺人了。
  万:尽管自广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但我并不相信他对我的诚意。他口口声声说爱我,不过像给孩子一点糖果,哄一哄你罢了。
  我猜他在外面干了亏心事,才会这样对我虚情假意。我也想得通,甚至还这样暗示他:他想在外面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千万别让我知道。
  你瞧我是多么的自欺欺人。
  然而,他这点面子也不给我。仿佛要作弄我似的,他一边说爱我,一边又跟我津津乐道某小姐,唯恐我不知道他的风流韵事似的。我只好一笑了之。
  余:我故意说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逼她,是为了让她难堪,惹她生气。我以为她会很在乎,谁知她好像竟默许我、鼓励我这样做,起初只是一笑,后来就干脆到外面找以前的相好游龙戏凤去了。
  万:他有他的乐子,我也有我的快活。两人悄悄唱上了对台戏。
  余:当洁如发现我是一个非常正派的男子时,她感到非常迷惘,非常无辜。
  万: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跟他较劲。其实,我并没有跟别的男人怎么样,只不过喝喝酒、跳跳舞罢了。对名利场上光溜溜的大款大腕,我早就厌倦透顶。
  余:我也觉得后悔。我跟洁如之间,说得清道得明的东西,这时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了。这一切全怪我。夫妻之间没有爱情底蕴,就喜欢游戏人生呐。
  万:我跟自广说再见,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外遇问题,而是由于彼此的不信任。假如一方有外遇或双方都有外遇,我们反而不会这么认真,反正大家都可以逢场作戏。可以说,我们还有点感情。
  只是,这点可怜的感情太少了。

  中国没有情人

  (1998年2月14日,情人节。某社科院35岁的副研究员姚博士,跟笔者谈了谈情人话题。)
  姚:首先,我想界定一下“情人”这个概念。什么是情人?情人应该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心理和生理两方面都很愉悦、很和谐的人际组合。无论这种组合是在婚前还是在婚外,从人性关系是否完美这个角度来衡量人的价值,我们应该认为,它都是纯洁的、高尚的,所以也是合乎道德的。
  笔者:是的。没有一成不变的人性,只有随着社会演化而变化着的人性;同样,没有一成不变的道德,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道德规范和行为模式。
  姚:问题是,当下中国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情人关系存在。
  所谓的“情人潮”,大多是掩盖在情人面具下的性消费现象。几千年来,国人养成的心理定势,已使大家习惯于遮遮掩掩。比如说,在中国,还没有到法庭上单独指控性骚扰的举动,但这种骚扰只会比西方更多。
  笔者:有钱人“养小蜜”、“包二奶”,无钱人“偷鸡摸狗”。对婚姻以外的男女之情的狂热追求,已严重破坏人们对生活的信任感,使人在动荡多变的现代社会变得更难以捉摸,更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
  姚:表面上看,“养小蜜”、“包二奶”是女性的悲剧,其实更是男性的悲剧。这现象就好比吸毒。如果说女性随时可以洗手不干的话,那么男性肯定已无可救药。要知道,吸毒最令人头疼的症结是毒瘾难除,没有性的奢侈和商品的虚荣,他已无法生存。
  笔者:情人无情,已是相当普遍的事实。
  爱情讲究忠贞。大多数人不无道理地认为,忠贞这玩艺儿,即使仅从感觉上来说,也容易使人变得迟钝;况且,人爱到深处,就是一种极度的脆弱,现代人在充满竞争的生存环境,本身就很脆弱了,再加上一个爱的脆弱,谁受得了?还有,爱需要精心培育,你必须有充分的闲暇。
  如果你一门心思去给爱的小花小草培啦育啦浇水啦,你大概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
  所以,大家只吃情爱的快餐,又实惠又方便。一次性筷子,一次性碗,一次性消费,“一次性”全方位介入生活。
  情人无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姚:我记得帕斯卡尔在他的《思想录》里说过这样一段充满悖论意味的话:“当人们不理解一桩事物的真相时,能有一种共同的错误把人们的精神固定下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今天,在对待性爱问题上,我们也有不少共同的错误,但我们并不是不了解问题的真相,而是一种清醒的无奈使然,那当然就不是“最好不过了”,恰恰相反,这种悖论状态非常糟糕。
  笔者:这种悖论还在于:对待爱情,我们一方面怀揣憧憬之心,一方面又面露讥讽之色。
  在文学或影视作品中,一对情人一见面倾吐出绵绵情话,接吻无数,欢喜得淌下眼泪,分手时依依难舍。我们常常为他们的卿卿我我、生生死死的爱感动不已;可一回到现实,当你在咖啡厅看到一对情人在尽情地诉说相思之苦,接吻苦干,热泪盈眶,你恐怕会认为他们很不正常,且会下意识保持必要的警觉,生怕自己哪一天一不小心也会变得像他们那样“神志不清”。
  姚:还是你那句话,现代人是脆弱的,因此需要一副坚硬的外壳包装。虚伪确实损害了生活中的许多东西,自然也包括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个爱情。
  情人无情,个中原因,与其说在于情人自身,还不如说更多地在于物欲横流的现实。道理很明显,现代社会,情感和性爱,已不足以约束大家,于是金钱约束就出现了。
  钱在情人之间的主要任务是控制大自由的对方。
  我常听见一些男人深有体会地调侃:“老婆管炉灶,情人管钞票。”
  笔者:我也听到了一位“外企”女雇员的表白:“前几年,我想的是找个有经济实力的丈夫,再外加一个我喜欢的情人;现在是想找个有实力的丈夫,再找个更有钱肯出的情人。”
  确实,情人关系中的“铜臭”、“钱香”之气已非常浓厚。
  姚:当然,我们并不否定钱在人们情感中的可行性作用。比如说,安娜·卡列尼娜与渥伦斯基为爱情的私奔,如果没有足够开销的钱的话,他们怎么住宾馆,怎么把酒对饮,沉浸在爱的浪漫激情之中?
  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金钱的作用并不局限于满足既有的愿望,它能产生新的欲望。
  性在妓女那里沦为商品,并不使你觉得怎样恶心;然而,当性在情人那里沦为商品,你就会感到这特别有损于人的价值和尊严。
  笔者:这说明情人概念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还是很美好的。真正的情人关系只有心灵上的承诺,而没有其他的羁绊。通常,情人之间比夫妻之间更亲密,情人多半会把对配偶隐瞒的事告诉对方。
  这种信任,前提是自由,目的是渴望沟通和理解。
  姚:但还有另一种情况,尤其是男人,在情人面前比在妻子面前更虚伪,因为他努力想在情人那里表现自己好的一面,而坏的一面却在阴暗的角落闷着发酵,结果不仅谈不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理解,而且还会严重分裂他的人格、扭曲他的人性,导致悲剧的发生。
  刑事案例告诉我们:杀情人的人比杀老婆的人要多,而且手段好像更残忍。
  笔者:你提到了人格的分裂。在这一点上,女性的问题可能更严重。都说女人往往把自己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看成是互相联系的,而男人则倾向于把生活分成几个部分来对待,其实现代女性在割裂自己的情感方面,比男性走得更远。
  有一个曾经很纯洁的少女,非常向往真爱,被初恋的对象耍了之后,便疯狂地以性去报复男人。在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时,她仍然满腔深情地陈述自己对那个负心郎的热爱和崇拜,而且一再声称,她的放荡与她的失恋无关。
  性爱的分裂,在女人这里比在男人那里表现得更为明显和深刻。
  姚:可能是女人更纯粹一些:务实的时候太务实,务虚的时候太务虚。
  就拿今天这个情人节的送花礼仪来说吧。如果你给她送太贵重的花,即便她满心欢喜,仍会嘀咕你的浪费;如果你送的花太普通,她又认为你是在敷衍了事,缺情少意。
  两难呐!
  笔者:姚博士,这大概是你的切身体验吧?
  姚:哪里?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我太太人很厉害,但经常给我送花。
  (我们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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