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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在敌机轰炸下



  漫画宣传队参加政训处之际,队里派我去上海采购绘画器材,主要是消耗量最大的广告颜料。这时沪战还在胶着状态,无大变化,火车照常行驶。我指京沪快车出发,一路遇到几次兵车错车,时间有些耽搁。大约在下午1 时车过无锡时,看见车站秩序大乱,站长手挥绿旗,神色仓皇,不让我们停车,原来有空袭警报。列车继续前进,我探首车窗外朝天空一看,几架敌机正向车站飞来,为首一架已经俯冲下来,目标对着我们这列列车。车刚开出站外百米处,只听得一声巨响,列车当即停止。我比较警觉,在巨响发出之前,已缩身钻到座间的小桌之下。巨声一响,车窗玻璃震碎,有些乘客的脸被玻璃碎片划破,挂了花,我还以为我们这节车中弹了。巨响过后,列车停住,敌机还在头上飞,乘客纷纷跳出窗外,向田间乱跑。敌机投完炸弹,低飞用机枪向乘客扫射。我忽然想到手提包中有一架照相机,应该拿它记录这一次敌机的暴行,于是马上奔回车厢,取出相机。这时前一节车厢中了弹,车厢里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乘客的尸体,我马上对准距离,放大光圈,摄下了第一张日寇暴行照片。敌机还在头上盘旋扫射,我跳下车,奔向不远的芦苇丛,连着抓拍几个受伤乘客的镜头。就在我钻进芦苇丛躲避敌机扫射时,一个先躲在里面的乘客叫住我,让我看看他的下体。我看了看,告诉他裤子臀部有一大摊血,但安慰他不要怕,待敌机走后,救伤人员会来救他。我自己也嘀嘴咕,敌机正在头顶扫射,说不定我也会中弹。每当“咯咯……”一阵枪声过后,我就摸摸身上有哪处受伤。从火车中弹,敌机扫射,到警报解除,我感觉时间过得真慢,特别是躲在芦苇丛中那一会儿,好像地球停止了转动;脑神经处在特别兴奋的状态之中,有如多梦的长夜,和恶魔纠缠不已,等到咯咯声停止,嗡嗡声走远,我如夜梦方醒,急忙从芦苇丛中钻出,这才又急识到自己手上还拿着照相机。我的使命是记录敌人造下的罪恶,不能让时间白白溜走,于是又活动开了,一连拍摄了好几个受伤乘客的镜头。走出车站,走上大街,看到无锡人还在奔跑,并且互相招呼,说是第二次警报发出了,快跑!快跑!我这摄影记者太蹩脚,没能把群众惊恐仓皇的神态拍下来。

  车站宣布我们这趟列车今晚停开,改在明天清晨继续开往上海。我记起无锡有家报社,心想他们对我这一段冒险经历一定会感兴趣,便奔向报社,先作了自我介绍。他们对“王先生”的作者、画家叶浅予当然不陌生,我详述了火车站上的惊险场面,并把照相胶卷取出,请他们冲洗放大,随意取用,以让无锡读者看到敌机第一次空袭的实况。

  次日晨起,赶上原京沪快车,在苏州稍停,转苏嘉路,到上海西站下车。乘客不多,经打听,沪宁之间已开长途汽车,起点站在大世界南,看来走公路比较安全些。在沪三天,寓中国饭店高层,夜视闸北炮火。回程仍搭火车,画具办足,装了一大柳条箱。在苏州停车时间较长,乃上街走走,经过一家伤兵医院,看到前线退下来的伤员,又看到街道上正烙制“光饼”,供前线战士作主食。据说这种“光饼”是明朝防御倭寇打仗时候用过的食品,现经过仿制,又复活在三百年后的抗日火线上,我不禁感慨系之。

  这天傍晚回到南京,向漫画队同仁汇报了这次出差的冒险经历。队里在这几天中已完成了大幅宣传画数幅。我立即投入工作。不几天,闻日寇在金山卫登陆,袭苏嘉路,南京吃紧,上海前线部队已急往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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