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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含泪弃三洲


  “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声回响在湖北省监利县抗洪抢险前线。
  70多名当地农民手持铁锹、木棍,聚集在大堤上,阻挡着公安干警前来决堤。公安干警不得不鸣枪示警,橡皮子弹将一位50多岁、一位30多岁的村民击伤在地,打伤了他们的眉额与嘴唇。老百姓不知道开枪用的是橡皮子弹,因此导致了更激烈的冲突。
  枪声响起时,围垸内的稻田里有几个村民正在收割尚未成熟的稻谷,大堤上的一位村民将没有开苞的棉桃摘下晒在堤上,希望还能收获一点棉花。距两位村民受伤倒地的地方不远,一群村民被几名公安干警拦阻在大堤上,许多村民不明真相,高喊着:“快去看看吧,公安开枪打人了1
  紧接着,4名公安干警抬着一个满脸鲜血的村民匆匆跑过来,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
  1998年8月9日中午1时50分,在湖北省监利县孙良村八姓洲的哨棚大堤上,并肩与洪水作战了40多天的村民与公安干警第一次发生了相互可以理解的激烈冲突。30多名公安干警知道,自己的每一锹土挖下去,民堤内的三洲围垸很快便将变成一片汪洋。
  一位70多岁的老大娘冲过拥挤的人群,躺倒在干警们开挖的决口上,死活不让干警们的铁锹铲落在大堤上。干警们只好放下铁锹,把老太太搀扶起来,好说歹说把她劝走。
  从8月7日开始,湖北省防汛总指挥部迫于荆江水位居高不下的现状,终于下达了主动弃守三洲围垸的决定。三洲围垸是监利县最大的一个民垸,总面积为186.13平方公里,居民近6万人,可蓄水近10亿立方米。该民垸南面隔江便是湖南岳阳的洞庭湖,北面是长江干堤,它是亚洲规模最大的淡水白鲳等四大家鱼种资源库。就在决堤的前一天晚上8时,监利县长江水位高达38.14米,超警戒水位3.64米,超保证水位1.57米。9日上午8时,监利水位又继续上涨,高达38.16米。
  从7月初第一次洪峰经过监利,该县便把三洲围垸作为确保的7个民垸之一重点防守。8月5日,在相继主动弃守新洲、西洲、血防3个民垸之后,长江水位并未回落,反而因第4次洪峰的到来持续上涨。
  面对这种局面,为确保荆江大堤、长江干堤以及洞庭湖、武汉三镇的安全,弃守18年没有被洪水侵袭的三洲围垸就成了一种必然。这对接到命令的该县任何一位决策者来说,都并非一种轻松的举动。因为该垸的直接损失至少在5亿元以上。何况,这个围垸的民堤在垸内村民的护守下,一直固若金汤,极少发生险情。
  8月8日下午2时许,监利县防汛指挥部接到省防总的命令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统一思想,研究如何迅速执行命令。监利县县长赵毓清请示荆州市委书记刘克毅说,三洲联垸交通闭塞,只有一条盐尺公路可以疏散转移当地民工和群众,当天完成扒口行洪任务十分困难,是否能将时间延迟到第二天上午。刘说:“一定要按命令的时间执行到位,扒口行洪不得动遥”
  下午4时许,赵赶到三洲联垸防汛指挥部,与指挥长彭小平一起组织群众撤退。直到晚上10点左右,转移工作才基本完结。但这时,防汛指挥部已被上千群众围困,群众砸坏了指挥部门前一些船只的船身和玻璃。离县城约70公里决堤处的近400名村民也自发集合在民堤上,坚守到第二天早上6点多才回家休息。一位村民说:“我们能守住大堤。现在子堤上的2000多个编织袋都是我们自己拿出来的。”
  9日凌晨,监利县水利局防汛值班中心二楼会议室依然灯火通明,县委常委会正在这里紧急召开。当地县委、县政府领导一致表示要坚决执行扒口行洪命令,并确定9日12时整扒开三洲围垸。
  但是,原计划在中午12时的决口,由于村民与干警之间的争执,又拖到了下午2时许。一些村民甚至屈膝跪了下来,哀求不要决堤。一个月前还在武汉做生意的村民高章琨听说家乡遭受水灾后,放下生意便赶回八姓洲家乡参加抗洪抢险,他16岁的儿子也一同随他上阵。“本来以为快坚持到最后了,”他忧伤地说:“没想到家里还是要被淹掉。”
  现场的一位记者问他:“县里、乡里没有给你们做工作吗?转移村民的时候你们不是都没有意见吗?”
  他说:“我们也懂舍小家、保大家这个道理,可真到要决堤的时候,我们哪里舍得呢?那里面就是我们的家啊!我们不是保不住大堤,眼睁睁看着洪水把家淹了,谁不心疼?”
  他与几十名村民冲上大堤,试图阻止决堤的人们。现场指挥决口的监利县副县长易贤清和负责疏散群众的县公安局副局长陈德喜受到了村民的围攻和谩骂,但是,他们始终在耐心劝说着激动的村民。最后,站在冲突现场的一位记者也忍不住高声喊起来,劝导村民说:“大家为了全局,舍弃自己的小家。我们会把你们作出的巨大牺牲告诉全国人民。全国人民会记住你们作出的牺牲。”
  那时,酷热的阳光照射在波涛起伏的江面上,大堤上的空气一时似乎凝结了。村民们疲惫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汗水流淌在他们铁青的面庞和身上,反射着晶莹的阳光。他们的眼睛有些茫然和呆滞地望着将要决口的大堤,满含着某种希望。堤下望不到头却快要成熟的稻谷则在微风中摇曳,一点也不知道它们将要面临的灾难。
  3点零5分,宽阔的大堤终于挖开了一道缝隙,浑浊的江水涌过来,穿越堤面,向垸内流去。村民们又一次冲动起来,他们扛着盛满泥土的袋子,挥舞着铁锹和铁铲冲向决口,试图把决口重新堵起来。干警们再一次拥上去劝阻村民,把他们拦阻在距离决口不到3米远的地方。
  站在决堤处的子堤上望去,宽阔的长江对面便是湖南岳阳,清晰可见,近在咫尺。一些村民恨恨地对公安干警说:“你们是湖南人吧,你们怎么不到江对面去决堤?”
  5名干警跳入江水中,扒开阻挡着江水的子堤。决口一尺尺地在加宽,江水漫过堤坝,渐成急流,滔滔如涌,奔泄到堤垸内。那位70多岁的老大娘哭喊着奔跑过来,如同失去了亲人。
  冲突中,村民们失去理智地要把柘木乡乡长张云山拉去当人质。张哽咽着说:“我不愿意扒口。可作为共产党员,我只能服从命令。群众围攻我、骂我,我都没有意见和怨言。我们都知道,扒口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看着老百姓流泪,我也一样心疼。他们在大堤上坚守了40多岁个昼夜,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易副县长站在决口边,一点也不在意奔腾的江水冲刷着自己的鞋子和裤脚。当记者要采访他,让他说说感想时,他摆摆手,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下午4点多,决口扩展到4米左右。江水冲下堤坡,沿堤10多米高的无数棵白杨树和10多万亩良田渐渐受到江水的浸湮。站在决口边的村民久久不愿离去。
  当天,监利县县长赵毓清向荆州市纪委、荆州市委书记和市长写了一份说明情况,他说:“我在执行省市防指关于三洲扒口行洪命令的过程中,态度是积极的。但实事求是地说,也不是没有一点想法。看到四、五万群众几十年的积累毁于一旦,我们四十多天的艰苦防守前功尽弃,我感到痛心。尽管我们作出了很大努力,但由于种种原因还是没有按时完成省市防指的命令,我作为县防汛指挥部指挥长负有不可推卸的作用。至于有的同志背后向省市领导打我的小报告,指责我故意拖延扒口行洪时间,我不想作任何解释。”
  8月11日,唯一一篇关于三洲围垸扒口行洪的报道刊登在《中国青年报》上,监利县委、县政府将这篇报道复印了100份,并特意向该报写来一封言辞恳切的感谢信,感谢报道出了当时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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