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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灾民情结


  一线记者在心里流泪,不仅在亲历军民同洪水激烈抗争时,而且常常是在面对在堤岸上挨太阳毒射、挨蚊虫叮咬的灾民时。人民的记者以平民对平民的真诚,感受、关注着老百姓在灾难中的生存状态。然而,最弥足可贵的是,他们把内心对灾民的情义,扩展到自身人生境界的高扬,的扩展到有限的新闻报道之外的实际援助行动中。1、张双武:牵挂“家园”
  张双武是中国青年报报驻广西记者。他的家乡在湖北仙桃,自己的家也受灾。在光着脊梁的农民抗洪大军中,就有张双武的父亲。双武采访石首、监利,洪湖,家门近在咫尺,但他一次家也没回过。没回家并不等于忘了家。事实上,双武的这种经历使他从一开始就把聚焦对准失去“家园”的灾民生存状态: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那些妻离子散的人,那一张张哀愁、凄苦和惊慌的脸,无时无刻不在唤醒他已“略显粗糙的心灵”。
  双武说:“我知道呈现在我眼前的这如繁星般闪烁的万家灯火里,曾经拥有温馨、殷实与眷念。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但后来,我离开了他们”。
  张双武的目光始终关注的是人。他为真实传达灾民的实情,自己跑到灾民安置点上,与灾民彻夜长谈。次日,发回《守望圆月待天明》,这是本报发回的第一篇灾民生活报道。
  有次,张双武路过石首市与公安县交界处的一个开发区,这里是石首市接受公安县的转移灾民的安置点之一。他顺路走进一间灾民的窝棚。
  13岁的李娟和11岁的李硕让他在一瞬间便体会到了生命的坚韧。从公安县转移出来的姐弟俩借住在开发区一间发廊的屋檐下。姐弟俩父亲李兴忠告诉张双武,每天他都要早起到南口大桥下看水,水落了,他便偷偷地溜回家,给承包地里正遭虫蚀的棉花打遍药,或者给8亩多水田里的中稻施遍肥;水涨了,李兴忠的一天便闲得了无兴趣。
  而李娟和李硕两个孩子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闻过肉香了,但他们每天趴在开发区的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将暑假作业做得工工整整。9月份开学后,李娟将升读初中一年级,李硕也将读小学五年级,但他们曾经书声琅琅的校园此刻正浸泡在浑浊的洪水里。
  俩孩子的父亲李兴忠告诉张双武,水来了,家没了,两个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以前在家时,两个孩子吃饭还挑三拣四,现在每天一碗冬瓜、一碗南瓜和一小碟酱萝卜,孩子们倒吃得津津有味。
  张双武感到有一丝内疚,他急忙找到一家已经歇业的小食店,央求老板替他炒了两盘菜:青椒鳝片和卤猪肚,捧到两个孩子面前。张双武注意到,李娟和李硕定定地好像记住了他这张并不漂亮的脸。
  生命的脆弱与坚韧的试金石,有时也许不在抵御过一拨接一拨嚣张而轻狂的洪峰的铁墙铜壁里,它存在于记者的内心,遇大悲大喜而彰显。所以,中国青年报许多前方记者,更愿意结识路灯下每天坚持完成暑假作业的李娟、李硕和他们的父亲们,也理解下面这个故事里一个横存江堤的老人的冲动。
  有一天,张双武看到江堤上一群人围着个嚎啕大哭的中年妇女指指点点。他挤进人群,看到一个直挺挺的老人躺在堤上,浑身湿漉漉的老人已撒手西归。旁人告诉他,昨天晚上,老人撤离扒口行洪后的小河口镇后,不放心家里的粮食和牲畜,竟偷偷地划着个轮胎,驶向一片汪洋中那记忆中的家园。夜幕下,承载生命的轮胎竟漏气沉没,老人随水挣扎、漂流,丢了性命。
  张双武不忍心指责老人愚昧无知,他知道一个家庭勤扒苦干积攒下的全部财产,瞬间东流后对于老人意味着什么。面对灾变,老人选择了一去永不回。绝望的执着,脆弱的抗争。张双武说:“我看见的这个老人叫农民”。
  只有经历了大悲大喜的洗礼,人才充分地表现出绝望与希望、脆弱与坚韧、执着与自弃、敏感与麻木等等情感,一句话,人才像人。2、吴湘韩、任彦宾:记下真实
  吴湘韩是中国青年报驻湖南记者,他的眼睛一开始就盯住了灾民。
  有次,他采访一个灾民,灾民被他的执着感动,反问他:“你敢说真话吗?”湘韩毫不犹豫地说:“敢1,于是,第二天湘韩发回了《我这43天》。虽然由于种种原因,这片报道没能见报,但凡看过该报道的人都认为,这是灾民生活最真实的记录。
  本报驻内蒙古记者任彦宾在前线期间,每天至少跑200多公里路。当他听说灾民点上发生了伤寒,他不怕自己被传染上,驱车160多公里,到伤寒病人中调查了解实情。他甚至从一开始就判断出此稿定被“枪毙”,但他认为:“能不能发是报社的事,报道不报道实情是自己的事”。3、陈强、解海龙、刘武:救灾行动
  以追求短、平、快新闻著称的福建记者站记者陈强,中断日常采访赶赴灾区监利县后,每天不停地跑动、采访、写作、传输,但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个声音在催促:还做得不够,对灾区人民做得不够。他除在中国青年报发稿外,还在福建的《海峡都市报》连载灾区采访日记。顺着这个势头,他利用自己平时的工作渠道,发动福州市出租汽车司机为灾区义运,筹到70万元汽车司机的捐款送到监利县。他又联系福州一位成功的青年企业家为监利、岳阳两地灾民中的1000名青年人无偿培训就业技术。
  和叠在一起的方块字比较起来,一张真实感人的照片更能起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希望工程宣传画中那个大眼睛姑娘的拍摄者——本报记者解海龙,他的心愿就是:多拍灾区的孩子!动员全社会的力量来帮助他们!
  在荆江大堤上奔波了几个来回的解海龙,皮肤晒得黢黑,汗衫已经变了色,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他脖子始终系着一条毛巾,再加上装摄影器材的大包小包,那形象整个就像灾民一样。
  在到达洪湖的那天下午,他听说了一个感人的故事。乌林镇小沙潭一位名叫胡汉章的农民,妻子突然去世了,胡回到家中,草草将妻子的后事办完后,很快又赶回堤上抗洪。他身边还有两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我们应该赶去看看1尽管已是太阳西下,光线已不太理想,解海龙还是执意要去乌林镇,同行的还有刘武和谢湘。
  在胡汉章家,几位记者看到了这位朴实的农民,看到了他家中简陋的摆设和他那两个天天还在寻找妈妈的女儿——群芳和润芳。
  解海龙没有多说话,他端起镜头,对准胡汉章父女三人注视了很久很久,最后才按下快门。
  于是,在记者刘武的特写《大堤生死情》上面,配发了胡汉章和他两个女儿的照片。他们那种助、茫然、期盼的眼神真让人看了感到心酸、心痛,真想伸出手来帮他们一把。
  山东一位读者看完这组报道后,立即将1000元钱捎到报社,嘱咐一定帮忙转交给胡和胡的孩子。
  刚从抗洪一线归来的刘武,不顾采访后期收尾工作紧张,先后应邀3次到高校、县区介绍灾区情况。接着,他又立即被团天津市委书记段春华“抓”住了。
  原来,团天津市委很想组织一个“抗洪英模报告团”,为天津青年做一场宣传抗洪精神的报告会。
  “是好事!是好事1心还惦念着长江、惦念着那里的灾民的刘武一点都没有犹豫或推辞,立即着手帮忙联系。
  在刘武的努力下,在短短一周的时间里,报告团很快组成了,他们是:总参武汉通信指挥学院九系政委程献文、湖北监利县抗洪青年烈士胡继成(请人代讲)、湖南岳阳团市委副书记赵岳平,还有空军某高炮营杨德胜烈士的遗属桂丹。
  这是全国组织的第一个抗洪英模报告团。组织过程中,活动升级,由中共天津市委、市政府主办。报告团成员受到天津市委书记、市长的亲切接见。
  9月15日上午,在天津市人民礼堂,报告团做了一场催人泪下、催人奋进的生动报告,台下,听众一开始就被深深吸引,许多青年眼里噙着泪花。
  这次大会被活动组织者称为近年来效果最好的报告会。
  而刘武,头天夜里还在帮助修改讲稿,直到半夜2点多!
  天津团市委、天津青年的心是滚烫的。这一次,他们又拿出40万元捐款,援助湖南岳阳、湖北监利各建一所希望小学。
  刘武的心踏实了。
  天津“抗洪英模报告团”的活动尚未结束,福建记者站记者陈强的电话便接踵而至。那电话打得之急、之勤,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一切还是为了灾区人民。
  回到福州,陈强与一位很有事业心的年轻企业家——福建金得利集团董事长共同商议,策划了一个“技术扶助灾区青年创业”的行动,免费为监利县、岳阳市对灾民中的1000名青年实行就业专业培训,新闻发布会放到北京来开。

  附:《极限的挑战》


□本报赴长江流域记者 刘武

  有时,我常想像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状态是什么样子。在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今年的七八月,长江沿岸数百万军民骤然面对极限的挑战。
  当我8月4日奔赴抗洪一线时,第4次洪峰正轰响着浩荡而来。这时,前线军民已在大堤上苦战1个多月了,我听得最多的一个词便是“人困马乏”。其后20多天,我转战监利、洪湖、武汉、岳阳、华容、九江、南昌,不仅听到,看到的也是“人困马乏”。
  在监利的长江干堤上,我亲眼看到一名18岁的解放军战士扛着土包倒下,现场的医护人员赶紧扒光他的衣服,用酒精擦洗他的身体,输葡萄糖,灌十滴水,但半个多小时过后,他依然未能睁开双眼。年轻的生命在极限的边缘游走。
  到洪湖的第一天,我便得知一位22岁的青年农民吐血累死在大堤上。他连续奋战了40多个昼夜,当人们把他送往医院,他满怀遗憾地说:“我以为年轻可以扛得篆…”,年轻而疲惫的生命就这样越过极限的红线,给人们心中留下浩叹和感慨。
  在岳阳,我听到洞庭湖边的大堤上有成千人因为酷热而中暑晕倒。江水和湖水总是那么平和,不露一点狰狞,把心计和残酷深藏在渐渐升高的水位上,一次又一次考验着人类抵抗自然灾害的极限能力。有时它也借助风力,掀起波涛和巨浪,把护堤的彩条布击打得破碎不堪,把编织袋包装的泥土如捣蒜般摧成泥浆……
  一位战士对我说:“这是人与水的肉搏战,可我们却只有防守之力,没有还手之术,这比真正的战争还残酷。”
  人与水的搏斗恰如倚天屠龙,充满盖世豪情,但这也使我们不得不反思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导致了何等的灾难。我想,大概是自然被人类毁坏到了极限,才有它们对人类生存极限的追迫紧逼。一位专家忧心忡忡地告诉我一个简单的道理:“人不给水以出路,水不给人以活路。”
  我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这种人海战术了。人们挽着臂膀用身体阻挡洪水的肆虐,体现出勇气,也体现出某种无奈。这使我在慨叹的同时,也感到某种哀伤。这场洪水,在自然和人类两方面,都把极限的抗争淋漓尽致地凸现出来。
  对一个理性的记者来说,公开表达这样一种情感是十分艰难和复杂的。在20多天的抗洪采访中,我竭力从那些平时看似普通、平凡的民众身上挖掘、展现人类精神中最伟大、最顽强、最动人的情愫,但是,人类的伟大和崇高毕竟应该通过科学的精神和人文的关怀来体现。难道,人类与自然永远要以敌对的方式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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