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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虽说是《中国乞丐调查》,由于时间和空间所限,我只在半年内跑了北京、上海、广州、成都、沧州等几个城市,对大约五十余名乞丐做了现场或追踪采访。就书中所涉及的人和事来讲,也许并不具代表性,但我相信个性即典型性。
  这些四处漂泊,无家可归的乞丐,这些沿街乞讨,靠人施舍为生的流浪者,给了我什么样的感觉,我一时很难表达。
  只是,对其中某些人的命运我始终给于同情,而对其中某些人的遭遇我想保持沉默比开口说话要好得多。
  现代社会的多元化带给人们很多选择的空间,过去我们的社会主流总是认为乞丐是自甘堕落的一个群体。
  经过这次调查采访,除了对乞丐背后各种不同背景的了解,我想最大的收获便在于我想通了这一问题。
  那就是乞丐也是一种生存方式,虽然这个群体所带来的社会问题是显而易见的,譬如说,治安、市容、社会秩序乃至城市环境,但乞丐是城市的附属品,它随着城市的繁华而膨胀,随着城市的萎缩而消声匿迹。
  过去我曾天真地认为出现乞丐只是发展中国家的现象,可前不久,我在美国和加拿大做短期文化访问的时候,也频频地与乞丐遭遇。
  只不过与中国的乞丐相比,西方国家的乞丐似乎更文明些。
  在洛杉基的高速公路旁边,一个白人乞丐举着乞讨的纸板,上面写着“无家可归,请你帮助我,祝你今天好运气”。
  在旧金山海湾,一个黑人乞丐坐在马路边,怀里也有一张纸板,上面写着“为什么要撒谎,我要钱就是为了喝酒”。
  在纽约,在握太华,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缝隙里总会有他们——乞丐们伸出来的肮脏的手。
  现代化工业进程的加快,贫富悬殊状况的加剧,已经使西方国家有越来越多的人无家可归。可他们仍要活下去,那么,做乞丐成为理所当然的选择。
  令我最受启发的是,西方国家的乞丐活得比中国的乞丐要轻松的多。
  因为除了他们自己的原因,在那种社会里没有任何人会站出来指责他们。因此,西方的乞丐大都懂得不做干涉别人的举动。即使乞讨未果,他也会送你一句“祝你好运!”而悄悄离开。
  做乞丐的人经历有各种各样的,在我的调查中,除了那些真正无路可走,无家可归的人之外,还有不少人是愿意作这种选择,那么,我想这又有什么错呢?
  开放的社会其中最明显的标志便是个人生存空间的拓展。既然有奋发向上,谋求人生辉煌的成功,也难免有意志消沉。失去了所有机会的失败,这是每个人不同的命运际遇。
  我们常说结果不同往往是因为遭遇不同,对于乞丐,我想人们既不需要同情心,也不必心存偏见与歧视,给他一个平常心足矣。
  生存的本能每个人都有,未必乞讨就是一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人在最难的时候,能伸手要一把米也证明他想活下去。
  但是,给不给这把米全在你自己,这是个不牵涉责任感的选择。
  所以,尽量别对身边的乞丐抱太多关心,他们同你一样也是在为生活奔波,只不过他比我们活得更简单一些罢了。
  我同意乞丐也是一种职业的说法,而且,我知道在泰国和印度,一个职业乞丐的年收入均已超过了一万美元。因此,在那个国度里,全家都是职业乞丐的并不稀奇。
  由于种种原因、我对中国乞丐的年收入并没有详细的数字。但在有些乞丐闪烁其词的回答中,我大体可以推测,中国职业乞丐一年的收入不会少于公司的白领职员。
  在我的随机抽样采访中,有许多人对乞丐现象深恶痛绝,责怪政府为什么不全力取缔他们,认为这种沿街乞讨的现象损害了城市的形象。
  我想这种心情是正常的。
  同时,我也相信政府肯定为这些问题也在做着大量的工作。可是,由于现代社会观念的开放和交通的发达,有许多问题不再象过去一样一个行政命令便会消声匿迹。
  况且,一向爱面子的中国人也开始越来越学会面对现实,适应现实。
  因此,就这一点来看,想在短时期内消除乞丐现象我想只是一种理想。
  但是,不容否认,乞丐这个群体有时候真的是城市里的害群之马,是滋生犯罪的温床。
  尤其是那些结帮成伙的乞丐组织更是城市肌体上的毒瘤,应该早日清除。
  那些靠乞丐发财的所谓“能人”,他们的背景更是令人不可触摸,相信那是一种黑暗的势力所在,“多行不义必自毙”应该是他们自律的箴言。
  在历时半年之久的采访中,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那些孩子们,那些或因家庭而离家出走,或因父母离异而无人托管,或因家庭遭难而无力求助的乞讨儿们。脏脏的小脸上总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对抚爱与关怀的渴望。对于他们,我无法再掩饰同情,可除了写下他们的故事,对他们的境遇我爱莫能助。
  对于这些失去了家的孩子,我只想流泪,漂泊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永无尽头。我无法设想将来他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这是个不可预知的话题。
  《中国乞丐调查》脱稿之际也是我倍感无奈之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因为,对所有的乞丐我有的只是如实记录,那些传奇故事在某种意义上变的象小说一样好看,但却无法讨论什么。
  是的,我本来就无意讨论什么。
  我对本书选题的策划者坦言相告,把乞丐做为社会问题来剖析,我显然没有社会学家有发言权,表达对乞丐现象的态度,我不会有政府官员的权威。
  因此,作为一个作家,我只是起到了关注这个群体的一点作用,我把我的作品用来展示乞丐的某些背景和生活。因为,我与他们交谈了,所以,我觉得有些东西我要写出来,这就是这本书的宗旨,就这么简单。
  可是,我承认文以载道,文中不可能不流露作者的倾向与观点。所以,不必非要一个结论性的东西来为此书打分。真正想关注乞丐这个群体的人,只要翻看这本书,有些问题便会一目了然,不存在孰是孰非,只是一个选择与被选择的问题。
  世界就这么大,天空也很小,人们感觉生存的空间很拥挤,但也没有理由把哪些人逐出地球。
  因此,宽容会使生存变得简单。
  所谓宽容并不是要你去原谅谁,只是大家互相放心各自的选择,少一点偏见,多一点理解。
  乞丐们虽然很需要你的同情心,可做不做施舍者你自己说了算。如果他拽住了你的衣袖,你可以很认真地对他说“我也很需要帮助”!
  传奇也好,口述实录也好,我想目前对于乞丐问题的关注也仅此一家而已。
  于秀 1999年6月19日于北京亚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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