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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探禁地


  
  小安子越来越不正经,敢戏弄起贵妃娘娘
  储秀宫里发生了火灾,兰嫔说烧死那帮工八羔子才好呢!
  张德顺一声凄惨的鸣叫,一缕殷红的鲜血箭一
  般射向一匹高悬的白绫。
  抓晬时,大阿哥抓到一枚印章,皇上和后妃都松了一口气。
  咸丰帝见云嫔死了,气得照两名御医的屁股就是两脚。

  多日来,咸丰帝都坐卧不宁。
  心爱的云嫔死了,让他有一种淡淡的哀思和淡淡的失落。虽然他并不缺少女人,但能够像云嫔那样与他配合珠联璧合的女人却不多。云嫔对他百依百顺中又不缺自主与独立,温文尔雅又见风情,这与贞皇后有礼有节的爱不同,也与懿贵妃媚情似火的爱也不同,相比之下,他更乐意接受云嫔的这种性爱方式。其他几位贵人、常在呢?对他多含有几分畏惧,做起爱来多是束手束脚,被动地让他觉如喝白开水。
  人们常说,性爱是人生的一半,而那高山之上、白云之颠的性爱体验则是人生命的极致。云嫔失去了,也许生命的高峰体验就失去了,最能激活生命火花的东西也就消失了,怎能不让他伤感呢?
  唐明皇不爱江山爱美人,为杨贵妃把大唐江山糟蹋得乱七八糟,就是他心爱的人死于马嵬坡后,留给他的仍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人梦”,这种牵情揪魂的长相思。就是本朝的几位爷不也这样吗?顺治爷哀情董鄂妃,最后一怒之下削发为僧。康熙爷笃情姑姑乌云珠玉格格,不惜身败名裂留下千古骂名而纳姑为妃。
  而他咸丰却让最心爱的人儿在不明不白中死了,总觉得心中实在有愧。
  爱江山也爱美人。
  美人失去了,江山又如何呢?
  这是令咸丰头痛的另一件大事,提起这事他有一丝的恐惧感,他担心父皇的悲剧在他身上重演。
  恐惧是没有用的,社会历史的风暴是无情的,决不会因为你个人的爱与恨而改变方向。
  咸丰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惧与压抑感,他的感觉是正确的。
  到今天,这已不是感觉,而是铁一般的事实。眼前这一堆告急文书足以让他坐卧不宁了。
  咸丰把御案上几封刚送来的奏折草草浏览一下。真是不看不知道,细看吓一跳。这多日来他由于云嫔之死无心过问朝政,有些事直接委托军机处全权处理,谁想到事情已闹到这种地步,洋人已打到天津来了。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知朝廷这般重臣全他妈的脓包,从广州到天津数千里的海岸线,竟让洋人打到
  天津来了,怎能不让咸丰恼火呢?
  唉!洋人也他娘的不识抬举,蛮夷之帮动辄就是大炮军舰。要知道,我大清朝是礼义之帮、仁义之师,历来是先礼后兵,仁义至上,国与国之间也正如人与人之间有什么不可以协商的呢?何必刀兵相残?咸丰实在想不通,他觉得自己的胸怀太宽广了,有一颗仁爱之心,这才可以称得上真正的明君英主,有古代圣贤的胸怀。
  而洋人呢?心胸狭窄,不懂得宽厚谦让,缺少应有的知识教养。据两广总督叶名琛奏报,英国的首相叫什么帕麦斯顿还是什么怕死的木头,这人最没有一国之君的气魄,也是出身低贱之人,听说是一名私生子呢?所以才会做出这种让东方文明大国嗤之以鼻的事,用炮舰到我大清的国门上寻衅闹事。
  更让咸丰想不通的是法国、俄国、美国这些国家为何能够听从一个庶出的私生子国君指挥,也参与对我文明大国的侵袭呢?难道这些国家的君主也是和那帕麦斯顿一样都是私生子都有这种好战的狭小心胸吗?
  忽然,传事太监来报,说军机大臣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求见。咸丰立即命他们进殿。二人来到殿前,行过君臣之礼后,咸丰略带几分不安的口气说:
  “二位老中堂匆匆来见朕,一定有什么要事相奏吧?”
  桂良率先说道:“启禀皇上,洋人舰艇已抵达大沽口外的白河口,再不和谈,洋人即日便可攻占天津,直人京城,请皇上定夺。”
  咸丰一听,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洋人北上如此迅速,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详细讲解跟朕听一听,朕然后再定主意该如何做。”
  桂良心道:皇上唉,皇上,洋人的大炮马上就打到京城了,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岂有不败之理?大清朝的皇上可谓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如此下去,大清的江山怎能不完呢?
  桂良只能心中这么想,他是不敢讲出来的,仍耐心讲解道:
  “英国这次人侵我大清的借口是‘亚罗号’事件,这点皇上应该有所耳闻吧?”
  咸丰点点头,“朕只听两广总督叶名琛奏报,说为着一艘破旧的商船引起的中外纠纷,朕早已下令把那破船无条件送给英人。不就是一艘破船吗?有什么好争执的,我大清朝是文明国度礼仪之帮,他们西洋蛮夷要就给他们好了,香港岛都已经给了他们,那白花花的银子也让西洋红毛贼抢去了许多,何况是那样一艘破船呢?权作零头送给他们,也显出东方文明之帮的大度胸怀。可那叶名琛不听朕的批示,非要争执一个道歉不道歉的事,结果把事情闹大,朕一气之下解了叶名琛的职也没有消除洋人心中的怒气,才引起这次战争。叶名琛误国误民让朕十分失望,早知如此,悔不该当初委以重任。”
  桂良一听皇上这么说,知道他只听到只言片语,并不了解事件真正内幕,又解释说:
  “皇上,英人人侵我大清海疆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亚罗’号事件不过是他们派兵的一个借口。就是不发生亚罗号事件,英人也会找到借口的,就像狼吃小羊,怎能没有借口呢?说起这‘亚罗号’事件,纯粹是英人寻衅闹事。”
  咸丰有点莫名其妙,“桂学士凭什么这样呢?”
  桂良来气了。
  “那‘亚罗号’是我大清臣民苏亚成个人所有,是一艘海上禁运的走私船。他们也是为了走私的方便,故意放一个英人当向导,并在香港登了记。按英人规定,登记证满一年不重新登记认为自动取消其资格,这亚罗号船就是满一年没有继续登记的船。广东水师千总梁国定一直关注这艘走私船的动向,恰巧这艘船又耀武扬威地驶进广州码头,梁国定率领水师步卒上船检验,逮捕了十几名海盗。这本是我大清内部事宜与英人无关。谁知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礼趁机挑起事端,硬说该船是英人商船,要求两广总督立即放人并公开向其他国家道歉。叶名琛为了维护我天朝大国的尊颜,只同意放船放人,拒绝道歉。谁知英人立即派出一个船队进犯我广州,并炮轰广州城,才挑起战争的大规模爆发。”
  桂良话音未落,咸丰就哎哟尖叫一声:
  “这个叶名琛真是糊涂透顶,人也放了,东西也给了,道歉赔礼道歉是了,何必再为这丁点小事伤了和气呢?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忽然,咸丰又十分不明白地问道:
  “这英人人侵是为了‘亚罗号’讨个公道,那法国长毛为何也来搅这趟浑水呢?”
  花沙纳知道皇上疏于政事醉心后宫,对于海外世界更是一无所知,只好尽自己所知所能解释说:
  “那法国与英人合伙人侵我大清海疆也是有原因。据说是因为他们国内出现内讧,为了转化国内矛盾才对外用兵。”
  咸丰若有所悟,“花尚书可晓得这法国出现了什么内讧局势?”
  花沙纳心中暗想:幸亏我详细询问过那俄国公使普提雅廷,不然今天真无法回答皇上的询问。皇上他自己不知道不要紧,我们做臣子的要不知道,又要被他骂作饭桶母猪了。
  花沙纳只好尽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详细解释说:
  “这法国本名叫法兰西或者叫什么发牢希,就在去年发生一件宫廷政变,一个叫拿破仑的人推翻了政权又建立了自己的皇权统治。”
  花沙纳刚讲到这里,咸丰就插话问道:
  “这法国人的名也起得太古怪了,怎么叫拿破轮;以朕之见,叫拿新轮也比拿破轮要好得多,可见法国人是比较守旧的,缺乏我们东方文明古国的变革思想,这法兰西也富裕不到什么地方吧?”
  咸丰这一插话,真让花尚书一时无从讲起,他想了想说道:
  “拿破仑是法兰西人的姓名,据说是姓,这位发动政变的拿破仑还是他们家族的第三代呢?但这第三代子孙可比不上他们祖父第一代拿破仑那么勇敢威武强大。听洋人描述,第一代拿破仑曾率领他的大军东征西战,把整个欧洲都给打败了,就像元朝的开国皇帝成吉思汗那样不可一世。”
  咸丰高兴地说:“朕明白了,拿破仑是一个家族的姓,就像我们爱新觉罗家族一样,但他们拿破仑家族的皇位仅三世,尚且被人夺走后才又失而复得,而朕的爱新觉罗家族自从太祖建立帝制到朕已经第九代帝位了,将来还不知要延续到第几十代呢?”
  咸丰恍然大悟地说:“正是由那拿破仑第三代刚刚谋夺了皇位,惟恐朝中大臣及天下百姓不服,才对我大清用兵,耀兵东洋,威服国内,实在是可恶至极!难道这法国长毛也在我大清国土上寻找到用兵的冠冕堂皇借口不成?”
  花沙纳点点头,“这就是几年前的西林教案。法国一名教徒未等我边防同意,偷偷溜进广西省西林县以传教为名作恶多端,被西林知县张鸣凤逮捕处死。法国公使葛罗便以此事为借口屡次提出无理要求,后来竟伙同英人联合出兵进犯。”
  咸丰忧伤地道:“张知县的这种做法是好的,只是行事有点太欠考虑,把那法国的教徒赶出我大清国士即可,何必逼人太甚,以致招来飞祸。”
  花沙纳十分沉痛地说:“这都是洋人人侵我大清的借口,美、俄等国连这样的借口也没有不也同样派兵进犯吗?”
  咸丰困惑了,“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大清王朝乃礼义之帮,守本安士,自求稳定,独立发展,不扩张,不侵略,是得道之国,朕礼贤下士,爱民如子,也是得道之君,为什么我大清王朝这几十年来屡遭西洋骚扰而不得安宁呢?西洋列强以船坚炮利的技艺优势,却四处张扬,耀兵炫武,侵略扩张,是人人皆恨,天地不容。其结果呢?得道不能多助,失道也不能寡助,这是什么天理?苍天唤,你不分好歹何为天?地矣,你错勘贤遇枉为地!”
  花沙纳和桂良见皇上越说越激愤,语调如此沉重悲凉,心中很不是滋味。做臣子的,不能为国君分忧解难又怎能称得上忠臣良将呢?人们常说:国乱出良将,世乱出英豪。从古到今不都是这样吗?商有比干,春秋战国诞生管仲、乐毅、苏秦、张仪,汉有肖何、张良、韩信,三国有曹操、孙权、刘备,唐、宋、元、明哪朝不有一代辈出的英雄,而我朝呢?难道先贤英才全他妈的绝种了,就剩下我等这一些庸才空居此位。
  他们自以为饱读圣贤经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但手无缚鸡之力,胸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策,甚至连皇上刚才提的几个问题也回答不了。
  自古都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从西洋这次人侵来看,我大清朝是天时、地利、人和三点全部拥有却为何属战屡败呢?
  皇上想不通,我们臣子也想不通呀?莫非圣贤的经书,先人的良策到今天,不管用了不成?也许时代真的变了!
  花沙纳和桂良知道自己无法用更好的言语劝说皇上,安慰皇上,都一齐跪在地上恳求说:
  “皇上不必悲伤,我大清尚有辽阔的疆域和四万万臣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咸丰并没有冷静下来,他霍地站了起来:
  “不是天无绝人之路,正是苍天绝我呀!”
  咸丰挥手示意他们起来,“你等快帮朕想一想退敌之策最为要紧。既然打不过人只好屈膝和谈,朕再不心甘也没有办法呀。”
  二人一听皇上同意和谈,都站了起来。
  桂良惴惴不安地问道:“请皇上拿一个和谈的方案,臣就是赴汤蹈火也力争取得和谈成功。”
  咸丰无可奈何地说:“朕拿出的和谈方案顶个屁用,洋人不同意还要退让。唉,这些西洋红毛屡屡侵犯我疆域到底是为哪般,他们是少吃还是缺穿,朕实在想不通。”
  稍过片刻,咸丰又说道:“尽量少答应他们的要求,不割地赔款更好,其他条件你们和军机处协商,先摸清洋人出兵的真正意图再与他们和谈,只要能让洋人罢兵,什么都好商量,到了如此地步,朕还有什么好说的。”
  咸丰说着,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出。
  花沙纳和桂良知道皇上现在的心情极为不好,也不想多打扰,想互看了一眼准备退出。这时,桂良又忽然问道:
  “皇上,除了我二人前去谈判外,皇上是否觉得需要再派其他人?”
  咸丰略微沉思一下说道:“当年《江宁条约》的和谈代表是耆英,他与洋人打交道多一些,也曾代表我朝与洋人和谈过,深话和谈内幕,如果二位觉得合适,朕特此下旨命耆英前往协助二位和谈,你们意下如何?”
  “这样更好。”桂良急忙答道。
  桂良接过皇上的手谕看了看,这才拜别皇上和花沙纳一同离去。
  刚走出养心殿,花沙纳就略有不满地问道:
  “桂大人,与洋人谈判有你我两人足矣,你何必又拉出一个耆英呢?他是先朝老臣,人老资历老,你我在谈判时难免要受他牵制,万一和谈不令皇上满意,这岂不是你我二人的责任?依我之见,把皇上的手谕交回去,就说我们二人就可以完全胜任了。”
  桂良握住花沙纳的手说:“花尚书不必多言,我这样做是有用意的,好戏在后头呢?到时你会明白的,保证让你老兄满意。”
  桂良说完,诡秘一笑,做了一个走的姿势:
  “老兄走吧。”
  花沙纳一时也摸不出桂良的心思,只好和他一同走出皇宫大内。
  静谧的暗夜给紫禁城笼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储秀宫后花园西厢房的一个单间内,张德顺久久不能入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望着黑暗的夜空发呆。
  南方的那一片夜空上有几颗眨着眼睛的星星,这些星星的下方应该是自己的家乡吧。那几颗星星大像人的眼睛了,一对是张大哥的,他在四处寻找自己,另一对当然是娇娇的,因为那眼睛昏暗中闪着泪花,是娇娇在为自己流泪吗?张德顺毫无所知,他只能对着那颗星星默默诉说。此时此刻,娇娇是否也坐着家乡的葡萄藤下数星星?
  张德顺忽然记起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了。按照家乡的风俗,七月七,天上的牛郎会织女。这一天总是要下雨的,那而便是这对天上情人每年相会一次流出的情人泪。今天的北京却没有下雨,家乡是否下了雨,张德顺一无所知。在他的心里家乡应该下雨,多情的织女和多愁的牛郎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相逢一次谈何容易,怎能不抱头痛哭一场呢?即使织女不哭、牛郎不泪,而自己家乡的那位人间织女也一定会临风洒泪,对星伤怀。
  张德顺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朦朦胧胧懂事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在张大哥的抚养下成人,张大哥整日操劳在他的捻子联络事务中,哪有太多的心思照料自己的生活。因此,他的童年是有许多缺憾的,没有祖母讲唱的动人故事,也没有母亲的催眠曲和关于家乡的轶闻野趣,就是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是结识娇娇以后听她讲的呢?
  自从听到娇娇讲的牛郎织女传说后,每年的七月七晚上总让娇娇陪同他躲在葡萄藤下看牛郎织女相会。听娇娇说,牛郎织女是天上的神仙,后来化成了星星,他们的相会地上的凡人是无法看见的。要想在这一天看到他们的相会必须躺在葡萄藤下偷看,只要不出声还会听到他们说的悄悄话呢?据说只要看见这对仙境中的情侣相会,人的眼睛便会立即瞎掉,耳朵也会随之变聋。
  每年的今晚,他都和娇娇到张大哥屋后那颗老葡萄藤下偷看牛郎织女的相会,偷听这对有情人的蜜语甜言。可是,他们从来也没有看到牛郎织女的相会,更没有听到牛郎织女的情话。因此,他们两人的眼睛也没有瞎,耳朵也没有聋。
  后来的后来,这种约会成为他和娇娇的默契,更成为他们俩心中的秘密。每年的七月七,不是牛郎织女的相会,到成为他们二人的相会了。
  那时,他和娇娇都觉得他们比天上的牛郎和织女还要幸福,这对神仙情侣每年只能相会一次,而他们却能在想见到对方的时候就相见。而七月七,更是他和娇娇的法定相会日。只要俩人钻进葡萄架下,他们就谁也不先开口,静静地倾听对方的心跳,然后不约而同的相依相偎,相拥相抱,相亲相吻。最后是憧憬未来,直到夜深人静的后半夜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不知不觉中两行清泪挂上腮边,任它轻轻滑落,这种泪珠在面颊上的流动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张德顺不去擦也不去洗,尽情地享受这七月七暗夜中泪流的感觉。
  唉,家乡的娇娇成为人间真正的织女,也许此时此刻,她正躲在张大哥屋后那株古老的葡萄藤下偷偷落泪呢?像自己一样。可是,紫禁城里没有葡萄藤,他无法找一株葡萄藤钻进去,不希望看到牛郎织女的相会,只希望看到娇娇瘦削的身影;不希望听见牛郎织女的窃窃私语,但愿能够听到娇娇低低的哭声。
  张德顺再也不能在屋里呆下去,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心里涩涩的。
  他走出西厢,沿着浓郁的树层默默地漫步着,想把一腔思念与眷恋排泄给茫茫暗夜。
  正走着,突然发现一个黑影一闪不见了。张德顺一惊,莫非官中来了贼人,谁这么大胆竟敢偷到皇宫大内来了。也可能是刺客,如今刀枪叮哨响的动乱年头,什么人没有。张德顺这样想着就更可怕了。
  他悄悄地向前摸去,那个黑影又出现了,匆匆地向能贵妃居室方向而去。哼!莫非这人是想暗害贵妃娘娘或大阿哥不成。据崔总管和安德海所说,自从大阿哥降临世间这三年来,宫中不断有人对大阿哥起歹毒之心,难道这又是谁派来的歹毒之人?
  不容张德顺多想,偷偷地跟了过去。
  果然,那人摸到前贵妃居室的窗下停住了,他轻轻用口水湿破窗纸向屋里看了看又蹲下了。
  张德顺不知这人想干什么,也悄悄地贴在房檐下的一个屋角上,既能注意这人的行动,又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这时,从懿贵妃的屋内传来了两人低低的谈话声。从声腔知道,一个是懿贵妃,另一个是他的贴身侍从太监安德海。
  只听安德海说道:“娘娘,云嫔已死,那西藏喇嘛也已经回到他的西藏极乐世界了,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又听懿贵妃娘娘答道:“小安子,你做事还算干净利索,待大阿哥将来继承了皇位,一定重重加封于你,也让你同宋朝的郭槐、明朝的魏忠贤那样风光风光,封你为九千岁。”
  “娘娘千万别把小人同郭槐和魏忠贤相比,那是在诅咒奴才不得好死呀。”
  听到懿贵妃笑道:“小安子你太多虑了,有本娘娘在,就皇上也不敢轻易动你毫毛,谁敢随便处死你呢?娘娘在,你就在!”
  “万一娘娘将来殡天了呢?”
  “等到本娘娘宾天那一日,只怕你也已经是块烂掉的木头啦,还得在世上活多久呢?如果我先死,就让你给本娘娘陪葬,让你在另一个世上仍然服侍我。”
  “如果真有另一个世上,奴才一定仍和娘娘在一起,也许是上天故意安排奴才照料娘娘的,奴才岂敢违抗天命呢?”
  接着,屋里传出几声娇笑声。
  短暂的静默之后,又听懿贵妃问道:
  “小安子,皇上怎么这一段时间不来这里了,莫非外面又有什么能迷住皇上的主儿?”
  “这点小人却没有留心,也许皇上正为洋人人侵天津的事焦虑,无心到后宫陪伴娘娘。难道娘娘寂寞了不成?奴才不是天天服侍娘娘左右,为娘娘插科打诨取笑逗乐吗?”
  “对皇上的一举一动多留心一些,对宫中的风吹草动也多长个心眼,别整日只会吃喝玩乐。”
  “娘娘见教的是,小人明天就查明皇上这一段时间临幸哪宫最多。”
  “不是本娘娘不放心,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何况皇后对我也已经心存芥蒂,特别是云嫔死那天,她临走扔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让我听了刺耳。本想顶撞她几句,一想到自己的位置就咽下这口气了,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胳膊怎能拧过大腿。唉,谁叫咱命中注定只能做妃子而无法捞到正宫之位呢?”
  “娘娘不必自责,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奴才相信将来有一天入主正宫之人必是娘娘。”
  “唬——你小声点,让别人听了不割了你的舌头。”
  “娘娘放心,如今已是四更天谁还不睡,就是有人不睡也不敢来此造次,奴才不扒了他的皮,挖了他祖宗八代的坟才怪呢?”
  也许是安德海的这几句话让窗外那个偷听话的人吃了一惊,那人一不小心挪动了脚步,发出了响声。
  “窗外有人——”
  “谁”
  安德海喝问一声便冲出屋外。
  恰在这时,从旁边蹿出一只猫来。
  安德海蹲了一脚,那猫喵地叫一声爬上了屋檐。安德海这才镇定下来,向四下望了望走进室内。
  只听安德海说道:“回娘娘,是一只闻腥的大花猫,差点吓死奴才了。”
  “有猫来腥,只怕还会有人来闻腥,你快回去吧,我要休息了。你明天就查一查皇上近日临幸何人?”
  安德海这才道一声安走出内室。
  待安德海走远,窗下那人才悄悄离去。
  张德顺只看到这人的身影,始终没有看清此人是谁,他决定继续尾随这人,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张德顺吸取刚才那人的教训,尽量做得无声无息,以防被人发现。刚才真是好险,如果不是那猫,他和那人的性命早就没有了。现在想来那猫怎会如此及时跳出去呢?一定这黑衣人随身预备的。
  张德顺悄悄跟从那黑衣人来到一所宫殿外,借着稀微的星光,他辨认出这是景仁宫,据说是云嫔没有打人冷宫前的住所。如此推测,这人一定是云嫔手下当差的人,那么这人到储秀宫去干什么?对,他们一定怀疑云嫔的死与懿贵妃有关,特去探听消息的,希望从懿贵妃和安德海的谈话中听出蛛丝马迹。
  张德顺边走边回想懿贵妃与安德海的谈话,的确有一些可疑之处。特别是那句“云嫔已死,那西藏喇嘛也已经回到他的西藏极乐世界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以及另一句“小安子,你做事还算干净利索”,这其中隐隐约约透着某种密谋。他和这黑衣人只是从半截听到的这些对话,支离破碎的,如果早来一会儿,可能就听得更明白一些。对于云嫔之死他是知道的,听说自缢而死,为此,皇上大发雷霆,认为看管她的侍从人员失职,一次乱棍打死四人,宫中对此事震动很大。而他们所说的西藏喇嘛他却不曾知道。张德顺暗想,也许这黑衣人知道,自己入宫必定时间太短。也许这黑衣人知道的更多呢?今天自己是碰巧撞上的,或许这人每天都来此偷听呢?
  这样一想,张德顺更想揭开这个秘密,看一看这黑衣人究竟是谁。
  这黑衣人进得屋来,轻轻关上门,脱去外面紧身衣,独自喝起茶来。这时,正在入睡的另一人坐了起来问道:
  “平顺,今晚有收获吗?”
  只听平顺放下杯子说道:“杜大哥,从小弟这几晚上探听的消息看,我的猜测不错,云嫔娘娘不是自缢而死,而是被人害死的。主谋就是心狠手毒的懿贵妃,凶手可能就是她的贴身太监安德海。”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听那姓杜的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大阿哥抓晬的时候我的确见到安德海独自一人离开储秀宫向后去。当时没想到他干什么,现在想来一定是他去景福官谋毒云嫔娘娘。”
  听这姓杜的讲话,张德顺也记起来。大阿哥抓晬的时候,储秀宫的宫女太监们几乎都在,唯独没见到安德海。按理说,他是服侍懿贵妃娘娘周围的人,一定要在场的。
  又听那姓杜的说道:“平顺,我实在想不通,根据你这多日来打探的消息,云嫔娘娘无疑是那安德海害死的,可我们见到时却是云嫔娘娘自缢而死,也没有撕打的痕迹,连御医检验时也一致认为是自缢而死,这是什么缘故呢?”
  过一会儿才听平顺说道:“这一点我也想不通,御医也不像撒谎,也许是安德海用话逼死云嫔娘娘,或者是什么更阴险的手段。我敢肯定,云嫔娘娘之死一定与安德海有关。”
  “哼!这个狗杂种,有朝一日老子一定亲手宰了他为云嫔娘娘报仇。”这是那姓杜的声音。
  “别有朝一日,我们应尽快为云嫔娘娘报仇才对。云嫔娘娘生前对你我不薄,有恩不报非君子,咱兄弟不能让云嫔娘娘死得不明不白,应该想办法为她伸冤。”
  “平顺,你说咋办?我杜进忠是个大老粗,没头脑没文化,有的只是一股憨劲子。我听你安排,只要你说一声,我去把那个狠毒的女人和那个鸟男人宰了都行。”
  平顺立即阻止说:“这样做哪行,太鲁莽了。如果行刺不成白搭上一条性命不说,还要背上行刺谋反的千古骂名,连我们的父母亲都要遭殃。即使行刺成功,她们一命换来的却是我们祖宗多少代的性命,说不定连祖坟也要被掘开,别人以为我们是谋反,谁知道咱兄弟是为云嫔娘娘报仇呢?”
  “那到底该咋办?急死人了。”
  “依小弟之见,想法向皇上揭露懿贵妃和安德海谋害云嫔娘娘的秘密,让皇上废了那贱女人的位子,把安德海满门抄斩。”
  杜进忠疑惑地说:“皇上会听咱们哥俩话吗?懿贵妃给皇上生了大阿哥正受宠呢?咱们只是宫中的下等侍从人员,说话哪有份量?说出来只怕皇上认为我们诋毁懿贵妃,把我们给宰了,那才不值呢?”
  又听平顺叹息一声说:“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呢?考虑了几天才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平顺话音未落,就听杜进忠说道:
  “什么办法?快说给我听听,让我干什么?”
  张德顺庆幸自己又探听了一个秘密,真是想不到宫廷这般复杂,他竖起了耳朵细听。只听平顺说道:
  “杜大哥,你心直口快,我担心你在哪地方多喝了两盅,一高兴抖了出去,不但不能为云嫔娘娘报仇,反而丧了自家小命。这个办法我暂且不告诉你,不过,我让你干什么你就于什么就可以了,慢慢你会明白的。”
  杜进忠又忍不住问道:“你这办法能否让皇上杀了那狠毒女人,还有那个安狗。”
  “杜大哥放心,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即使那个狠毒的女人不死也要被废了名位,那安德海狗杂种是必死无疑。”
  “好,只要能达到为云嫔娘娘报仇的目的我杜进忠就是死了也值得。当初云嫔娘娘给我起名叫进忠也许就希望我能为她尽忠吧?”
  “杜大哥,别说得那么伤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云嫔娘娘的仇一定能够报的。天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宫外买东西呢?”
  屋内不再言语。
  张德顺又呆了一会儿,不久听到屋内传出打鼾的声音。他知道再呆下去也无益,悄悄地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回去了。
  夜更暗了,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牛郎织女也不知躲到那块云层后卿卿我我了。
  张德顺突然觉得一阵透骨的恐怖与凄凉。
  一八五八年六月。
  钦差大臣青英、大学士桂良和吏部尚书花沙纳奉命到达天津向洋人求和,经过一番谈判桌上的激烈争斗,大清王朝的权臣们同英法美俄签订了又一屈辱的条约——《天津条约》及《通商章程善后条约》,其主要内容有:
  一、外国公使常驻北京;
  二、增开牛庄、登州、台湾、淡水、潮州、琼州、汉口、九江。南京、镇江为通商口岸;
  三、鸦片贸易合法化,报关进口;
  四、外国商船可以在长江各口岸往来;
  五、外国人可以到内地游历、通商、自由传教;
  六、修改税则,中国海关由外国人帮办税务,进出口货物一律按价抽百分之五的关税,外货入内地只加征百分之二点五的子口税;
  七、向英国赔偿银四百万两,向法国赔偿银二百万两;
  沙俄外加一条特别规定:中国与俄国将从前未经定明边界,由两国派出信任大臣秉公查勘,务将边界清理,补入此次和约之内。
  谈判完毕,钦差大臣青英暂留天津与洋人交涉其他未尽事务,桂良和花沙纳携条约副本回京复命。
  咸丰阅毕《天津条约》副本,啪——地一声把它扔到地下,冲着桂良和花沙纳怒吼道:
  “尔等一群废物,这哪里是和约,这是让朕拿祖宗的家业送礼!”
  桂良和花沙纳匍匐在地一声不响。
  咸丰又怒斥说:“太让朕失望了,这个条约朕决不签字,朕要把你们送给洋人做牛做马,欺人太甚!”
  咸丰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生起了闷气。
  过了一会儿,桂良见皇上的怒气稍消一些,小心翼翼地奏道:
  “皇上,本来可以谈得对我朝更有利一些,谁知青英他——唉,臣有负于圣望,实在惭愧,请皇上恕罪。”
  “耆英他怎么了?莫非他做一些不利于谈判的事?”
  桂良见皇上果然问及耆英,正中下怀,立即奏道:
  “皇上,当初臣禀奏皇上让耆英与臣等一起到天津和谈,臣觉得耆英是两朝老臣,德高望重,曾经又是《南京条约》的谈判代表,对于和谈有着丰富的经验,谁知——太令人失望了。”
  咸丰见桂良提起耆英欲言又止,心中早生疑惑,忍不住又问道:
  “耆英到底怎样?从实说给朕听听,是非公道朕自有分晓。”
  桂良见时机成熟,这才说道:“耆英身为钦差大臣与天津和谈代表,但实在让人失望,更有负于圣上的一片知遇之恩,在没有同洋人和谈之前就把我方的许多秘密泄露给洋人,致使在和谈过程中我方处处被动,以致谈判的结果令皇上不满意。”
  咸丰大怒,“真有此事?”
  桂良急忙奏说:“臣纵有天胆也不敢无中生有,侮蔑耆英私自破坏和谈,请皇上明察。”
  花沙纳也上前说道:“桂大人所言句句是实,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
  咸丰墓地站了起来,忿恨地说:
  “耆英老儿误国误民,太让朕失望了,他身为军机大臣竟能做出这等有负朝廷的事来,一定是得了洋人的什么好处,朕决不饶恕!来人,传朕的旨意,到天津调耆英来见。”
  桂良为何借用咸丰对《天津条约》的不满来让耆英倒霉呢?这事要从两人的个人恩怨讲起。
  耆英是道光皇帝当年的老臣,也是道光当年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在一年的科考中被道光任命为主考官,负责进士科考,恰巧这一年桂良的长子也参加科考,正处在耆英的辖区内。对于儿子的水平如何桂良再清楚不过,如果不是他层层找关系,儿子根本没资格进人这关键的决赛。这也是最后一道关卡,成败关键在此,如果能够通过此科,儿子就可以顺利进人仕途,而在这一科中名落孙山,儿子的前途丢了不说,自己脸上也无光,而且是前功尽弃,那白花花的银子等于投到水里了。桂良可没有这么傻,他决定铤而走险,趟一趟主考大人耆英这趟水。
  送什么呢?耆英是个老顽固,虽然同在朝纲为官,但交往并不多。不过,对耆英的为人桂良还是略知一二的,直接送银子他一定不会收的,倘若耆英翻脸不认人,把自己为儿子科考行贿一事抖出去,他桂良不死也要丢官。为了能够让耆英接自己的贿赂,桂良绞尽了脑汁。他托人从端州带回一块名贵的砚石,请一位能工巧匠在家雕琢,把一块黄金完全镶嵌在石砚中。
  科考日期将近,桂良带着儿子和那块金石砚台来到主考大人耆英家里,说了许多恭维的话,并让儿子拜耆英为老师,然后送上砚台作为儿子拜师的见面礼。
  年轻人追求进步这是值得鼓励和赞赏的,耆英当时就给他指点一番。对于桂良所赠的端州石砚,耆英起初不愿接受,但经不起桂良的一番花言巧语解释,耆英还是接受了。
  端砚是广东端州的名产品,是文人雅士文房四宝中的上乘之品。俗话说湖笔、端砚、宣纸、徽墨,早在唐朝就闻名于世,唐朝诗人曾有诗句:“端州石砚人间重”,可见端砚的名贵。
  纵然端砚再名贵,也只是一块石头,不是什么稀世珍品,对于文人来说也是喜爱之物,何况是同列大臣的儿子所赠,又有名义上的师生之名,耆英也就不客气了。
  待桂良和他的儿子走后,耆英对这块砚台雕工极具匠心很是叹服,把玩时总觉得超出一般石砚的重量几倍,待仔细审视发觉砚内全部镶有黄金。耆英这才明白桂良来访的真正用意。
  第二天,耆英就派人把那块镶有黄金的端州砚台送还给了桂良。
  耆英虽然没有对外声张,但桂良觉得脸上无光。桂良的儿子也因此没有考中进士。
  桂良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事过多年,他终于找到一个报复耆英的机会。在皇上派他去天津和谈时,他主动邀请耆英同去就是这个原因。
  也许是桂良心机颇深,或者是耆英命中注定要倒霉,这《天津条约》和谈中的不利确实与耆英有关。
  桂良和花沙纳率先赶到天津,这时,英法联军已攻占大沽炮台,正准备进犯天津直逼京城。桂良主动与英国公使普鲁斯交涉,答应接受一切他们提出的条件进行和谈,以此阻止英法舰队继续人侵。
  英国公使普鲁斯和法国公使布尔布隆见达到了出兵的目的,也答应和谈。当普鲁斯问及和谈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咸丰皇上给了他们多大的特权时,桂良把这些责任全部推给了钦差大臣耆英,并让普鲁斯先邀请耆英单独私人会谈,做到事先心中有底才真正坐到谈判桌上。
  对于耆英,普鲁斯早有耳闻,他是《南京条约》的中国代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普鲁斯连珠炮似的法问就让耆英谱头转向,经不住普鲁斯的威逼利诱,耆英把和谈的老底全部抖露给了普鲁斯,这对于后来的和谈当然有害无利。
  但耆英不是这样认为的,他根据《南京条约》签订时的经验,先让英人从谈判桌上尝到甜头,必然放弃武力进攻,这样能够给天津和北京的军事守御赢得时间,即使谈判不成,再打也可以重创洋人,然后为谈判创造条件。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想法与咸丰皇上的想法背道而驰,皇上命令他们一次谈判成功,免得节外生枝,后来又要损失更多的利益。
  耆英在谈判之前就泄露和谈的秘密不算,在和谈过程中他又做一件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事。
  谈判临近结束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耆英突然不辞而别,离开谈判桌三天。有人猜测耆英逛窖子不归,也有人说耆英被歹人绑架三天,还有人说他因年老体力不支彻夜不眠,吃了过量的安眠药昏睡几天。众说不一,问及耆英本人他也支支吾吾,不愿说出真相,似乎自己也有口难言。
  正是耆英擅离职守三天又给洋人抓住了把柄,说大清朝和谈不是诚心,真正目的是延缓时间,准备调兵遣将对抗联军进攻。为了表明大清朝的诚心,必须把《天津条约》的第二款,由增开的五个通商口岸扩达十个,否则,联军舰队必攻破天津攻打京城。美俄等国公使也从中怂恿,一致要求增开十个通商口岸作为向各国公使赔礼的诚心表现。这样,《天津条约》才基本确定下来。
  耆英也知道自己在和谈中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惟恐皇上追究下来推脱不了责任,在谈判结束后以尚有未竟事宜办理为由暂留天津。
  桂良和花沙纳也不点破,正高兴他能留下呢?这样,把所有责任推给耆英就更加可信了。
  耆英从天津回到北京,一路上有说不出的难过。
  古语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一点不假,当今皇上即位之日就有打击老臣重用新臣之心,与自己同列的几位先皇最宠信的老臣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治罪,革职的革职,产除的产除。琦善被革职发配,客死他乡,穆彰阿革职赶回老家永不叙商藻也因皇上对他多有微词而称病回乡。如今朝中,当年的几位最得宠的大学士反剩下自己和柏葰周祖培、翁心存、彭蕴章寥寥几人了,也不同程度受到排挤。
  别人不说,他自己的处境耆英十分清楚。自己身为两臣老臣、内阁大学士,多次冒着生死危险与洋人交涉虽然没有功劳也应该有苦劳吧。就是那丧权辱国的《江宁条约》,也不是自己当家签订的。整个大清王朝,谁又甘心签订那条约,不签订没有办法呀,洋人的炮舰在咱家门口耀武扬威,打又打不过人家,只好以屈辱的条件求和,自己的签字也是道光爷被迫同意的。
  再说这《天津条约》,别说签字,自己谈判也懒得去。快要土的人了,何必再冒着杀头的危险干那受罪不讨好的事呢?悔不该接受这趟苦差使,像祁寓藻那样称病退守乡土是明智之举。就说这次天津之行,临行前儿孙都交待好了,去时是死的,回来时才是活的。想起离家,儿孙相送,泪洒几代人,简直不是在送行,而是在送葬。大有荆阿刺秦王高渐离击筑高歌送行那样:风萧萧今易水寒,壮士今一去不复返。
  可是,如今返回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耆英来到太和殿,见文武百官早已分列站定,皇上正拉耷着脸在生闷气。整个大殿死气沉沉的。皇上不讲话,这些大小官员们就更不愿讲话了,惟恐皇上把《天津条约》的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从而招致飞来的灾祸。
  耆英走到犀阶台前,扑通跪倒朗声奏道:
  “臣耆英参见皇上!”
  咸丰早就看见他了,故意不理,直到耆英跪下高声叫了三遍,他才十分不满地喝问道:
  “耆英,你知罪吗?”
  耆英一咬牙说道:“臣不知犯了何罪?请皇上明示。”
  耆英这一句把咸丰激火了,他吼道:
  “耆英,你身为钦差大臣,代表朕去天津与洋人和谈,却有负朕对你的一片希望,同洋人谈出了这么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你还说不知罪?难道罪在朕不成?”
  耆英急忙叩首说道:“臣怎敢把责任推诿给皇上,臣只是说这《天津条约》是臣和桂学士还有花尚书三人一同协商的,有他们两人作证,臣等也是逼不得已才暂且答应下来,至于换约可以推到明年,如果皇上对这次和谈不满意还可以撕毁条约重新谈判。”
  咸丰一拍御案,“你说得如此轻巧,国家大事岂能当儿戏!如此出尔反尔不让天下人讥笑我大清朝不懂礼乐法度,洋人一旦发怒,再次派出强兵,这国家的灾难是你一人担当得起吗?”
  咸丰见耆英不再言语,又怒斥说:
  “据朕所了解,你耆英先泄露和谈机密,后来又擅离职守,给洋人抓到了把柄,从而造成和谈不利之势,是否有这回事?”
  “这”
  耆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是有口难辨,没想到桂良和花沙纳这两人如此卑鄙,把一切都先行告知皇上,还不知他们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呢?
  耆英沉默片刻,还是尽力辩解说:
  “请皇上明察,臣并非是将谈判机密泄露给洋人,臣先讲出几项和谈的标准是为了先稳住洋人,让洋人停止进攻天津。那样,我方就可争得时间重创洋人,从而争取谈判桌上的有利战机……”
  咸丰不容耆英再讲下去,一摔御笔: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朕再问你:谈判其间你擅离职守三天给洋人抓到我方和谈不诚的借口又如何解释呢?”
  耆英欲言又止。
  咸丰见状,冷笑一声:“耆英,你不是擅长辞令吗?为何不说了。”
  耆英实在有苦难言。那天谈判回来有位天津的小官自称是自己学生,听说老师来到天津,一定邀请到府上畅饮几杯。自己做过几任主考官,可谓桃李满天下,这么多学生官,自己不认识也是难免的,并没有想得太多就随那人去赴宴了。谁知酒宴之上又来了几位妞儿们陪饮,后来拉拉扯扯把他拽到一个楼上,几个娘儿同他打情骂俏。他都这一把年纪了,哪还有调情追趣的心思,更何况和谈的事儿正在节骨眼上,正准备脱身被几个虎形大汉拿住了,硬说他调戏民女,非要拿他见官,说给银子也行。耆英再找他的那位学生,一打听根本没有那人,他才知上了人家的圈套。后来被稀里糊涂灌了什么几杯酒。待醒时已过了两天,幸亏随行人员四处寻找才把他找回去才因此落了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
  可是,这些话如何讲出口呢?就是讲了皇上也不会相信咸丰见香英迟迟不开口,知道他无话可说,便喝令人把耆英拿下交刑部严议。
  这时,耆英知道不说不行了,高声喊叫道:
  “皇上明察,臣冤枉,臣是遭人陷害才擅离职守三日,臣冤枉!”
  咸丰根本不听耆英辩解,一挥手,两名武士把耆英推了下去。
  许多老臣见耆英白发飘飘,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都十分伤感,但谁也没有上前为他求饶。几位老臣有心出班求情,又想到自己朝不保夕,也不敢轻易说话,惟恐皇上迁怒于己引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整个太和殿一片死寂,只有远处耆英渐渐消失的喊冤声。
  待耆英走远,咸丰正色说道:
  “耆英自以为是先朝老臣,依老卖老,做事独断专行。在这次天津和谈中,又先泄露谈派机密后擅离职守,造成和谈失利,刑部应严议此事,报军机处决定惩处。他所谈判的《天津条约》许多条款很令朕痛心疾首,该条约副本也交军机处议定能否答应换约。”
  咸丰说完,宣布散朝。
  这多日来,安德海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后宫内乱蹿。
  他奉懿贵妃之命打听皇上这一段时间都在幸临哪些官,忙乎了几天也没打听到一点头绪,反而遭到懿贵妃一顿臭骂。
  安德海被骂得晕头转向,骂归骂,他知道贵妃娘娘对他还是宠信倍加的。打的疼,骂的爱,不打不骂不自在。贵妃娘娘交待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他决定再去乾清宫里碰碰运气。乾清宫是皇上居住的地方,那里的太监一定知道皇上的起居,但他又不敢直接开口去问,稍一不慎,轻则挨打,重则有杀身祸。这几天之内他已经有事无事溜进乾清宫几次,再去又怕引起怀疑,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忽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个趔趄。
  安德海正一肚子气没头发泄呢?他一转身见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小太监,上去就是一脚,骂道:
  “狗娘养的,瞎了你的眼睛,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忙,你爹妈死了不成?”
  那小太监自知理亏,挨了几句骂也不和他计较,忙赔礼说道;
  “这位大哥息怒,我是刚来的,路不太熟悉,又急着去给皇上传活,不想撞着大哥,得罪,得罪!”
  安德海一听这小太监是服侍皇上的,马上改了口气:
  “没啥,没啥,一看你这身打扮就知是新入宫的。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海成,入宫才十几天。”
  安德海装作早就知道这事的样子,点点头:
  “我从崔总管那里听到小兄弟的名字,正准备把你们几个新来的请在一起坐坐呢?也算给你们接风。由于最近宫中事务太多,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不想今天碰上了,真是巧,你这么匆匆地哪里去?有空今晚我请你喝酒,大家也彼此认识认识,我叫安德海,储秀宫的。”
  刘海成急忙摆摆手,“安大哥的好意小弟领了,小弟实在没空,要照料皇上呢?”
  安德海心中一喜,“你在乾清宫值班?”
  “不,小弟在畅音阁。”
  “难道皇上在畅音阁?”
  刘海成露出为难的神色,稍稍迟疑一下,又向四周看了看,小声说道:
  “皇上吩咐了,不准对外透露,小弟见安大哥也不像多言的人就直说了,皇上夜晚到畅音阁批阅奏折。”
  刘海成说完匆匆走了。
  安德海看着刘海成的背影寻思道:皇上起居都是在乾清宫,处理朝廷大事批阅文奏都是在养心殿,从来也没有听说到畅音阁的。畅音阁在后宫最东边,十分偏僻,也极少有人到那里去。皇上选中畅音阁在夜晚批阅公文的地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何况皇上也不是那种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的名君圣主,皇上最大的爱好就和美貌的女子一同唱戏听戏吃喝玩乐。记得皇上在圆明园时就从全国搜了许多绝色女子供他玩耍,著名的“四春”佳女弄得皇宫大内风风雨雨,那“四春”姑娘如今死的死,残的残,败的败,莫非皇上又从哪里搞来什么绝世佳人在畅音阁金屋藏娇不成?这事一定要探听清楚再回报给贵妃娘娘。
  这天,安德海打听到皇上去太和殿和文武大臣商讨《天津条约》的事了,悄悄地溜到畅音阁,没进门就被两名守卫人员给挡住了,一人喝问道:
  “你是哪个宫的?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储秀宫的,来找刘海成,新来的小太监。”
  “刘海成正忙着呢?你回去吧?有事我们通知他去找你。”
  安德海被拒之外,他更觉得这畅音阁里有问题,也愈想进去探个究竟,就央求说:
  “两位大哥放我进去吧?我进去和刘海成说句话就走,一刻也不停留。”
  “不行!”
  安德海见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咬牙,软的不行来硬的。
  “实话告诉你们,我叫安德海,是储秀宫的总管太监,服侍大阿哥的,今奉贵妃娘娘之命来找刘海成给大阿哥办点事,你们让不让进?”
  “不让进!”
  “懿贵妃娘娘之命你们也敢违吗?摸摸你们有几个脑袋?皇上对懿贵妃都让着三分呢?”
  一个侍卫冷冷一笑,“别说是奉懿贵妃娘娘之命,就是皇后娘娘之命也不准进,这是皇上的旨意,我等只向皇上负责,你还是请便吧。”
  正在争执之间,刘海成闻讯跑了出来,一见是安德海,着实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拉到旁边:
  “安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找我?”
  安德海见他神色慌张,小声问道:
  “怎么?这里不让进?”
  “安大哥找我有事吗?”
  “没大事,约你去喝酒,顺便聊聊。”
  刘海成一听没事,便催促说:
  “安大哥快回去吧,幸亏皇上今天上朝去了,否则,让皇上撞见了,你我的命还有吗?你真是太大胆了,竟找到这里了,还和他们吵?这里情况你不明白,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去找你,千万别再来这里了。”
  安德海又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十分不快地回去。临行前再三叮嘱刘海成,有时间去储秀宫找他。
  安德海回到储秀宫,就把自己打听到的情况汇报给懿贵妃,懿贵妃沉思片刻说道:
  “皇上一定又从宫外寻到了什么绝色女人,不敢明目张胆地在乾清宫内风流,便到那最僻静的畅音阁内快活。这事先不用着急,必须打听清楚事实真相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可是那畅音阁守卫森严,根本进不去。”
  “你不是说认识那位新来的小太监刘海成吗!可以从他身上揭开畅音阁之谜。”
  安德海点点头,“也只好这么做,我临来时让他来找我呢?也不知他来不来?看样子这事不能着急,慢慢会打听明白的。”
  “那小太监是刚入宫的,思想单纯,应当好对付,只要给他足够的银子他不会不说的,这要看你的手段了。”
  “请娘娘放心,只要刘海成来找我,奴才一定让他全盘儿托出来。当然,如果他不来找奴才,这事就难了。”
  “他不来你就托人传口信,多传几个他一定会来的。他是刚来的,也想多接触些人,为他今后能在宫中站住脚着想呢?只要你打听到了确实情况,我就有办法处理这事。”
  安德海又有点疑惑地说:“万一皇上另有其他要事呢!”
  “那也要打听清楚,我不是告诉你多次了吗!宫内宫外。朝内朝外的大事与新动向都要打听,只有做到知己知彼,才能够百战百胜,整日蒙在鼓里只会招致别人的暗算。在宫行事,不是你吃掉别人,就是别人打败你,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先下手为强吗。”
  正说着,那边宫女来报,说大阿哥又发烧了。
  懿较贵妃叹息一声:“不知为何,大阿哥这一段时间总是时不时地发烧,身子也十分差,让人好不担心。”
  “请娘娘放心,大阿哥吉人自有天相,大阿哥生来就是继承大统的,上苍一定要让他经历一番磨难。古人不是说: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将来才会担当大任。皇上曾预言大阿哥能够成为中兴的名君呢?”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也不知大阿哥能不能继承皇位呢?皇上只是一高兴说出几句养耳朵的话来,将来再有新的阿哥诞生也不知皇上偏向谁呢?母以子荣呀,大阿哥是咱储秀宫的命根子。”
  安德海见懿较贵妃情绪很沮丧,可能是因大阿哥的病久治不见好转引发的,便安慰说:
  “请娘娘放心,就是再有皇子诞生,大阿哥为诸皇子最长者,当然占据优势,这是任何其他皇子无可比的。”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我朝不是嫡长子世袭制,而是任人唯贤,在太和殿那块正大光明的匾额后留有金匣选择皇位继承人,这是康熙爷以来几乎所有皇帝都这样做的。”
  安德海微微一笑:“只要有娘娘为大阿哥作后盾,大阿哥的皇位继承权就谁也夺不走。否则,奴才也不同意!”
  “大阿哥身体这么弱,也不知能不能——”懿贵妃没有说下去。
  “娘娘千万别说那不吉利的话,大阿哥只是偶感伤寒,吃几件药就会好的,何必多虑呢?让奴才陪娘娘看望一下大阿哥吧,再发烧就用洋人制造的药物,也许更奏效吧?”
  懿贵妃和安德海来到大阿哥的卧室,几位奶妈和宫女正服侍在左右,御医沈宝田正在为大阿哥把脉。他见懿贵妃进来了,冲她点点头算是施礼了。又过了一会儿,沈宝田才抬起头,很奇怪地问道:
  “大阿哥今年才三岁,怎会得了这么一种奇怪的病呢!”
  懿贵妃一惊,“什么奇怪的病!”
  “这以前大阿哥得过什么大病,服用过一些带有迷魂迷性方面的药物吗?”
  懿贵妃略微思索片刻摇摇头,“自出生至今大阿哥一直很好,从没有得过什么大病,也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药。”
  “那么贵妃娘娘在怀孕期间是否服用过什么迷性方面的药物?”
  懿贵妃仍然摇摇头,“在怀孕期间万岁爷关怀备至,每天都有御医把脉,众多宫监服侍,我也特别注意饮食起居,哪敢让自己有什么一丝一毫的病症而影响大阿哥的健康,这些御医那里都有记录。”
  沈宝田困惑了,“这就怪了,既然没有这些先例,大阿哥怎会得了这种棘手的病症呢?莫非大阿哥误食了什么迷失魂魄之类的食物。”
  “不可能。”安德海从旁边答道,“大阿哥的饮食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没有贵妃娘娘的准许,任何宫监不得给大阿哥饮用食物。”
  “大阿哥到底患了什么病?还有救吗?”懿贵妃迫不及待地问。
  沈宝田又看看大阿哥的眼神,再次把了一会脉说道:
  “大阿哥的这种病仿佛是一种极有迷性功力的药物所致,这种药物是什么一时尚不能断定,从大阿哥发病的情况看,大阿哥一定曾误食了什么药物或被用错了药,这种药也被另一种药克服了,但由于两种药的药性相克,又没有完全中和,在体内存有一定的剂量并且浸人心脾,随血液运行,倘若这两种药力顺行则无碍于身心,有时也难免逆行,那么两种药力必然相生相克从而引起病症,如发烧呕吐等等,重了会伤了心脾,引起肾虚等杂病。不过,从脉象看,这两种药物在大阿哥体内的剂量较少,尚不会有性命危险,只要及时治疗尚无大碍。”
  懿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道:
  “这种病容易治愈吗?”
  沈宝田略有为难地说:“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医理上讲要对症下药,任何药物都有它的克星,必须了解大阿哥服用过什么迷性的药物后来又如何止住那药物的,所用的是何药,才能做到对症下药。在下医术浅短,一时尚分辨不出大阿哥体内潜伏的这两种药物到底为何物?惭愧,惭愧。”
  懿贵妃忙安慰说:“沈御医能诊断出大阿哥的病症与病因实在难能可贵,比起一般御医不知高明多少倍。只要沈御医再细心揣摩几番一定会彻底查出病症的根原,治愈大阿哥的病。”
  懿贵妃说着,一挥手,“来人,赏沈御医白银二佰两作为奖赏,今后要多多有劳沈御医为大阿哥费心。”
  沈宝田急忙跪下辞谢说:“无功不受赏,奴才为大阿哥治病这是奴才的本份,怎能接受贵妃娘娘的赏赐呢?”
  “沈御医不必多礼,贵妃娘娘向来赏罚分明,算是给沈御医寻找治愈大阿哥体内疾病的跑腿费吧。如果沈御医不收下可就是对贵妃娘娘的大不敬了。”安德海从旁边说道。
  沈宝田立即含笑答道:“恭敬不如从命,奴才就暂且收下,一定不负贵妃娘娘厚望,竭尽全力治愈大阿哥的病,请贵妃娘娘一万个放心。”
  安德海送走了沈宝田,立即来见懿贵妃。懿贵妃不等安德海开口讲话,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怒气冲冲地骂道:
  “安德海,你这个千刀杀万刀剐的坏东西,连老娘你也敢骗,我不禀告皇上将你乱棍打死才怪呢?”
  安德海一看懿贵妃真的动怒了,吓得扑通跪倒在地,鸡啄碎米似的磕着头哀求说: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确实不关小人的事,奴才的确不知,奴才纵有大胆也不敢坑害大阿哥。”
  “哼!不用花言巧语,说,是谁指使你勾结那西藏臭喇嘛陷害大阿哥的,不老实交待,我剥了你的皮。本娘娘待你不薄,把你当作亲信,你却背着本娘娘干这天地不容的事,快给我从实招来!”
  懿贵妃说着,又揪住安德海的耳朵拧一圈。安德海被拧得直叫喊:
  “请娘娘先松开奴才的耳朵,让奴才把事情原尾讲过之后再请求娘娘发落。”
  “好吧,你老实交待,不许有半句撒谎,否则,剁掉你的脑袋。”
  安德海苦丧着脸说:“当初,娘娘命奴才想法陷害云嫔,奴才想来想去只有从大阿哥身上作文章,就找来那西藏喇嘛桑巴特,他说给大阿哥吃一种催魂的药,大阿哥吃下必然不住地啼哭,对外只说大阿哥中了邪祟。当时奴才也曾问过桑巴特,那药物对人体是否有什么损害,他说毫无损害,只要再给大阿哥服上几粒解药,大阿哥马上就会恢复如初。”
  安德海说着,偷偷看了一眼懿贵妃,小声嘀咕一句:
  “奴才这样做也是征得娘娘你的同意呀,不然,小的哪敢做这个主,如今娘娘却把责任——”
  “住嘴——”
  懿贵妃脸一本喝住了安德海说下去。
  “谁曾想到那迷魂药有这厉害的负作用,否则,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给大阿哥服下那倒霉的害人药。那个西藏喇嘛真该放进油锅里炸他娘的稀巴烂,连老娘也让他给坑了。”
  懿贵妃说到这里,眼圈一红,泪从眼角滚了出来:
  “真是害人先害己,万一大阿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今后还指望谁呢?安德海,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老娘可让你害惨啦。”
  安德海见懿贵妃伤心地哭了,也故意揉一揉眼睛,装出哭的样子说:
  “娘娘不必太过伤心,从御医沈宝田刚才的谈话看,大阿哥尚无大碍,只要细心医治是能够治好的。任何药物都有它的克星,只要查出大阿哥身上存留的是哪些药物,就一定能够找到解药的药方,听沈宝田的口气,他对治好大阿哥的病把握很大。”
  “小安子,你这个不安好心的狗东西又来糊弄老娘,万一治不好大阿哥的病,我扒了你家的祖坟。”懿贵妃边擦眼泪边说。
  安德海一见懿贵妃消了一大半气,边扶她坐在椅子上边发誓说:
  “娘娘放心,大阿哥的病就包在奴才身上,治不好大阿哥的病,不用娘娘下令小人就自己把祖坟给扒了。”
  懿贵妃一边坐下,一边余怒未消地说:
  “小安子,你才是本娘娘的克星呢?真拿你没有办法。事到如今我也不责备你,不过,这事你不能再马马虎虎酿成大祸了,有几点要千万当心。”
  “请娘娘吩咐,奴才一定小心办理。”
  “御医沈宝田对大阿哥的病诊断过了,但这事要千万保密,令他严守秘密,想法给大阿哥治病,无论花费多少都行。这事只能令他一人暗中进行,其他人不得插手,更不许四处张扬,包括当今皇上也不得告诉,不然的话,引起皇上怀疑,你我死路一条,明白吗?”
  “奴才马上就去找那御医沈宝田,让他为娘娘保密此事。”
  “话应该怎样说,事应当如何做,可要讲究策略,再也不许发生像那西藏臭喇嘛类似的事,不然的话,小心你的狗命。”
  “请娘娘放心,小安子在娘娘的调教下也聪了许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正说着,那边有宫女在门外高声奏报:
  “醇王福晋来看望贵妃娘娘,见是不见。”
  懿贵妃一听妹妹蓉儿来了,急忙通知下去命她进来。
  安德海这才拜别懿贵妃去找御医沈宝田。
  醇王福晋来到正堂,一见姐姐早已等在那儿,正准备行叩拜大礼,懿贵妃一把拉住妹妹的手:
  “妹妹何必多礼,这儿又没有别人,不必多礼了,快坐下说话吧。”
  醇王福晋这才坐到姐姐兰儿的侧面,两旁早有宫女献上上品茶和点心,她们姐妹俩边吃边聊。
  “妹妹一向可好,在王府还住得惯吗?”
  “人们都说侯门深似海,过去在娘家时也没有感觉到这一点,自从进到醇王府才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王府的规矩也太多了,这也不能做,哪也不能做,处处都有个规矩,一说就是老祖宗订下来的,谁也不得更改。唉,真是一点也不自由,哪像原先在家时那么进出自便,谁也不管不问。”
  懿贵妃也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你在王府感觉尚且如此,姐姐在这皇宫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讲究,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说,在什么人面前讲什么话,在什么人面前不该讲什么话,这些都要有个分寸。稍一不慎说错一句话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古语说伴君如伴虎,的确如此,皇上的喜怒哀乐变化无常,有时比老虎还难把握呢?”
  “姐姐说得也是,自从姐姐入得官来,每次见到姐姐,总觉得姐姐的性格有所变了,变得太老成持重了,根本不像二十挂零的人,倒像四五十岁的管家婆啦。”
  “平时里没有感觉出来,经妹妹这么一提醒,我也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个样,少女时代的影子一点也没有了。妹妹还记得爹爹在安徽宁池任太广道时,咱兄妹几人玩得多开心,整日无忧无虑地唱呀跳呀。春日里到郊野放风筝,夏日里到河水中划船,秋天上山采集花果,冬天里滑雪溜冰。自从爹爹丢了官到江苏镇江养病,家道也就败了,姐姐在宁池时学得的江南小曲就再也没唱过。唉,一提起江苏镇江我就心里发酸,爹爹一病不起,后来客死他乡,母亲带着咱们兄妹几人,又背着沉重的债务,那个日子多惨呐,人人瞧不起,谁想到咱姐妹能有今日?”
  懿贵妃兰儿说着,辛酸的泪水顺着白净的面颊流了下来。
  醇王福晋也一个劲儿擦眼泪。
  “咱家能有今天应该算是姐姐你的功劳,如果姐姐不进宫,怎会有今天的显赫家门?爹爹做梦也不会想到咱叶赫那拉氏家族会这么显贵,他在九泉之下如果有灵,也该高兴才对呢?”
  兰儿一听妹妹提到了父亲,叹息一声说:
  “咱兄妹几人也算大富大贵了,母亲也跟着福如东海,只可怜父亲的尸骨仍在京外,我早想让父亲的尸骨搬运入京,只可惜南方正闹洪匪叛乱,江苏镇江一带正是主战场,等到战乱平息,我再着人去镇江凤凰山搬运父亲尸骨,让他老人家死后也享一享咱兄妹的福气。”
  蓉儿一听姐姐提起凤凰山上父亲的尸骨,忽然想了什么似的,突然说道:
  “姐姐,你是否记得我们在那凤凰山凤凰寺里避雪时,有一位放任的官员,他帮助咱们安葬了父亲,临行时还慷慨解囊相助。”
  “姐姐怎会不记得呢?多年来,姐姐一直挂念着咱家的几位恩人。昔人受人滴水之恩,他年必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我们有报答恩人的能力了,只可惜打听不出恩人如今所在。”
  蓉儿马上接口说道:“凤凰寺里给我们相助的官员我曾在不久前见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没有直接与那人相见,过后也忘记向醇王打听。”
  兰儿一听蓉儿最近见过自己家的恩人,精神一振,追问道:
  “你是说,凤凰寺里与我们一同被大雪所阻避难寺院的那位官员吗?”
  蓉儿点点头。
  “唉,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竟把自家的恩人名字也忘记得一干二净,无怪乎如今事道人人都不情愿做好人。姐姐却一直没有忘记那位恩人的名字,他叫瑞麟,是从京城放任镇江府赴任途径凤凰山的,也是大雪所困与我们碰巧相遇。妹妹最近见过这人?在哪儿见过的?”
  “距离今天约有二十天的光景,就在醇王府的会客厅堂里。那天醇王爷宴会几位在外放任而今返京的官员,我碰巧从厅堂经过,看见一位官员好生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回房后方才想起那人正是自家当年的救命恩人,只是仍记不起名字。恰巧那几天醇王爷有事外出,我也忘记了询问。今天姐姐突然提起旧事,我才想起那恩人。”
  懿贵妃一听妹妹说自家恩人瑞麟已经调任回京,十分欣喜地说:
  “有恩不报非君子,既然恩人回京了,我们姐妹应当回报一下才是。”
  “当年瑞麟慷慨解囊相助一百两银子,如今我们姐妹各赠他一百两黄金行吗?”
  兰儿不等妹妹说下去,打断她的话:
  “妹妹此话差矣。瑞麟当年解囊相助我们孤儿寡母一百两银子,并不指望我们兄妹今天相赠他几百两黄金,他是看在我们都是叶赫那拉氏同宗同族份上,和父亲也算相识,这才帮助我们。如今再还上几百两银子或金子岂不让人耻笑我们?何况那瑞麟放任几年也未必就缺少钱花?街上不是流行一句顺口溜: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瑞麟是清是贪不关咱们的事,只要对咱们好就是咱家的恩人,是朋友,那宫再清正廉洁,他对咱不好就是敌人。”
  蓉儿一听姐姐言之有理,便问道:
  “依姐姐之见,怎么报答咱家的恩人瑞麟呢?”
  懿贵妃沉思片刻说道:“瑞麟刚刚从江苏放任回京也不知安插在哪个部门?现任何职?我派人打听一下此事,如果他的职位不是太理想,你可请醇亲王举荐瑞麟,我再从中周旋一下请皇上给他官升一级,这样报答恩人总比赠金赠银要合适吧。何况正是用人之际,我姐妹也须在朝中多拉拢一些官员,仅靠哥哥桂祥一人实在不行,他为人迂腐,又不善交际,更缺乏官场处世的灵活与钻营。而这瑞麟和我们是同宗同姓,可借此机会收归咱们所有。皇上给他提了官,既是我们姐妹对他当年相助的报答,也可把他拉到咱们的势力范围内。他瑞麟知道自己提升是咱姐妹出的力,转而会感激我们呢?有皇上和醇王的势力,瑞麟还不死心踏地为咱们服务,这是一举多得的事,为何不做呢?”
  懿贵妃又接着略带训斥的口气说:“妹妹如今已是醉王福晋,当朝赫赫有名的王妃,无论做何事再也不能像在娘家一样,一定事事多长个心眼,遇事更要有个分寸,该软的要软,该硬的要硬,该用权的更要用权。人们常说,有权不用过时作废,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权力是靠争得的,你不去争,到手的东西也会丢失,你尽心尽力争取,不是你的也可能变成你的。正像我刚入宫时只是一名人人瞧不上眼的秀女,如果不是我死拼硬打哪会有今天的位置,世上的任何事儿莫不是如此!”
  懿贵妃一口气说了许多,见妹妹微笑着脸不吭声,又缓口气温和地说:
  “妹妹,你也想想,咱家族仅仅靠哥哥能行吗?不是我多方面从中做工作这朝中怎会有他的位子?你瞧瞧,朝中的哪位官员不比他精明能干,仅让他一人在朝中混世,只怕结局比爹爹当年还惨呢?哥哥不行,咱姐妹再不争取,那后果怎样?还不是人人瞧不起,别看今天的位置坐得稳当当的,说不定明天就会被人挤掉呢?这年头,你不坑人,人家就会坑你,与其让人坑,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了。”
  懿贵妃说到这里,微微叹口气:
  “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就好,姐姐平日里太忙,你也很少入宫,我也没有向你说及这方面的事,今后多来几趟,有什么事咱姐妹多合计合计,三个臭皮匠抵上一个诸葛亮,还怕做不成的事?你今天回去后就央求奕䜣向皇上举荐瑞麟。”
  蓉儿抬起头,略有为难地说:
  “只怕醇王爷不听我的请求,还是由姐姐来做吧?”
  兰儿一听有点火了,很不客气地问道:
  “怎么?你真是好疮疤忘了疼,一点也不感恩瑞麟?如今做了王妃只怕有一天连我也不认得呢?”
  “姐姐误会了,我是担心醉王爷不会听从我的请求,弄不好反而会破坏咱姐妹的大事呢?”
  懿贵妃一愣,“怎么?难道奕䜣对你不好?”
  蓉儿委屈地哭了。
  兰儿急了,“你哭什么,有话慢慢说,天大的事姐姐给你担待着,看他奕䜣能够怎样?奕䜣再大还能大过皇上?他的王爷封号还是皇上赐的呢?敢对妹妹不好,我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就让奕䜣好看,说不定王爷的封号都给他去掉。”
  蓉儿这才止住哭讲出了自己的委屈。
  自从蓉儿嫁到醇亲王府,起初的一段时间夫妻感情甚笃,也可能是新婚燕儿彼此都有个新鲜感吧。谁知好景不长,夫妻之间出现不和睦。其原因仍是奕䜣心中仍存有前妻的阴影,他对前妻既恨又爱,惟恐蓉儿也走上同前妻一样的路,不时用前妻的一些过错给蓉儿敲敲警钟。也许奕䜣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吸取了过去的经验,不准许蓉儿参与他的任何事,更不允许蓉儿同任何来到府上的官员会面,甚至府内男性下等人也不允许接触。奕䜣将府中的后庭人员一律换成女眷,男人不得随便进出。
  更让蓉儿不能忍受的,奕䜣旧情不忘,经常面对前妻的遗物发愣发呆,他还经常教训蓉儿在哪些方面不如前妻做得好。
  正是这样,他们夫妻两人发生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争吵。今天,蓉儿特地来宫中找姐姐诉苦的。
  兰儿一听,抿嘴微微一笑:“这么说奕䜣还是个挺重感情的人呢?这还是妹妹的福气呢?”
  蓉儿一听,故作生气地说:“妹妹向你诉苦,你不为我出出气,反而取笑我来了。”
  兰儿哈哈一笑,“姐姐讲的可是实话呀!十个男人就有九个是花心的,妹妹竟然碰到一个重情的丈夫应当值得高兴才对,为何气得流泪?真是不应该。”
  “他重感情,只可惜不是对我,如果对我这样就好了。”蓉儿边擦眼泪边说。
  “女人拢不住男人的心是女人的无用,哪有猫儿不吃腥的,就看你如何摆弄那只馋猫了。”
  “妹妹可不像姐姐那样有手腕,连皇上这只大馋猫都能给摆布得服服贴贴,如今又有一只小馋猫。请姐姐告诉我一点秘方,我回到王府也用上一用,看看姐姐的秘方灵不灵?”
  兰儿一听妹妹提到皇上,也不觉黯然神伤,幽幽地说道:
  “如今姐姐的秘方也不管用了,摆弄不住大清朝的第九只大馋猫了。”
  蓉儿也是一惊,“怎么?难道皇上对姐姐——”她没有说下去。
  “皇上已有几个月没有临幸姐姐的储秀宫了。”
  沉默,沉默。
  短暂的沉默后,蓉儿转换话题问道:
  “听说大阿哥病了好久,如今好些了吗?得的什么病?御医是否诊断清楚?”
  兰儿心中又是一沉,但她故作轻松地说:
  “大阿哥的病好多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偶感风寒,时而发烧,御医讲不久就会痊愈。”
  “这样就好,吉人自有天相,大阿哥会平安无事的,姐姐平日里多费些心也是值得的。”
  姐妹两人正要谈下去,那边有小太监跑过来汇报说,皇上来看望大阿哥了。姐妹两人都是吃惊非小,兰儿急忙说得:
  “妹妹还是躲避一会儿吧!”
  蓉儿正准备躲避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咸丰大踏步闯了进来。
  兰儿略施粉黛上前跪奏道:“不知皇上到此,兰儿有失远迎,请皇上谢罪!”
  蓉儿无奈,也只好跪下向皇上施礼。
  咸丰上前搀起她们,微笑着说道:
  “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快快请起吧!”
  咸丰一手拉着兰儿,一手拉着蓉儿,他故意用手重重地揉揉蓉儿滑润的嫩臂。
  兰儿看在眼里也不点破,蓉儿也无奈,她想挣又挣不开。
  咸丰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蓉儿的臂膀,看了她们姐姐二人一看,然后转向蓉儿问道:
  “醇王妃怎么有时间来宫中?是否有什么要事来找懿贵妃?”
  “回皇上,听说大阿哥偶感小疾,王爷打发奴卑来探望大阿哥。”
  咸丰十分满意地说:“难得醉王与福晋如此关心大阿哥,实在令朕感动,大阿哥病了许久,朕由于国事缠身尚没有来及前来探望呢?”
  兰儿这上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怎好有劳皇上呢?有奴卑在此照料大阿哥就可以了,今天难道皇上忙中抽闲想到了大阿哥,实在是大阿哥和奴卑的福份!”
  咸丰知道自己许久没有踏进储秀宫,何况自己正干着一些偷猫拉狗的事,又听说安德海曾去过畅音阁,估计懿贵妃对自己起了疑心。他今天来储秀宫,既是探望载淳的病情,也是侧面了解一下懿贵妃是否探出自己的那件私事来。
  咸丰一听懿贵妃话中略含几分讥刺,微微一笑说道:
  “大阿哥是朕的命根子,朕关心他决不亚于爱妃,作为皇阿玛,关心爱护的方式不同,朕希望载淳将来像康熙爷那样能文能武,是一位马上皇帝,一代名君呢!从小要锻炼出一种坚韧的意志和强健的体魄,与病魔的抗争也是一种锻炼吗?何况有爱妃在,就是朕不来看望,爱妃也会照料得井井有条。”
  懿贵妃仍然装作冷漠地说:“多谢万岁爷对奴卑的信任,如果万岁爷也能让奴卑不挂在心就好了。”
  咸丰故作惊讶地说:“爱妃时刻挂念着朕实在令朕感动,但不知朕哪点做得不合适,让爱妃失望了?”
  “皇上岂有做错之理,只是皇上日理万机操劳过度,也应多多注意龙体才是。”
  咸丰知道懿贵妃这是话中有话,也装作不知:
  “如今洋人人侵,骚扰京津、南方乱匪也虎视眈眈,朕怎能不劳神废心,望爱妃也多多为朕担待一些,好好照料大阿哥,抚育大阿哥成长,这是爱妃的当务之急,其他闲杂之事不必过问。爱妃以为朕言之有理吗?”
  “皇上见教的极是,奴卑愚笨,不知皇上所说的闲杂之事是指哪些?奴卑又做了哪些闲杂之事?”
  咸丰自知刚才那句话不够高明,急忙解释说:
  “朕只是这么随便说一说,让爱妃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爱妃何必这么心虚呢?莫非爱妃真的做了一些不该过问的闲杂之事,否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懿贵妃娇巧地一笑,“若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奴卑以为用在皇上身上才合适呢?不是吗?”
  咸丰怕再和懿贵妃斗嘴稍一不慎说漏了话,便正色说道:
  “朕是来看望大阿哥的,还是到大阿哥的房中看看吧。”
  在懿贵妃和醇王福晋陪同下,咸丰来到大阿哥房中。只见大阿哥刚刚人睡,白净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不知是健康的征兆,还是发热烧的,额头上倘沁着汗滴,小嘴半张着,均匀地喘着气。
  咸丰轻轻来到床前,弯下腰,仔细地端详着大阿哥的面容,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自己昔日的影子。过了片刻,他从宫女手中接过手帕,轻轻擦去大阿哥头上的汗滴,顺手拉过狐裘单子给他盖上。
  就在这时,大阿哥醒了,他用小手揉一揉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不知这人是干什么的,吓得哇啦一声哭了。
  咸丰急忙抱起了他,抚摸着他流泪的眼角,疼爱地问:
  “不认识了吗?朕是你阿玛。”
  小载淳这才止住哭,看看这陌生人又似乎见过,旁边站着额娘和其他人,他轻轻喊道:
  “阿玛——”
  咸丰高兴了,用胡须贴在小载淳的白净脸上,微笑着说:
  “再喊一声阿玛。”
  “不,阿玛的脸扎人,我不要阿玛,我要额娘。”
  众人都笑了。
  咸丰把载淳递给懿贵妃,“去,和你额娘亲热亲热吧。”
  懿贵妃接过大阿哥,摸一摸额头,仍有一点发烫,但她装作毫无大碍的样子说:
  “嗯,好多了。”
  咸丰这才问道:“御医诊断为什么病?”
  “尚没有最后诊断下来,但几位御医一致认为是季节变化时受了一点风寒引起的,并不严重,悉心调教几日就会痊愈。请皇上不必操心,奴卑会照料好大阿哥的。”
  “应督促御医尽快为大阿哥治疗,早一天病愈大家都少了一件心事。朕因国事缠身,不能多关心一下大阿哥,朕心中十分惭愧,请爱妃多操劳一些吧。”
  “请皇上放心,奴卑会尽心尽力的。”
  咸丰看看懿贵妃,又看看醇王福晋,想了想说:
  “你们姐妹好久不见,多聊一会儿吧,中午就在宫中用膳。朕有事不能相陪,请醇王福晋及爱妃多多包涵。”
  咸丰的这句话是蓉儿和兰儿都没有想到的,她估计皇上会死赖着不走呢?谁知恰恰相反。
  懿贵妃稍一愣神,急忙答道:“一切听从皇上吩咐,奴卑道命就是了。”
  咸丰又向蓉儿投去狡猾的一眼,嘴张了张又闭上了。她不仅是懿帮贵妃的妹妹,更是自己的弟媳妇,这岂能造次。他将涌上的口水咽下肚里,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感觉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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