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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宋健走进中南海


               雪泥鸿爪说宋健

     如果当年这位张老师从村里走掉,那么恐怕
   宋健便会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是个文盲,至今还在
   那个小乡村里务农,农忙时伺弄庄稼,农闲时闲
   话桑麻,中科院里便会少了个控制论的专家,国
   务院里便会少了个国务委员。

  宋健是山东荣城人,于“九·一八”岁杪出生于黄河之滨一户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宋健出生的那个村庄,是旧中国时典型的一个穷乡僻壤。

  出生伊始的宋健,睁开眼来,看到温存体贴的一个妇人丰腴的怀抱,看到了一个男子喜得贵子的交织着笑容和愁苦的褐红的脸膛,接着还看到的便是一间飘散着农家特有烟火气味的家徒四壁的破屋,墙上挂着农具,灶里的火焰正欢快地烧燎着一口大锅,黑乎乎的锅里煮着一锅杨、槐、榆树皮和棒子面掺和而成的糙饭,几只大肚子小嘴巴的腌菜罐,果定定地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守望着宋健这个新的来者。

  宋健出生时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鬼子来了!

  这是一句村子里的大人们吓唬不听话的吃奶孩儿的一句魔语,谁家的孩子要是赖在母亲的怀里不肯吃奶,胡乱捣蛋,或是夜里张着小嘴干嚎,哄也哄不睡,做母亲的便会摇着那个孩儿大声吓唬说:快别哭了,再哭,鬼子来了!

  宋健从小便是听着这样的魔语长大的。
  虽然宋健其时尚幼,不知何为鬼子?只因了父母的闻“鬼”色变,便将大人脸上那种无限惊惧,深深的习染复印在自己小小的身心之中,朦朦胧胧的有些知道,那个叫“鬼子”的东西,是个极恶的物事,是万万惹不得的,这物事不光只吃爱哭的小孩儿,而且连不爱哭的大人也一律是要吃进肚里的,比招来虎狼之类的动物更加可怖可畏,如果真的哭来了“鬼子”,那就大祸临头了。

  于是,心里就怕怕的,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屏住声气,学乖不哭。

  那时的许多孩儿,都是在这样的恐吓中长大的。

  鬼子加上贫穷,一个总是怕怕的,一个总是饿饿的,作为一个小孩儿的日子便很是不好过,只是相比大人的日子,还是要好过许多的。有了一口吃食,大人们总是舍不得吃,先要紧着孩儿吃饱,然后才轮到自己。遇上真的一回鬼子来了,大人们首先要保护的还是孩子,所以大人们的日子,比小人们的日子更加难过。

  小时候的宋健,想来天资很是聪明,至于顽劣与否,宋健却没有提过。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生在贫穷和战乱之中的宋健,照旧会有一个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童年。再苦难的童年也是金色的,因为童年最善于的是忘却,只要有父母的爱与呵护,只要和小伙伴们在一起,顿时便会忘却怕怕的和饿饿的感觉,变得非常非常的快乐和富有,这时那怕啃一口树皮,喝一口凉水,也会觉得十分香甜。

  何况,那时处于穷乡僻壤的一个村庄,还没有被现代化的工业污染,烧杀抢掠的三光政策再恶毒,大约也烧不尽乡村中的自然风光吧?想来乡村还是一片原生原色原汁原味的山野风光,侵略者燃起的战争的恶焰,大约也顾不及这么一个穷乡僻壤,只是偶尔地伸着贪馋的火舌,凑上去舔个一口两口,舔过了便会走开。

  春天毕竟是要来的,夏天也必然不会迟到,走出破屋去,眼里仍然可以看见山是青的,水是绿的,田野风光是秀丽的,自然还是生机勃勃的,也是慷慨大方的。

  所以,宋健虽然生于战乱,心里怕怕的,肚里空空的,可是因为童年里有父母的呵护,有自然的抚爱,心灵却是健康的,没有因为战争和贫穷而扭曲。

  那个小村庄的人们世代务农,天天每每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与田地拧眉,跟村里的养的鸡也似的,要靠自己天天在地里刨食,因为主人无米可喂它们。相比果腹的食物便要比精神的食物要重要得多,文化在贫穷的眼里,便成为一种奢侈品。

  用宋健自己的话来形容:全村世代无鸿儒,户户近白丁。

  更值得庆幸的是,村子里有一个老师,名叫张绍江,在这个穷村里办了一所贫穷的小学,贫穷的是教室,却不是知识。兵荒马乱也不肯离开,坚持不懈地教几十个幼童上完了四年级。试想,如果这位张老师当年走掉,那么恐怕宋健便会和父母一样是个文盲,至今还在那个小乡村里务农,农忙时伺弄庄稼,农闲时闲话桑麻,中科院里便会少了个控制论的专家,国务院里便会少了个国务委员。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寇占领了华北,山东,胶东各县城镇相继沦陷。日军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张绍江老师不得不含泪离开了孩子们,以便回家去照料一家老小。村里的孩子们都无书可读,宋健求知欲正强,像一只饿绿眼的老鼠,每天都四处找书看,没事就翻那几本旧课本看,课文都可以倒背如流。兵荒马乱之际,谁还会想到让孩子们读书呢?宋健整天心里闷闷不乐。

  宋健很动情也很感慨地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然而,天不忍塞孩子们一隙之明,李琪、林一山等共
   产党人领导了天福山起义,成立了山东抗日第三军,建
   立了敌后根据地。浴血抗战之际,他们也未忘让孩子们
   受教育,责令各地建立完全小学,即小学五六年级和几
   个战时中学。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又得到机会念
   完小学五六年级。
     我于1944年考入文登荣城威海联合中学。日军扫
   荡,天天逃难,中学无住所、无教室,全然是一支孩子游
   击队。学枪、学炮,还似懂非懂地学了抗日游击战之类
   的高深课程。1945年德国战败,抗战到了最后阶段,八
   路军需要知识分子,故解散联中,鼓励从军。我,这个初
   中一年级尚未念完的小知识分子被分配到八路军东海
   军分区当护士。日本投降前夕,又逢精兵简政,一批十
   三四岁的小八路被精减了,派往刚从日军手里收复的威
   海市,进威海第一中学续读。
     1946年春,风云又变。国共战争有即发之势,同学
   们又纷纷从军。时年五月,我14岁,成为八路军的一名
   勤务兵。有幸遇到一位可敬的首长、威海市市长兼卫戍
   区司令员于洲(1904-1979)。他是山东著名的教育家,
   30年代毕业于北平师范。回山东后办师范学校并任校
   长。抗战爆发,他成了胶东抗战领导人之一。我酷爱读
   书,值勤之余读遍了威海市图书馆所藏。出于职业爱
   心,他赞赏我的勤奋,关注我的学习,批改日记,纠正用
   词。教导我成为一名为人民利益献身的战士。1948他
   奉调南下前,未忘嘱咐下属照料和安排我的学习和工
   作。

  没有张绍江老师的启蒙教育,宋健就是一介白丁,而没有于洲先生的悉心教导,则不会有今日之煌煌大科学家和权高位重的国务委员宋健了。

  宋健饮水思源,五衷铭感,深情认定——在自己这一生中,有两位最重要的启蒙老师,一个是张绍江老师,一个便是于洲先生了。

              飞去飞来的博士头衔

     中苏交恶,宋健放弃唾手可得的博士回国,三
   十年后中苏关系交好,宋健以国务委员兼国家科
   委主任的身份应邀访苏,接受了由苏最高学术委
   员会签发的博士学位证书。他们申明,这是补历
   史的阙失。报章发消息后,宋健的一位美国教授
   朋友来信表示祝贺,说这叫:飞去来器。

  1948年秋天,宋健辗转至华东工矿部工业干部学校学习。

  这是一所为接管大城市培训干部新成立的学校,今名山东建材学院,设在刚解放的博山市。学校从数、理、化开始学起。第一堂课便激起宋健无尽的兴趣,读似饥餐渴饮,听嫌课节太短,课后仍然不能自己,如醉如痴,耳边余音袅袅,逗留不去。学未尽兴,时值解放战争胜利,共和国成立,要加速结业。结业后同学们纷纷奔赴济南、上海等大城市。宋健却在学校的教育长刘辛人。班主任刘孟栋的筹谋策划下,保送去由苏联教授授课的哈尔滨工业大学深造。

  刘辛人与刘孟栋都是新四军出身的干部,在宋健的一生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当年没有他们二人的大力推荐和保送,宋健就可能会到一座大城市当一个小干部或是小职员,不可能去哈尔滨工业大学深造,是二刘在关键时刻,奋力推送宋健的命运之舟,驰入了浩瀚的科技海洋。

  1951年春,宋健只身从山东来到哈尔滨正式考上了哈工大,当时宋健的俄语考试几乎交了一张白卷,校领导认为宋健的学历不够,让宋健上预科。

  宋健当时便急了,抗争说:组织上要我念的是大学,可不是预科!

  学校领导沉吟有顷,大约是被宋健强调的“组织”二字打动了,勉强改变了让宋健读预科的决定,但是仍然不放心这个学历偏低的学生,只答应让宋健在本科试读一段,这就等于留了个活口。言外之意是,如果宋健跟不上本科所学,仍然可以打发宋健去读预科。相信这样的遭遇对青年时的宋健,该是一个莫大的刺激也是一个莫大的鞭策,宋健深知自己力争来的本科学习机会是何等重要,故而暗自决定不惜任何代价,昼夜奋战,学习俄语,补习课程。

  那是一段艰苦卓绝的日子,憋着一口气的宋健,深知自己的底子薄,横下一条心学习,别人睡觉宋健还在看书,别人起床宋健还未睡觉。上课时宋健认真听讲,下课后别的同学去搞活动,宋健却还在室内学习。不论是走着还是坐着或是吃饭甚至是上厕所,宋健都在学习,不是背俄语单词,就是背几何公式。

  功夫不负苦心人,以宋健原本聪颖的天资再加上持之以恒的勤奋,一个俄语交白卷、差点要被发配去读预科的学生,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不但发奋追上了所有自己不会或是欠缺的各门课程,以优异的成绩读完了大学一年级,而且在同年还一举通过了到苏联留学的考试,这不能不说是宋健的成功,也不能不让人为之感动。

  1953年,由刘少奇等中央领导亲自送行,宋健等一批留苏学生踏上开往苏联去的列车。汽笛长鸣一声,列车若洪荒时的巨型爬虫,连呼哧带喘地蠕动着,载走了年轻的宋健,满载着中国对科学技术的无限期望,向红色的莫斯科驰去。

  宋健在苏联求学的学校,是莫斯科包曼高等工学院,读炮兵系二年级。

  这所学院曾造就过苏俄数代科技英才,苏航空巨擘图波列夫、航天之父木柯罗略夫、数学家车彼谢夫、力学家茹科夫斯基,包括任过苏共第一书记的赫鲁晓夫,以及斯大林的夫人阿鲁里耶娃,都是该校的毕业生。

  宋健虽然遵命学炮兵,但兴趣却仍在数学、力学等基础科学。

  在莫斯科包曼高院,为了不负自己的夙愿,从四年级起,宋健便将有限的精力和有限的时间分为两个等份,昼夜分读于两所大学,白天在包曼高院学炮兵原理,晚上在莫斯科大学夜校听课。倾听过科学大师潘特里雅金、邓钦等著名教授的控制论、现代几何、代数等课程。

  宋健听得如醉如痴,越听兴趣越浓,引起了他对数学的强烈的热爱,美丽的整体结构,严密的逻辑推理,广泛的定理涵盖,真是无限湖光,无穷山色。

  1960年,宋健同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莫斯科大学数学力学系夜校和包曼高等工学院炮兵系研究生院,同时拿到两个毕业证书,颇类似当今的所谓双学士。

  早在1957年的秋天,宋健就慕名到苏联著名科学家费德包姆教授处做自己的毕业论文,半年后宋健完成了当时世界上第一个三维空间最优控制系统设计和试验。

  论文发表后,受到了各国科学家的好评和鼓励,这增强了宋健的信心。

  进入研究院后,宋健继续留在费德包姆教授的试验室做最优控制的研究,一年后基本完成了“最速控制场论”的研究。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正当宋健完成副博士学位并准备攻读博士时,中苏关系突然交恶,两国关系不断恶化,赫鲁晓夫背信弃义,对留苏学生采取限制措施,百般刁难,撤走苏联专家,使中国上百个研究项目陷于困境之中。

  宋健谢绝了数位院士和老师同学要他再留数月完成博士学位的建议,整理行装,毅然返国,投身于中国的导弹、航天事业的发展研究之中。

  宋健当年这样做时自然是义无反顾,但是回国后每每与人念及,或是夜深人静意识流动之际,想到自己的那个博士学位,只要稍微延以时日便唾手可得,勇毅果敢如宋健者,毕竟也还是觉得心头有些淡淡的惆怅和无可奈何的遗憾。

  让人觉得好笑的是三十年河东之时,中苏交恶,好学生宋健丢了博士学位。三十年河西之际,中苏忽然又交好,宋健煌煌然今非昔比,以国务委员兼国家科委主任的身份应邀访苏时,顺便回母校探视学长,并接受了由苏最高学术委员会签发的一份迟到了三十年的博士学位证书。他们申明,这是补历史的阙失。报章发消息后,宋健的一位美国教授朋友来信表示祝贺,说这叫:飞去来器。

  这段经历听起来,让人觉得历史真的像是一场戏,政治斗争只不过是戏中的一两个插曲,人生无非是戏里的过客,最具有意义的似乎不是戏剧本身而是一个过程。

  不管怎么说,宋健的这段经历,也是颇具戏剧色彩的。

  这时的宋健已经即将要走近那个邪恶的潘朵拉了。

              科学家的不科学遭遇

     宋健发言时,主持会议的主席是美国A.Hop-
   kin教授,他不知内幕,发现宋健发言不是针对前
   边代表所做报告的评论,而是在宣讲一篇论文,
   于是出面干涉,听众大哗,许多科学家起身,用不
   同的语种呐喊:让他讲下去!中国人讲下去!

  宋健是控制论专家,但许多人对什么是控制论和控制论的历史无从知道。

  控制论这门学科的命名,源之于美国数学家维纳(Norbe-rtWiener,1984——1964)1948年发表的论文《控制论——动物和机器中的通讯和控制》一书。苏联曾群起而攻之,斥之为“帝国主义战争贩子的哲学帮凶”。1954年钱学森在美国出版了《工程控制论》,立即被译成俄文,主编是宋健的老师费德包姆。

  说来这也是一种巧合,此事之前,宋健在苏留学时,就曾在费德包姆的试验室做过世界上第一个三维空间最优控制系统设计和试验,发表之后引起世界科学界的反响,并基本完成了“最速控制场论”。宋健曾为控制论在苏联的遭遇打抱不平,因钱著有“工程”二字,批评家望而生畏,不敢进逼,从而为控制论在苏联的平反创造了基本条件。钱著在苏联出版之后不久,便使控制论在苏联的遭遇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苏百科全书对控制论的条目重新做了修改,由指斥否定改为赞扬和肯定。可以说,是钱学森著作的出版扭转了一个学科的命运。世界各国学者也赞誉有加,称钱著为“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他的序言简直是一首诗歌”。

  钱学森对宋健的赏识和多年交往的基础,便源之于这种对一个学科进行深入广泛研究的共同志趣。60年代,钱学森委托宋健主持编写《工程控制论》的第二版,以补充1954年以后该学科的最新进展。书即将杀青时,谁知山雨又来,“文革”轰轰烈烈开始,该书搁浅近15年之久,《工程控制论》第二版才得以在1980年面世。

  1961年钱学森感到控制论的重要,倡议在中科院数学所建立控制论研究室,得到了科学院领导的赞许和支持,让宋健协助华罗庚、关肇直先生筹建,并任该室副主任。未几,控制论研究室就初具规模,开展了最优控制、非线性控制、随机控制等的研究工作。宋健在此工作期间,与韩京清先生合作完成了线性最速控制系统综合的理论研究,并以此论文报送1963年国际自动控制联合会第二届代表大会,未被录取,引起中国科学家的愤慨,疑其利用政治上的原因在评审时做了手脚。

  中国是该联合会发起国之一,钱学森曾任第一届理事会成员,1960年首届大会在莫斯科举行,宋健是代表团成员。那次盛会除钱学森因故没有出席外,所有控制论的奠基学者都云集而来,连控制论的鼻祖维纳也来出席,受到英雄般的欢迎。维纳已过耳顺之年,精力似有不济,听别人报告时,鼾声大作,数分钟后轮他上台做评论,只得王顾左右而言他。会议休息时,他却精神抖擞,来到中国代表团,用清晰的汉语说:我喜欢中国,1937年我曾在清华大学授课,很高兴见到中国学者。

  维纳是大会的中心人物,会上别国学者做报告时他打鼾,会后却不理任何一个国家的代表团,专门跑到中国代表团,站在那里,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旁若无人地说了这样一番话,说完之后,不计自己所言是否会引起别国同行的不满,周遭反响如何,却昂着头,挺着胸,顾自转身,扬长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所终。

  维纳所表现的那种大科学家式的直言不讳、童言无忌的言谈和我行我素、其奈我何的独立人格、率性做人、放荡不羁的潇洒举止,给年轻时的宋健留下了深刻的经久难以忘怀的英雄般的印象。时过近40年,维纳早已作古,可当年他与会时的风采仍未在宋健心中混灭,曾在数篇文章中提到这一点,备加赞赏。

  1963年第二届国际自动控制联合代表大会在瑞士巴塞尔如期举行,中国派以吕强为团长、钟仕模为副团长的大型代表团去瑞士开会。让宋健带了120份在上面印有“曾投稿”字样的论文,伺机在会上揭露某些人违反科学道德的行为。

  中国代表团到达瑞士之后,马上就弄清了真实原因,不幸竟被料中,其时正是国际上美苏两个超级大国联手反华之时,鼓噪得沸反盈天,所以在评审论文时被反华者做了手脚。这种因政治上见解不同所属国度不同,而不惜违反科学的态度,偏狭的轻而易举地去否定或是贬低别国的他人的学术建树的做法,是一种最龌龊最不道德的行为,从来就是科学家的大忌,不齿于整个世界的科技学术界。

  在钟仕模教授的指挥下,宋健相机在大会做了发言。

  宋健发言时,主持会议的主席是美国A.Hopkin教授,他不知内幕,发现宋健发言不是针对前边代表所做报告的评论,而是在宣讲一篇论文,于是出面干涉,听众大哗,许多科学家起身,用不同的语种呐喊:让他讲下去!中国人讲下去!

  会场顿时乱作一团,使会议的程序无法进行下去。为了不影响大会进行,钟仕模教授起身,示意宋健从台上下来,随他一同先行退场。

  钟先生是40年代麻省理工学院博士,主持会议的主席美国A.Hopkin教授认识钟先生,慌忙走下主席台,找钟先生交涉道歉,钟先生愤而谴责道:这种作法,令人不解,这哪里是做学问!

  宋健前脚跟随钟先生走出会场,后脚会场上数百名科学家却跟着追了出来,紧追不舍,将宋健背来的120份印有“曾投稿”字样的关于《线性最速控制系统综合的理论研究》论文,一抢而空,晚来一些的,没有拿到宋健论文的有些外国科学家,满脸遗憾地一再缠着宋健索要,宋健只好抱歉说:对不起,没有了。

  宋健以为,事情至此,已经结束,120份论文四散一空,从受人欢迎的程度看,结果还是让宋健满意的,便心满意足地,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睡了个好觉。

  谁料第二天起床,却发现中国代表团人人脸上都很神秘警惕的样子,原来是一大早,就在会议大厅挂出一份大宇公告,上写:今天早上9点,在会议大厅召开特别会议,邀请宋健教授作特邀报告,请大家参加。

  这时不断传来消息,说西方的一些科学家们,也对大会上的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违反科学道德,压制中国科学家一事表示不满和声援。还有一些科学家,一方面是义愤填膺地对中国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和大力支持,一方面也对此次大会的不民主情况深为不满,种种不满,都是由宋健那一篇论文生发,在大会上相继造起反来。

  这样一种混乱局面,让中国代表团很是难以把握。

  于是代表团经过研究,认为事先没有征得我们中国代表团和宋健本人的同意就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违反了起码的礼貌,另外,其出发点不明,我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并按照那时惯常的做法,求教于毛泽东思想,认为——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于是决定抵制报告会,不让宋健去作报告,中国代表团也不去参加,来了个不予理睬,看他们怎么收场。

  后来宋健和中国代表团得知,聚集在会议厅中的百余名大科学家,久候不见报告人踪影,便通过了一个集体决议,强烈谴责某些人违反科学道德的行为,郑重申明《线性最速控制系统综合的理论研究》是一篇优秀论文,对当代控制系统的综合理论作出重要贡献,要求IFAC理事会纠正错误,将该论文纳入会议文集予以刊出。

  IFAC理事会最终不得不尊重和接受了这些科学家们的最后一条意见,将宋健和韩京清先生合作完成的那篇论文,郑重收入了本届会议的文集予以出版。

  这大概是60年代东西方科学界的协同造反惟一成功的绝无仅有一个范例。

  宋健在文章中写道:二十年后,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我应邀去西方各国访问讲学,到处都遇到巴塞尔事件的参加者,他们都已经是著名研究机构和大学中的控制论学科的领导人,犹有笑谈那次“遭遇战”的余兴,成为学术交流合作的轶事。

  原来身为以科学为本的科学家,也常会遭遇这种不科学或曰反科学的仇视民主的冷面杀手,如果当年,没有那些国内和国外的科学家同行们本着科学精神和民主意识,出面支持被损害的科学,主持被欺侮的民主,还之以公道,宋健和韩京清这两位大科学家,恐怕也不得不含辱忍垢,蒙受一段不科学不民主的不白之冤。

  以宋健如此卓越者尚且碰到过如此不科学不民主的遭遇,想来世界上当然也包括我们中国在内(尤其是我们中国)处处都有这样一些不科学的冷面杀手,他们身居这样或那样的虽然不起眼但在某种意义上至关紧要的位置,每每出于自私和偏见或是别的什么不科学不民主的原因,漫不经心地也不知无端杀死了多少刚刚处于萌芽状态的科学少年和一些正想有所建树但缺乏自信心和判断力的科学天才。

  身为科委主任的宋健,对此,大约深有体会吧?

               宋健“出差”

     宋健其时常梦魂倏忽归故里,与妻儿握手依
   偎,相顾而泣;蓦然惊起,惟有夜色茫茫,夜风凄
   凄,夜泉惊啼;寒月照影,孤灯相伴,四顾怆然;心
   酸鼻塞,泪流满面,哽咽无语;披衣起坐,再难入
   眠,惟有以书解忧,读以待旦。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又焉知非祸。

  巴塞尔事件,对一位科学家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因为当时中国的国情使然,一切都从政治出发,却又为“文革”来临时的宋健,种下了天大的祸根。

  巴塞尔事件后,宋健一时成为巴塞尔会议上尽人皆知的人物,会上许多科学家来找宋健,或表示关切、友好,或向宋健索要论文,或交换文章资料,还有的主动约请宋健谋求科学上的某种合作。在大会的闭幕招待会上,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的L.Neustadt教授携夫人要与他干杯,这些都成了宋健在“文革”时的罪状。

  “文革”时宋健被指控为“里通外国”,证据便来自巴塞尔事件,都是自由生发和无端创作的一些异想天开莫须有的东西。宋健因此被隔离审查,引发的大字报、大标语、大批判、铺天盖地,批判宋健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为取得铁证,宋健的家中多次被抄,大量珍贵的科学资料散佚一空,一些记载着宋健在科学研究上重要心得工作日记、论文的手稿等等也被查抄,从此影踪全无,损失惨重。

  宋健还被多次拉出去,当做活靶子批判,当成“里通外国”的特务。

  1968年“文革”升级,武斗频起,可谓一夕数惊,比当年宋健小时听到大人说“鬼子来了”还要觉得恐怖,因为那时是个不晓事的孩儿,这时却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的“里通外国”的特务,真要被革命群众出于义愤一顿饱打,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这还不算,还得落一个“死有余辜”的罪名,祸及全家和子孙后代。

  可想而知,宋健当年,心里有多怕。

  好在当时以阎揆要将军为首的军管会向周总理提出紧急报告,要求采取断然措施,保护一批科学家。宋健理所当然地被列人保护名单。经周总理批准,军管会立即采取措施,将一批科学家集中保护,以防意外。宋健则被派往国防科委所在酒泉地区第二十试验基地“出差”,住在酒泉基地,被部队保护起来。

  宋健出的这趟差,可真算得上是一趟长差,一出,就是一年多。

  宋健初到酒泉基地,无所事事,委实地从容了一番。

  但是过了没有多久,宋健便闲不住,跑去基地图书馆找书看。基地图书馆藏书甚丰,宋健看了不觉大喜,便发了书呆子气,浑忘了所遭不幸,没明没夜地看起书来。这期间,宋健抓住机会,发愤苦读,补充自己的学养,补修天文学、宇航原理、超高音速空气动力学、原子物理。分子光谱学等理论。

  宋健只有在强颜向学之中,才能忘记自己羁旅异地归去无期的窘境,才能慰藉自己孓然一身的孤寂,和对远地亲人、朋友和师长的怀想与深深的担忧之情。

  这一段时间,宋健像在哈工大和莫斯科上学时一样,白天在图书馆里读,晚上还要带书回房间续读,所不同的是心境和处境,前后读书的目的虽然都很明确,是为了今后学以致用,但以前学问洞明,而今时知识幽暗。何日方可出头,茫茫无有分晓,纵你学富五车,不见天日,又何以致用?岂非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若说宋健当时,无此一点担心,那断乎是假的,不说也罢。

  在酒泉一段日子,宋健时常半夜里,梦魂倏忽归去故里,与妻儿握手依偎,相顾而泣,梦醒时分,摹然惊起,却惟有天头一轮寒月照影,屋中一盏孤灯相伴。夜色茫茫,夜风凄凄,夜泉惊啼,四顾怆然,乡关不知何处?由不得就心酸鼻塞,泪流满面,哽咽无语。每每披衣起坐,再难人眠,惟有以书解忧,读以待旦。

  只是这一段的有心无望、英雄末路式的、英勇悲壮的发愤苦读,恰似武林师尊隐居时的拳不离手,歌手伶人赋闲时的曲不离口,弱国居安思危式的袜马厉兵,在以后宋健出山的日子里,可谓使他受益匪浅,成就了一个偌大的心愿。

  故而以后宋健在一篇名为《珍惜机遇》的文章中这样写道:若夫概断文革全损无益,也未必,太史公早有定论:《春秋》、《离骚》、《国语》、《兵法》、《诗》三百篇大抵为发愤之所作。我这一年多的逃难,收获甚丰,特别是天文和原子、分子物理,对我以后的工作和科研产生了极其重要影响。

  宋健所言极是,但当时定力能如宋健者,遭际能如宋健者,中国又有几人?不堕青云之志者,尚可砥砺其志,劫后得益,寻常人却承受不起,因而受害最深。

  许多的大学人和大知识分子喂猪的喂猪,养牛的养牛,十年下来之后,连一些寻常的文字和简单的公式都记不起来,学问和知识荒疏得连自己都无地自容,有的还可以重拾八九,重归原位,有的却连三二也捡不回来,只好坐在那个位于上,吃十几年前自己的那些老本,腆着一张老脸,尸位素餐而已,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1969年秋,宋健奉海军副司令兼七机部军管会副主任杨国字将军之命返京,从而结束了一年多的“出差”和苦读生活,恢复了工作,任七机部二院生产组副组长,得以为中国的航天事业效力,贡献自己以往之所长和在困境中之所学,不负宋健学以致用的苦苦企盼,遂了一个科学家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心愿。

  姑妄言之,如果不是周恩来总理的英明果敢,在危难中,不顾一切地保护了一大批中国的科学家,如果不是因为宋健是一个国家不可或缺的国防科学人才,而只是一个薄有文名的作家、或是一位学有所长的教师抑或一般的工程师,恐怕还得再继续熬煎几年,直到盼来那个中国盛大的节日,才会有出头之日吧?

  所以,宋健对周恩来总理是深有感情的,他在写到总理逝世时的一段文字也是十分感人的,他这样写道:1976年周恩来总理去世时,我泪流满面,惶惶然不知所依,肠一日九回,忽忽于所亡,全家人仁立于八宝山下,敬送总理归去。曾忆及,1971年,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主持会议,深夜听取反导弹第一次试验汇报。他问及导弹试验状态和我的出身、经历及其它,亲切勉励之言索绕于怀,终生不忘。

  1977年,是中国知识分子盛大的节日,也是中国人民盛大的节日,十年内乱终于过去。春风一浩荡,花木又复苏。中国科技界、知识界、经济界、教育界以及社会各界的人们,像从漫长的冬季醒来的蛰虫,欢呼着自己的新生。尤其是科技界和知识界,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暖和过自己僵硬的身体,治好冻伤,便又开始蠕蠕地弹动着人类良知的触须,去摸索和寻找强国富民的大道,研究和呼号国家大事了。

  这些本性难移的中国的知识分子,素来忧国忧民,总是以天下之任为己任,不辞辛难,不畏艰险,不计前嫌,不接受任何专横暴政的教训,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只要尚存一线生机,就绝不肯做事时为自己留什么退路,只要是认定对国家民族有好处的事情,做起来就会热血沸腾,义无反顾,不顾一切。

  十年无计划的生育,使中国人口如江河陡然暴涨,从1964年的7.6亿增长到1976年的9.4亿,年平均自然增长率达到2.5%,这引起了科学界的恐惧。

  人们自然而然想起了中国的人口学家马寅初先生。

             马寅初和《新人口论》

     雄牛健牯一般梗着真理的硬脖子,不肯做些
   微的弯曲和退让,明知寡不敌众,仍然坚持斗争。
   如果当年听从马寅初先生控制人口的主张,中国
   的人口何至膨胀如斯?

  马寅初老先生在50年代仗义执言,发表了《新人口论》,倡议控制人口的增长,以求人口与经济发展相协调,相一致。然而如此忧国忧民的真知灼见却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只因为毛泽东说过“人多力量大”的话,便使马寅初犯了上,受到有组织的全国大批判,受到急风暴雨式的攻击,遭到极不公平的对待。

  马寅初老先生委实不愧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优秀楷模,雄牛健牯一般梗着真理的硬脖子,不肯做些微的弯曲和退让,明知寡不敌众,仍然坚持斗争,甚至还在1959年11月公开发表一则声明云:我虽年近80,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服人的那种批判者投降……最后我还要对另一位好朋友表示谢忱,并道歉意。我在重庆受难时候,他千方百计来营救,我1949年自香港北上参政,也是应他电召而来。这些都使我感激不尽,如今还牢记在心。但是这次遇到了学术问题,我没有接受他真心诚意的劝告,心中万分不愉快。因为我对我的理论相当有把握,不能不坚持,学术的尊严不能不维护,只得拒绝检讨。希望这位朋友仍然虚怀若谷,不要把我的拒绝检讨视同抗命则幸甚。

  严酷的人口事实,使活着的人们倍感头疼并认识到了马寅初老先生“新人口论”的正确和重要,如果当年听从马寅初先生控制人口的主张,中国的人口何至膨胀如斯?何至于今日中国政府在人口问题上陷入如此大的被动局面之中?以致中国不得不痛下基本国策之决心,对中国广大地区的无计划生育痛下狠手。在控制人口问题上,将说服、教育、行政命令,甚至强制执行等手段,一古脑儿全部使用和调动起来,这似乎迹近专制和强横,其实却并非如此。

  原本是迫不得已,原本是英勇悲壮,原本是在为全世界控制人口做贡献——因为中国的人口问题不仅关涉中国自己,也关涉全球生态平衡,中国人和中国政府不仅为自己,也为顾全世界大局——在控制人口问题上,可谓全民总动员,经济大投入,下定不怕牺牲的决心,呕心沥血,义无反顾,死而后已,去争取胜利。

  如此末路英雄一般慷慨、悲壮、艰苦卓绝的行止,却还招来国外一些人士的无关乎自己痛痒的批评,所谓的什么“不民主”,什么“不人道”等等的求全责备的说法,真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假如他们自己国家的人口到了12亿以上,他们会怎么办呢?也许他们比现在的中国更着急上火,更会不择手段的吧?

  原本这是个人类的世界,是非是人类共同约定俗成的,只要目的正确,是可以不择手段的。比如正义的战争,为了保护自己国家不受侵略,让自己的儿女们浴血奋战,前赴后继,死而后已,绝非什么“不人道”“不民主”这样空洞的词汇可以为之涵盖或包容,又有什么不对呢?

  为中国人民的长远利益和全人类的长远利益,在自己的国土上——中国政府从来没有提倡过使用强制手段,但有些地方的有些人们,为了完成计划生育指标,出于万般无奈,曾经在农村中使用过一些这样或那样的多少有些极端的手段。

  例如笔者曾亲耳听取一位小镇计生委工作者的骇人描述。

  小镇有一妇人几年工夫,已经接连产下了五个女儿,超生多多,却一门心思要下定决心再生一个儿子。该妇虽然因为过度紧张的生孩子而落了一身的病,头疼、腰疼、腿疼种种病症,面容焦枯,神色憔悴,头发稀疏脱落,牙齿疏松畸形,摇摇欲坠,却死也不肯接受镇上计生委的规劝,乖乖地做绝育手术,反而成天和丈夫东躲西藏,状如游击战士。

  更可笑的是该妇人与丈夫不论躲于别人家中,还是废弃的破窑洞中,也不管是隐于田间还是匿于地头,只要丈夫身上还有得一分力气,有得三分奈何,任是青天白日,远近有人,也悍然不顾,立马就脱去衣衫,双双公然宣淫,大伤风化。

  有好事者观见,远远讥笑呼吼,骂说:你们这两口子,真是不要脸!

  妇人却笑着还骂道:你狗的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有了两个儿子还想要个女子!

  妇人一边还骂,一边就抱住丈夫肆意挑逗,旁若无人的仍旧要自己的丈夫奋力骑墙,故意做出种种无耻撩人的姿态,狗爬蛙附,雀咬嘴,虫勾联的样子,不为贪欢,只为再怀一胎,为自己男人生个儿子。

  最可悲的是小镇上竟然还有争相效颦者,大挑拇指者,津津乐道,以为这妇人是个难得的大孝之人,只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般的陈腐观念,在这个小镇根深蒂固使然,偏那男人又是一子单传的白丁,故而更是理直气壮,以为得计。

  只因这个钉子户,使计划生育工作无法开展,每每动员绝育,妇人们便唁唁言日:你们柿子拣软的捏,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先把人家XXX给绝育了,我们这些人不用你们追撵动员,立马就自己去做绝育手术!

  小镇的镇长是个血性男子,听计生委主任百般诉苦,被那女人们的公然叫板激得大怒,帽子往地下一掼,便调集镇上一帮基于民兵,撒开人马,四处寻找和围堵那个类似跑反的妇人,竟然被一举擒住,硬性拖拉着妇人往医院去。

  一路上那妇人撒泼使赖,百般刁难,百般咒骂,都不管用。

  最后妇人便使出女人对付男人的杀手锏,一下子脱掉自己的上衣,褪下自己的裤子,露出胸前两个松弛如破麻包也似的奶子和胯下一个龌龊奇臭的羞处,惊得那些还都是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基干民兵们,个个目瞪口呆,人人含辱窃笑,晦气至极地避之惟恐不及,一时做鸟兽散,只撇下小镇镇长和计生委主任。

  面对妇人,连那个原本怒发冲冠的小镇镇长也没了脾气,一时也被弄得呆了眉眼,没了办法,失了主张。只好红着脸,怒骂几声,眼睁睁地看着费了好大气力好容易才捕到的一个妇人走掉。那妇人还卖弄风情似地冲他哧哧地窃笑着,也不忙穿衣服,手里拎着自己的裤子像拎着一个护身符,得意洋洋地光着一个屁股,大模大样,拔腿就走,一溜烟似地扬长而去,又要去寻她的男人做那件事了。

  妇人的嚣张气焰彻底地惹怒了站在一边不吭声的女计生委主任,这个过去曾经在县里球队当过投篮手的人到中年的女干部,忽然就噌地一声射了出去,几步就追上那个妇人,扛麻包似地将其扛在肩上,大踏步地向镇医院走去。

  那妇人被吓呆了,一时也挣之不脱,便被女计生委主任扛到医院,亲自大力按在床上,强制性地很顺利地给妇人做了绝育手术。绝育后,那妇人竞然也没哭没闹地认了命,对计生委主任说:唉,大妹子,也赖不得你,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没个儿子,保根家就断了根。也是他自己命赖,怨不得我,我是为他尽了心力。不瞒大妹子你说,这些年生孩子生得我都快没命了,你以为我真的那么想生孩子吗?!

  如中国那个著名的小品中表现过的那样——为了不被村里抓去做绝育手术,而不惜当盲流,四处逃窜,一路从吐鲁番生到海南岛,生下的孩子,个个都是丫头片子,不生儿子不罢休,还要继续生下去。

  这样的现象,这样的情形,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广大的城镇和农村,何止千千万万?纵容吗?放任吗?人道乎?人权乎?令人遗憾和心酸的是,他们竟然根本无暇去顾及,甚至想也没有想过,在他们贫瘠荒凉的大脑里,几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去顾忌,他们只要传宗接代,只要有个顶天立地的强劳力,只要生个儿子。

  这要求似乎卑微低下得可怕,似乎也全然的不过分,遗憾的是造化偏偏弄人,要与他们作个对头,你想要男孩我偏不给你,你想要女孩我也偏不给你,丝毫也不肯眷顾于他们,送子娘娘只送他们不想要的孩子,让他们常常失望。

  他们为之愤怒,执拗地认为,既然造物主敢于公然和他们作对,让他们的盼望每每落空,既然送子娘娘阴差阳错地总是让他们屡屡受挫,他们便敢于悍然地一生再生,让整个中国失望,让整个世界失望,让整个生态环境为之大惊失色。

  中国有两个基本国策,一个是计划生育,一个是环境保护,在这个前提下,以上所述中国之国情,中国控制人口所特有的苍凉和悲壮,便全然地蕴藉在其中了。

  恐怕连美国的克林顿总统,对此也会束手无策,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宋健和“人口控制论”

     如果人口突破限值,不计划生育,便会像蝗
   虫那样无穷无尽地繁衍增长,最终使中国像一片
   密密麻麻布满了蝗虫的庄稼地。

  中国是个发展中国家,重男轻女的意识,在现在的城市中已经轻微得近乎于绝迹,但在农村仍然阴魂不散,尤其是在那些僻处一角的偏远地区,更是如此。

  那些偏远地区的人们仍然生活在贫困之中,至今没有见过电灯为何物的村庄在中国也并非一个小数,山西省远在塞外处有一个三靠村,流传这样一首骇人听闻天荒地老的充满自嘲色彩的民谣:点灯靠油,耕地靠牛,娱乐靠球!

  我有一个嫡亲的小妹,从小在北京的姥姥家长大,当年甚至连户口都迁到了北京,可是为了全家团聚却接她回来。回家后,她长大上学,高中毕业赶上插队,还算是幸运,当时她被插到与上述地区相邻近的一个县里的林场工作。

  她因为插场而爱上了一个林场的小伙子,因相爱而结婚,因结婚而生孩子,生下一个是女子,又生下一个,还是女子,再生一个,仍然还是女子。

  她每一次回家,样子都要憔悴几分,满嘴的牙齿疏松活动,獠突向外,连嘴皮都包不住,我们全家人心疼的不行,动员她不要再生,赶紧去做绝育手术,她在我们家一向是个性格温顺逆来顺受的人儿,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却坚定得令人难以置信,她也不反驳我们,只是笑,只是不置可否,只是不肯答应,回去之后,照旧我行我素,究其原因,便是她的丈夫也是一子单传,她已经被环境完全的同化了。

  我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心里一阵阵的酸楚,对她的冥顽不化简直恨之入骨,但她毕竟是我嫡亲的妹子,又气她又心疼她,却又无法可施,只能责备她几句,还怕说重了,让她心里难受,受委屈,那种尴尬情状,真像一句当地的俗话中所说的:豆腐掉在灰堆上,拍也拍不得,打也打不得,让人徒唤奈何!

  然而,造化终于怜悯她,赐给她一个男孩,她成了幸运者。

  那年我去看她,她抱着那个男孩,气色显得比过去好了许多。

  她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她的一些事情,说:今年五月,我正在家里,就被计生委的一群人给逮住,往拖拉机上一扔拉了就走。拖拉机上一车女人,都是被人家逮住的。逮住就逮住吧,反正我已经有了个儿子,绝育就绝育了,不怕了。别的女人有些刚生了三胎,有的生了四胎,还没得着个儿子,可是被吓死啦!

  她以纯粹当地人的神情和当地人的语气,向我描述着那种情形:路上女人一个个的要往车下跳,可是看得紧,跳不了。人家说你们有福气,这回是突击手术,地区医院来了好多医生,医术高明,做手术没后遗症。我就想迟早也得做,不如趁着有个好医生,做了省心。这时就把一车女人拉到一个院子里头,那些女人鬼哭狼嚎的,一个一个被拉进房里做绝育手术。他们要拉我,我说:不用,我自己走!

  小妹说:我就自己走进一间房里,那是一间闲房,窗子上挂了一疙瘩布,地上垒着的砖头上铺了块门板,门板上铺了个褥子,罩了块白塑料布。那个做手术的医生是个小个子女人,听说话是个侉于,说:你脱了衣服,先躺在上面!

  我小妹就自个爬上门板,躺在上边,等那个医生动手术。

  那个医生先是给我小妹消毒,后来就开始动起了手术。绝育是个小手术,做起来并不费事,只要一会工夫就可以做完。可是刚开始做就出了问题。

  我小妹一边笑,一边说:那个医生是个小个女人,不大点个人,个子低,够不着,就搬了一摞半头砖垫在自己脚下。小个子医生拿把手术刀子刚割了我一下,我还没来及叫一声哎哟,人就没了,我说好端端的把个人哪去啦?欠起身一看,原来是从砖头上给跌下去啦!

  小妹犹有余悸地笑说:大哥,你说怕不怕,那个小女人割着割着人就从砖头上跌下去啦,割着割着,一个人就好端端的没啦,一会就又上来了,接着割,割着割着,又跌下去啦,没完没了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小妹反复地向我叙述那个细节,因为她除了当时害怕,过后便觉得好笑,也觉得有点后怕,像说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不断地重复说:那个小个医生,割着割着就从砖头上跌下去了,跌下去赶紧再爬上来,刚拿刀于割了几下,就又跌下去了,一个手术做下来,跌下去足有十几次,吓得我老和她说:这回你脚下踩稳点,甭再跌下去了!可是我话没说完,她又跌下去啦!你说我怕不怕,真是灰的,那天我真怕她脚下一晃,往下一跌,吃不住劲把刀子一下攮进我肚子里,真是吓死我啦!

  我却越听越觉心酸,越听越觉得我小妹可怜,我痛心疾首也是很自私的想,这事情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可是根本就不应该发生在我小妹身上!

  小妹却一副满不在乎无所谓的样子,只是觉得好玩,好笑,说个不停,那种麻木不仁的样子让人悲哀,笑着解嘲说:我这也是活该,谁让我生了五个孩子!

  我问她:如果这第五个还是个女子,你怎么办?

  小妹却嘴脸依旧,笑说:咋办?再生呗!

  我忍不住悲愤,冷然道:你确实是活该!

  我知道我已经找不回过去那个纯良温顺听话懂事的小妹,我的嫡亲的小妹已经被当地完全同化,被时代被良知被文明,遗忘在那样一个落后山区的角落里了。我爱我过去的那个小妹,也爱我现在的小妹,但我却不同情现在的小妹,我惟一的愿望是如何改变她,让她重新回到文明的怀抱,回到良知的怀抱,回到时代中来。

  从我嫡亲的小妹身上,我切肤之痛地深切认识到,中国人民和中国政府在计划生育上过去、现在和将来,所面临的局面是何等的棘手何等的艰难卓绝,中国人民举国上下在控制人口问题上都付出了巨大的不遗余力的牺牲,基层计生工作者和那里的人们付出的是何等苍凉而悲壮的代价,是何等的无可奈何呀!

  我所敬重的那些民主的斗士们,那些人权的卫士们,打一个颠倒,如果把你们放到基层计生委的岗位上去,让你们做他们所做的控制人口的工作,然后再让他们到你们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指责你们,你们又会怎么想呢?

  中国的人口问题和环境问题是同样大的两个问题,绝非嘴上谈兵的事情,只要基层计生委的具体领导嘴上松一松,当地的人口就要翻一番,攻一攻,中国政府只要态度稍微软一软,中国的人口马上就能给你一下子超生几个亿,这就是我们中国的国情,这就是我们中国的现状,你让我们的中国政府怎么办呢?!

  1982年,马寅初这位百岁老人逝世,不必做任何解释,只要看看中国政府在所发悼词中对这位含冤负屈几十年的人口学家的盛赞之词,就知道当时的中国下了多么大一个决心,接受了一个多么惨痛的教训,面对着怎样艰苦卓绝的一个局面,准备作出怎样一个姿态来挽回历史所造成的重大错误,悼词曰:在委屈和痛苦之中,他不慑权威,不顾名利,孤军奋战,创一代新风,为学人创光辉榜样。

  中国政府在控制人口问题上是从计划生育人手,中国政府在控制人口问题上的最终的姿态,便是以人口控制论专家马寅初老先生为光辉榜样的——那种雄牛健牯一般梗着真理的硬脖子,不肯做些微的弯曲和退让,明知寡不敌众,仍然坚持斗争,不屈不挠,持之以恒的伟大精神: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身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决不向专以力压服不以理服人的那种批判者投降……

  这里不妨用马寅初先生当年声明中最后几句话,当作现在中国政府对某些来自国外的不负责任对中国计划生育问题所提出的种种洁难,在此一并做个权威性的回答:因为我对我的理论相当有把握,不能不坚持,学术的尊严不能不维护,只得拒绝检讨。并希望这位朋友仍然虚怀若谷,不要把我的拒绝检讨视同抗命则幸甚。

  宋健在文章中写道:受激于马寅初先生的风范,面对令人忧虑的中国人口,我邀约于景元。李广元等,应用控制论的理论和方法接续研究人口控制问题。熟悉人口学历史,搜集中国人口资料和数据,建立数字模型和选择控制方案等工作,费时一年多。1978年我随杨嘉墀先生去芬兰参加国际自控联第七届大会,顺访荷兰,在屯得特大学遇到奥勒斯德教授,见他们也在用控制论方法研究人口问题。万里之外钟伯相遇,不胜欣喜。回国后,信心大增,研究工作迅速进展,有如破竹之势。

  1980年新华社公布了宋健运用控制论方法研究中国人口发展趋势的百年进程预报,宋健的研究科学地表明:如果中国按当时的生育水平延续下去,那么200年中国人口要超过14亿,2050年达到40亿。如果今后平均每位妇女生两个孩子,到2050年中国人口达到15亿后,才会停止增长。

  宋健和于景元的人口控制论研究结果公布之后,在全社会都引起了反响,许多人觉得情况严重,纷纷来信打电话询问。也引起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王震副总理还专门约见宋健,王震副总理见了宋健,满脸关切地问宋健:是否有办法把中国的人口控制在3-4亿左右,那就好了!

  对王震副总理的这个问题,宋健一时也没有办法回答。

  后来宋健和于景元完成了人口控制论中关键定理的证明,这个定理显示:对每一个国家和民族,存在一个双向极限的问题总和生育率(即每个妇女的平均生育数),并找到了计算它的公式,超过这个极限,人口将无穷的增长下去。中国80年代的人口限值是2.16。低于这个限值,人口将逐步下降。

  宋健和于景元的这一研究结果公布后,世界各国科学家都表示赞同,不少数学家和控制论科学家按此方法扩展研究,并逐步形成了人口控制论这个学科。在这个学科形成的过程中,宋健和于景元的研究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谓功不可没。

  宋健的研究结果十分可怕,如果人口突破限值,不计划生育,便会像蝗虫那样无穷无尽地繁衍增长,最终使中国像一片密密麻麻布满了蝗虫的庄稼地,响彻着争相大嚼的骇人的蝗虫的唼喋声,顷刻之间,这片茂密的中国的庄稼地便会被吞噬得干干净净。当这群为饥饿所迫的40亿只中国的蝗虫们弹动触须,张开翅翼,遮天蔽日地飞向别国的庄稼地去觅食时,我很想知道那些总是在谴责中国在计划生育问题如何的不人道、如何的不民主、如何的不遗余力。如何的不择手段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们,他们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中国人又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人满为患,这真是一件让人感到无比头疼无限恐惧的事情,为了整个人类世界的生态平衡,为我们每一个中国人自己的未来,我们必须从今天开始,必须自觉地从每一个人自身开始,必须避免2050年中国人口增长到40亿人这样一件十分严酷的事情,如果发生了以上我所描述过的那种蝗虫一般的人口状况,那么我们如今所从事的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都将失去任何意义!

  事实上,计划生育也是最大的生态保护和环境保护,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只勉强够十个人糊口的食物,却又多出了二十个人来分,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每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份对生态世界的消耗,每个人一生要消耗掉的物质可以堆成一座山,所制造的垃圾也可以堆成一座大山,所以每减少一个人的生育,就意味着为这个世界节省掉一座大山的支出,避免了一座新的垃圾山的出现和对生态环境的污染。

  如果中国的人口问题得不到有效的控制,那么我们今天所从事的生态环境的保护工作也是一句空话。计划生育是最直接的环境保护,是目前保证中国人可持续生存发展的惟一的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如果中国的人口到2050年突破了40亿,那么我们中国目前所从事的生态环境保护就是一件扬汤止沸舍本逐末劳而无功的毫无意义的事情。中国的环境保护必须以计划生育和控制人口为前提,必须在此前提下进行软件和硬件双向全方位的强硬操作,任何一种侥幸心理和疏忽大意或是放任自流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和严重后果。

  在人口问题和环境问题上,我们中国政府和我们中国人都已经没有退路,合二为一地解决问题,一分为二地进行操作,双管齐下,这是惟一正确的正本清源的有效手段,正如治理淮河流域的污染,必须从清理污染源人手一样。如果淮河流域没有1.5亿人口,淮河流域的经济发展就不会过热,造成的污染后果也就不会如此严重。淮河流域人口过分的稠密,与淮河流域的不认真搞好计划生育,是密不可分,息息相关的。

  当然这里有历史的原因和客观的原因,但任何一种人类的原因在自然面前都无须启齿,强调任何一种客观或是历史的原因甚至现在原因,都不会因此而使我们所面临的严酷现状稍许有所好转,我们只有脚踏实地一丝不苟地去做,舍此再无它法。中国政府在这一点上表现得可谓英明果断,以计划生育和环境保护这两个问题作为自己的两个基本国策,这两项基本国策原本就是殊途同归异曲同工的。

  宋健应用自己之所长“控制论”来研究人口控制问题,可谓得其所哉,亦是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一次天衣无缝的啮合与杂交,取得极大成果,自然无须多言。

  笔者最后在此想要斗胆对宋健先生所说的话是:既然先生已经用控制论与人口论相结合研究出了《人口控制论》,何以不再用控制论的方法和原理研究一下环境问题,创立一门新的学科《环境控制论》呢?中国和世界都需要这样一门学问。

  当然,这只是笔者突发的一点奇想而已,说不定是一个笑话也未可知。

  还是趁此打住笔,回到正题,让宋健从过去走回来,一直走进中南海。

               宋健走进中南海

     毫不夸张地讲,淮河治污行动是中国环保有
   史以来一次最大规模的行动,其影响力将会震古
   烁今,举世瞩目,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都会遗及
   恒远——好则泽被永久,福荫于子孙后辈,坏则
   影响幽微深远,祸及千秋万代。

  1986年,宋健气宇轩昂地走进中南海,走进国务院,以国务委员和国家科委主任的身份,接替李鹏总理,担任了国务院环委会第二任主任,主管中国的环境保护问题。宋健因此写道:1986年,我受命出任国务委员兼国家科委主任,惶惶不可终日。我深知,如果别人受命于此岗位,可能比我做得更好。但是,我绝不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我要竭尽绵薄,为人民能得科技之惠,为学者能为国尽其才,鞠躬尽瘁,贡献我的智慧、心血和生命……

  宋健走入中南海,进入国务院,绝非偶然,亦非侥幸,而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发奋图强,刻苦学习,兢兢业业,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是以有限的生命与无限的工作相搏,以无限的求知欲和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较量的结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一步有一个脚印,留一个脚印有一处建树。

  如同爬山,一溜羊肠小径,盘旋向上,百折千回,懒走一步,省略一个弯儿也爬不上去。好似登高,想要登到高处,休想取巧,莫要使懒,一百单八蹬,想到极处去送远目,看好景致,是一个台阶也少不得的,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更上层楼。

  用他自己的话讲则是:能在科学事业中做出成就,勤奋和机遇缺一不可。

  宋健对自己的一生,仅用“珍惜机遇”四个字以概之,自然有他的道理,但从来天道酬勤,机遇亦会选择主人,绝不给使懒取奸的人,这似乎也断然没有错。

  宋健可谓受命于危难之时,其时正是中国经济出现高速增长,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日趋严重的时候,松花江污染,趵突泉水竭,白洋淀干涸,难老泉老了,汾河成了污水河,晋陕蒙告急,小秦岭金矿乱采乱挖……那时整个淮河流域的水污染问题还没有提出,直到首届中华环保世纪行中小黑河的报道,才被完全揭出,提上国务院的议事日程,那时只有一些沿淮地区的小流域濒危求援的信件。

  十里荷香十里菱塘的白洋淀枯涸五年之久,一度时期由于华北平原在短短的几天集中降雨,雨水汇成洪水,沿着唐河等几条干涸已久的河道直泻白洋淀,白洋淀又一次充满希望的波光,只要有了哺育生命和万物的水,白洋淀就可以起死回生。

  然而雨水汇聚滚滚奔泻而来的水,已经并非人类字典上那个原始的简单意义上的水,水这位在人类日常生活中总是充当着匆匆过客的、可怖而又可亲的大自然的使者,已经今非昔比,它不幸被人类现代工业和现代城市完全异化。

  白洋淀的人们很快发现,水已经不再是一方面可以吞噬人畜、村庄和田地的怪物;另一方面也可以供人畜饮用、庄稼灌溉。万物生长、可供人类役使的大自然的使者,而全然被污染异化成了另一个面貌狰狞肮脏龌龊一无是处的坏家伙。

  注入白洋淀的水,裹挟着大量发黑发臭的污水,其色怪异,其味呛人,不光人畜不可以饮用,就连灌溉也是不可以的,不光不能使干涸的白洋淀起死回生,而且还雪上加霜地污染了白洋淀,大量的污水从保定和沿线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工厂和城市中,昼夜不停地奔泻直人白洋淀,连紧挨白洋淀修建的唐河污水库,也因污水暴涨而不断有污水渗漏人淀,白洋淀严重污染,危亡在即。

  一份份内参,一份份紧急报告飞到北京,送达中南海,李鹏马上做了批示,邓小平也做了批示。1992年秋天,宋健决定,国务院环委会到保定去开现场会,一定要找出症结,彻底解决白洋淀的水污染问题。国家环保局局长和10多位部长、省长,还有解放军三总部、当地驻军的将军们参加了现场会。

  置于宋健面前的,是苍茫一片的白洋淀积蓄着的一湖污水,像一叶被结核病菌感染了的淌脓发臭的肺,上游一条条干涸的河道像失去了血液的动脉,形成鲜明的对比,显示出华北平原生态的脆弱。只有府河还在流动,可是流动的不是河水而是从上游汇聚而来的工业和城市污水,这些高浓度的污水流经之处寸草不生,排污沟边生长的杨树正在枯死。这一河污水流向的目的地,便是白洋淀。

  现场办公会上,有人提出一期二期治理方案和三年五年治理规划,宋健皱着眉头不同意,说:白洋淀的污染治理绝不能再拖下去,我们不能把白洋淀的治理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不要搞五年十年规划,越快越好!

  短短两大多时间,宋健下淀观察,寻河溯源,终于探明情况,找准了关键,做出决定:抓住关键,从治理污染源开始着手,首先对保定大量的城市污水进行综合治理,建设二级污水处理厂。对白洋淀污染影响较大的十几家企业进行重点治理,有的要关停并转。对白洋淀的旅游污染进行积极防治,划定旅游区,所有的船只仅限旅游区内活动,限制燃油机船的数量。解决淀周边的生产与生活垃圾地污染问题,防止水产养殖可能对白洋淀造成的污染……白洋淀治污战役就此打响。

  不久,晋陕蒙接壤地区又踩上了宋健的足迹。

  毛乌素曾经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在无定河上游,匈奴首领赫连勃勃曾经建立了大夏国的都城统万城。遥想当年,羽书驿马,铁马金戈,耀武扬威的赫连勃勃曾经登上清澈见底的无定河边的一座山岗上,面对一片绝佳的波光草色,志得意满,曾经击节赞叹曰: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

  飞鸿传书、烽火连天、狼烟入云、飞箭破空、折戟沉沙,多少年过去,一轮又一轮燃起的冲天战火、屯垦、天火、砍伐、牧放牛羊、乱挖乱掘,使时至今日的无定河边,多是一堆一堆沙砾和白骨,昔日临广泽而带清流,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如今水草丰茂的晋陕蒙三省地区交界处,已经变成一片荒凉而贫瘠的土地,山风一吼,沙石乱走,黄尘蔽空。

  80年代,在晋陕蒙地区,相继发现了准格尔、神府。东胜、河东等四个大型煤田和世界级天然气田,在这一地区发现了煤、气、油8类48种矿产资源,以煤炭资源最为丰富,已探明煤炭储量达2800亿吨以上,相当于全国已探明煤炭储量的1/3,其中神府煤田储量就达876亿吨,已脐身于世界七大煤田之列。

  这震惊世界的发现,使晋陕蒙三角地区,重新成为一个神奇而富有的地方。

  1993年冬,宋健来到鄂尔多斯高原。

  发源于鄂尔多斯高原的乌兰木伦河,在它流过的地方,尽是狮黄色的高大沙丘、石山和地台。在乌兰河出产的煤,却是黑三角地区甚或全国最优质的煤,被称为乌兰煤。不久前爆发的煤海大战就发生在这里,乡镇煤窑几乎在一夜间就由十几家演化成五百多家,那时几乎是人人采煤,家家开窑,到处开花。

  由于大量的废渣乱石被倒入乌兰木伦河,阻塞了河道,1989年7月21日的一场暴雨,乌兰河洪水暴涨,猛恶惊心,一举淤平了17处河道边的矿井,9处露天采坑,冲毁神府铁路多处,直接经济损失1300万元。1992年8月7日的又一次洪水的泛滥袭击,冲毁农田13万亩,草场11.7万亩,河堤工程15处,直接经济损失1380万余元。

  最为可怕的是,在矿区的开发中大量的废石乱渣弃入乌兰木伦河,总量已达7千余万吨,倾倒有增无减,与日俱增,使乌兰木伦河的河床抬高了4米。乌兰木伦河上的公路大桥的桥墩已经被掩埋,如果河床继续淤积抬高,洪水将会淹没整个地区,这一地区将不复存在。更让人忧虑的是榆林地区11条主要河流中的9条已经被不同程度的污染,这些情形使亲眼目睹现状的宋健更是忧心如焚。

  宋健望着满目疮痍的乌兰河山,望着苍远的流云,思绪翻滚。

  生长在山坡上的芨芨草和苍耳已经忘记了过去的岁月,傲慢地笔直指斥着苍天,指斥着当地窑主,从对地面破坏性的掠夺,又转向了争夺地下的财富。他们浅薄而狂妄地叫嚣着要不惜一切代价发财致富,谁要是挡他们财路,就和谁血战到底,他们将一个黑三角地区挖了个千疮百孔,黑三角已经在控诉和抗议。

  只有褐色的地衣和苍绿的苔藓,这些宁肯受穷也不肯以身试法的平和大众,还依稀记得过去,以自己单薄而坚韧的血肉之躯勉强维护和蒙蔽着沙化的岩石的石化的土地,做着一个瑟缩的梦,怀想着过去岁月的旖旎风光,不能自已。

  宋健暗下决心,这样无政府的乱采乱挖现象,绝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了!

  翌日,国务院环委会的现场办公会在黑三角地区召开,参加会议的有内蒙古自治区、陕西省和山西省政府的领导,国家环保局、国家计委、财政部、水利部、煤炭部、地矿部等十多个部委局的领导同志。汇报情况,提出意见,然后拿出方案。

  人们注意到,正是在这次会议上,宋健又一次提出他对中国环境保护的深谋大略,宋健说:要从21世纪我国能源基地战略西移的高度来认识目前晋陕蒙接壤地区存在的问题。如果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受到破坏,将无法完成本世纪末下世纪初的能源基地重点西移的任务,将对我国经济的持续发展产生严重的影响。

  宋健认为:在我国一次性能源中,煤炭的比例占到80%以上,从目前已经探明的储量来看,晋陕蒙接壤地区将是我国能源西移的重点,是接替山西成为我国下个世纪主要的也可能是惟一的战略资源富集地区。所以要从这个高度认识黑三角地区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问题的严重性。从而做出了全面治理的决定。

  他说:晋陕蒙地区是黄河接壤地区,也是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其输沙量占黄河泥沙总量的1/4以上,是黄河粗沙的主要来源,由于受下游黄河壶口的限制,矿区大量泥沙和废渣不可能全部下泄,一旦堵塞了黄河壶口的壶嘴,使黄河泛滥成灾,后果就不堪设想,如果黄河的河床淤积抬高,那会危及黄河两岸的十多万群众的生命财产,必须防微杜渐,高度引起我们的重视。

  谈到乌兰木伦河的清障问题,宋健认为需要分类分期解决,该关的关,该治理的治理,该上新技术的给他们上新技术,绝不能心慈手软。对晋陕蒙地区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问题则需要作为一个科学的系统工程来抓。

  如今晋陕蒙地区的清障工程和生态保护和环境治理工程以及大规模的科学研究已经全面展开,相信不远的将来,这里的生态和环境将会有所好转。

  宋健上任伊始,所抓以上几次治理环境的行动,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为1994年的淮河治污行动做准备做铺垫的。淮河全流域的污染治理关涉四个省份,关涉中原地区1.5亿人的健康和生命安全。

  毫不夸张地说,淮河治污行动,是中国环保有史以来一次最大规模的行动,其影响力将会震古烁今,为举世所瞩目,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都会造及恒远——好则泽被永久,福荫子孙后辈,坏则影响幽微深远,祸及千秋万代。

  不知宋健先生是否与笔者有同感?

             智者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

     这个邪恶女人不论如何巧舌如簧,为自己辩
   白,都是枉费心机,因为是她拿来了那个潘朵拉
   的盒子,把人类的好奇和怀疑当作钥匙,借用人
   类的智慧之手打开了那个潘朵拉的盒子,仅此一
   条,她便是人类万劫不复的罪人和仇人。

  潘朵拉心情沮丧地望着在月色亮光的智慧之树下已经鼾然入眠的智者,轻声细语,她对智者说:智者,从今往后,为了逃避你智慧的追杀,我只能及早远远地避开你,真心实意地惧怕你,拿着我那只你们没有打开过的美丽的潘朵拉盒子,驾着我黑色乌云的战车,赶着我黄色狂风的骏马,赶紧逃到黑暗的地狱去!

  潘朵拉一边在空中自怨自叹,一边慢慢地下降着自己的云车,这当儿,地上的人们已经全部进入了梦乡,夜深人静,银色的月光从天空朗照着绿色的草坪,草坪上静静地躺着那只美丽的黑色的潘朵拉盒子,显得十分神秘诡异。

  潘朵拉正想拿走自己的盒子,赶紧逃到地狱里去,然而这时潘朵拉却发现那个智者突然醒来,并已起身,悄悄向草坪中的盒子蹑手蹑足地走来。

  潘朵拉最终发现,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恰恰是那个智者。

  可怜的智者,正因为他有着超人的智慧,所以他的好奇心也是超人的,超人的好奇心折磨得智者无法人眠,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再也无法承受好奇心透骨的折磨,悄悄地走向绿色的草坪,拿起那个潘朵拉的盒子,慢慢打开,他原本只是想着悄悄地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再把它关好,伪装成原本的样子照旧放在草坪上,让他的伙伴们永远地幸福下去快乐下去好奇下去,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盒子一经打开,便再也无法关闭,从打开的盒子里一下子飞出了许多的坏家伙,它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名字:自私、贪心、残忍、淫乱、恐惧、嫉妒、痛苦、忧愁。饥饿、贫穷。卑贱、丑陋、干旱、洪水、战争、暴力、罪恶等等。

  潘朵拉开心地放声大笑,笑声从她的喉咙中冲出来,化为雷声和闪电,雷电轰击着大地,从天空摧落如注的暴雨,洗净了她对人类智慧的最后一丝恐惧。

  所有的人们都被雷暴和潘朵拉巨大的笑声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的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雷电和暴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害怕和恐惧。

  潘朵拉摇动满头黑色的长发,乌云似的长发在雷电中猎猎飞扬,她大声笑着对自己讥讽说:哦,潘朵拉,在几分钟之前,你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太过低估了人类的智者,准备拿走你黑色的盒子,逃到地狱里躲避人类智慧的追杀。可是一眨眼你却惊奇地发现,打开你那个灾难的魔盒的不是别人,恰恰是那个智者。

  潘朵拉奇怪地问自己:为什么人类有智慧可是却不会使用它?人类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卓有成效地运用他们自己的智慧,也不知道自己的智慧有何妙用?他们只是消极地使用自己的智慧,就如同随便地浪费和抛掷地球上的物质一样。他们不知道所有地球上一切物质都是有序有限的,用光之日也就是人类毁灭之时。他们也不知道人类的智慧是天地间一团最伟大的新兴的圣火,它能照亮整个宇宙,连黑暗的地狱,也无法逃避它智慧的光芒。哦,多么伟大的人类的智慧啊,我真为你惋惜!

  潘朵拉眼里闪射着青森森的电光,用雷一样的声音向人类宣布道:人类啊,你们太不懂得你们智慧的伟大了,你们富有智慧的人类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玩火一样,在毫不经意地浪费和玩弄着你们伟大神圣的智慧,这些被你们玩弄的智慧像圣火一样,一方面照亮了你们人类的蒙昧和混沌,点亮了你们人类天性中善良和美丽的漫漫长夜中明亮的灯盏,同时也点燃你们人类与生俱有的那种恶的本性。

  潘朵拉说:你们人类恶的本性在没有受到诱惑的情形下,往往像一条冬眠的蛇那样深深地潜藏在思想的草丛中不动声色,而一旦发现了什么诱惑它吸引它的东西,蛇的本能就会像那个好奇的智者一样从蛰伏中完全醒来,怀着疯狂的好奇的无法遏制的欲望跑去打开那只潘朵拉的盒子,把盒子里的魔鬼一古脑儿释放出来。

  潘朵拉大声叫嚣着为自己辩解:过去对我的那个传说是极不公平的,因为我的美丽的潘朵拉的盒子里,其实并没有事先装好七七四十九种灾难,只是装了一些人类的欲望,是这些欲望给人类带来了灾难,灾难又反过来愈加诱发了人类的这种欲望。恶的本质是什么呢?就是人类无限的欲求,极度的贪婪,绝对的自私,如同恶之毒焰,点燃起熊熊燃烧着的潘朵拉的胜利炉火,潘朵拉在炉火中冶炼着人类的智慧,利用人类智慧,锻铸着一只现代化的更加可怕的新的潘朵拉的魔盒。

  潘朵拉为自己辩解着,说:你们人类长期衣食无忧,健康长寿,福乐无疆,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时的人类是美丽而善良的,因为美丽和善良是罪恶和丑陋的克星。当美丽和善良占上风时罪恶和丑陋就无从立足。我的这只黑色的潘朵拉的盒子是用特殊材料造成的,只有用这种特殊材料造成的盒子才可以囚禁罪恶,关牢人类的欲望。罪恶和欲望被关在这样一只魔盒里,连我都无法打开它,自然也没有办法释放它。只有好奇和怀疑才是真正的钥匙,才可以打开这只可怕的盒子。

  潘朵拉惋惜地说:可怜的人类呀,你们知道好奇和怀疑是一种什么东西吗?好奇是一个淘气的男孩,怀疑是一个疯狂的女孩,怀疑的女孩领着好奇的男孩,无意中闯入了上帝的巨大的实验室。实验室里没有人,可是却井井有条,循循有序,到处都是一些闪闪发亮的瓶瓶罐罐和一些五颜六色的色彩和颜料,到处都有发条和齿轮在转动,充斥着流动的液体和转动的东西,屋顶上还有滚动的雷电和喷涌的蓝色水流。到处都有巨大的电子计算机、巨大的屏幕和巨大的操作台,操作台上还有许多只巨大的试管和巨大的烧杯,烧杯正放在巨大的酒精灯上加热,可是上帝却不在。

  潘朵拉继续说:这个怀疑的女孩和好奇的男孩,面对试验室里的一切,都觉得怀疑,都觉得好奇,一男一女两个顽劣成性的孩子,不知深浅也不知厉害,东摸摸,西碰碰,开始解剖和触摸所有的东西。于是上帝实验室中的所有的东西便开始嘭嘭嘭嘭被弄得乱响,一会儿冒烟,一会儿走电,一会儿起火,一会儿漏水,整个试验室都被折腾得七零八落,东西一片狼藉,零件到处都是,一切事物全部错位。那两个顽劣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虽然在折腾中也吃尽了苦头,一会儿被电击得鬼叫,一会儿被水淹得半死,一会儿被东西砸伤,可依然故我,依然怀疑,依然好奇,依然不肯罢手,就这么着从创世纪一直折腾到现世纪,还要继续折腾下去。

  潘朵拉叹着气说:你们的这种好奇和怀疑,一方面使你们人类智慧变得更加锋利,一方面也使你们的智慧变得不可救药,你们总是在毁坏中创造,总是在创造中毁坏,总是在毫无节制地使用和毁坏着地球实验室中所有的东西,这些东西已经被你们毁坏得没有多少了。正是因为你们对智慧的毫无节制的役使,才使得你们人类的智慧走向了负面,在我的面前才显得苍白无力,无可奈何。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们人类的智慧,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好奇和怀疑妨碍了你们正确地使用智慧,使用思考的武器和创造的武器。我终于明白,人类最大的优势也正是他最大的弱势,人类得之于智慧的创造,最终却要毁之于这种泛滥成灾的创造和智慧!

  但是这个邪恶的女人,不论如何巧舌如簧地为自己辩白解释,都枉费心机,因为是她拿来了那个潘朵拉的盒子,把人类的好奇和怀疑当作钥匙,借用人类的智慧之手打开了那个潘朵拉的盒子,仅此一条,她便是人类的万劫不复的罪人和仇人。

  自从七七四十九种灾难从潘朵拉的盒子里跑出来,这些坏家伙来到人世间安家落户,人类的好日子便宣告结束,失去了过去那种富足祥和。福乐无疆、无忧无虑的生活,时刻遭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和疾病的威胁,时刻遭受着诸如贫穷、战争。暴力。罪恶、苦难、痛苦、恐怖、疾病、污染等等灾难的威胁。

  天灾和人祸总是相伴而行,从此之后,人类的好日子便过完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人类便踏上了追踪潘朵拉的漫漫长路。

            淮河断想:骚人墨客今何在

     中国政府深知,肘腋之患不除,便会演化为
   心腹大患。壮士何以断腕乎?并非吃饱了撑的,
   而是因为那只手被毒蛇咬了一口,如果没有勇气
   及时地砍掉毒手,贻误时间就会毒气攻心,毒发
   身亡。

  为追踪那个妇人潘朵拉,笔者曾在四月间,与李风、老潘、王厉子、祖伟数人赴淮,日行程数百公里,十数日间往来穿梭,逡巡于臭河黑水之间,惊骇于沿途所闻所见。古人以为升平之象征,便是海晏河清,岂料如今河已不清,不免想问:海将奈何?一路奔波采访,遍阅资料,深知个中情缘。为治理污染,中国政府几年内在全国相继关停并转了六万余个污染企业,仅淮河流域就关停了上万家企业,如此大的举措,如此不惜牺牲经济利益的坚定决心,在中国的历史上是没有的,在世界的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如此慷慨悲歌的壮士断腕之举,真个是悲壮之至,让人又是为之感奋,又是为之伤怀,故草填五阕小词,以记淮河之行,谨录在此,以博共识。

                 其一
     可叹肝胆英雄,千古以慨当歌,埋骨青山处。望穿
   烟柳湖,情寄神州路。尚存一段忠骨,不复绿水
   无数,臭浆潦掌故。河黯平畴瘦,草枯天低树。

                 其二
     休提鱼跳鸥翻,莫濯红巾翠袖,谁上苦初透。浊
   沫随风臭,污水挟波流。昏鸦老树这穷,流水小
   桥日暮,临渴两岸羞。漫滤初始平,民生一时休。

                 其三
     流域六千关问,沿岸十万瘟神,亿五人可证。望
   河如望梅,饮水似饮鸩。世间多少真情,水中可
   见分明,何不现慈身。明枪还好躲,污水太伤人。

                 其四
     只求淮水清明,无意涂山卧虎,揭竿论高古。危
   卵垒陈胜,诸侯猎狐兔。大风起于汉祖,霸业溃
   于西楚,天下分三户。殷勤细问鼎,中原立九足。

                 其五
     勿令英雄重生,恐无青山埋骨,忠魂成野鬼。日
   月岂可昧,天地总关怀。鲲鹏何妨再举,诸子仍
   须唤回,经载道德归。神威奋夏禹,碧水止酸悲。

  中国政府深知,肘腋之患不除,便会演化为心腹大患。壮士何以断腕乎?并非吃饱了撑的,而是因为那只手被毒蛇咬了一口,如果没有勇气及时地砍掉毒手,贻误时间就会毒气攻心,毒发身亡。

  所以在20世纪末,中国政府正在以这种大无畏的义无反顾的壮士断腕的悲壮勇毅的精神和艰苦卓绝永不后退的行动,重新改写中国的环境史,这在中国时日无多的短暂的环境史上是前无古人的最辉煌的一页。

  这仅仅是一个良好开端,虽然这个开端前无古人,但是发端之后,却会有许多的来者继续。可想而知,到那时我们的中国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会是一个海晏河清山明水秀青天白日名副其实的锦绣中华,会是一个经济大国也是一个环境大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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