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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林姐狠命地用拳头砸了一下那个大地球仪,然后转身训斥着苏珊:“你什么事情也不会做。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工作人员。你现在就该考虑是我炒掉你,还是你主动提出辞职。”
  “总裁,我……?”一向工作严谨的美国姑娘,对总裁今天莫名其妙地发火感到有些奇怪。“你的工作就是在我的办公室外值班,接电话,挡住客人。你应该做到这些,懂吗?亲爱的苏珊小姐!”
  “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说过,我谁也不见,谁也不见!”林姐发疯似地叫喊,甩着她的头发。
  苏珊灰溜溜地走出林姐的办公室。
  “回来。”林姐又喊住了她。
  “什么事,总裁?”苏珊停下来问。
  林姐突然又换了一种语气:“对不起,苏珊小姐,我……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别介意我说的话。快到中午了,下楼吃饭去吧。”林姐说完,向她挥了挥手。
  “OK。”苏珊耸了一下肩。
  “顺便给我带上来一个外卖。”
  “你想吃什么?”
  “随便。噢,最好是一碗中式的热汤。”
  苏珊走出办公室。
  林姐双手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流过了手腕。整个一个上午她都在发脾气。她把华美贸易公司的雇员一批批地叫进来大骂,搅得雇员们的工作乱了套,摸不清这个歇斯底里的老板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他们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这个公司未来的命运。
  阿芳的那张脸,对林姐的刺激太大了。昨天当继红带着她见到了阿芳时,她几乎瘫倒在地上。几年前,在福州,她曾见过阿芳,还记得这个年轻美丽、有文化、有修养的女子。可是昨天一见面,把她吓坏了。她觉得阿芳不像个人,像个魔鬼,像个向她来讨债的鬼魂。特别是阿芳的那种怪笑,说的那些鬼话,更使她大受刺激。阿芳说:“林姐,我认得你。你,你也记得我吧。当初,你答应我,把国庆救出来还给我。这不,我来了。谢谢你呀……”
  林姐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她把手从脸上移下来,拿起了电话。这个电话必须接,那是一台红色专线电话,只有丁国庆、继红和鲨鱼才知道这个号码。
  电话是继红打来的。
  “林姐,人都撒下去了。我也带着一组人正在福州街上寻找。中午你得吃点儿饭。不然,身体一垮,就没人指挥下面的工作了。林姐,你一定要吃中午饭。”
  “好吧,继红。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一定”
  丁国庆一夜未归,林姐在办公室里等了整整一夜。一整夜,她想透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她不会对任何人讲,永远,永远深深地埋藏在她的心底里。丁国庆必须要找到,哪怕是找到一片碎尸,她也要找到。不仅找到而且还要修整组合好,完完整整地交到阿芳的手里。当然,目前她还不认为丁国庆会有什么意外。她相信他的武功,更相信他的机警。只有一点她放心不下,派出去保护丁国庆的鲨鱼,直到现在还沓无音信。
  林姐慢慢地来到地球仪前,习惯性地转动了它一下。突然,她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五颜六色的大地球仪转呀转呀,转成了一张阿芳的怪脸,在向着林姐微笑。
  林姐退了两步,又冲上去抱住地球仪,不许它再转动。她趴在那冰凉的球面上,泣不成声地自言自语:“阿芳,饶怨我,宽怨我的罪恶吧。”
  林姐一生奔波,她的双脚几乎踏遍了四洋五洲。她一向自信,自强,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觉得这样沉重,这样没有信心。以前她也明白,在自己的一生中,曾犯下了大量的罪,欠下了无数的债,手掌里外染着很多血,肩头上压着无辜的人命。可她总还有一种解释,这全是为了生存,为了保全自己和女儿的性命,是不得已,是人人都需要的本能。可是今天,她突然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前半生。
  林姐从地球仪处,走回到高大的皮椅边,静坐了一会儿,毅然地抄起电话,拨通了郝仁的电话号码。是的,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也猜出未来势态的发展。她准备向郝仁举起白旗,不惜一切代价,来换回丁国庆的性命。现在也许还来得及,丁国庆可能还没有在他们的手里。但她知道,终有一天丁国庆会落入他们的魔掌。换取丁国庆的代价她也做好了准备,最大的代价就是交出权力。交出权力的后果,她也清楚,大不了就是被郝仁斩革除根,灭了自己的性命。不过,那也值得。只要了国庆能安全,只要他能回到阿芳的怀抱。
  可是电话拨了十来遍,郝仁的电话全是忙音。她连续不断地拨,决心一定要把郝仁找到。另一部电话铃响了。她急忙拿起听筒,放到耳边。
  “喂,我是李云飞。顾卫华、黑头都在我这里;你好吗,总裁?”
  林姐一听是李云飞的声音,想起了他们的重大计划。目前,顾卫华正在执行着她将在欧洲发展的各项部署,英国的金融界已打开。
  “我好,很好。怎么样,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吧?”林姐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
  “一切顺利,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
  “林姐,我们知道,你正在紧锣密鼓地做最后的冲刺,所以,也没去电话打扰你。哎,你等一下,顾卫华要和你讲几句。”
  “好”
  “林姐。”顾卫华那沉着稳健的声音出现在听筒里。
  “林姐,辛苦了。”
  “卫华,你好。”
  “林姐,你的资金已全部到位,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笔。我知道,你手上的流动现金大概全投入进来了,加上我们一起筹到的,离总数差不多了,希望你能尽快解决。”
  “有时间限制吗?”林姐问。
  “有,下个月月底。”
  林姐想了一下说:“好吧,卫华,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黑头也有话对你说,你等一下。”
  “林姐!”黑头那粗野的语调震着林姐的耳膜:“林姐,听说你们把斯迪文干掉了,漂亮;和谈也有成果。不过,你可不能掉以轻心,等咱们的大事一了,我来接你。我、卫华和云飞都商量好了,咱哥几个的归宿不是在瑞士就是在巴黎。过不了几年,咱又可以聚到一块儿了。你带上冬冬和国庆过来,咱们一起过。”
  “黑头,我也是这么想。再见了,问哥们儿好。”林姐放下电话,认真地思考起来。想来想去,她觉得在今后有限的生命里,无论如何也要办好两件事。办完了,就是死,也心甘情愿。第一件,就是协助顾卫华他们把华夏国际金融财团建立起来;第二件,是让阿芳和国庆过上幸福的日子。
  苏珊在敲门。
  “进来。”她说。
  “您的午饭,总裁!”苏珊说着,把一个塑料口袋放到了她的桌上。
  “谢谢你,苏珊。”
  “不客气。”苏珊说完,扭着漂亮的身段出去了。
  林姐觉得,这两件事是她最后的心愿。办好这两件事的目的,她不十分明确。可她觉得这样做一定很痛快、很值得。
  林姐把装外卖的口袋解开,里面是一碗热乎乎的鱼翅汤。她笑了一下,知道这是苏珊怕被炒掉,向她献的媚。
  鱼翅汤是一种高级营养品,最讲究的做法是采用鲨鱼的脊翅,一根根粉条粗细的排翅上放着两枚蒸得发白发亮的鲨鱼眼珠。
  苏珊送来的正是这种。林姐打开后正要用勺子搅拌,忽然她双眼直呆,扔掉了勺子,浑身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林姐看到,在那热腾腾的排翅上,放的不是两只鱼眼,而是两只人眼。不光是眼球,还连着眼皮。
  “鲨、鲨鱼!”林姐叫出了声。
  林姐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鱼翅汤,忽然纵声狂笑起来。她笑自己的愚傻,她笑这个乱糟糟的世界。苏珊不敢开门,整个办公室没人理她。那个大地球仪岿然不动,根本不理会她那狂态,也不听她那疯野的笑声。
  三义帮分裂解体后,眼下四大金汉已全部殉职,余下的骨干也所剩无几。一帮小萝卜头像一群无头苍蝇,在堂里帮内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桌上又响起了电话,好象四个电话同时在响,音色不一样,音高不同。这突如其来的铃声,震痛着她的耳膜。她抄起一个话筒大骂:“混蛋,整个世界都是混的。”
  “大妹子,啥事惹得你生这么大的气呀?”电话是郝鸣亮从福建打来的。
  “这又是你干的,你说吧,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林姐气得一个劲儿地哆嗦。
  “啥事?出了啥事情,大妹子?”郝鸣亮哈哈地笑着问。
  “啥事?你那宝贝儿子郝仁,杀死了我的鲨鱼!”
  “咳,我当是啥事呢。就这点儿事能惹起你这么大的火?鲨鱼作了鱼汤,是为了啥?你也不想想。”
  “我想,想什么?你说,是谁不遵守和约?是谁不遵守规矩?”
  “是你。”
  “我?”
  “对。昨晚,是你先宰的祝洪运。”
  “我?我宰了祝洪运?”
  “不要装傻。这样下去有什么好处?内哄,不停地内哄。中国人呢,你们啥时才能成大气候?无休止地打下去,就能实现你的理想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算了,别兜圈子了。你的那个丁国庆,昨天宰了祝洪运,现在正在追杀郝仁。大妹子,甭管他犯了什么错,也不该杀他宰他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儿子。你要杀他,他当然要报复你。把鲨鱼炖了汤,一比一,也不过分嘛。不过坦率地告诉你,这个僵局,你必须出面。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看你了。”
  “丁国庆在哪儿?”
  “和郝仁在一条船上。这条船就在皇后区海域。别忘了,现在郝仁在甲板上,丁国庆被关在舱底里。他反抗不了,活不了几天。但我也得承认,他身上藏着重武器。这不要命的小子要是玩儿混的,炸了船,我儿子连同他,还有三、四百名的偷渡客,全都得葬身海底。”
  “我立即下令,让他住手。”
  “大妹子,你现在找得到那船的位置吗?丁国庆又怎么能听到你的指令?算了,别耍这套了。”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你先告诉我,丁国庆还能听你的指挥吗?”
  “听,一定能听。”
  “这点我也不怀疑。你必须马上与他联络,命他从那条船上撤离。我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他身上没带通讯器材,我无法与他联络。”
  “问题就在这里,你应该明白。你立即起飞来永乐。”
  “去福建?”
  “非来这里不可。现在能与那条船上进行联络的,只有我这一个电台,你必须马上到我这里,不然就来不及了。我估计,丁国庆最多能同郝仁抗争两天。两天之内不解决,定会船毁人亡。”
  “两天?”
  “配合不配合由你,起飞不起飞你定。不过,大妹子,这事可是非同小可呀。你知道,我也从来没有着过这么大的急。千钧一发,还是马上飞来吧。”
  “你能确保丁国庆的性命?”
  “瞧瞧你,放他又不是第一回了。你不会忘记,我是个守信誉的人。再说,那船上还有我儿子。不救了国庆,也得救郝仁呢。”
  “丁国庆是怎么上的那条船?”
  “我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不命令郝仁,立即停止争斗,改航或者靠岸。”
  “说得轻巧。船一动,丁国庆在舱底就扔一个炸弹。少废话,争取时间要紧,别再多噜嗦了!”
  “好,我今晚就飞福建。”林姐做出了决定。
  天全部黑了下来,美华贸易公司的整座楼里没有一线灯光。它就像一个实心的大铅锤,压在百老汇大街的东头。
  丁国庆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行头,西装革履地走在大街上。他在美华贸易公司大楼下停留了一会儿,四外看了看,一闪身,钻进了直通林姐办公室的电梯。
  丁国庆感到楼里有些异常。虽然平时在这个钟点儿楼里也是空的,但不像今天这么安静,个别办公室总还有一些人在加班,楼道里总会有人走动。可今晚,不仅楼外楼里一片漆黑,而且静得都会使人产生嗡嗡的耳鸣。
  他走出电梯,摸到了林姐的办公桌。细听了一会,觉不出有什么动静,就伸手打开了台灯。台灯下有一封信,定神一看是林姐的字体,台头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这是一封林姐留给丁国庆的信。
  国庆:
  我走了。去几天,也许永远不归。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看到这封信,或者是否能看懂这封信。不管你看得到看不到,看得懂看不懂,在等待你回来,等待我上班机的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无聊,也许是有意,给你写下了这封信。
  国庆,我爱你,深深地爱着你。你原是我的梦,我生命的最大期望。可是阿芳来了,我的梦碎了,我没了指望。
  我见到了阿芳。她的那张脸,以及她的身世,撞击着我的灵魂,打垮了我的身体。我终于发现,我的灵魂比她的那张脸要丑陋得多,我的身体比不上一堆朽肉。我要赎回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还清我欠她的债。
  去吧!回到阿芳那里,好好地照顾她,和她好好地过日子,做她的保护神。我衷心地祝愿你们俩永远厮守在一起,远远地离开纽约,离开这血腥的环境。走吧,祝你们一路平安。
  国庆,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了。这里的公司,长岛的小海湾,还有那个你最喜欢的中美州岛屿,以及岛上我们存放的钱,统统都是你的。不过,我不希望你拥有这一切。在你带阿芳远离这儿之前,把这些东西全都卖掉。卖掉的钱分给我的冬冬和萨娃一份,并帮我安排好他们的将来。
  此次去大陆有一定的风险。我也曾考虑过,也许这里面存在着一个骗局。不过,我顾不了这些了。你为我付出了全部,为了我的生命,从没想过自己的安危。现在该轮到我了。为了你能生还,我决定去福建。
  国庆,再见了!不,很有可能是永远。
  我一个人先走了。相信我们还会相逢,相逢在永恒的天国。
  欣欣。
  94年1月曼哈顿
  丁国庆看完了信,双手哆嗦着拿起电话,拨通了林姐的手机。
  没人接。
  他又在另一部电话上拨通了长岛小海湾里的电话。
  还是没人接。
  两个电话同时响着。他又抄起了第三部电话,拨了继红手机的号码。
  通了,是继红的声音,他喜出望外。
  “继红,你现在哪里?”
  “国庆哥,你,你还活着?!”继红惊讶起来。
  “当然活着。”
  “你是怎么游上岸的?那条船停在哪里?”
  “上岸?船?什么船?”
  “你不是……”
  丁国庆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哪里?”
  “我在飞机场。”
  “飞机场?”
  “送林姐上飞机去福建。”
  “停住,把她立即拉回来!”
  “已经起飞了。”继红的声音也惊慌起来。
  “什么?你混蛋!”丁国庆吼叫。
  “刚刚起飞。国庆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马上回来见你。”
  “你们真愚蠢!”丁国庆怒不可遏:“继红,你马上跟着飞,要马不停蹄,在旧金山或是安格拉奇追上林姐,把她劫下!”
  “为什么?”
  “快执行吧。你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能让她去大陆。就是到了福建,也不能叫她进机场。拉她立即返回。”
  “我明白了。不管什么航班,我会连夜飞的。国庆哥,你别太着急了。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许你离开纽约,不能演‘空城计’!”
  “我知道。”
  “阿芳怎么样?”继红问。
  “不用你管了。”
  “我会随时跟你保持联系!”
  “快,快上飞机。”
  早晨,大雪停了,海面上飘浮着浓浓的雾。小海湾里雾气更浓,虽称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两米左右是最远的能见度。
  太阳在地平线上刚一露头,杰克像个忠实的老家院,迈着不紧不慢的碎步,巡视着海岸和房前屋后。
  丁国庆的汽车朝着小海湾的方向驶来。虽然浓雾妨碍了他的视线,但是他的车速并未减缓。他的心如同一团火,在不停地燃烧。在林姐的办公室里,丁国庆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他始终弄不明白,林姐为什么会那么幼稚,为什么就那么轻信。这是明摆着的骗术圈套,她怎么就那么容易往里钻。
  另一个使丁国庆焦急的原因,就是阿芳又一次不知了去向。他往她的住处打了几十次电话,几乎是每隔几分钟就打一次,可是始终就是没人接。
  今晨不到五点,他就赶到了阿芳的住处。奇怪的是,人没了,东西还在,没有留下她要去哪里的痕迹。他想再问问继红。可继红的手机电话已关掉,显然已经上了飞机。
  阿芳究竟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又被郝仁劫走了?他怀疑,可他又不相信。因为阿芳的住处,除了他和继红,没人知道。
  丁国庆准备回一趟小海湾,写好留言,让冬冬和萨娃别着急。今天是周六,她俩到家的时间一般都在中午。安排好她们后就立刻返回曼哈顿,寻找阿芳,追杀郝仁。
  丁国庆把车子停在了车库,叫了几声杰克。杰克立刻从雾里飞出来,窜到他的身边。他蹲下来摸着它的头,察看一下它的神色。他从杰克那不安的眼神里,发现小海湾里情况不对。杰克不停地摇动着它的头,眼珠上蒙着一层混混的泪。
  “杰克!”丁国庆叫了一声之后,紧跟着这个从不言语的忠诚卫士跑进了屋。
  “啊!阿芳——!”丁国庆大叫起来。
  二条细细的电话线拧成一股绳子,一端挂在客厅的吊灯架上,另一端套在了阿芳的脖子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丁国庆哭喊着,把阿芳从吊灯架上抱下来。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阿芳!阿芳!你,你,为什么呀???”
  阿芳的四肢还没硬,身上仍存有一点儿体温。显然,阿芳刚自杀不久。丁国庆对着她的嘴长时间地做着人工呼吸,可是无济于事。
  阿芳死了。
  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她给林姐,应该说是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段话。
  亲爱的林姐:
  谢谢你把我带到了这个安全的环境,美丽舒适的家。我明白你在做什么,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真地不能。我代替不了你。
  看得出来,你和国庆相处得非常和谐,我绝不能做你们的障碍。国庆是你救出来的,他本来就应属于你。
  国庆是个好男人,真正的男子汉,咱们不能毁了他,毁了咱们的后代。我恨我为什么非要来美国,非要来这里。我已经是一个多余的人,我不配做了国庆的太太,我真地不配他呀!我知道你能为他生养后代,可我不能了。我希望你和他生儿育女,繁衍我们的后代。
  林姐,你不声不响地把我带到这里,一个字也不说,用意我全明白,你是个人。可是你不了解我,你错了。对国庆我没有任何苛求,你误解我了。能活着见到他,我已万分知足。感谢上天对我的厚爱!现在我了却了我所有的心愿,可以安然地闭上眼睛了,真地不后悔,一点儿也不后悔。在我心中留下的只是你们对我的爱。这也将是我从人世上带走的唯一东西。
  林姐,这次我和国庆相见纯属偶然,我并不是有意伤害你。国庆是个有点儿脾气的人,你别介意,过几天就好了。时间一久.一切都会淡忘的。放心吧,林姐,他一定会回来,回到你的身边。
  祝你们俩过得幸福。别了!
  你的好友陈碧芳1994年1月
  信纸在丁国庆的手上抖动着,他的嘴唇咬出了血。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摔在地上,用脚拼命地踩。
  杰克站在他身边也流下了一串串眼泪。
  大雾越来越浓。丁国庆把阿芳的尸体包捆好,含着巨大的悲痛,背起她,来到了屋后的山坡上。来不及为她化妆整容,也来不及为她换衣服,就匆忙挖了个坑,把阿芳掩埋了。
  杰克在山顶上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丁国庆回到客厅,像个机械人似地整理着武器和弹药。他一声不吭地擦着飞镖,匕首,短枪和长枪。他哭不出声,也流不下泪。他的脑子是木的,但又是清醒的。
  整理好武器,他点上支烟,吸了几口,打算给冬冬、萨娃写留言。
  他抄起笔正要写,一阵电话铃响,使他浑身一紧。他盼望是继红在途中打来的,告诉他林姐在旧金山被拦下。他也盼望是林姐本人打来的,告诉他立即回家。也许是萨娃和冬冬来的电话……不管怎么说,出发上路之前的这一电话,一定要接,它一定是非常重要的。
  丁国庆拿起电话。
  “喂?”他问。
  “喂,是丁国庆先生吧,你好。”
  “你是……”
  “我是郝仁。”
  这几个字把丁国庆的耳根震得生疼,他差一点扔掉了话筒。
  “你,你是郝仁?”
  “你的武艺不错,枪法也很准。不过,昨晚上你找错了地方,那林肯车上坐的不是我。”丁国庆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这可恶的声调。他太熟悉这口气,这音色了。他就是变成了死鬼再活过来,也能听出他那赖皮赖脸的腔调。
  “你现在在哪里?”丁国庆问。
  “你应该明白,你是个聪明人,我在哪里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你在哪儿?”
  “在哪儿?当然是在福建,等林姐。”
  “你胡说,你在纽约。”
  “我没必要骗你。”
  “你不会等到她的,死了这条心吧。”
  “不,丁国庆,你这个蠢蛋,看看表,她现在应该是在哪里。实话告诉你吧,两小时前,她乘坐的飞机已离开了安格拉齐,早飞出了美国国境线,现正朝着上海飞来。实不瞒你,上海我们已经布置好了人,我也将亲自去接驾。怎么样,丁国庆,算盘又打错了吧。”
  “你他妈的又在耍花招。”丁国庆冷冷地说。
  “要什么花招?”
  “你根本不在中国。有胆量就再打过来一次。”
  “好,你放下电话,我马上就打回去。”
  双方都知道,国际长途与国内电话,在信号上有一定的不同,这一点是骗不了人的。一般来讲,国际直拨一通,听话方一定会听到“啪”的一声卫星转换线路的信号。刚才由于太急,丁国庆没有注意。为了核实真伪,丁国庆叫郝仁再拨一次。
  郝仁知道了对方的用意。不到一分钟,电话又打过来了。丁国庆拿起一听,不错,他百分之百地相信,这电话是从福建打来的。
  “好吧,你说,为什么打来这个电话?”丁国庆突然变得非常理智,声音变得相当平稳。
  “逗逗气,逗逗你玩儿玩儿。”
  “你打算接到她,怎么处置?”
  “这可不是你管的事。你这个三八蛋、臭杂种,自己琢磨去吧!”郝仁大声骂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丁国庆抬起一脚,把电话踢飞。接着,他不慌不忙地把浑身的武器全都卸下,换上了一套出门旅行的便装。
  永乐县郝鸣亮家里,郝鸣亮正夸奖着儿子郝义。他拿来了好酒,为了庆祝胜利,爷俩今晚要好好喝它几杯。
  “爸,也别光夸我,这全是我哥的主意。”郝仁边说,边为老爸斟满了酒。
  “学得不错,也像你哥的口气。别说丁国庆,就是我,你亲爸爸,不见着人光听声,也分不清谁是谁。”
  “爸爸,谁都说我们哥俩说话的声调没什么区别。这回丁国庆这混蛋一定会动心了。还是我哥比我聪明。”
  “郝义呀,你真得向你哥好好学习。这小子点子就是多,分析判断又十分准确。这么一来,存在他身边的隐患基本就全调空,全瓦解了。好哇,纽约就是他一个的天下了。过几年,咱全家都搬过去,就可以安心大胆地干了。”郝局长春风得意地和老二碰了一下杯,就开始干起杯来。
  郝义冒充郝仁的声音,基本上用不着刻意模仿。他们哥俩都严格地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郝义比郝仁小七八岁,从小就跟着哥哥屁股后头混,郝仁说话的语气和腔调,就是他哥哥的样板。他俩耳濡目染地早已混成了一个人。别说声音,就连言谈举止也十分相像。永乐县的人暗地里都传说着这么一句顺口溜:“仁义兄弟不仁义,从里到外是一体。二虎称霸永乐县,狐假虎威坑害你。”
  父子俩酒性正浓,忽听一阵电话铃响。
  “喂,是哥呀,那混蛋刚放下电话。”郝义激动地说。
  “我知道,现在他已去了机场。”郝仁的声音冷静、沉着。
  “哥,你真棒,把他算得准上加准。这回你真可大松心了。调虎离山这招棋,下得是严丝台缝。”
  “郝义,你和爸配合得才叫天衣无缝。爸在吗?我跟他说几句。”
  郝义把电话交给了父亲。郝鸣亮咳嗽两声,对着话筒说:“郝仁,我的儿,你真不简单。我和你弟弟正在为你饮酒庆贺,大功告成后……”
  “爸。”郝仁打断了父亲的话说:“我这边虽然可以喘一口气,你那边可不能松劲呀。他们俩估计前后脚到,拿下他们的办法不知你定好没定好。一切都得做得周到严密,绝不能掉以轻心。眼下的成败就看你的了。”
  “别娘们儿腔腔说些个没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爸的厉害。到了中国境内,他再能挣蹦,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甭想逃出我的手心,我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你老爸别的能耐没有,抓个人,判他个死罪,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你就不用费心了。”
  “爸,我信。不过,还是不要大意。抓不到他俩,也不能让他们跑出国境。不然我就危险了。”
  “进来了还能让他出去?休想!你放心吧。等一下,你弟还有话要对你说。”郝呜亮说完,又把电话递给了二儿子郝义。
  “哥,纽约好玩吗?我啥时候能去?”
  “快了。”
  “哥,我要是到你身边,咱俩……”
  突然一阵敲门声。
  “哥,有人来敲门,等会儿再打来。”郝义挂上电话就去开门。门一打开他吓了一跳。
  “你们是……”郝义见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和一名军官闯进家门,有点诧异。
  “我们是省公安厅派来的。”
  “省公安厅?”郝鸣亮虽然头脑发蒙,可还是故作镇静地问。
  “对。”
  “有何贵干?是找我联系……”
  军官往前迈了一步,义正词严地说:“郝鸣亮,你被捕了!”
  “啊?”郝义吓得浑身打颤。
  “有拘捕证吗?”郝鸣亮的头上冒出了冷汗。
  “这是拘捕证。”
  郝鸣亮被擒。北国的冰城哈尔滨,一年一度的盛大冰雕节正在举行,鞭炮齐鸣,烟花腾空。
  寒冷的气候压不住节日的气氛。纷纷扬扬的瑞雪,给北国的老百姓带来了新春的喜悦。五颜六色的冰雕,闪烁着奇异的光辉。用冰塑成的宫殿,显示着寒带人热情洋溢的创造力。哈尔滨这座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市,一到这个季节,更显示出她的生气和她那独特的风情。北国人质朴、憨厚,他们的追求都很实在,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它们的幸福。为了这个幸福,他们不曾动过跨海越洋的念头。高兴时,在自己这块黑土地上,放开嗓子唱唱歌,扭扭秧歌,玩玩冰灯。
  小伙子们在冰塑成的大厅里,嘻嘻哈哈地调笑。身材苗条的关东姑娘们,兴奋地溜着冰滑梯,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冻红了鼻子头儿的小孩子,啃着比冰还硬的冰糖胡芦。上上下下捂得严严实实的老人们,叼着旱烟袋,教训着儿孙们不要乱跑乱闹。这一切景色都洋溢着一派洋洋喜气。
  林姐挤在观赏冰雕艺术的人堆里。因她穿得很厚,人很多,她像被架了起来,随着人潮向前移动。她估计身后的那几只眼已甩掉,就拉起了羊皮大衣的翻领,压低了带有一层厚毛的狗皮帽子,挤出了人群。
  她感到很冷,很饿,整整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
  她知道,跟踪她的人不一定会立即逮捕她,更不可能杀害她。他们是机警的一群,正在顺着她的行动线,捕获更多更大的一个网。因此,她并不十分紧张,对紧跟着她的人,似乎在玩儿着一种游戏。
  游戏始于福建。从上海下了飞机,林姐就直奔福建。还没等出机场,林姐就发现了可疑的迹象。停机坪外的广告下,出现了一排“打击偷渡!严惩首犯!”的横幅。在通往候机厅的走廊上,她全明白了,郝鸣亮不可能在门口迎接她了,他被捕的简报就贴在墙上。
  林姐没出机场。灵机一动,买了一张向北飞的飞机票。她不能再乘原机返回,她知道,那里一定有人等候。她不能被抓,她要想办法,回纽约去接冬冬。
  飞机抵达哈尔滨。在机场的厕所里,她换上了刚在免税商店里买的一套衣帽。她买的是最普通的那种。穿上这种厚实肥大的皮衣,用不着化妆,一般人是分不出这衣服里裹着的是男是女。这大概就是她为什么选择向北飞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可是她发觉,尽管如此,她并没有顺利摆脱掉跟踪她的人。
  林姐穿着当地人在冬季常穿的皮衣,钻进了人山人海的秋林公司。这家百货公司在节日期间挤满了购物的人。她先到男士成衣部买了一套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又照着西装的色调,配了一双尖头皮鞋。领带是窄条斜纹的新潮款式。最后她来到帽子部,又买了一顶全毛的男式礼帽,把长发全部塞进去。她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又把口红和眉线用纸擦净,转了一下身,笑了笑。说实在的,她真没想到自己竟是一位这样帅气、漂亮的美男子。
  林姐在镜子里见身后的眼睛消失了,就拎着大衣又在秋林公司的食品部转了两转。确认无人跟踪,就挤出这个闹闹哄哄的商店,来到了一家中档旅馆。
  “先生,您打算住几天?”一位前厅经理问她。
  林姐压低着嗓声,点着烟说:“没定。”
  “噢,那是在这儿等人?”
  “对了。”
  “这样吧,一看您就是个作生意的大款。三楼的套间还空着,朝阳,又有洗澡间,您看怎么样?价钱我看您也不会在乎,虽然贵些,可是有点儿特殊服务。”
  “好吧。”
  “请您到前台登个记。请!”经理礼貌地向她伸出手。
  “我没带身份证。”
  “这个嘛,我懂。不登记嘛,也行,可这价钱就……”
  林姐立即往他手中塞了一叠钞票。
  “请跟我来,您请。”
  经理把她带到了三楼套间,笑着说了一声:“您先歇着。”给了她房门钥匙,就转身下了楼。
  林姐把里外屋环视了一遍,又来到了能看到街上全景的窗口,看一眼街上的人群,拉上了窗帘。
  室内很脏。地毯上留着潮乎乎的脚印,和一些被烟头烧坏了的窟窿。不过暖气开得倒很足,这更使屋子里充满一股难闻的呛人气味儿。
  林姐掐灭了香烟,脱掉新买的衣服,推开了浴室的门,打算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然后再吃顿可口的饭,好好地想一想下面的事情。
  热水喷头下是个不大的浴盆。浴盆的边缘沾着油乎乎的污垢。她顾不得这些了,用手擦了擦盆边和盆底,拧开了喷头,就躺了进去。
  滚烫的热水,浸湿了她的长发,温暖了她的身体,清醒了她的大脑,恢复了她那敏感的神经。她感到了自己目前危险的处境。在这块土地上,她是个罪犯,落入了难逃的法网,她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专政。
  蒸汽弥漫在这小小的浴室里。她睁开被水粘在一起的眼皮,在水蒸汽中,她发现了冬冬那可爱的脸蛋。自己的生命在哪里结束,对她已不很重要。但是她希望她能活着出去。为了冬冬的成长,她一定得活着逃出这块可怕的土地。
  洗了个澡,顿时感到松弛多了。她用一块干毛巾把温发捆起,回到卧室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机。
  中央电视台正在播放“焦点时刻”这个栏目。画面上的图像和主持人的解说词,使她吃了一惊。
  图像的背景是福建,海边上站着一排被押送回来的偷渡人。他们低着头,躲着强烈的灯光。有的人把手抬起,挡着新闻记者的摄像机镜头。
  主持人是个五官端正的男士,他在向观众谈着这些人的背景以及政府的严正声明:“今晨,我边防巡逻舰又一次有效地阻截到这批准备越海偷渡的人。国际上一些谋求暴利的商人,伙同本地区的不法分子,联手干着贩买人口的罪恶勾当。有关当局必须提高警惕,坚决击退这股偷渡风。严惩首犯,把组织者绳之以法。”
  画面上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部特写。
  林姐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令她窒息的画面是真的。
  主持人道:“几小时前,在福州机场,一名要犯被我方发现。因该犯拒捕,撞车身亡。从该犯的身份证上得知,她叫孙继红。另外……”
  “继红!”林姐揪下围在头上的湿毛巾,死死地咬着,心里连呼着继红的名字。她的手指和面部的肌肉一阵痉挛。
  外面出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林姐一惊,习惯地在腰间摸了一下。可是她忘记了,她根本没带任何武器。她紧张地坐起来,站到了门后。
  “先生,您要的人来了,这姑娘是我们店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前厅经理在敲她的门。
  林姐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她回到床边,控制好声调说:“谢了,现在不用。”
  “不用啥意思?你先看看,这个保管你满意。”经理说着,用钥匙捅开了门,推进来一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进门吓了一跳,慌乱地转身就往门外跑,边跑边叫:“你整错了,这里是个女的。”“啥?女的?”经理不解。
  “可不是,头发长着呢,那胸脯老大了!”
  “不对吧。”
  “没错。”
  经理用手抓了一下头皮:“呀,麻烦了。这咋整的……对,对,咱得赶快报警!”
  林姐立即穿好衣服,捂上皮帽子,披上皮大衣,冲下楼,钻进了观冰灯的人潮。
  林姐在寒风刺骨的哈尔滨市内,游荡到灯闭人散。哈尔滨是不能久留了,她必须赶快向南跑。上海倒是个国际港,可是不能去,那里没有她熟悉的人。三大直辖市都有国际港口,除了北京,还有就是天津。天津更不可去,它虽然也靠港口,可是那里的人们很机警,他们的精力似乎全放在治安上,恐怕出不去车站,就会被捕。
  只有到北京去了。不过去之前,一定得与高浩取得联系。不然,到北京也等于是自投罗网。高浩的手机号码她不用查记录,死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现在她最愁的是没有可靠的通讯器材。她准备冒一次险,去打公用电话。
  她来到一家专卖夜宵的小杂货店,敲了敲冻了一层厚厚冰霜的玻璃门,一位小伙子请她进来。
  “打个电话,是长途。”她说。
  “打吧,交得起费,随便打。”小伙子心不在焉地回答。
  林姐拨通了高浩的手机,响了半天没人接。她刚要重拨,突然听筒里冒出一句:“谁呀?”“我,是我。”她压着声音,背对着小伙子。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不像高浩。
  “高浩在吗?”
  “你到底是谁?”
  “我……”林姐下了决心,不想再花时间试探,她咳了一下说:“我姓林。”
  “噢,是您呢,我这儿正等着您的电话呢。浩哥说,没问题您一定打来,他叫我二十四小时开着手机。您在哪儿,林姐?”
  “在外地。高浩呢?”
  “等见了面跟您再细说。他让我接应您,用生命保证您的安全。我说咱哥们儿还有说的吗?放心吧您呢。瞧,您的电话我等了好几天了。”
  “你是谁?咱俩怎么见面?”林姐有点儿不太相信。
  “我,我叫斧子。浩哥说,您别在首都机场下,最好是在南苑。见面的地点在前门外肯德基店里,进了门向右,第三排桌,第六个椅子。明天晚上七点,我准时在那儿等您。咱们不见不散。”
  “好,再见。”
  丁国庆本来就是个头脑一热,干事不想后果的人。此时,他全然不顾一切,救林姐是他唯一的念头。让林姐安然无恙地生存下去,是他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真地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留恋了。
  阿芳死了,可怜、善良的阿芳死了。她的死给了丁国庆一生中最大的刺激和震撼。
  林姐留给他的生意财产,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儿吸引力,他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是林姐安全地回到他的怀里,他绝不能再失去他的另一个恋人。男人是什么?男人就是努力地开拓,保护繁衍。他的这句至理名言,此时此刻更加强烈地在他脑中盘旋。
  丁国庆匆匆安顿好了阿芳的后事,乖了乖老杰克的头,就直奔肯尼迪机场,顺利地登上了飞往中国的美国联航的飞机。
  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头等舱是舒适的,可是他坐立不安。他发愁的是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他知道下了飞机就有可能遇到一场恶战、没有还击的能力,只有束手就擒。不过,他仍抱有一线希望,他相信自己身上的武功,多少还能抵挡一气。
  可是,当他走出上海机场等候去福建的班机时,并没有出现什么将会发生恶战的迹象。虽然他知道出现在身边的几个便衣,有可能是警察,但是,他不担心,对付他们,他有他的办法。丁国庆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去福州的班机。几个小时后,又从从容容地走出了福州机场。机场里外的“打击偷渡,严恐首犯”的标语,对他并没起到威慑的作用。
  对郝仁从福建给他打的电话,他有些迷惑。从墙上粘贴的他父亲郝鸣亮被镇压的告示上来看,他可能不在中国,还在纽约。可是那电话明明是国际长途,那声音他不可能听错。他认为,多半是郝仁狡猾,逃离了逮捕他的现场,现在仍在福建境内。
  不管怎么说,救出林姐才是当务之急。
  丁国庆出了机场,叫了辆出租车,就直奔永乐县城。他判断林姐、继红她们就在这一带活动。
  坐上出租汽车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已被当成了诱饵。因为身后不远处,已有一辆吉普在跟踪。从这个迹象分析,林姐和继红还没有被捕。因为放着他不擒,正是为了钓到她们。
  几分钟后,他就改变了这个分析。从出租车的收音机里播送了孙继红在拒捕时撞车丧命的消息。
  丁国庆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非常痛心,非常后悔,他认为继红是他断送的。他心如刀绞,可是不敢声张。他点上烟,故作镇静,继续收听着下面的消息。
  “目前,一小撮坏分子丧心病狂,勾结外国不法商人谋取暴利,手断是毒辣的,活动是猖獗的。据有关部门透露,近日将有一批国际上的不法分子抵达这里,我国政府已向对象国发出了强烈声明和抗议。我们生活在祖国沿海的人民,务必注意,坚决击退这些不法行为。另悉,一名重要女性首犯,正在境内四处活动,各级机关和人民一定要提高警惕。”
  “先生,你是从哪里来的?”司机操着闽南语问丁国庆。
  丁国庆咽了口唾沫,揉了揉眼角,用闽南话对答:“从哪里来的?老弟,你看不出来,我就是这里人?”
  “噢,回家去?”
  “对,不想在内地当打工仔了。”
  司机把收音机换了个台,听上了闽南歌仔戏。
  “别换,再听听新闻。”
  “有啥好听的,天天都是一个调,还是听听咱家乡的歌仔戏吧。”
  司机边听边唱,高高兴兴地向永乐县方向开去。
  永乐县到了,跟着他的吉普也停在了后头。丁国庆看了一眼那辆吉普,付完了车资,故意在街上站了一会儿。他不准备去找当地的老同学和熟悉的朋友,他坚守着一个原则,不牵连任何人,单独行动。
  丁国庆走进一家小饭馆,叫了一碗潮州米粉,观察着周围,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他看了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吃完了米粉天大概就黑了。他喜欢黑天,到那时,他才可以大显身手。
  他边吃边想着林姐的去向。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胡乱打听。要想摸到林姐的行踪,最佳途径,先要打听出郝仁。他仍然坚信那个电话,郝仁就在此地。
  永乐县城的地理环境,丁国庆是了如指掌。这家专卖潮州米粉的小饭馆,虽然是新开的,可在这里甩掉从吉普车上下来的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了解当地小饭馆的前后格局。由于气候的关系,后面的厨房有的在露天,好一点儿的,也只是搭起个棚子。厕所离厨房很近,只要跨上一步,就可从厨房里溜之大吉。
  天黑了,两碗米粉也吃光了。他站起来抹了抹嘴,就进了厕所。
  守候在饭馆内外的人,机警地开始了行动。他们打算来个前后包抄。可是眨眼的工夫,丁国庆便逃得无影无踪了。
  丁国庆轻易甩掉了身份不明的尾随者,可并不等于能轻易地找到郝仁的住所。他趁着漆黑的后半夜,来到了县政府。他知道,郝仁曾是那里的人事科科长。所以他准备顺藤摸瓜,从那里先下手。
  人事科在县政府的大楼内。大楼里的窗子没有灯光,只有传达室的屋里有点儿亮。丁国庆在暗处等了一会儿,一个箭步冲到了大门里,打开了传达室的门。
  传达室里只有一个人,是个正在值夜班的、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丁国庆的突然闯进,使老头儿吓了一跳。他从硬板床上跳起来,大声问:“干什么的?”
  丁国庆捂住老人的嘴,声音既轻,语气又狠地问:“快说,郝仁在哪里?”
  “好人?”老头从了国庆的手指缝中发出了疑问。
  “对,郝仁。”丁国庆说着,松开了捂在老头儿嘴上的手。
  “啥好人?半夜三更的找啥好人?”
  “大爷,别怕,让您受惊了。”
  “怕啥?我啥都不怕。你到底想干啥?”
  “找郝仁。”
  “这里头没好人!精神病!”
  “他不在?没回来?”
  “再缠着我,我可叫人了。”
  丁国庆相信老头儿的话。出了传达室,又潜入了黑黑的街角。临走时,抄走了放在传达室桌子上的报纸。
  报是当天的。一看报头他喜出望外,头条新闻登着林姐的照片,几行字说得很清楚,此犯正向南方潜逃,估计已达边界。
  丁国庆扔掉报纸,迅速逃出县城。他不敢乘飞机,也不敢坐火车。南方边界的那条路他走过,那个通道他也很清楚。林姐出逃的路线,一定走的是原路。
  丁国庆打好了主意,连夜南行去救林姐。交通工具倒不怎么发愁,他摸了摸上衣口袋,相信钱是足够用的了。
  号称全球最大的、美国人开的炸鸡店连锁店——肯德基,就坐落在北京市中心的前门楼子下。
  林姐按时到达那里,斧子一眼就认出了她。
  “上车吧,林姐!”斧子热情地迎上去。
  林姐向四周看了看。
  “放心吧您,这片儿归咱哥们儿管,跟我来。”斧子拎着两袋子炸鸡和两大纸杯可乐,带着林姐坐上了他的汽车。斧子让林姐扎好安全带,他掐灭了烟,打开车窗向外一弹,说了声:“上路吧您呢。”一踩油门,转出了喧闹的前门,开上了二环路。
  “你怎么认得出是我?”等汽车开上了公路,林姐才喘了口气问他。
  “您呢,甭管怎样乔装打扮,还是与众不同。不过,有我在,您甭怕。”
  林姐不住地回头张望,双眼紧盯着反视镜。
  “放松点儿,没事,不可能有人跟。您也不瞧瞧我这车,有人敢犯蹭儿吗?”
  “这是什么车?难道是警车?”
  “警车不警车的慢慢您就会明白。”
  林姐打量着这个名叫斧子的小伙子。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高高的个儿,白净的脸,要是不说话,还真有点书生气。可就是不能张嘴,一张嘴马上就会暴露出他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京油子。可是林姐非常喜欢听他说话,他那满口的京味,真能让她忘掉自己目前的处境。她顿时觉得安全多了,可以彻底地放松一下。
  车子驶出了城外。林姐见他的驾驶技术娴熟,就想起了爱玩汽车的高浩。她不太明白,高浩为什么没有亲自来接她。虽然她对他派来的这个斧子完全信得过,可是仍然不解,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浩哥折了。”斧子像是看透了林姐在想什么,就主动地说。
  “折了?”林姐一惊。
  “没事儿,我们哥几个常折。”
  “因为什么折的?”
  “这谁弄得清啊!折了就是折了,这又不是头一回。折了怕什么,咱有托儿。您甭担心这个。按说,浩哥真够哥们几,关在号儿里还挂念着您。他仔仔细细地把路线告诉我,让我安全地把您带出去。”
  林姐了解这帮仗义的人,在京城都算有一号。她为斧子点上支烟,接着问:“近期能出来吗?”
  “能,没问题。”斧子接过林姐的烟,吸了一口。
  “出来会有人铲他吗?”
  “谁呀?谁铲他?”
  “我的意思是……”
  “牛X。说铲他的人是大牛X。找死哇!”
  他们的路线是向南开,是高浩亲自制定的,斧子说,这是浩哥的迂回战术,没有一点儿危险。这条路线与丁国庆推测的方向有所不同。向南是向南,可不是直接去昆明。他们的路线是先乘汽车奔广州,从广州乘飞机去海南。在海南停留时间不长,接着飞重庆。在重庆可休息几天,然后再到昆明,景洪,进西双版纳。
  “这么绕太费时间了。”林姐说。
  “费时间?这个浩哥倒没想过,他主要考虑的是让您安全出境。得了,您呢,甭惦着别的了,就跟着我走吧。”
  林姐想的是时间,她担心冬冬快放寒假了,丁国庆和阿芳在小海湾能不能住惯。也怕冬冬整个假期住在家里,会影响国庆阿芳的正常生活,打扰他们的安宁。国庆和阿芳的幸福是重要的。冬冬这个宝贝女儿也是重要的,她打算尽快返回纽约,带着冬冬远离长岛,去欧洲。
  “斧子,你说一共咱们得用几天?”她问。
  “顺的话,也就一个多礼拜吧。”
  “不顺呢?”
  “跟着我走,没有不顺的。不顺的事,咱哥们儿也能给它弄顺喽。”
  “斧子,你真行!”
  “行什么呀,混呗。反正,在我这儿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要说起来我也纳闷儿,您干嘛非要去美国呀?就您这派,您这份儿,好嘛,真不多!我要是您就不走了。您在哪儿不是大腕儿呀。您瞧,您这气质,多牛X!”
  “斧子,说话好听点儿。”
  “实话,真牛X。”
  “不好听。”
  “哎,话粗理正。咱没上过什么学,说话牙碜点儿,您别介意。”
  林姐笑了笑。其实,这她挺爱听的。尤其是这骂人的乡音,她还怎么听怎么入耳。
  “斧子,你的年龄……怎么没好好念书哇?”林姐诚心实意地问。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斧子在车座上挪挪屁股,伸手校正了一下反视镜,清了清嗓子。看起来,他要给林姐说个不短的故事。
  林姐也正打算听。不然的话,几天的路程,也实在太闷。她说:“我边吃边听行吗?”
  “您吃您的。”说着,他把炸鸡盒子和可乐递给林姐。
  “我妈生我也没捡个好日子,正赶上那个操蛋的时候,1966年年初。您想想吧,打一进了小学的门,就号召我们交白卷。张铁生是那时候的英雄啊,学什么呀,就记了一脑门子的语录。大了,明白了,想往脑子里灌数理化、洋字码。别操蛋了,您还是饶了我吧,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呀。没辙,咱练摊儿,跟同院的发小、二丫头合开了个京东肉饼铺。不着谁,不惹谁,咱自食其力总行了吧?哪能啊?能他妈让你舒坦了吗?光起照就扒了你三层皮。等开张了,好嘛,吃你的人就更多了。哪个庙里的佛一忘了烧香,都饶不了你。别提了。可话说回来,也怨不得这些个爷。不让人家闹点儿,人家也活不下去呀不是。可要都照顾着这些个爷,小买卖您就得认赔。
  “后来,二丫头和我又想出个新招。这事儿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二丫头是男的还是女的?”林姐皱着眉头问。因为她知道,大杂院里女孩子和男孩子的名字,有时候分不清是男是女。
  “就是我的那口子。”斧子笑了笑。
  “你们有孩子吗?”
  “还没结婚呢,刚登记。”
  “噢。她想出了什么新招?”
  “开窑子。”
  “开……在北京?”
  “暗着来。撑死胆大的,饿死……”
  “这……能有生意?能赚钱?”
  “您逗我。别跟我逗行不行。”
  “不是。我是说,哪儿有那么多嫖客?”
  “还逗。您成心挤兑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斧子看样子跟林姐是混熟了,说话也放开了一点儿。
  “没那意思。我是问……”
  “您想问的问题,我这么跟您说吧。您知道,上海妞儿已是不多见了。人家精,上了头班车,现在差不多都弃娼从良改作了生意。这二茬儿的也不往北跑,年轻漂亮的都去了东京。不过,咱北京也不缺。湖南湖北的小丫头多的是,常见的还是川妹子比较多。这种活儿头几年还干得过。”斧子吸了口烟,转了话锋:“我就是在那时候遇上的浩哥。”
  “怎么认识的?”林姐笑着问。
  “您可别想歪喽。人家浩哥虽然腿脚有点儿不利落,可身边不缺姑娘。他到我这店里不是为了姑娘,纯属是为我拔疮来的。
  “拔什么疮?”林姐刨根问底儿。
  “西城的大瓦刀带着几个兄弟来捣乱,无缘无故地要收门脸儿钱。当时我也是血气方刚不服软儿。两边正要动手,我的一个兄弟找来了浩哥。浩哥一到,大瓦刀就傻了眼。你猜怎么着,咱浩哥根本就没动手,只说了句,这是我兄弟,大瓦刀立马儿就向我赔不是。您瞧,咱浩哥有多大的面儿吧。打那以后,我就成了洛哥身边的人。二丫头也关了店,专替浩哥操理家务。浩哥没结婚,又知道我们两口子嘴严,身边的人不可靠哪儿行啊。”
  林姐知道了高浩和斧子的关系后,更加放心了。她闭上眼睛,把车椅放平,说了声:“我得眯一会儿。”
  “得,您就踏踏实实眯瞪吧。”
  林姐太累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熟睡状态。
  丁国庆一路上用钱开道,乘坐过马车、汽车、拖拉机等,经过了四天三夜,才到达昆明。到了昆明又马不停蹄,登上了去景洪的山道。除了在过边疆检查站时绕了点儿路外,几乎是一路顺利地来到了中缅边界的大勐龙县。
  中老边境现在已经不能通行了,解放军已封住了胡志明小道。
  卡车司机是个开车老手,他告诉丁国庆,只要有钱就能过境。你最好装个作生意的,境那边,内地做生意的人特别多。过境不要在晚上,大白天反而最好过。
  丁国庆买通了守在缅甸方面的哨卡,过关时,他简直忘记了是在过境。收钱的长官是个昆明佬,他的副手是个四川兵,别提多顺利了。
  到了缅甸境内的孟拉小镇,他不觉得已经跨出国门,反而觉得挺痛快。原来境这边全是说汉语的内地人,有浙江的、河北的、广西的,甚至还有东北三省的。他们都是做玉器生意的,吃喝玩乐全是汉化。丁国庆觉得好笑,笑绘制地图的专家,边界线描得不准。这哪里是缅甸,感觉还是和在中国一样。起码这片一眼望不尽的大山,也是中国版图的延伸。
  丁国庆完全放下心了。他要迅速离开孟拉,飞到曼谷。到了那里就等于到了纽约,一共才几个钟头的飞行。孟拉这个地名他听说过,这里是人民军第四特区的总部。虽然黑头司令不知是否在这里,反正,到了这一带,一提黑头没有人不知道的。
  丁国庆判断,此时林姐已越过了边境,正在人民军总部,要不然也是正在向这里靠近。不过,他坚信前者,因为自己一路上时间耽搁得太多。林姐南行一定比他早到,最少省掉三四天。他猜想,林姐在人民军总部正向纽约长岛家里挂电话,她最关心的除了他就是冬冬。他伯家里的电话总是没人接,林姐会心神不定,胡猜乱想。因此,他得以最短的时间找到人民军总部,与林姐汇合。
  孟拉是个热闹的集镇。在这里做生意的中国人,不用交税,但也不能全放进腰包。人民军收取他们的保护费不算太苛刻,可是这笔保护费却养活了人民军,补充了几年来一直不足的军费。
  人民军在镇上处处可见,他们的生存几乎就依赖于保护费、过路费、过寨钱。他们这几年已无仗可打。缅甸政府军不打他们,他们由于军力不足也很少出击,收取这些费用比玩命打仗省事,所以对内地过来的商客基本不闻不问。
  人民军说是个军队,其实就是当地的娃娃兵。长成材的中青年,一到年龄就跑到仰光去寻找更好一点儿的生路。参加人民军的就剩下十二三,最大不过十四五的小孩子。
  不过也不能小看娃娃兵。他们行动灵活,心肠狠毒,斗志旺盛,不惧生死。缅甸政府军最怕的就是同这些娃娃作战。往往你还没弄清地形,就被他们打死打散了。
  黑头不舍得离开缅甸,不是因为他深爱这片贫瘠的深山老林,而是舍不得丢下这群可爱的孩子。这些娃娃兵拥戴他,佩服他的战术,也尊敬他的勇猛。自建军以来,他们击退过无数次政府军的围剿,缴获过大量的军需和大烟。山区尽管贫瘠落后,可娃娃们并不十分贫穷,一些娃娃还镶着金牙。虽然牙齿上没啥毛病,也得忍痛把它敲掉。因为金牙是一种装饰,同时更能显示出一种高贵的身份。黑头非常疼爱这帮娃娃的质朴和天真。
  巡逻在镇上的人民军,就是这群娃娃兵。丁国庆看着他们背枪的样子,心里一阵好笑。他们人比枪矮,枪比人高。走起路来总是带响儿,不是枪托碰地面,就是他们脚上搭拉的拖鞋声。丁国庆向着四个娃娃兵一组的巡察队走去,他打算让他们带路到人民军总部。
  “喂,小朋友,你们好!”
  四个身材高不过腰的人民军,仰起脸来望着他。
  “带我去你们的总部可以吗?”他笑嘻嘻地问。
  四个小兵相互看了看,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什么。
  “我认得你们的总司令黑头。”丁国庆说着,去摸一个小兵的头。
  小兵机灵地一闪,“咔嚓”一声拉上了枪栓。
  “哪妮姆诺,诺妮姆哪!”拉枪栓的小兵喊。
  “别误会,我是你们黑头司令的朋友。”
  “妮姆诺那,哪诺姆妮?”四个小兵同时向他叫。
  “不懂汉语?”丁国庆笑了笑。他听说,缅甸曾是英属地,一般人能听懂一些英语,于是他改用英语问:“HI,LISTEN!YOURLEADER IS MY GOOD FRIEND,IWANT TO SEE HIM.DOYOU UNDERSTAND?(嘿,听着,你们的头头是我的好朋友,我想见他,明白吗?)”
  “哪呢姆诺。”一个大一点儿的向另外三个使了个眼色,说了声“OK”,就两前两后带着他走了。
  不一会儿,四个娃娃兵带着丁国庆进了大山,越走越深,越走越远。丁国庆生怕这四个小娃听不懂他的话,把他的意思给弄拧了,想再向他们解释一下,可是一看这地形,也没什么必要了。人民军总部一定是在这隐蔽的地方,在这只能走进不能绕出的热带雨林里。
  天渐渐黑了下来,四个小孩子仍没有止步的意思,丁国庆有点儿犯疑。可又一想,这些个天真的小家伙挺认真的,就算遇到不测,不要说就这么四个小玩艺儿,就是来两打,他也能对付。
  天全黑了,空气里冷嗖嗖的,黑得几乎是伸手见不到手指。四个小鬼,手上没照明,却走得很溜。他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嘿,你们弄错了吧?I WANT TO SEEYOUR LEADER。”他用中文带英文地一阵叫喊。
  黑暗中,他听到这四个小鬼“咯咯”的笑声。不等他再问,“咕咚”一下,他掉进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大坑里。他叫着,向上爬着,可是手就是扒不到坑沿儿。
  “拉我一把,PLEASE HELP ME!”他在坑底下乱叫。
  上面没人应声,那种听不懂的鸟语也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坑顶上有人正在压竹杠,竹杠压好了又往上铺草。
  “小王八蛋,你们他妈的弄错了!”
  坑上头“咯咯”的笑声和继续往竹杠上铺草的“啪啪”声又响起。
  “我操你祖宗!拉我上去。”
  “哪妮姆诺。”
  “妈的,你们误了我的大事。”
  “诺妮姆哪。”
  “别闹,再闹我就要你们的命!”丁国庆说着,往上一窜想抓住竹杠。
  两把枪托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前额和颧骨上。他“哎哟”一声昏倒在了坑底。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清醒了。摸了摸被枪托打破的头,想站起来,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坑里的水都快没了他的脖子了。他试着站起来,跳上去,想够那坑顶上的竹杠子。可是坑里的水太多,阻碍了他有力的弹跳,尽管他有1米80的个子,可就是够不到竹杠。
  黑暗中他气得大骂。可是不管他怎么骂,坑上头再也没有动静了。他急得要发疯,他突然想到林姐会不会也……
  坑上出现了一个声音,是人在说话,说得很清楚,还是国语,就在附近。他双手按着水面,竖起了耳朵。
  “哥们儿,打哪儿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没回答。
  “别费劲了,留点儿精神吧。”
  “你是谁?”
  “跟你一样,偷渡不成,进猫耳洞的。”
  “这是哪儿?”
  “哪儿?谁说得清楚。”
  “你在他们这儿关几天了?”丁国庆问。
  “几天?几个月。记不得了。”那声音显得无可奈何。
  “怎么才能出去?”
  “出去?你问问,有几个能出去的。”
  “要什么条件才能出去?”
  “钱呗。哥们儿死了这条心吧,他们要的数没下过三万。哪儿弄去!”
  隔壁坑里关着的人说的是实话。整个这座山包,都被人民军挖了无数的地坑。这些个关押人的地坑,叫法不一,有人说它叫猫耳洞,有人管它叫地牢、水牢或大狱。这已是人民军公开的秘密,生活在滇西南的人,没有几人不知道的。赎金年年看涨。有名有姓,有人认提,交款提货。无人出赎金,无人认领的就在牢里自生自灭。他们的伙食还算可以,一人一天两个芒果、一团芭蕉米饭团,没有油没有肉。有机会从这里逃生和被赎出来的人回头一算,这里比昆明的高级宾馆还要贵。
  丁国庆摸了摸身上剩下的钱,捏了捏它的厚度,大叫:“放我走,我有钱!”
  “哥们儿,别喊了,越有钱放你就越慢。”旁边坑里的人有气无力地说。
  坑里又黑又冷,丁国庆觉得骨节在疼。
  三亚,中国最南端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是自海南岛变成独立的海南省后,才大力开发的。它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观光旅游。
  林姐和斧子住进南天门大酒店已经两天了。可是林姐的精力和体力并没得到足够的补充。尽管在这个临海的亚热带市内,有着宜人的景色和豪华的酒店,但是林姐就是睡不着觉。这倒不是因为前半夜,多如牛毛的卖春小姐电话的干扰。也不因为隔壁斧子房间里,他一个人要对付好几个姑娘的瞎折腾。而是因为这里能使她想起在特拉尼达多巴哥附近,她购下的那个岛屿,想起在岛上与丁国庆的那段柔情。她记得冬冬曾主张他俩在那个岛上举行婚礼。她记得丁国庆和她的未来,打算在岛上开荒种地、养鸭、种花。她不愿再呆在这里了,因为海南岛与中美洲那个岛的气候、植物太相像了。她要尽快地离开,越早越好。
  清晨,很早她就起床下地了。她关掉了冷气,打开了窗子。即刻,一股带着咸味的海风扑到她的脸上,这股潮热的暖流使她更加受不了。她推开房门,按了一下斧子房间的电铃,她要提醒斧子早起快走。
  “不认识字呀,门把儿上我挂的牌子是请勿打扰!”斧子在他屋子里喊叫。
  “是我,开门,斧子。”林姐边说边敲门。
  “林姐,太早点儿了吧。”斧子打开门请林姐进来。他急忙塞给两位姑娘一人一把小费,请她们快点儿穿衣走人。
  林姐笑着说道:“我回我房间里等你吧。”
  “不用,她们马上就好。这就走。”斧子把两位姑娘哄出了门,临走时拍了一下她们的屁股,还亲了每人一口。
  “林姐,怎么不多睡会儿呀?”斧子把小姐送出门后,回到屋里对林姐说。
  “不行,我呆不住了。咱们最好现在就走。斧子,能不能马上就出发?”
  “能,我听您的。当然了,这地方对我们男人来说是挺棒的,对您就……”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你还有机会。送走了我,你再回来。”
  “没说的。”
  吃了早饭,斧子开着车带林姐上了路。他们到达海口后,立即搭乘至昆明的飞机,又从昆明乘机兼程飞往景洪。
  到了景洪,一辆日本丰田小轿车等候在机场。司机把车钥匙往斧子手里一扔,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出了景洪机场,斧子继续往南开,在崎岖的214国道上如履平地。
  “你常走这条线吗?”林姐问斧子。
  “不常走,不过也来过几趟。”斧子说着,打了个哈欠:“真困。”他揉了揉眼。
  “整夜地闹,能不困吗?这要是让你二丫头知道了,轻饶不了你。”林姐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这您就不懂了,我们二丫头虽说没怎么念过书吧,可这方面的观念还是蛮新潮的。”
  “她不管?”
  “不管。当然,最好还是别让她知道。”
  “斧子,咱们这是往哪儿开呀?”
  “林姐,您操心的事儿太多了吧,这事儿跟您说不明白。反正叫您怎么走,您就怎么走。让您坐什么车,您就坐什么车不就得了吗?甭费神,放心吧。”
  林姐跟斧子走的这一路,的确不费什么心,也没见他怎么联系。到了一个地方也不着急不着慌的,到时候肯定有人来照应,肯定有人来接应。
  一路上十分顺利。中饭一过,他们就来到了大勐龙县的一个傣寨。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典型的傣族小伙子,名叫岩塔。他民得眉清目秀,招人喜欢。他热情地把林姐、斧子请进傣楼,给他们沏上茶,就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地抽起了水烟袋。
  “林姐,您要不要试两口,这大竹筒子烟枪抽着挺过瘾的。”
  林姐摇摇头。她正在琢磨着眼前的这个半旧的傣楼,觉得很眼熟。她太熟悉傣族生活了,不仅懂得这里的习性,还能记得一些傣语。她的眼眶有点潮湿,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林姐,您先休息一下,我还得跟这位兄弟出去一下办点事儿。”斧子说着,站了起来。“事儿急吗?”林姐问。
  斧子低下头,趴在林姐的耳边小声说:“跟那边再确认一下过去的时间,免得出麻烦。”林姐点点头。
  斧子和那个叫岩塔的傣族小伙子走了。林姐脱掉了外套,躺在竹席上。她没打算睡,她想清理一下头脑中一些模糊的感觉。
  二十多年了,整整的二十四年。命运多会捉弄人啊!在路上,她就背着斧子擦过眼泪。那一排排参天的胶林,那一滴滴流进碗里的胶液,融进多少她当年的梦,盛着她多少难以忘怀的回忆呀!
  没见到这些树,还真想不到自己已变得这么老了。栽胶苗时候才多大,刚满17岁。谁会想到,当初这些使她伤透了心的小树苗,如今都已成林、果实累累了呀。尽管她没从中得到任何好处,可她仍然非常激动,非常开心。她想,这些胶液一定给当地人带来不少经济效益。看一看现在的傣楼和楼里的家具,变化有多大呀。二十多年前的傣家楼,虽然不是一贫如洗,但也不像如今这样,新的隔间屏风、组合家具、桌上的彩色电视、地上舒适的竹席,竹楼下手工的脱谷机已装上了马达,还有停放在楼旁的手扶拖拉机——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姐从竹席上爬起来,走到竹楼的凉台上,眺望着远处的片片胶林,心潮起伏,流出了不知是喜还是悲的眼泪。她算了算,这些成树,不是二十三岁,就是二十四岁。她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女婴,一个她亲生的孩子。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也是这个年龄。她真想看一看她,真想摸一摸她,跟她说说话。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抹了一把泪水,又回到了屋里。
  还没等林姐坐稳,竹楼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她以为是斧子他们回来了,就迎到了门口。门口飘进来一个人,不是斧子,是个美丽似鲜花的傣族姑娘。这姑娘穿着一身艳丽的傣服,头上盘着标准的傣发,两只大眼水汪汪的,白嫩的脸颊上,一笑还有一对小酒窝。
  林姐眨了眨眼,冲她也还以微笑。然后她试着用傣语,向这姑娘问了一声“你好”。
  “您好,您是从北京来的吧?”姑娘的回答是用汉语,说的还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噢,你会说汉语?”
  “请坐,请坐。”姑娘一边请林姐坐下,一边给她倒茶。
  “你说的汉语真好。”
  “不好,不好,这是我近来看电视,有意学的。为什么学普通话呢,就是为了您。”
  “为了我?”林姐一怔。
  “我知道,您是为什么来,拍风光片的北京客最近可多了。上个星期一个导演看上了我,他说就这几天会派人来同我谈谈,签个合约,您一定是他派来的吧。在风景片里当解说员,并不是我的最终理想,我非常喜欢看电影,想当演员。”
  “你这么漂亮,将来一定是个出色的演员。”林姐也跟着她的情绪,显出了兴奋。她看着这个傣家姑娘,望着她清秀的眉宇,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怀的一些梦。她不忍看到这姑娘失望又补充说:“你的条件这么好,我看没问题。”
  “请问您贵姓?”姑娘问她。
  “我姓……噢姓,姓陈。”不管怎么样,林姐的脑子里还是紧绷着一根弦。
  “陈女士,还是叫您陈老师吧,您看上我了吗?要不要我给您表演个小品或朗诵个诗什么的?”
  “不,不用。咱们随便聊聊,随便。”林姐的脸上,多少显出有些不好意思。
  “北京来的人素质就是高,刚才一看见您我就想起了一个电影,您记得吧,叫《摩雅傣》。当然,秦怡现在老了。不过,你长得非常像她。陈老师您……”
  姑娘下面的话,林姐一下子听不清了。她脑子嗡的一声响了起来,浑身上下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双眼死盯着带在姑娘腕子上的手表,那是块很旧很旧的上海牌手表……林姐大脑记忆的回沟里飞快地闪过了任思红,和她逃出那个荒山之前,任思红塞在她手里的那只表……
  “你……你叫什么名字?”林姐截住姑娘的话问。
  “我姓刀,叫刀玉荷。”
  “刀玉荷?”
  “这个名字是不好听,我打算起两个字的,深思、玛丽,或是美琦、阿敏什么的,那样好记。”
  “玉荷,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阿妈?”刀玉荷忽然静了下来。她想了一想,晃了晃头,脸色阴沉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了笑态说:“我阿妈叫刀玉约。”
  “刀玉约?你今年二十三岁半不到二十四岁?”
  “是啊。”
  林姐的嘴角颤抖起来,她眼前直冒金花,险些昏倒在竹席上。
  “陈老师,您……”刀玉荷望着脸色苍白的林姐喊。
  “没事,没事。”林姐哆嗦着点上了烟,她必须冷静,在没确认之前,什么也不能说。可是,她非常相信她的直觉,她基本上清楚了……她打算先不挑明关系,问一问她别的事情。
  “玉荷,你结婚了吗?生活得好吗?”
  “还没有。不过倒是有个男友,他叫岩塔,我们还没有结婚的打算。怎么说呢?您也许不知道我们傣族的风俗。”
  “我知道。”林姐真地知道得很清楚,她在这里生活过。傣族的婚姻与汉族有很大的不同,婚前的男子需到女方家里白干三年。在这段时间里,如果男子有病或挣不了钱,女方仍可解除婚约,把他赶出大门。
  “我知道,可这个风俗一直没变?”
  “哎,这是不好改变的了。我和岩塔结不了婚,我们对生活的看法大不一样。我不喜欢一辈子呆在这儿,总想到内地去发展,这大概跟我的血液有关吧。陈老师,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纯粹的傣族人。”
  “是玉约阿妈告诉你的?”
  “嗯,是的。阿妈在临死前告诉我,我的亲妈是当年的北京知青。其实我早有觉察,寨子里的人也早就这么议论。陈老师,您说我的长相和个子像傣族人吗?”
  “不,一点儿也不像。”林姐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道。
  “岩塔这个人和我过不到一起。我真盼着您把我带走,好了结这段情。”
  “为什么?玉荷,告诉我,你有什么困难?”林姐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为了能娶到我,不择手段地去赚钱。钱倒是赚到一些,可是我不要。我烦,这钱太黑!”“他赚的是什么钱?”
  “偷渡钱!”
  “偷渡?!”
  “对,他经常当马仔,带人偷渡过去。陈老师,人要行得正,走得直,我要求自己走正当的途径求发展,这种事绝不能干,更何况我是个刚入党的党员。”
  “你是党员?”
  “刚刚加入。领导上一直培养我,最近又让我当上了边疆治安主任。当然,我明白这是组织上为了留住我。不管为了什么吧,我总得尽我的责任。陈老师,可岩塔他……”刀玉荷非常直率,林姐从她那股子不服输、同自己命运挑战的性格中看到了自己。不过她又明显地觉出,刀玉荷也继承了不少他父亲的基因。
  “陈老师,您看我能当个好演员吗?”刀玉荷又回到了她要谈的主题。
  “能,一定能。玉荷,坐过来。”林姐准备向她说点儿什么,不,她有一种由不得自己的感觉,她要摸摸刀玉荷,她要把事情说明,把她俩的关系挑明。
  “玉荷!”林姐叫了一声,正要开口,楼梯上又出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斧子和岩塔出现在门口。
  “林姐,接上头了,全齐活了您呢,走吧!”斧子进门叫喊。
  斧子的身旁站着心花怒放的岩塔。
  岩塔把刀玉荷拉到一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刀玉荷睁大了双眼,诧疑地看着林姐。过了一会儿,她坚定地说:
  “不行,你们妄想!”
  斧子一见情况不妙,上去揪住了刀玉荷的头发,来了个反腕,骂道:“臭娘们儿,你想干什么?”
  “我不放你们过境!”刀玉荷喊。
  “再喊我就捅了你,放干了你的血!”斧子威胁着她。
  “我不怕。岩塔你这个混蛋还不动手!”刀玉荷怒视着岩塔。
  岩塔左右为难,他低声用傣语说了声:“人家给了大钱了!”
  “来人……”刀玉荷呼救的叫声不等喊出,斧子一把掐住了她的脖梗。
  “斧子,住手!不许伤害她。”林姐上去抱住了刀玉荷。
  “林姐,你……?”斧子不解。
  “玉荷,你……你冷静点儿。你……你还是放了我们吧。”
  刀玉荷尽管嘴被捂着,还是坚定地摇着头。
  “玉荷,玉荷,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
  “我……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林姐痛哭着跪了下来。
  “啊?”斧子放开了刀玉荷。
  “你,你说什么?”刀玉荷被这突发的事情惊呆了。
  “你不信,没有关系。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就是我亲生的女儿。”林姐抽泣着说。
  “我……?”
  “你阿妈姓刀,叫刀玉约,刀玉约的右腋下有一块儿紫痣。你手上的表是17钻的,表蒙子上有一道裂纹。”
  “你姓韩?”
  “叫欣欣。”
  “你……?”刀玉荷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对,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斧子和岩塔也全惊住了。
  “你,你真是韩欣欣。”
  林姐痛苦地点着头。
  “我们寨子里谁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阿妈只对我一个人说过。到现在我才找到你。”刀玉荷扑到林姐的怀里。
  “快走吧,林姐,定好的时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斧子看看表,催着仍然跪着不动的林姐。
  母女抱头痛哭。
  “玉荷,跟我一起走吧。”林姐似乎冷静了一些。
  “去哪儿?”
  “去美国。”
  “不,我不去。你要是我亲妈,你也别跟他们一起去。妈妈,那是叛逃罪呀!”刀玉荷抓着林姐的肩头流着泪说。
  “玉荷,我得走,美国还有个女儿,你的妹妹冬冬。走吧,跟妈一起走吧!”林姐说着,想把刀玉荷扶起来。
  “不,不能走,这是原则!”刀玉荷站起来,向他们瞪起了眼睛。
  “什么他妈的原则,这都是哪儿的事儿呀?”斧子急得不耐烦了。
  “玉荷,你先不走也好,可我必须得走。这样吧,”林姐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一厚叠美元,递给玉荷说:“妈会想办法接你出去的。”
  刀玉荷接过钱,往林姐的脸上一摔,站到了门口,她快速地瞄了一眼门旁边儿的双筒猎枪。“林姐,别全信这些,这种邪事儿多了去了。快走!”斧子盯着刀玉荷,向林姐请示着。
  “我……?”林姐无言以对。
  “还是我来吧。”说着,斧子一个箭步擒住了刀玉荷,用巴掌按住她的嘴说:“快,快走。林姐,时间不等人。”
  “斧子,你……?”
  “甭管我。岩塔你快带她走,按定好的地点。”
  岩塔拉着林姐往外走。
  林姐走到门口,回头向斧子叮嘱:“斧子,不许你伤她。”
  “快走吧。”
  “好好地跟她讲道理。”
  “别噜嗦了,走。”
  林姐迈出门坎,又转身回来说:“玉荷,我会来接你的。”
  玉荷在斧子的怀里反抗着。
  岩塔带着林姐安全过境,把她顺利地交给了黑头派来的人。
  林姐迈过边境时,一直回头张望。她惦念着刀玉荷,还有斧子,生怕他们会闹出大事情。
  斧子见岩塔把林姐安全带走,仍不放心。他把刀玉荷死死地按在地上,一小时,二小时,三小时……
  天渐渐暗了下来。斧子看了看表,估计林姐他们已到达接头的地点。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刀玉荷,她已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无力再挣扎。
  “行了,我的姑奶奶,起来吧。我得找点儿水喝。”斧子松开了刀玉荷。
  刀玉荷仍躺在地上。
  “别说你没劲儿,我他妈的也快瘫了。咱得想辙吃点儿东西。”斧子说着,走到桌子旁,把剩下的冰茶一口气喝干。
  喝完茶,斧子还没听到身后的刀玉荷有要起来的动静,就转过身来,猛见刀玉荷已把门后的双筒猎枪端在了手中,对准了他。
  “别逗嘿,咱俩没什么过不去的。”
  “不许动!”
  “还闹?跟真的似的。”斧子乐呵呵地向她走来。
  “嘭”的一声,猎枪子弹朝他的肚子打来。
  “哟,我操,玩真的!”斧子说着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捂着从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说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操,今儿我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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