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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切片检验单出来了,姓夏的外科主任仔细地审看着,他断然地写出了病情诊断结论。阴性乳房癌!
  癌,这可怕的,尚未有良药可医的病症已无情地缠住在上官云珠身上。韦大姐听了夏主任的诊断结论惊呆了。她的双眼中顷刻泪若潮涌。她该如何向这位苦命的妹妹报告病情呢?
  “医生,我妹妹真的是得了这种病?”韦大姐多么希望医生重新回答她说:“哦,搞错了,上官云珠患的是一般肿瘤”。可是,那位半白头发的老专家还是那么无情地“宣判”着上官云珠的厄运。
  “没搞错人吧?”
  “这儿是华东医院。”
  “该怎么治疗……”
  “住院。立即住院!要不……”
  韦大姐完全明白医生的话意,她抑郁地走出医院。她的思想在激烈地斗争着。她该怎么向妹妹报告病情?说真话?妹妹怎么受得了!说假话?这绝症又如何迅速治疗……她终于这样决定了,她去电影院买了两张电影票,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
  上官云珠不在家,韦大姐估计,此刻一定又在她的好姐妹黄宗英家里,于是又转身出门而去。
  上官云珠确实在黄宗英家里。这对知心的影坛姐妹正兴致勃勃地谈论著在“四清”工作队里历经的种种趣闻。上官云珠笑着,也不停地咳着嗽:“宗英,‘四清’结束后,该我们重进摄影棚了吧。”
  “也许是吧。”
  “下农村虽吃点苦,收获却也不小。我的思想小结你看了?”
  “嗯。写得不错。”
  “给提提意见,你是才女么!”
  “第一,有深度,自我解剖那一节很感人;第二,有力度,爱憎分明。第一节虽有点儿生硬,但观点还是鲜明的;第三,有泥土香味……”
  “哈!你不能尽吹好的嘛!”
  “要说坏的嘛……”黄宗英打量着上官云珠,说,“你太不注意自己身体了!”
  “其实……经过这么一大段时间的劳动锻炼以后,人虽瘦了点,可是扎实了,百病全无!”上首云珠又咳起嗽来,“我明天准备去江西了。”
  “什么?才正月初二哪!”
  “那儿工作正在火候上,我大事干不了,办点小事还是可以的。”上官云珠说到这儿,又接连不断地咳起嗽来,她的左乳房又猛地刺痛起来,额角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韦大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她身旁:“亚弟,该回去了。”她强忍着眼泪,硬装着笑容。
  “还早着呢。”上官云珠话兴未完地说。
  “韦大姐坐会儿再走。”黄宗英搬来了凳子,又泡来了茶。
  “不坐了。亚弟,家里还有事,回去吧。”韦大姐怎么坐得下呢?她必须用特殊的方法把上官云珠“骗”进医院去紧急治疗,时间不容她迟疑啊……
  回到家里,上官云珠问韦大姐家里有什么事?韦大姐拿出两张电影票。说她们姐妹俩该去看一场电影,看完电影后上馆子去吃晚饭,要喝点儿酒,原因是经过医生诊断,上官云珠的乳房硬块是一般肿瘤,值得庆贺!
  韦大姐当然没考虑到另一个方面,这种“庆贺”骗小孩可以,对于曾在旧社会受过折腾,在新社会又经过“磨炼”的上官云珠来说,这种“庆贺”活动反而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姐,你别骗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般肿瘤嘛。”
  “医生的诊断书呢?”
  “我没拿……住医院里……”
  “我去医院取来!”上官云珠说着要走,被韦大姐挡住了,说:“别着急,看完了电影,吃了晚饭我们一起去医院。医生说了,这肿瘤虽是一般的病,也得住院动手术……”
  韦大姐虽然竭力在神态上显得很平静,但女人的心酸的眼泪往往是不易听从指挥的,上官云珠见韦大姐背转身去偷偷地擦眼泪,再联想这“庆贺”活动,她一下子明自了,左乳房上的病绝非一般,定是绝症!象大暑天突然袭来了强大寒流,上官云珠全身的开毛孔一下子突然紧急收缩,浑身流动的血液一下子象凝固了起来,她清瘦的脸上那么灰白,眼前飞满了红头苍蝇、白身蝴蝶、金甲虫、黑蝙蝠……”
  “亚弟!亚弟!”韦大姐声嘶力竭的叫唤和使劲的摇曳,才使上官云珠紧闭的双眼微微盼了开来。她没开一声口,双目簌簌而下的泪珠替代了她心中要诉说的话。
  韦大姐从椅子上扶起上官云珠走入内房,要她上床休息养神。上官去珠却摇了摇头,从抽屉内拿出影集本翻阅起来。
  厚厚的影集里,布满了她心爱的照片。上官云珠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呆呆地看着。这是她的剧照,演好女人、环女人;演中年妇女、老妪;演大夫、女兵,也演被人丢弃的“越剧皇后”商水花……
  他眼前模糊了,面颊上流着“清泉”。不一会儿,她的眼前又出现了毛主席慈祥的笑容,周总理慈父般的面容。她自己象一个受宠爱的小女儿站在他们身边……上官云珠擦去了泪珠,凝视着这珍贵的合影,轻轻地自语着,我还能上银幕吗?还能亲眼见到你们老人家吗?还能与影友们一起去下生活吗?她突然把影集贴到自己胸口,轻泣着,轻泣着……
  医院病床上躺着日益消瘦的上官云珠,那本影集也“躺”在她枕边。她似乎每隔五分钟便要打开影集本,从这些珍贵的照片上寻找什么。她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病情,因为她知道她已向黄泉之路边开了第一步,死神已在那儿等候着她去报到“落户”。想到此,她反而坦然起来。
  影友们络绎不绝地来医院探望上官云珠。他们送来了各种营养补品,更送来了作为同志、朋友的深情。上官云珠一见到他们,总是那么“乐观”,她反常地安慰着和她共难、同福,共乐、同悲的朋友说:“我一出院,就请求组织上让我多演几个角色,和阿丹、宗英‘老搭档’演新片;丹凤演我的媳妇,尤嘉扮我的女儿……”
  这种反常的乐观,是最容易挖出人们心中暗藏的“酸泉”的。影友们当着上官云珠的面是笑,是安慰,可一出病房没有一个不落下心酸的泪珠。因为,一个已被死神缠住了的人,时间对于她来说是可怕的。一分钟、一秒钟的走动,都在把这位影星推入九泉阴曹府。
  组织上派人来探望上官云珠,却是另一番景象。她伤心、落泪、谚求谅解。这不是她悲叹患了绝症,而是她眼下不能去江西改造自己世界观了,她感到这是失职,是不可弥补的损失……
  华东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们当然乐意接受天马电影制片厂组织上和影星们的恳求,全力以赴挽救这位在人民中间享有盛誉的艺术家的生命。他们不断分析病情,及时以高超的医术和良药救治这位他们自己也尊敬的明星。经过一段时间治疗,上官云珠的病情大有好转,她已能下床走动了。
  “秦怡,呵!你也来这儿陪我啦!”上官云珠走到刚开过刀躺在病床上的秦怡面前,并从自己桌上抓起一个苹果往她嘴边一按,开着玩笑说,“你一口吃了它,马上能下床和我一起去打羽毛球了!”
  “你呀,还是这个调皮劲。”秦怡要上官云珠坐到她床边,问,“上官,生了什么倒霉病?”
  “这上面有点小东西。”上官云珠用手摸了摸左乳房,不以为然地说,“手术刀一动,‘霉气’就散了。”
  “这上面的病可得小心。”
  “这有什么,至多把它都宰了,变成男子汉!咯咯……”上官云珠笑了起来,她告诉秦怡,“再过几天,只要能把一碗饭灌下肚去,她就回江西‘四清’工作队了。”
  秦怡细细打量着上官云珠,她有点不理解,象她这种病人,还能去参加什么“四清”运动?于是劝解道:“上官,既来之,则安之。急什么,把病养好了,再去江西也不迟。”
  上官云珠摇了摇头,说:“你在川沙搞得挺不错,领导也表扬了,可我……”
  “你也不错嘛。”
  “还比不上你呀。”
  “彼此都差不多,这会儿我和你不都,‘躺倒不干了?”
  两位影坛姐妹都是好胜的人,她们对于自己的进步都是有强烈愿望的。眼下,病魔缠身,她们痛苦,这种痛苦是深藏于内心的,这不是病体的痛苦,而是一个要强的文艺工作者。一个被人民赞誉的电影艺术家离开了火热的生活,离开自己倾心的影坛的痛苦。
  “芳林嫂!”上官云珠苦中作乐开起玩笑来了,“铁道游击队长来探你病了!”
  秦治也回了一句:“文嫂,你也该嫁人了!”
  “哈哈”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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