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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张学良并非鲁莽之辈。他多思重谋,机敏坚定,终于成为奉军中一员饶勇善战的优秀将领,并在两次直奉战争中显山露水,开始引人瞩目了。 第一次直奉战争发生在1922年,不过它的起因却早在两年前就出现了。“一九二○年曹、吴倒段之役,由于当时总统徐世昌的袒奉,奉军进关,唾手而得京津,不但军事上坐收瓜分段派边防军的好处,而且政治上又使亲奉的梁士诒得以组阁。曹、吴看在眼里,恨在心中,而一时无可奈何,因此乃有一九二二年的第一次直奉战争和奉军的失败。”①很明显,那时曹锟、吴佩孚与张作霖的矛盾,还是权利之争,因为“自一九二○年直奉两方联合打倒皖系以后,共同的敌人没有了,从而双方又发生了新的矛盾……总的说,直系扩张了陕鄂两省的地盘,而江苏又和直系接近(江苏督军李纯暴毙,直奉双方争夺他的遗缺,亲直系的齐燮元当了江苏督军,使奉方大为不满——引者),这使奉系很不甘心,甚至组织反直同盟,其中赵倜,卢永祥和旧交通系的首领梁士诒等是这一同盟的重要分子。”②经张作霖举荐,梁士诒是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做了内阁总理的,因为他有那样的背景,上台之后自然处处向着奉系,为使其进一步发展军力,曾积极为之筹款。后他的内阁又“有以开放盐行、管理缉私为条件借款九千万之事”,遭致吴佩孚的公开反对,吴通电指责梁的借款是卖国行为,并联合苏、鄂、赣、鲁、豫、陕六省督军省长电请徐世昌速免梁职;同时声称在梁未下台前,他们将采取不合作态度,拒绝接受梁的任何命令。这么一闹,梁的日子固然是不好过的,张作霖也觉得脸上无光。其实,吴佩孚反梁还并不是重要的,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反奉张,要夺权,他们当然很清楚,梁士诒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关键还在于他的后台张作霖。张作霖不甘示弱,遂以“保卫京畿”为名,发兵入关,并也公开指斥曹、吴作乱,破坏统一。直系军阀也不相让,驰电回击,内中有“大浩之篇,入于王莽之笔,则为奸说;统一之言,出诸盗匪之口,则为欺世”等语。张作霖闻知,火冒三丈,于是在1922年的四月间,双方便兵戎相见,互相攻杀起来。 战争初期,奉军凭着兵多将广和锐不可挡的士气,曾连连得手,打了一些胜仗,尤其西路长辛店一仗,直军大败,几乎不可收拾。可是后来直军忽然反攻过来,并且攻势甚猛,奉军措手不及,有的地方还被抄了后路,终于溃不成军,竟被直系军队打败了,而且,还败得很惨。如果不是张学良和郭松龄率领的新军比较得力,在危急关头,连打了几次顽强的狙击战,张作霖的很多军队只怕是连退路也都会被截断,退也无处可退了。这不能不使称雄一时、纵横无阻的张作霖大为震惊。一想到他的几十万军队竟被吴佩孚这后起小辈击败,就又气又恨,心中象翻了个五味瓶,使他坐立不宁。 但毕竟,这次的败北,也使张作霖那发热的头脑开始冷静了点,他不能不重新估价他的张家军的战斗力了。但是不是直系军队就很强大,或者象有些人所说的,直军的胜利,是由于吴佩孚指挥有方、神机妙算的结果呢?那也不是。奉军的失败,自有其致命的弱点,这是不消说的。但直军的胜利,却也有一定的偶然性。 在这次战争中,曾任直方张锡元参谋长的孟星魁就认为“直军的胜利出于偶然和侥幸,还是借重于冯、张等部的客军。”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战争开始时,直军打得并不好,因为当时吴佩孚怕驻防河南的赵倜发生动乱(赵与奉张有旧,有二心),住在洛阳不敢动。直到陕西的冯玉祥(当时属于直系)出了潼关,并派张锡元和李呜钟两个旅先行到洛阳后,他才到了前线,并又急电张、李二旅星夜北上。本来,西路奉军得胜,直军已败,现在援军到达,便又重整旗鼓,“张旅加入西路正面出击,李旅则从大灰厂拊奉军之背。奉军方面认为直军已无力作战,有些麻痹了,现在看到大批直军忽然从正面打了过来,而且还有伏兵抄了他们的后路,被弄得莫名其妙,以为是中了直军之计,于是张景惠下令全线撤退……吴佩孚即令张锡元之旅迅速前进追击,进入天津。这时京津间消息不通,因为东路奉军受西路败退影响急向后转,把铁路电信都破坏了,因而京津隔绝。这时直军实际前进到天津的只有张旅,而奉军不知,几乎草木皆兵……”③ 张作霖这一次是栽了个不小的筋斗。而且,偏偏还祸不单行,因为奉军战败,直军又占上风,总统徐世昌又变了脸,下令免除张作霖本兼各职(即东三省巡阅使,蒙疆经略使,奉天督军兼省长等)要把他赶下台。但这时已今非昔比,张作霖在东北大权在握,凭一纸手令就罢他的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命令发布不久,东三省议会便出面举荐张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干脆宣布东北“独立”了。 但由此事,他也意识到,年纪不饶人,看来自己的锐气已不如当年,思想、眼光也都太陈旧了;军队的武器装备虽然不错,但缺乏训练,纪律不严,还是“妈拉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那一套,那能不碰壁呢。还有,过去他总认为,象张景惠、吴俊陞、孙烈臣、张作相和汤玉麟等,都是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患难弟兄,是他的得力干将;而象儿子张学良以及杨宇霆、韩麟春、姜登选、郭松龄等新派将领,则毕竟稚嫩,是不能与前者相提并论的。可是这次作战,有两件事使他的看法不能不有所改变了,原来“一九二二年的直奉战争,奉军旧派的军队在长辛店作战,新派的三、八旅在杨柳青以西作战,结果长辛店方面的旧派军队溃不成军,而杨柳青以西的三、八旅则虽败而未溃,这是一件。另一件是王文升团在山海关的浴血奋战。原来奉军在长辛店和杨柳青战败以后,直军以破竹之势直追到山海关,满以为一举可以捣毁奉张的老巢,不想到了山海关石门寨之线,突然遇到三、八旅中王文升团的猛烈抗击。王部战斗力强,远远超出曹、吴意料之外。结果虽然王文升团长阵亡,全团官兵也损失甚重,但毕竟阻止了直军的攻势,稳住了整个奉军的阵脚,迫使曹、吴不能不有所顾忌而接受了和议。这两件事不但博得了张作霖的特殊赏识,并鼓舞了新派的信心,而且也使旧派相形见绌,不得不在军事上有所退让。因此以后的整军经武,实权大部掌握在新派手中,并逐步深入到旧派军队,使旧派军队也起了变化。所以全部整军经武的过程,其实也就是新派抬头和壮大的过程。”④正是由于在奉军中有了这种新的变化,所以有一天张作霖才特地把儿子张学良找来,商量对策。 在平时,父子俩兴趣爱好不同,有些谈不拢;加之张作霖脾气暴躁,张学良对他不得不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但经过这次战争的失败,张作霖觉得自己过去轻视新军是失策了,所以一改过去那种过于自负的姿态,进而态度亲切,比较重视张学良的建议了。因为他知道儿子机灵,带兵打仗有经验,这次虽然也没有打赢,但他和郭松龄的新军表现不错,他们临危不惧,败而不乱,这就很难得。而自己呢,却还是老一套,动不动就是“他妈拉巴子,你们好好地干,干得好,我除老婆子,不给你们,什么都会给你们”,动不动就是“哥们兄弟”、“有脑袋算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或“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等,这显然是太落后了,得有高招,弃旧图新才行啊! 张学良理解父亲的心情,但却不同意在短期内再出关作战,他婉转地向父亲进言:“世上常胜将军少,您不是也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吗?军队打仗,总是有胜有败,打胜了的,不一定就是最强大的,因为胜败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失败了的,只要好好总结经验教训,秣马厉兵,枕戈待旦,就能变弱为强,转败为胜。” “嗯,对对!”张作霖面露喜色,觉得儿子果然颇有见地,所以连声说:“这你算说到爹心窝里去了,爹盼的就是转败为胜,以雪我奉军之耻呀!今天爹把你找来,就是让你帮爹出主意,这你还不明白吗?” 张学良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说:“这我明白,叫我看摆脱困境并不难,我们奉军并不是不能打仗,问题是缺乏严格的训练,必须下决心整军经武,选贤任能,使它的面貌有一个大的变化才行哩。” “嗯,对对!”张作霖越听越觉得儿子说得在理,就象忽然获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急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要整,整……” “整军经武。” “对对,整军经武,这又怎么讲呀?” “整军经武就是认真整顿和训练军队。”张学良见父亲对他的谈话发生了兴趣,心里高兴。但看他连整军经武这个名词都完全茫然,又不免有些悲哀;不过这点他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很谨慎地说:“只是这整顿和训练与平时一般的操练不同,它不是简单的竞赛,也不是只图个表面红火,而是要提拔优秀青年军官,充实军事人才,要有一个硬实的班底儿。总之,是要从根本上改良军队、提高军队的战斗素质,要有通盘考虑和详细计划才行哩。” “嗯,对,好主意,好主意!”因为吃了过于自信的亏,张作霖现在觉得儿子的话十分入耳,所以赞不绝口:“你小子既然早就胸有成竹,为啥不早说呀,你关于从根本上改良军队的想法很好,我们不就是靠军队起家吗?如果军队散了架,咱们的江山也难保,所以你提出要整顿军队,我很高兴,这事该怎么个搞法,你心里大概有个谱吧,快说说看。”“好。这事我是曾经考虑过。”张学良说,“不过,还很不成熟。我初步设想,当务之急要是致力于建设诸军、兵种合成部队,训练好队伍,改良武器,加强空军,筹建海军,并搞好炮、工、通信等特种兵培训和军工生产,不知您同不同意这样做?” “同意,同意!”张作霖觉得儿子的主张颇合他的心意,所以满口答应了:“就照你说的办,你下去好好合计合计吧,咱们趁热打铁,说干就干!” 这以后,张学良在杨宇霆、郭松龄等新派将领和一些老臣宿将的帮助下,用两年时间,对奉军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整顿。原东三省巡阅使署撤销了,改为东三省保安司令部,下设东三省陆军整理处。当时,陆军整理处总监是孙烈臣,副监是张作相、姜登选,张学良为参谋长。由张作霖兼堂长、张学良兼任监督的东三省陆军讲武堂(这是一所老军校,初创于1906年,在它的早期和中期还不很完备,规模不大,到张学良统治东北时,才有了较快的发展),也是整军经武中的重要机构。它是专门培训军官的,是当时东北地区的最高军事学府。肖其煊任教育长。暂编陆军第八旅旅长郭松龄也参与讲武堂的领导和建设工作。那时,为统一东北军队的编制,大力整顿陆海空三军,同时开办了各种训练班。 那时,积极参与整军经武领导工作的,除张学良、郭松龄、肖其煊等人外,还有一批从保定军校转过来的优秀毕业生。他们中不少人为振兴东北军作出贡献,并成为军队的骨干,原东北军军长何柱国就是“在这里任职时比较认真负责,博得好评,由此逐步得到张学良的赏识和信任,最后成为张学良手下的重要干部之一。”总之,在这个时期,为使奉军改变面貌,张学良是出了大力的,他虽然只是参谋长,但许多重振奉张军威的决策是他提出的,他实际是居于统帅领导地位。 经过几年认真的整顿和编练,奉军中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新派军官陆续担任要职,对士兵的训练也加强了,并建立了一支拥有飞机三百架、军舰二十余舰的相当强大的空、海军劲旅,这都是当时国内各地军阀所无法相比的。 总之,那时张作霖听从了儿子的劝阻,没有马上再入关作战,但要向吴佩孚报这一箭之仇,他是时刻不忘的。那两年,他除了大搞整军经武、养精蓄锐外,还派人与广州护法军政府大元帅孙中山和住在天津的皖系军阀段祺瑞及浙江提督卢永祥联系,结成“三角同盟”,并策动冯玉祥倒戈,使他脱离直系。在这前后,孙中山不仅与张氏父子有书信往来,也见过面。当年曾亲自接待过孙中山的另一位使者伍朝枢的何柱国谈及此事时说:张氏父子与孙中山的联系,是由姜登选两次派人去见谭延闿,谭派人回访,然后再以张作霖名义派韩麟春去广州正式拜会孙中山(随同韩麟春前去的还有张作霖的副官处长即袁世凯的女婿杨毓珣)。孙中山先派汪精卫等来东北与张氏父子商议讨伐曹、吴的大计,随后又派伍朝枢来东北进一步促成讨伐曹、吴的实现。在谈到汪精卫的东北之行时,他着重提到: 汪精卫是一九二三年秋来到东北的。直接接待他的是张氏父子和杨宇霆、韩麟春、姜登选等人,我只能从张学良和姜登选等口中得知一些情况。以我所知,汪精卫此来不是普通的拜会和联系,而是奉孙中山之命前来商议讨伐曹、吴的大计的。据说汪精卫首先提出军事方面的方案,即提出由南方革命政府下令讨伐曹、吴,从南方出兵北伐,用以牵制长江以南的曹、吴军队,而由东北进军关内,直捣北京,这样南北夹击,打倒曹、吴。 东北当局完全同意南北夹击之议,但强调分头进行,意思是各自发动,彼此不必有统属关系。不过这一点双方皆未明言,而心中却都领会,可以说是无形中取得了协议。汪精卫接着又提出政治方面的方案,即提出讨伐曹、吴胜利后如何召开国民会议解决国家的统一和建设的问题。当时张氏父子心目中最主要的是在军事上如何打垮曹、吴,至于打垮曹、吴后如何解决政治问题,其实胸中尚无成竹,经汪一提才觉得问题重要。因此张氏父子的回答是含糊的,大意是说只要打得垮曹、吴,什么都好说,既未明白表示赞成国民会议,也未明白表示反对,所以这个问题只能当作是个悬案。⑤ 对于汪精卫的出使东北,张作霖很重视,不仅进行会谈,还隆重欢迎。他曾对宁武说:“汪精卫我也久仰了。我想隆重地招待他们一下,表示重视孙中山的代表,做给日本小鬼看看。这差事就交给你办。”⑥当汪精卫、路孝忱抵奉时,张曾盛宴欢迎,气氛热烈: 张作霖在将军府大厅摆下了酒宴。整个大厅张灯结彩。他身穿大礼服,笑呵呵地等候着贵宾汪精卫的到来。 他不时向秘书长催问他邀请的东北各界人士到齐没有? 还不时地说:“这些家伙是羊屙粪蛋离离拉拉。”…… 汪精卫由姜登选、韩麟春陪着走进了客厅,掌声象一阵暴雨似地泼过来。汪精卫穿身闪亮光的黑色西装,衬领、领带、笔直的裤线,可以说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 他从大厅中间往主宾席座位跟前走,手势扬得不高,但使站着的高矮个头的人们都能看见。脸上不卑不亢地微笑着。今天这盛大的欢迎会,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在心里猜度:一介武夫张作霖,对他这般出格的热情欢迎,究竟是何居心? 张作霖迈着小碎步迎上前来,握住汪精卫的手说: “欢迎,欢迎!欢迎大驾光临我的奉天。” 汪精卫很灵敏,用眼睛的余光瞟着张作霖弯腰的角度,寒暄地说:“见到雨亭将军,感到荣幸,荣幸。”他看着讲台,用心地听着张作霖说多少句,他好回答相同句数的答谢词。他在生活中有着自己的独特逻辑。 张作霖走上讲台,拿着秘书写好的欢迎词,大声地念出第一句:“值此金秋之际,”他从来不习惯念讲话稿。 秘书长说,汪精卫是个文明人物,讲究这一套,张作霖才浑身长刺似地来当众念书。谁知他刚念出头一句,不知怎么顺嘴说出:“快到八月节了吧?”他又回头问秘书长:“还有几天吃月饼?”秘书长赶忙说:“还有十三天。” 张作霖笑笑又说:“关里关外,我的奉天和汪先生的广州也都吃月饼吧?”他在台上伸脖向汪精卫打招呼。汪精卫微微点下头,这下子把张作霖讲了几句全忘了。最后张作霖总算吭哧瘪肚地把讲话稿嘟囔完了,也说不清自己诌上多少句。 汪精卫走上讲台,掌握好了腔调的抑扬顿挫,说: “我向欢迎我的你们,致以崇高、热烈、光荣而荣幸的感谢。为革命的发展、进程、前途、希望,来到欢迎我的你们的东北三省的奉天。今朝南北联合讨伐国逆,实乃古今绝唱……”在热烈掌声中他致了答谢词。 接着碰杯喝酒一番热闹。当天三点就在将军府会议室举行了双方商谈。 汪精卫手里不住地摆弄一支漂亮的钢笔大讲了一通对曹锟、吴佩孚之流的讨伐。他说:“我们的意见,是先由南方革命政府下令出兵北伐曹锟和吴佩孚;由奉天革命政府出兵关内,直捣北京,以收南北夹击之效。” 张作霖满心眼儿喜欢汪精卫称他的奉天为革命政府,他同意南北夹击。他用两只手不住地比划,又不住地把胸脯拍得山响。他强调各自发动,彼此不必有从属关系,意思是不愿当孙中山的配角。 汪精卫提出……召开国民会议,解决国家的统一建设问题。 张作霖听到这里,摆手让端出奉天稻香村、老稻香村、老老稻香村三家驰名果子店做的月饼,亲手抓起一块递给汪精卫。他先咬了一口含在嘴里,边嚼边说:“我的奉天和汪先生的广州,是象月饼一样团圆。”说完又咬了一口。 汪精卫眨眨秀气的眼睛紧盯着问:“召开国民会议,是为全国团结统一,不能象月饼,咬下一口就不圆喽。” 张作霖哈哈大笑说:“吃到肚子里就团圆统一了。”又连喝几口水,涮得满嘴哗哗响。他含糊其词,故意不作正面回答。他根本不想召开国民会议,而是想奉军二次入关占领北京,由他张作霖把持政权。经过几次商谈,张作霖同意帮助广州五十万元军费。他再三地要广州的北伐军每到一个地方要先和他打声招呼。⑦ 这些记述,不一定很准确,但它对这一历史场景的展现和人物心理的描写,还是与当时的时代和人物的思想发展吻合的。怎见得?我们不妨再举一例,如关于孙中山派汪精卫北来,以及姜登选与谭延闿的联系,当时曾参与其事的何桂国就还保存着两封信件的照片,信的来源和内容是怎样的?他谈了如下的事实: 有关孙、张结合……我还保存着两封信的照片:这便是一封是孙中山回张学良的,另一封是谭延闿给姜登选的。这两封原信都是姜登选被害后从姜的遗物中捡出。 当时我们捡到这两封信,大家很高兴,把它摄影洗了几十份,分给各高级将领作为纪念。我的一份保存至今,还很完好。现把它附在这里。当韩麟春去广州拜会孙中山的时候,除带去张作霖的信外,张学良也另有信给他带去,所以孙中山也另有回信给张学良。当时张学良之所以要另自备函,是因为那时张学良不但已露头角,而且多少还有点新思想。我还记得张学良在东北陆军整理处刊行的军事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革命》。 我看了这个题目很新鲜,心想少帅也谈起革命来了,急忙读了下去。读后才知道他谈的革命不是别的,只是因为曹锟的总统是贿选出来的,采用革命的名义就是为了推翻曹锟。这原是一种没有多大内容的最起码的思想,但在当时的奉军,就连这点最赶码的思想也要算是可贵的。 兹将这两封信的原文附录于后: 1.孙中山给张学良的回信 汉卿仁兄惠鉴: 顷颂手书,借悉一切。所论奉省暂持冷静态度,以俟时机,实为特识。文顷致书尊公,述此后军事进行,宜由西南发难,据险与敌相持,使彼欲进不得,欲退不可。 然后尊公以大兵直捣北京,略定津保,以覆其巢穴,绝其归路,敌必可灭,正与高明之见不谋而合。望力持定见,他日运筹决胜,可为预期也。韩芳辰君来,连日讨论,悉东三省整军经武,养锐待发,曷胜忻慰。兹特倩汪精卫先来谒,一切代述。希赐接洽为荷。专复,敬颂 台绥孙文九月二十二日 2.谭延珣给姜登选的信 超六(姜登选字)仁兄惠鉴: 不奉教久矣。曩晤东省来人,俱道执事以迈众之才,树匡时之业,知贤豪固自不凡也。自顷成君济安来粤,复详近履,为之快慰。弟昨随中山先生来粤,国事蜩螗,无以自勉。惟有本此精诚,相与始终耳。一切近情,托石侯兄面达,不复言。专此,敬请勋安 弟谭延闿三月十六日 至于张、段联合瓦解直系和第二次直奉战争内幕,也有当事人于立言的笔录,他说: 一九一七年七月,冯国璋就任代理总统,段祺瑞仍为国务总理并兼任陆军总长,府院不和也愈深刻,冯段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与表面化。冯为扩大个人势力,掌握京津,背着段祺瑞,与当时北京九门提督步军统领李长泰暗中商定,成立十八个独立团,向日本订购可装备四个师的军火武器。不料事机不密,为段探悉,段急派陆军部亲信冷聘渔(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前往奉天,通过丁超(奉天军械厂厂长)、杨宇霆(奉天督军公署总参议),与张作霖密商劫留这批武器共同伙分。张作霖大喜,即派丁超率队随同冷聘渔到秦皇岛。冷聘渔事先已准备有陆军部接收军火的证件,待日本军火船“清快丸”抵岸后,即办妥手续予以接收。从此奉系与段系种下善因,为张作霖二次进关伏下引线。 一九二四年直奉战争之前,张作霖已早与段祺瑞、李长泰等往还密约,张允供应段等勾搭直系内部倒戈所需款项及酬应等费,以便在关内买通直系军队。但杨宇霆说,热河境内直军戒备谨严,硬打较难凑效,不如把张鹏飞(当地士绅、民团头目——引者)拉过来,从刀尔登地方打开缺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军插进去。张作霖听了大喜,初步谈(金钱收买)妥后,张鹏飞到了奉天,二张相见如故,张鹏飞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同宗; 我一定保你入关。” 一九二四年八月,张作霖派军长李景林和张宗昌率部潜入热河,直奔刀尔登地方。李景林和张宗易亲往拜见张鹏飞,张派地方民团的马队数十人领路。李景林派一营骑兵随同马队从刀尔登由山间小道直奔滦县,李景林和张宗昌亲率大军跟随在后直抵滦县车站大桥。彼时直军主力均在山海关、秦皇岛附近集结戒备,滦县仅有部分铁路护路警看守,不战而散,奉军遂得长驱直入天津。 吴佩孚在前线得悉奉军进关到达滦县确信后,即赶回天津。吴在天津东站由电话向段祺瑞(段当时在其内弟吴光新宅)说:“拟把军队开进天津各国租界,好引起外国插手干涉。”段回答说:“你是最优秀的军人,为什么要惹出国际问题呢?我看你先休息几天吧!”吴佩孚听了之后连称:“老师,我遵命。”当即乘车回塘沽转船逃走。……⑧ 张作霖在第一次直奉战争后,在张学良和一批得力将领的帮助下,埋头整军,有了两年的充分准备,特别是他是在北方直系政权出现危机之时,率军入关,进行第二次直奉战争的;加之,又取得了直系内部具有革命思想的将领冯玉祥的支持与配合(冯于1924年10月间发动“北京政变”,囚曹锟,赶走了吴佩孚),所以第二次直奉战争奉军大胜。当时,冯、张等曾联名邀请孙中山先生北上,共商国事。在此后政局的归属与方略上,他们虽有分歧,如冯倾向于请孙中山主持,召开国民会议;而张则倾向于拥段,主张举行以实力派的代表为基础的善后会议,孙、段之间的联合终因政见不同而破裂。但在这个时期,他们有过一些接触和交往,原来: 一九二四年十月,冯玉祥、胡景翼,孙岳组成国民军推翻了曹(锟)吴(佩孚)政权,张作霖乘胜长躯入关,进驻天津。 十二月四日,孙中山先生北上到达天津,翌日即往访张作霖,以谋求建立统一的革命战线。孙中山先生指定李烈钧、杨赓笙、孙科、邵元冲和汪精卫同行,杨赓笙因另有工作,未能同去。 张作霖知中山先生将至,故意炫耀军容,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中山先生等人至客厅坐下良久,张作霖始出。 中山先生顾全大局,不以为意,首先打开僵局,他对张作霖说:“昨日抵埠,承派军警迎接,盛意可感,特来申谢。”张作霖面色稍缓,点头还礼。中山先生说:“此次奉直之战,赖贵军之力,击破吴佩孚,实可为奉军贺。” 张作霖听后说:“自家人打自家人,何足为贺?”李烈钧见状出来解围说:“事虽如此,若不将国家之障碍如吴子玉(吴佩孚的号)诸人铲除,则欲求国家之进步与人民之幸福,终属无望。总理孙公之贺,实有价值,亦唯公能当之也。”李烈钧这几句话使张作霖听后非常高兴,大笑起来,中山先生乘机接着说:“协和(李烈钧的号)之言是也,自民国成立以来,得我之贺词者,亦唯雨亭(张作霖的号)兄一人耳。”这时气氛遂转和谐,宾主交谈甚欢,张作霖表示愿与中山先生合作。中山先生告辞时,张作霖亲自送出大门,归语张学良:“中山伟人也,名不虚传,彼有容人之雅量,吾服矣!” 中山先生一行回到旅馆后,杨赓笙询问会见情况,汪精卫抢先说:“险哉!险哉!今日之鸿门宴也!”李烈钧听后笑对汪说:“如此胆力,即可以刺清摄政王乎?无怪事之不成也。”在场的人听了同声大笑起来。汪精卫则紧锁双眉,面红耳赤,至感窘愧。⑨ 由上可知,两次直奉战争的前前后后,斗争还是复杂的,面对年轻的张学良来说,这无疑也是一次实战的锻炼,从他协助父亲对奉军的大刀阔斧的整顿,以及他亲率大军入关,奉军胜利和他对军阀混战的厌恶,特别是他因见“官兵伤亡之惨状,人民之流离失所,皆深感痛苦”这些认识来看,他毕竟还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对自己的行动也开始重新审视了。也正是这个时期他与奉军爱国将领郭松龄的相识以及几年后郭的倒戈反奉,更使他受到极大的震动,有人甚至认为这给他一生“带来了一个富有风暴性的人生教训”,我看不是没有道理的。…… -------- ① 郭维城:《张学良将军半生事迹浅论》,载《在同张学良相处的日子里》,辽宁人民出版社1986年10月出版。 ② 何柱国:《孙、段、张联合推倒曹、吴的经过》,载《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下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6月出版。 ③④⑤ 孟星魁、李泰棻:《第一次直奉战争直军得胜的真象》,载《沈阳文史资料》。 ⑥ 宁武:《孙中山与张作霖联合反直纪要》。 ⑦ 杨大群:《东北王世家》,春风文艺出版社1984年10出版。 ⑧ 于立言:《张作霖通过段祺瑞瓦解直系的内幕》,载《北洋军阀史料选辑》下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6月出版。 ⑨ 杨仲子:《孙中山在天津会见张作霖》,载《文摘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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