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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北大深造


  “德鸿,你来看!”陈爱珠指着《申报》上的一条广告对儿子说。
  那是《北京直辖各校招生一览表》。招生的学校有北京大学预科、法政专门学校、工业专门学校和医学专门学校,其中北京大学预科第一类和第二类各招80名,考试科目有史地、国文、英文、数学、理化、博物和图书。
  德鸿看完这则招生广告,听母亲说,外婆给她的一千两银子,自他父亲逝世后存在乌镇的钱庄里,到现在连本带息已有七千元。他和弟弟两人平均分,各得一半,每人三千五百元。这样,她还可以供德鸿再读三年大学。北京大学预科的毕业年限正好三年,所以她想让德鸿报考这所大学。又对儿子说:“你卢叔在北京的财政部供职,你到北大预科求学,可以得到他的照顾。再说,北京大学前身是京师大学堂,早两年,他们的毕业生都钦赐翰林呢。进这所大学,准能得到深造!德鸿,你考这所学校,行不?”
  “妈,你想得周到,我就考北京大学预科吧。”德鸿答道。
  7月下旬,他来到上海,借住在二叔祖家里。然后到设在江苏教育总会内的报名处去报名。
  这时,他才知道北大预科第一类是文、法、商三科,第二类是理、工、农三科。虽然考试科目相同,但是愿入大学预科第一类者得于理论、博物、图书三门中免试二门。他想,自己数学不行,不是学理工科的料,还是读文科为好,于是选报了第一类。
  8月11日,沈德鸿一大早来到虹口唐山路的澄衷学校,按时进入试场应考。除了数学,其它几门课他都考得很顺利,尤其是国文和英文。
  返回乌镇,他将自己选报第一类和考试的情况禀告了母亲。他后来写道:“这时我的不能遵照父亲遗嘱立身,就是母亲也很明白晓得了。但她也默认了,大概她那时也觉得学工业未必有饭吃……,还有一层,父亲的遗嘱上预言十年之内中国大乱,后将为列强瓜分,所以不学‘西艺’,恐无以糊口;可是父亲死后不到十年,中国就起了革命,而‘瓜分’一事,也似乎未必竟有,所以我的母亲也就不很拘拘于那张遗嘱了。”
  陈爱珠这位知书识礼、通情达理的母亲,是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的,她听了儿子的禀告,只说了一句:“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过了几天,《申报》上刊出了北大预科录取的新生名单。然而他和母亲找来找去,只找到一个“沈德鸣”。他母亲猜想,“鸿”、“鸣”字形相近,想必弄错了。不久,录取通知终于寄来,他被录取了。
  9月初,德鸿从上海搭乘海轮北上。抵天津后,再坐火车到北京崇文门车站。他的表叔卢学溥派了儿子卢桂芳,带着佣人接他,表兄表弟一见如故。卢桂芳虽比他小几岁,却很能干。在陪德鸿到预科新生宿舍所在的译学馆安顿下来之后,他告诉德鸿,自己在读中学,还没毕业。德鸿问了他,才知道卢表叔担任的是公债司司长,每天都忙得很。
  这天晚上,他到卢表叔家吃晚饭。卢学溥见了德鸿,笑着说:“几年不见,德鸿长得一表人才了!”又对桂芳说,“那年你表兄十二岁,他祖母和二姑母主张他到纸店做学徒,我想,这不是要把‘料改成马褂’吗?就去对他祖父母和他母亲说,才使他能继续求学。
  德鸿,你母亲为了你能读书,可真是操够了心呵!”他嘱咐德鸿有什么困难就来找他,缺什么就到他家里拿。饭后喝茶时,卢学溥对桂芳提起德鸿童生会考曾获第一名的往事。
  德鸿说,那全是卢表叔的鼓励。卢学溥夸他说,他那篇《试论富国强兵之道》的作文确实写得好。“我还记得给你写了一段批语,却忘记了,你还记得吗?”
  德鸿见问,答道:“您写的是,十二岁小儿,能作此语,莫谓祖国无人也。”
  这一说,卢学溥也记起来了,“对么,我是针对你写的那句‘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说的。德鸿,桂芳,你们不仅要记住这句话,还要以这句话立身行事。”
  几天后,大学的新生活开始了。
  沈德鸿看到了许多外国教授,教外国文学和第二外语──法语的都是外国人。中国教授大多是有名的学者,如教国文的沈尹默,教文字学的沈兼士,教中国历史的陈汉章等。
  德鸿喜爱读的依然是小说。大学的图书馆里有各种各样的小说,任凭他随意借阅。他曾写道:“……中国的旧小说,我几乎全部读过(包括一些弹词)。这是在十五、六岁以前读的(大部分),有些难得的书如《金瓶梅》等,则在大学读书时读到的。我那时在北京大学尽看自己喜欢的书……”
  然而他并没有放松各门功课的学习,对于沈尹默的古代文论课,更是学得津津有味。
  沈尹默学贯中西,精于诗文。他教国文,没有讲义,对学生们说:“我只指示你们研究学术的门径,如何博,在你们自己。”
  这种讲授方法,同学中有很多人一时不适应,而沈德鸿并不感到很陌生。还是在安定中学读书时,张献之教国文就不用讲义,另一个姓俞的国文教员也不用讲义。
  然而,他发现沈尹默的教法,又跟张献之和俞先生有所不同。沈尹默更多的是教他们治学之道和研究的方法。
  在课堂上,沈尹默教学生读《庄子》的《天下篇》,《荀子》的《非十二子篇》和《韩非子》中的《显要篇》。德鸿竖耳听他说:“要了解先秦诸子各家学说的概况,以及他们互相攻讦之大要,读了这三篇就够了。你们课外要精读这些子书。至于《列子》,是一部伪书,其中还有晋人的伪作,但《杨朱》篇却保存了早已失传的‘杨朱为我’的学说。”
  这样的课,是他在中学时未曾听过的。以往教师讲的都是知识,他只要记住、理解就行了。而现在,德鸿的面前却闪着一个个诱人的问号,召唤他去研究、解释,去伪存真,去芜存精。这是多么有趣呵!
  由于得到沈尹默的指点,沈德鸿下功夫精读了《典论·论文》和《文赋》,还有刘勰的《文心雕龙》,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刘知几的《只通》。
  对于外国文学,他的兴趣也很浓厚。两个外籍教授,分别教他们读司各特的《艾凡赫》与狄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教《艾凡赫》的外国教授,试着用他刚学的北京话讲解,反而弄得学生莫名其妙。沈德鸿便在一张纸条上用英文写道:“请您还是用英语给我们解释。”递上去后,外国教授读了,微笑着点点头,改用英语上课。这样,同学们倒容易懂他的讲解,师生双方都感到了轻松、愉快。
  第二学期,一位年轻的美国教授来到德鸿所在的班级上课。他刚从美国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很懂得教学方法。德鸿在看望卢学博时说,“这位美国教授最受我们欢迎啦。他教我们莎士比亚的戏曲,先教了《麦克白》,后来又教了《威尼斯商人》和《哈姆莱特》。
  一学期以后,他就要我们作英文的论文。他不按照一般的英文教法,先得学写叙述、描写、辩论等,而是出了题目让我们自由发挥,第二天交卷。”
  在植材小学读书时,沈德鸿学的就是英国人纳司非尔特编的英文文法读本,从小奠定了英文的基础。中学阶段,他的英文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如今得到这位善于教学的美籍教授的指导,他英语的读说听写能力又大为提高。
  同班的徐佐,是浙江富阳人,和沈德鸿是大同乡、好朋友。他的英文程度较差,每逢写英文作文,总是悄悄地对沈德鸿说:“老乡,多多拜托!”
  沈德鸿向他眨眨眼,低声回了一句:“放心,‘捉刀’有我!”他先代徐佐写好一篇,然后作自己的。往往别人写完一篇的时候,他已作好两篇英文作文。
  但是他出手虽快,却常常有小错误。每次作文发下来,便看到美籍教授替他一一作了修改。
  每年暑假,德鸿总是南下还乡看望母亲;而每逢寒假,他都遵照母亲嘱咐留在学校,通读了向卢学博借来的“二十四史”。
  1916年3月,当青年沈德鸿即将结束三年预科学习之际,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早先预备的大量广东焰火,本来打算在袁世凯正式登上皇帝宝座时用来庆祝的,如今只好在社稷坛放掉。
  沈德鸿和同学们听说后,在夜里翻过宿舍的矮围墙,奔往社稷坛观看燃放焰火。他看到一串串、一簇簇的焰火飞上夜空,闪闪烁烁的美丽火花,组成了“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老人说:“本来还有一个大‘袁’字,临时取消了。”
  “民心不可违呵!”沈德鸿想。
  6月,当他正准备最后一次大考时,袁世凯死了。他说:“死得好!早该死了。”
  7月,沈德鸿从北京大学预科毕业了。这年他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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