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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阴雨天。 时而朦朦细雨，时而大雨倾盆。进入五月，天公的脸皮没有舒展过，总是阴沉着。 上海南京路新亚饭店，豪华的一套客房里。 着黄呢将官戎装、光板的领章上两颗金星闪耀的一位将军，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密密的雨帘，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站起来，在室内踱步，一般百无聊赖慵散的心情难以排遣。于是他在桌上拿起一本《宋六十家词集》读起来。翻到的是一首陆游的词。他曼声长吟：“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是啊！我也是心在疆场，身老上海。手中无一兵一卒，奈何，奈何。”他喃喃自语。 这时，远处传来闷雷似的炮声。战争已延伸到上海外围。 军人的天职是效命疆场，为什么这样一个中将军官，在战争已经打响的时候，还置于闲散之地？他是谁？ 他——第一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刘昌义。民革上海临工委的重点策反对象。 刘昌义在1948年11月16日参加上海地下民革，与王葆真约定“相机起义，迎接解放”，他为这个目的作了努力。但事出意外，民革的“京沪暴动计划”暴露了，国民党大肆逮捕追缉所谓“京沪暴动案”的余党，一时间，刘昌义寝食不安。幸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预料那么坏，他仍能在国民党军队中隐蔽起来。这原因主要是：一、王葆真在被捕前把那个藏有地下民革重要人物与起义计划的枕头，交给了梁佐华。梁“毁件保人”，没有落到敌人手里。二、王葆真在狱中坚贞不屈，虽受毒刑拷打，也只字未吐刘昌义、张轸、郭汝瑰等人的情况。 然而，刘昌义并不仅仅满足自己的安全，无法实现“相机起义”，他陷入深深的苦闷中。 两个月前——1949年3月，以汤恩伯为总司令的“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由南京迁到上海，这是他秉承蒋介石“死守上海”的意旨，而作出的重要措施。这样他可以对淞沪防务进行直接指挥。在这同时，汤恩伯还作出了两项部署。4月间他下令成立以石觉为司令的“淞沪防卫司令部”。又把原有的第一、第七绥靖区合并，系一绥靖区司令部从常州迁到上海崇明岛。这样作为第一绥靖区的中将副司令也随着司令部迁到上海。不过，他这副司令是光杆一个，手里没有兵权，他借口养病，住进上海新亚饭店。 在新双饭店的日日夜夜，他心情郁闷，手里没有兵怎样起义，他每天只好喝茶、玩牌、看书以消遣日子。有时候到汤恩伯、石觉、陈大庆家里去作“感情投资”，便于有朝一日得到兵权。 这天，他在石觉的公馆里，听石觉谈起由顾祝同主持的一次作战会议的争吵丑剧。 南京解放后，参谋总长顾祝同跑到上海，又举行作战会议。4月上旬在南京曾开过一次会议，这是上次会议的继续。 南京作战会议是讨论长江防守，估计解放军在何处渡江，将官们引起争执。 管情报的第二厅厅长侯腾说：“我根据种种情报分析，敌人可能从瓜州、扬中方面渡江。” 他刚坐下，第三厅（作战厅）厅长蔡文治不以为然地说：“我的意见和侯厅长不同，根据学理和敌人的行动征候来判断，共军渡江不会在南京下游而不在上游，而是在荻港附近。” “你能这样肯定吗？”侯腾问。 “当然可以肯定，因为荻港渡江容易，而渡江后可从繁昌、宣城直下长兴、嘉兴，把我军主力席卷到杭、嘉、沪三角地区。这对敌人是有利，对我们是最痛苦的。因为浙、赣大门洞开，可以任敌纵横。我们不如置主力于芜湖、宣城、郎溪，尔后随战况退守淅赣铁路沿线，逐步抵抗。使敌不能一举深入……” 说到这里，蔡文治看了一下作为这个战役的主角汤恩伯（京沪杭警备总司令）又说：“据汤总司令的战报，他要控置主力于京沪铁路沿线，分明是自投罗网，我们第三厅不同意。” 坐在一旁的汤恩伯，整整三小时不发一言，也不作任何表示。 后来，解放军果然从荻港渡江，蔡文治有一肚子怨气。 上海作战会议一开始，顾视同的开会报告还没有讲完，蔡文治就抢先站起来，气呼呼地说，“我不知道这个仗是怎么打的！上次我再三说，敌人要从荻港渡江，不正是这样吗？把我军主力放在津沪铁路沿线，不但南京被围无法固守，而且浙赣大门开放，敌人可长驱直入，连各机关逃走都没有部队掩护。现在几十万大军退集上海，前无出路，后有大海，到这里是预备跳海吗？” 蔡文治的嗓门越说越高：“我判断敌人的行动无一不确实，可是指挥作战的毫不采纳。这样，幕僚还有什么当头？！我滥竽这个作战厅厅长真愧对自己，对不起总理、总裁！” 他一边说，一边两手扯着军服衣襟的下边，两手往左右一扯，军服上的五个扣子全拉断了，扣子向众人头顶上飞去，接着他大声哭着说：“我不干了，我不再当军人了！” 全场惊愕，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旁的汤恩伯忍不住了，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手指着蔡文治说：“你这个小孩子懂得什么！”汤恩伯曾在军校当过大队长，蔡文治曾是他的学生。 蔡文治却不卖账，说：“你还有脸摆出你的老师臭架子来吗？军校学生再没有一个人认你这个无能的老师，也没有哪一个人认你是个军人了！” “军人应该怎样？要不要服从命令？”汤恩伯针锋相对地问。 “是呀！我一个小厅长算不得什么，可是我是以总长的命令命令你的，你为什么不服从？”蔡文治也并不让步。 汤恩伯说：“我把主力集结在上海，是奉总裁（即蒋介石）命令的，总长也要服从这个命令。” 接着汤恩伯就从皮包里拿出蒋介石的命令读起来，大意是：上海藏有数量巨大的黄金、白银要抢运到台湾去。在没有运完前，汤恩伯应集中全部兵力，死守上海…… 听了蒋介石的亲笔手令，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 汤恩伯又说：“如果依你的计划，主力分散到浙赣沿线，上海守不到必要的时间，这责任由谁负？” 汤恩伯又接着说：“我是奉令要保守秘密的，今天要不是这小子发狂，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讲完这个丑剧，石觉说：“上海究竟能不能守，你该清楚了吧！” 听石觉这样一说，刘昌义暗暗叫苦：“看来上海是守不了多少日子的，如果他们把我裹挟持到台湾，还谈什么起义，这不辜负王卓老的期望吗？” 5月12日，上海战役打响了，40万解放军发动进攻，国民党军的外围阵地很快全部失去。 汤恩伯自夸的攻不破摧不垮的“钢铁阵地”，事实上一触即溃。汤恩伯集团的8个军25个师，被解放军团团围困在上海及其周围地区。兵临城下，蒋军已成瓮中之鳖！ 刘昌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还赋闲在新亚饭店。这几天，他与汤恩伯的见面，以及在石觉的公馆里碰到蒋纬国，似乎有一线希望。 刘昌义是不容易见到汤恩伯的，这天晚上他去汤公馆。他原以为不一定能见到汤，巧得很，不仅见到了，而且这天汤恩伯的心情特别好。 刘昌义问到作战情况，汤恩伯以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说： “打得不好，都是些窝囊废。”他不说自己无能。 “不会吧，这些可都是国军的精华呀！”刘昌义故意用不信的口吻说。 “是真的。彦峰兄，你很能打仗，可要帮助维开（石觉的字）好好打。” “不瞒汤司令说，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叫我怎么打！？” “这，我知道，要解决的。”汤恩伯说。 在石公馆，刘昌义意外地碰到了蒋纬国。这时蒋介石把二个儿子（经国与纬国）作为监军，派到上海。蒋纬国因此在防卫司令石觉的身边。 一番寒暄后，刘昌义又恭维了蒋纬国几句，什么英俊有为、文武全才，说得蒋纬国心花怒放。 蒋纬国说：“副座，我从当连长时起，就认识您了。您是西北军名将，抗日有功。现在，我父亲有困难，你要为作战多出力呵。” “我敢不尽力，只是我……”下面的话刘昌义不说，蒋纬国也是清楚的。 “你的要求我向汤司令说。”蒋纬国道。 …… 机会终于来了！ 王秉钺的第51军（王是军长）在浦东白龙港被歼灭。51军原为东北军，官兵多是北方人，逃到上海后，风闻还要南撤，因而军心不稳。这个军在5月12日进入阵地，打了三天，经不住解放军的强大炮火，16日薄暮，王秉钺就下令撤退。当晚这个军就陷入解放军的重重包围中，被消灭于白龙港以北的海滨地区，这个军的41师师长邹煜南、113师师长丁作彬逃走，军长王秉钺被俘。一部分逃回上海市区。 听到这消息，刘昌义心里为之一动，他匆匆赶到蒲石路（现长乐路）汤恩伯公馆。 “总座，听说王秉钺被俘，51军没有军长，部队很乱，应当有一个人去带领一下。”刘昌义开门见山说。 汤恩伯略加思索就答道：“好啊！就由你去兼任军长。” 刘昌义故作谦逊地说：“恐怕我带不好这支队伍。” “现在是什么时候，彦峰兄不必客气。”汤恩伯说。 5月22日刘昌义上任，收编了总共还不足二个团的兵力，布防在苏州河北岸造币厂桥以西一线。 刘昌义刚上任，同天（22日）下午就接到警备司令部的通知，要他到司令陈大庆的家里去参加紧急会议。 这是什么事？刘昌义满腹狐疑匆匆赶到陈大庆家。是祸是福，他心中七上八下。 踏进陈大庆的客厅，济济一堂，人已坐满。有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副参谋长周志强，还有并非军人的上海市市长陈良。 “请来这边坐！”陈大庆招呼刘昌义，示意坐在他身边。 陈大庆带着和善的脸容说：“彦峰兄，我想请你兼任我的副司令好吗？” 原是这样的事。刘昌义舒了口气答道：“副座厚爱，彦峰焉能不从命。” “这就好！你兼副司令不是空的，还请你兼北兵团司令。” 陈大庆又说。 刘昌义心想，这里恐怕有文章。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大庆说：“奉汤总司令令，23日晚，苏州河以南的75军、54军、浦东的37军全部撤至苏州河北，苏州河以南留4个交警总队。51军、21军、123军组成北兵团，北兵团司令由刘昌义兼任。” 刘昌义无意中发现，陈大庆作兵力部署时，陈良的面色由红转白，一边喃喃自语：“只有4个交警总队，4个……” 陈良的话，陈大庆也听到了，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陈良的面色慢慢恢复正常。 这一切，刘昌义都看到了。他心里洞若明镜。汤恩伯的这一部署，说明要逃跑了，组成一个北兵团不过是给汤恩伯逃跑充当替死鬼。北兵团的三个军都是“杂牌”部队。123军是由苏北的民团与保安队改编而成的，军长顾锡九是顾祝同的堂弟；21军是四川军，军长王克俊，这个军在江阴作战中受到解放军严重打击，到上海时才整补；51军是东北军，刚被解放军击溃。汤恩伯用这些“杂牌”部队来顶住，让“嫡系”部队撤退，用心非常险恶。想到这，刘昌义心里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离开陈大庆家，刘昌义的心情喜忧参半。喜的是，不管汤恩伯、陈大庆的用心多么险恶，对他这样的安排，客观上给他造成了起义的有利条件；忧的是自从王葆真被捕，民革临工委停止活动，他与地下民革的联系中断了，现在要起义怎样与解放军联系，又怎么取得联系，没有人作媒介，解放军会不会相信…… 时机的紧急，迫他只好冒险。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介绍他参加民革的刘云昭老人见面了。他决定立刻去见他。 5月23日晚上，刘昌义单身一人悄悄来到刘云昭家里。 刘昌义的突然来访，使刘云昭老人又惊又喜。 “彦方兄，你夤夜来舍下，定有要事？” “是的。我决定起义了！想要刘老亲到三野司令部面见陈毅司令员，带去这个信息，并请他们作具体指示。” 刘昌义的话虽出口，但面对这颤危危的老人，要他去做联络工作，实在于心不忍。这有些强人所难了。然而请他也是万不得已的事。 “我，我……”果然老人面有难色地欲言又止。 “那可否请刘老找到李明扬，请他去和陈毅联系。”刘昌义说。 “汤恩伯，要抓李明扬，他已经离开上海了”刘云昭答道。 “这，怎么办呢。”刘昌义陷入困境。 “你是否可以派个可以共机密的亲信，直接与解放军的前线指挥官联系。”刘云昭老人想出了主意。 “对，这办法可以试试。”老人的一句话提醒刘昌义。 刘昌义告辞老人。老人又说：“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彦峰兄好自为之。” “这，我知道。”刘昌义说。 派什么人去，刘昌义想了两个人。 刘昌义当暂编15军军长时，有个亲信的部属叫魏震亚。从1941年起，魏震亚就一直跟着他，关系很深。平时，两人间过往甚密，魏对刘言听计从。刘昌义到上海后就把魏介绍到警察局当督察处处长。战火延伸到上海，魏震亚知道这位长官想抓兵权，他不时把从毛森那边听到的消息告诉刘昌义，还常常出些主意。刘昌义感到他是可靠的。他接任51军军长就立刻委魏震亚任军法处处长。 还有一个是副官处处长刘凤德。他原在51军，是刘昌义介绍去的。他也跟随刘昌义多年，共过患难，是可以信任的。 他决定在两个人中选择，或者就让两个人担当这任务。 第二天（24日）一清早，刘昌义赶到宝兴路（现闸北区少年宫）51军军部。 军长来了，他那些亲信副官、参谋、处长都围到他跟前。 “军座，我们的处境不妙，要早自为计！” “士兵人心浮动，厌战情绪蔓延，这仗怎么打呀！” “士兵不想拚命，连排长走了不少。”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听了这些话，刘昌义心里有了底，人心可用，事不宜迟。他对这些僚属说：“我自有主张，到时间你们可要协力同心。” 这些部属心里也同样有了底。 部属走后，他翻开勤务兵刚送来的《大公报》，头版上有一条加边框的新闻，内容是： 淞沪警备副司令由刘昌义兼任 （中央社本市讯）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23日发表，派51军军长刘昌义，兼任淞沪警备副司令并兼基地区守备指挥官。 刘昌义气得把报纸往桌上一丢，骂道：“这些龟孙子，要你当替死鬼，官就越当越多，越升越高，不要你时一脚踢！” “凤德，跟我来！”刘昌义把刘凤德叫进另一房间。 “凤德，我要给你一个重大任务，你有没有胆量去！”刘昌义说。 “军座，你哪回给我的任务，我说过不字的。”刘凤德答。 “你要想尽办法找到解放军的前线指挥官，说明我们准备起义。” 刘凤德兴冲冲地走了。 刘昌义又给魏震亚派了任务：上午赶到吴淞口，看看汤恩伯、陈大庆等人的动向，立即回来报告我。 两人走后，刘昌义轻松地舒了口气，说：“云昭先生说得对，时机已到，机不可失！” 就在刘昌义单身夜访刘云昭老人的同一晚（23日），解放军发动全线总攻。 解放军的三支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勇猛穿插、迂回包围，攻进市区。把敌人打得懵头转向，连警备司令部的一辆吉普车，都稀里糊涂地开进解放军阵地，乖乖地当了解放军的俘虏。 解放军进入上海市区后，直插每一条街道，经过4小时的激烈巷战，24日薄暮时分，苏州河以南的主要市区全部解放。 当进攻苏州河北岸时，解放军却受阻了。许多战士在苏州河畔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 原因是：为保全城市，完整地解放上海，三野首长根据中央的指示，规定市区不准开炮，也不准用炸药包。退守苏州河北岸的国民党军却凭借北岸的百老汇大楼、邮政大楼、回行仓库等高大建筑居高临下的火力点，依托一条苏州河，严密封锁着河面和南面的街道、建筑，解放军无法进展，进攻暂停。 自古被称天堑的长江都渡过来了，一条仅宽30米的苏州河连续攻了4小时毫无进展。如果继续僵持，苏州河北的大片工厂、建筑，难保不被国民党军队破坏。这一情况使前委的陈毅、粟裕、谭震林、张震四位将军焦急万分。前委首长指示前线部队，既要打军事仗，也要打政治仗，做到军政全胜，完整解放上海。 强大的政治攻势开始了，阵前喊话，俘虏兵送信、电话打进敌人的指探部……大大震慑了敌人。 这样的情况也使上海地下党的同志焦心。这些长期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同志们，上海战役打响后，就利用各种形式，配合解放军做了很多工作。此刻上海地下党的策反委员会的同志们正在开紧急会议，研究怎样配合解放军的政治攻势，分化、瓦解、策反国民党的北岸守军。 这个策反委员会，由张执一任书记、王锡真、李正文、田云樵等任委员。开会结果：加紧进行策反工作，并作了具体分工。 25日凌晨，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策反委员田云樵，顾不上吃早饭，就骑着自行车来到江宁路第二劳工医院（现纺织医院）。他和几个搞策反工作的地下党同志约定在这里会合，研究进一步行动。 第二劳工医院，这时成了解放军81师师部。师部指挥所里，师长孙端夫和政委罗维道正在研究进攻苏州河的方案。 “报告师长，门口来了几个穿西装皮鞋的人，他们说有紧急情况要面见你。”一位参谋匆匆跑来说。 “这是些什么人？见不见呢。”孙端夫在犹豫。 “见！看他们说些什么。”政委罗维道说。 进来的就是田云樵和其他几个地下党员。田云樵自我介并拿出了介绍信，说明是来配合工作的。 “你们来得好，我们正在拟订进攻苏州河的方案。”师长、政委热情地和大家握手。 罗政委详尽介绍了军事形势后说：“上海是肯定要解放的，现在要考虑的是怎样以最小的牺牲来取得最后胜利！”说完，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地下党同志。 “在苏州河北岸抵抗的国民党军是哪个部队？”田云樵问。 “有51军、37军……” “好极！”田云樵不等罗政委说完，一拍大腿说：“51军在江阴驻防时，我们曾派王中民去策动起义，虽然没有成功，但已经打下的基础，对这个军的情况是熟悉的。” 田云樵这样一说，全场的人都活跃起来。 接着，田云樵派一位地下党同志去找王中民。同时，给大家介绍王中民说：“王中民毕业于东北讲武堂，担任过国防部少将部员，从事过特种工作。抗战复员后，请人介绍到上海担任海关税警大队大队长。他对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很不满意。经民主人士宁武介绍，他参加了我们的策反委员会‘田宜春小组’（田云樵化名）做出了一定的成绩。” 巧的是，田云樵要找王中民，刘昌义派出的代表刘凤德也在找王中民，可算是不谋而合。 且说刘凤德接受刘昌义的派遣后，他想怎样能与解放军的前线指挥官对话，如果冒失地从战地上闯过去，说不定有危险。他就想到王中民，王是他的同乡与同学，早有往来。51军驻防江阴时，王中民通过刘凤德见了军长王秉钺，谈过策反的事。后来部队调到上海，王秉钺变了卦，突然叫刘凤德中断与王中民的接触，还询问王中民的住处。刘凤德感到事情来得蹊跷，就暗地里通知王中民躲藏起来。两人间暂时中断联系。现在需找共产党，不找他还找谁。 “中民兄嘛，我是凤德，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刘凤德打了个电话给王中民。 “我是中民，有事请说吧！” “刘昌义有起义的意思，要我面见共产党，请中民兄帮忙。” “我不是共产党，不过，我可以帮你去找。” “我们在哪里碰头，什么时候？”刘凤德着急地问。 “明天（25日）一早，我们在造币厂桥见面。” 在刘凤德与王中民通电话之际，51军军部的刘昌义正坐立不安。刘凤德究竟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回来？ 和刘凤德同时派出去的魏震亚在当天下午就回来了。魏震亚向刘昌义报告：汤恩伯、陈大庆已在吴淞口上船，石觉在码头指挥撤退。码头已在解红军的炮火射程内，溃散的官兵乱成一团。石觉见到魏震亚假惺惺地说：“汤总司令是去布置新防地。上海防务交给刘副司令他是信任的，刘副司令是名将嘛，希望能坚持半个月，万不得已可以毁掉一切物资乘船来台湾……” 起义的机会来了。汤、陈、石都已自顾不暇，再也管不着51军。刘昌义当机立断，请来副军长王震潭与军部的其他人员。他当众宣布：从目前情况看，本军已无法支撑，汤恩伯、陈大庆已经逃走，让我们作替死鬼……难道我们自己往火炕里跳。现在我决定阵前起义。 不待众人回答，刘昌义咐吩副军长王震潭通知123、21军两个军的军长来开会。又派参谋李冀东去找31军军长万泽仁。结果万泽仁不予理睬，123军来了3个参谋长，21军来了一个参谋。刘昌义讲了自己准备起义的决心，着重说：“只要你们和我一起行动，我保证你们有前途。”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人不敢违拗都说：“我们听副司令的。”当下刘昌义下令，要123军、21军等待他的命令一到就立即行动。为着防止37军从中捣乱，还布置了警戒部队。部署已毕，刘昌义等待着刘凤德的消息。 刘凤德见到王中民后，田云樵派出的人找到了王中民。王中民跟着来人到了解放军81师师部。 “王先生，我们想请你继续上次在江阴未完成的任务，去策动51军阵前起义。”田云樵开门见山说。 王中民按撩不住心中的高兴，忙说：“现在不用去策反了，他们自己上门来了。” 接着他把刘凤德与他通电话，说刘昌义有起义的意思，并约定在26日上午在造币厂桥听回话等情况说了一遍。 “好！你可准时去与刘凤德见面，并邀他来师部。”罗政委说。 25日上午9时，造币厂桥上不时有流弹射击。王中民冒着危险，双手举着一张写着“和平使者”四字的大白纸，在桥南等着刘凤德。两人一见面，就立即去81师师部。 此时，刘凤德的心情太紧张了，他没有说明自己是刘昌义派来的代表，只是说：“刘副司令要起义，我可以陪你们去见他。” 罗政委立即表态：“起义也好，投降也好，只要停止抵抗，我们都欢迎。” 当下，罗政委与田云樵紧急商量，决定派王中民与刘凤德一起过河去51军司令部。 阳光耀眼，同日上午11时，51军司令部。 刘凤德偕王中民的到来，使刘昌义心中的愁云为之一扫。 刘凤德汇报与解放军指挥官接触的情况时，刘昌义频频点头，连连说：“好，好！” “王先生，我想和解放军指挥官直接对话。” 刘昌义对王中民说。 王中民立即接通第二劳工医院的电话，向田云樵说明刘昌义的要求。 刘昌义接过王中民送给他的电话耳机，里面传出田云樵响亮的声音：“刘将军，现在军事形势判若分明，你们的唯一出路只有放下武器…… “是的，我们的看法一致。我们可以立即停火。但具体步骤，我想过河来同你们面谈。”刘昌义答道。 “可以。我们欢迎你。”田云樵爽快地回答。 12时，刘昌义偕王中民、刘凤德、魏震亚以及另一名参谋一行五人，分乘两辆坦克和一辆吉普车，通过造币厂桥向第二劳工医院驶去。 临行前，刘昌义嘱咐王副军长，命51军前沿阵地停止抵抗，并请他留在军部，如果陈大庆、石觉来电话就说我已去前方。 解放军81师师部。 以81师政委罗维道和中央上海地下党田云樵为一方，以刘昌义、刘凤德、魏震亚为另一方，开始进行商谈。 罗政委对刘昌义司令部队停止抵抗并亲自过河来商谈的深明大义的行动表示欢迎，同时又对刘昌义及随行人员宣传共产党的统战政策。 刘昌义心情激动地说明自己早就钦佩共产党，并参加与共产党有联系的民革，作了相机起义的打算。为着说明他的诚意，他把苏州河北岸的兵力部署情况以及汤恩伯、陈大庆、石觉等人已上兵舰准备逃跑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刘昌义接着说：“我决定率部起义，请转告贵军陈毅将军。” 对刘昌义的起义要求，罗政委虽一时难以回答，但当时要国民党军队停止抵抗是首要任务，他立即回答：“我们欢迎刘将军的果断行动，只要停止抵抗，你要起义就算起义。” 听了这样的回答，刘昌义不免高兴，但他感到意犹未尽，又说：“起义后我要保留部队的建制和番号。”为着加重谈判的法码，刘昌议又说：“我的兵虽然不多，可还有几个团呢。” 罗政委笑了笑，说：“刘将军恕我直言，你们如果还要继续抵抗，我军在一小时内就可把你消灭掉！” 一旁的田云樵接过罗政委的话说：“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军停止进攻，一是为了保全上海的城市与人民财产，同时也是着为挽救你们国民党军队中追求光明的人嘛！” “是的！是的！”刘昌义连连说。 这时已经午后一时。解放军的炊事人员送饭来了。罗政委风趣地说：“刘将军要是不嫌简慢，我们先把肚子问题解决了，再解决苏州河北岸的问题，好吗？” 刘昌义也笑着说：“从命！从命！” 战地的便餐匆匆结束。餐后又继续原来的谈判。刘昌义不再坚持己见，同意签订协议。 协议写道：刘昌义停止一切抵抗，接受解放军编制。刘昌义濡墨提笔加了一句：“起义以后保留部队建制、番号，”罗政委用笔删去。双方在协议上签了字。 签字后，刘昌义立即打电话给51军王副军长，要他迅速通知本军及21军、123军全体部队停止抵抗，接受人民解放军改编。他还以淞沪警备副司令的名义，对其它部队和交警总队写了10多封信要他们放下武器停止战斗。 消息通过电话到了解放军27军军长聂凤智的指挥部。 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的聂凤智听完罗政委的汇报，蹙紧的眉头舒展开来，连说了几声：“好啊！” 聂将军又立即把这喜人的消息，从电话里报告了陈毅司令员。他还说：“我们打算借这突破口，迅速解放苏州河北岸。” 陈毅司令员嘉勉聂军长等同志的做法，又嘱咐：“务必谨慎小心。” …… 时间好象插上翅膀，这一天过得特别快，一轮红日向地平线爬下去。 三辆吉普车分别载着罗政委、田云樵和刘昌义等一行人，从江宁路第二劳工医院（81师师部）开出。由聂军长派来的军部联络科长金灼之带路，风驰电掣般向虹桥路进发。27军的军部在这里。聂军长亲自接见刘昌义。 天完全黑了，三辆吉普，安全到达。虹桥路的一座平房里，聂凤智将军与刘昌义握手：“欢迎刘将军。你顺乎民心，及时反正是个明白人。可喜可贺！” “这是我很久以来的愿望，今天才告实现。彦峰来迟了。” 刘昌义颇为感动地回答。 “哪里，哪里，爱国不分先后嘛！” 寒暄既毕，双方就刘昌义率部接受和平改编后的编制、人员、武器、待遇以及接受部队的具体时间、地点、方法都依次进行协商。 谈判过程中，聂凤智将军坦率地对刘昌义说：“我军绝对保证你的安全。至于待遇问题，对刘军长一些贡献较大的人员给予特别优待，请放心。” 刘昌义听了喜形于色连声说：“谢谢，谢谢！” 最后商订了几项当时执行的具体协议： 一、由刘昌义命令51军于25日夜12时前，将苏州河造币厂桥以西（包括大场）的防地交给解放军。51军集中到江湾体育场，配合打击继续顽抗的部队。（刘昌义表示时间不够，后同意推迟4小时）。 二、命令国民党21军、123军向大场集结，把苏州河以北所有防地、仓库、物资移交给解放军。 三、命令国民党所属部队在撤离中，要确保交通、通信、水电各项设施，完整无损，不得破坏。 谈判中途，聂凤智向前委首长汇报了与刘昌义谈判的情况。前委首长又对聂军长口授了一道命令。 谈判结束了，刘昌义就要过河北返。聂军长把前委首长口授的命令告诉了他，命令大意是：接受刘昌义部率部投诚，限所部于26日中午12时前在江湾附近待命；所撤地区由解放军接防；凡拒不接受命令者，由人民解放军解决之。”刘昌义表示：我执行命令。 刘昌义临行告别，聂军长握着他的手，满含深情地说： “刘将军为人民做了好事，人民将会永远记着你。” 这虽是简短的话语，却象一股暖流流遍刘昌义的全身，他把聂军长的手握得更紧，更紧…… 同日，午夜，国民党军51军军部。 刘昌义偕刘凤德与一名参谋，仍在坦克的护送下回到他的51军军部。魏震亚作为刘的代表留在解放军81师师部，负责双方的联络工作。 回来后，刘昌义按协议规定，率领大部分51军撤出防地，向江湾方向移动。26日清履，到达江湾体育场南面，遭到原驻在那里的国民党54军与37军从北面和侧翼的围攻。解放军26军从西南方向赶来，把敌人击退。 在刘昌义部撤出的同时，解放军27军从造币厂桥以西至永安桥一带，兵分两路跨过苏州河，接防51军阵地。有部分51军当时未及撤走，81师即对他们就地或以班或以排或以连收缩。收编后立即掉转枪口与解放军一起战斗。在进攻途中，解放军把与刘昌义达成的协议，用各种工具向国民党军阵前宣传。21军、123军大部分纷纷放下武器，少数不服从命令的被歼灭。 26日上午10时，魏震亚奉罗维道政委之命赶到51军军部。 “军座，万泽仁的37军与交警总队仍在负隅顽抗，罗政委要你下命令，令他们放下武器，停止战斗。”魏震亚向向刘昌义报告说。 刘昌义面有难色，说：“我下的命令恐怕不中用，只能试试看。” 他当即写了10多条手令交魏震亚带去。 果不出刘昌义所料，驻守造币厂桥以东至外白渡桥一线的37军与交警总队，对刘昌义的命令不予理睬，继续顽抗。解放军不得已进行猛攻，同日下午，这些顽固的敌人全被歼灭。 在上海的其他地区，解放军也肃清了正面的敌人，先后攻占大场、江湾、吴淞、宝山、杨行等地。全歼国民党军15万人。 黑夜逝去，黎明到来。1949年5月27日，上海人民难以忘怀的一天！ 东方微露曙光时，上海市以及吴淞口方向的枪声渐渐沉寂。多天来一直锚泊在吴淞口外的助纣为虐的英、美两国的军舰，眼看国民党已经绝望，它们拖着长长的黑烟，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红灿灿的阳光，照在上海市区。一座座高楼、一条条街道都沐浴在阳光里。 上海解放了！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 此时此刻，刘昌义难以遏制心情的激动，他说：“只有今天，只有在起义以后的今天，我——一个国民党的将军，才能和人民一道分享胜利的喜悦啊！” 对于刘昌义的起义，党和政府给予很高的评价。 一本军史里这样记载： 刘昌义将军率部起义，是著名的上海战役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它对配合中国人民解放军跨过苏州河，迅速解放全上海，对全歼顽抗的国民党残敌，保全上海这座大都市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对减少我军在解放上海中的伤亡，做出了贡献。这一事件经历的时间是很短的，但是它的成功所凝聚的过程是漫长而复杂的。它是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政策胜利的又一佐证，在中国革命历史留下了重要的一页。 这一“成功所凝聚的过程”里有民革和民革的领导人李济深、王葆真的名字。 1949年6月16日，刘昌义给在北京参加筹备召开全国政协会的民革主席写了一封信。信中说： 任公主席钧签：去年11月经刘汉川先生介绍，在沪永川医院曾与王卓山先生秘密谈妥，职部待机起义，响应解放军渡江南进，正拟行动之际，不料卓山先生被捕，联络中断，未敢轻举，直延至上海解放时亲向解放军前线指挥官面洽妥当，随令职部三万五千余人（注），停止抵抗，并集中指定地点正式投诚。所有此项意念远在解放军未渡江之先，只以时未成熟，故未妄动，确系内心赞佩人民政府之开明主义正大光明，真正为人民服务，决非过去国民党腐败政府能比拟…… -------- 注：应为四万三千余人——笔者注。 同年7月2日李济深给了他回信。信说：“先生于上海解放时能深明大义，要所属部队停止抵抗，并接受人民解放军命令编遣，甚为可佩，仍望继续为人民服务而努力……” 引导刘昌义走上光明之路的王葆真，也收到了慰问他出狱的信。信中写道：“很早就同卓老与汉公协任公，配合中共作迎接解放的革命工作，日后又经陈毅、聂凤智同志亲自做了工作，在上海战役中江湾阵地上率部起义成功。” 饮水思源，他没有忘记每一个给他指引光明之路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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