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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登山中,什么比登顶要重要



                李致新

  1984年,我和王勇峰第一次以国家队的身份到了纳木纳尼。我是以登山的实力到了纳木纳尼,而王勇峰是以他的素质和修养、觉悟到的纳木纳尼。

  中日联合攀登阿尼玛卿之后,国家队要在我们这些队员中选择去纳木纳尼的队员。我和王勇峰都被选上了。在这次登山中,王勇峰的表现不是最出色的,为什么能选上他呢?因为他的修养好,这是登山中最难能可贵的。

  从山上下来之后,我们要去北京参加庆功会,还要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国庆35周年的庆祝活动。这对我们这些在校的大学生来说简直是无上的荣光。谁不盼着去北京呀。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个意外,我们的领队老师病了,另一个老师急坏了,谁领我们去北京呢?这个时候,王勇峰说他留下来。王勇峰是登顶队员,是一定要参加庆功会的,又是那么难得的机会,他好像一点也不惋惜,说,以后机会多着呢。于是,就在我们在北京沉醉在鲜花与掌声之中的时候,他在医院给老师端屎端尿一个月。

  后来,推荐队员的时候,所有的老师竭力推荐王勇峰,他们的理由很简单,登山人的精神比身体素质更重要。老师的定论,在后来王勇峰的登山生涯中得到了很好的诠释。

  1984年底,我们投人了纳木纳尼训练。这时候,我和勇峰已经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了。当时他在做毕业论文,我每天给他打饭,到我做论文时,他也是如此。

  纳木纳尼是我们登山最严峻的一次入门课。出发的时候是很悲壮的。登山队的领导说,在必要的时候要有为登山事业、为日本队员牺牲的精神。我们当时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在纳木纳尼,王勇峰负责运输。从大本营到一号营地,再到二号营地,为突击队员做准备。登顶那天,雪非常大,背的东西又多,根本不是在走路,而是走一步跪一步,王勇峰是把路跪出来的。但他不是登顶队员,把装备运到突击营地后,要回到二号营地待命。

  从二号营地到突击营地只有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但王勇峰却不能向上走。

  登顶之前,路线已经全部铺好,天气也不错,我当时体力状态非常好,看起来突击顶峰没有一点儿问题了。我们当时很兴奋,策划着如何给学校发电报。

  可就快到突击营地的时候,步话机突然“哗啦哗啦”响了,大本营命令我护送日本队员下撤。我一下蒙了,当时的感觉是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从喀什坐了10天的车才到山下,又攀登了一个月,拉着稀硬是把物资运输到了突击营地,这一切不就是为了登顶吗?而这个时候,顶峰就在眼前了,不足200 米我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却让我下撤!那是一种不能用语言描述的沮丧,心里骂日本人连累了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病?

  我们要把得高山病的日本队员捆在睡袋里往山下救。这时候,突击队员往上走,我们开始捆日本队员。人还没捆好呢,已经看见队员在顶峰展旗子了。

  救人我已经有经验了。睡袋外面罩帐篷,不能捆太紧,太紧人就勒死了,也不能太松,捆松了人就滑出来了。捆好了,我们4 个人一起往下送,前两个人拽,后两个人拉着。往山下拖实际上是自然给氧。

  路上,碰上了小加布和次仁多吉往上送氧气。还碰上了王勇峰,王勇峰最终也没有等到登顶的机会,他是被老队员赶下山的,老队员怕他拖了登顶队员的后腿。尽管上山的路是他一步一步跪出来的,但还是和登顶无缘。回到大本营后,他哭得昏天黑地。纳木纳尼恐怕是王勇峰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地方。大本营命令王勇峰和我们一起把日本队员护送到一号营地,并让我们原地休息。天快黑了的时候,登顶队员也撤到这里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护送得病的日本队员撤回到大本营。登山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是在关键时刻就越是要放弃名和利,哪怕它就在眼前了。这一次虽然没有登顶,但收获比哪次都大,我认识到一个无比重要的道理:生命是最宝贵的。当那些日方队员抱着我们痛哭的时候,我无比强烈地意识到:生命是稍纵即逝的。任何时候,都要舍弃自己的荣誉和利益去保全他人的安全。这是登山的真正意义所在。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登山者,首先要认识到这一点。

  当时大本营对我们的评价是:你们没有登上自然界的高峰,但登上了中日友谊的高峰。

  高山救援永远是登山的一个精神主题。

  任何一个登山者都会遇到一个命题:援助他人。像我们在阿尼玛卿,在纳木纳尼遇到的一样,几乎每一次登山都会碰到。每一次,都是对人的考验。这同样是登山精神。从我国80年代开放山峰开始,与外国队伍的合作越来越多,这种精神的体现是不分国界的。

  在外国登山队的登山活动中,中方协作人员往往和他们同甘共苦,共同攀登,并负担了工作量很大的后勤运输任务。辛勤的汗水和真诚,换来的是珍贵的友谊。1980年协助日本登山队攀登珠穆朗玛峰成功后,副队长宫下秀村、队员加藤保罗和电视台记者中村进等曾再三表示:中国登协人员的工作完成得很好,如果没有中方的协作,登顶是不可能的。东北脊队中方人员在完成任务后撤离三号营地时,情景十分动人。双方人员冲破了语言不通的障碍,共抒友情,热烈拥抱,队员们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日本电视台记者把这一感人的场面记录了下来。

  当外国登山队遭遇险情或出现意外事故造成伤亡时,由于我们各方面总是尽力抢救,并提供各种方便,所以使当事人感到满意或者感激不尽。美国高山旅游公司贡嘎山登山队在来华活动中曾发生伤亡事故,我方给予的大力协助抢救,使他们深为感动。该公司经理刘利邦说:“中国人民的友谊深深地感动了我。我是个企业家,我来华的目的是为了发展美中两国人民的友谊,增进了解,我绝不做有损美中两国关系的事情。”

  1982年日本登山队攀登乔戈里峰时,队医坂野俊孝不幸遇难,我国立即派一名副联络官带两名驮工,由5000米附近把遗体运回大本营。我方联络官还带病率领中方人员为坂野掘土造墓,使日方深受感动。队长新贝勋特地提着酒和食品到中方帐篷致谢,他流着眼泪说:“我遇到的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过去参加过童子军,对中国人民是有罪的。但是你们所做的一切使我感动。中国人民的胸怀好像大地,好像母亲胸怀那样宽广。你们不记仇,对我们这样友好,回日本后,我一定把你们对日本人民的深情厚谊向我们的家属和朋友宣传,日中两国人民应该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我们抢救日本市川市山岳会贡嘎山登山探险队队员松田弘也一事,更是震动了整个日本朝野,在国际上影响也很大。在攀登贡嘎山时失踪的松田弘也,被当地的四名彝族队员在2940米处发现。在四川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下,在有关单位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经过53天的奋力抢救,终于将奄奄一息的松田弘也先生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在日本,松田成了家喻户晓、老幼皆知的新闻人物。从松田“死”而复生这一奇迹中,日本人民深深感到了中国人民对日本人民的友好情谊。日本市川市山岳会会长高岛一芳讲道:“我从事几十年的登山工作,登山遇难是常事。但像中国人民采取这样的抢救措施和方法是很少见的。这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整个中国人民。”松田弘也的哥哥松田弘昭则说:“我没想到我弟弟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得到的照顾甚至比在家里还温暖。我们虽然语言不通,但通过人们的表情、眼神,就可以看出大家在想什么、干什么。”松田弘也更是亲身体验到了中国人民无微不至、不惜代价地抢救他生命的国际主义精神和人道主义精神。他说:“我外表上虽是日本人,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中国人,因为我身上流着中国人民的血,我将来一定要为日中友好贡献力量。我回国后,要装上假肢,好好锻炼,将来结了婚带着妻子一同到中国来,还要到磨西去感谢抢救过我的中国人民。”就此事,日本刺川市派出了由副市长浦田信治率领的感谢团。中国领导人访问日本时,日本议会还就此事代表全体国民向我方表示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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