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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文森峰,我们终于来了



                李致新

  南极洲,这块约占陆地面积十分之一的银色世界是多么神秘,从儿时起就梦想著有一天,我能踏上这片神奇的大陆,看看她那连绵的海岸,起伏的冰山,一望无际的水域;更有那肥美的磷虾,可爱的企鹅,顽皮的海豹。

  早在1987年,美国南极探险家迈克·唐向中方提出,希望能组织中美联合攀登南极最高峰——文森峰。第二年4 月,中国登山协会与迈克·唐达成协议,除登山外,还要共同进行有关科学考察活动。这样,我和王勇峰幸运地入选了。3 名中方队员中还有一名女队员,她是曾在南极工作过的南京地质矿产研究所副研究员金庆民。

  1988年11月15日,我们3 人乘机飞抵旧金山,几天后辗转来到智利最南端的城市彭塔阿雷纳斯。25日,以迈克·唐为队长的中美两国联合登山科学考察队6 人,搭乘加拿大探险公司的一架远程运输机,向南极大陆飞去。当晚11时,飞机降落在南纬80度的爱国山营地。几个小时后,我们又换乘轻型飞机,飞往文森峰山麓的登山大本营。大本营建在海拔2300米的一个平坦的大冰原上,登山队还要自己动手在山坡上建立3个登山营地。

  这是我们一次征程最长的登山和科学考察活动,也是我们第一次走出国门去登山。文森峰是南极大陆埃尔沃斯山脉的主峰,也是南极洲的最高峰,海拔5140米。它位于南纬78度35分,西经85度25分的南极腹地。该峰海拔高度虽然不算高,但相对高差比较大,山峰陡立、拔地而起。这里气候条件比较恶劣,夏季的平均气温为零下40度,冬季最低气温可达零下88度。这里是冰雪的世界,没有生命,没有人烟,所以被探险家称为“死亡地带”。英国著名探险家斯科特遇难前在日记中这样描述:“我们无法忍受这可怕的寒冷,也无法走出这帐篷。假如我们走出去,那么暴风雪一定会把我们卷走并埋葬。”

  我们这次登山活动是一次真正的探险。在我们到达美国之前,我们对文森峰的了解仅限于它的地理位置和高度。我们甚至未见过文森峰一带的地形图,连一张文森峰的照片都没有。我们所有的只是祖国人民的委托和作为登山队员的勇气。

  我和王勇峰刚刚参加完中日尼三国攀登珠穆朗玛峰,眼下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然而南极在召唤着我们。也正因为我们没有文森峰的任何资料,我们探险的意义就更加重大,它对我们的吸引力也越大。我们不仅要干,而且还要成功。

  经过近40多个小时的飞行,我们从世界的东方来到了地球最南端的城市彭塔阿雷纳斯。再往前走,越过海峡,就是神秘的南极洲了。11月底,我们北京已经进入寒冷的冬季,而这里却刚刚进入夏季,城市的道路两旁和郊外的田野中遍地是盛开的鲜花。此时,我们无心欣赏这迷人的风光,一到这个城市,我们便到图书馆或书店去查阅有关文森峰的资料。在这里,我们才第一次见到了文森峰的照片,了解了外国登山队攀登文森峰的成功与失败,这对我们能否抓住有利时机,登上顶峰,是非常重要的。

  此次登山活动中方有3名队员,美方也只有3名队员。以往我参加的登山活动队员有几十人,有时加上后勤工作人员有上百人,大家在一起不会感到寂寞和孤单。而这一次,中美双方总共才有6人,心里总感到不踏实。

  11月24日,我们最后一次分检装备和食品,为的是在飞越海峡时飞机发动机一旦停车,我们的物资将逐个地被扔下去。

  来到机场,我们将要乘坐的DC-4 型飞机正在加油和装载物资。这架退役的军用运输机,是加拿大和美国南极探险组织的。它将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飞越气候恶劣的德雷克海峡和南极上空。需要十几个小时飞行,才能到达位于南纬88度18分、西经81度20分的爱国山营地。

  登机之前,飞行员来到我们探险队面前,微笑着发给每位队员一份美国政府声明。上面写着:“美国政府非常支持去南极探险和进行科学考察活动,它对人类开发和利用南极非常有益。但是南极环境非常险恶,气候条件恶劣,飞机航程长,如果发生意外,本政府对此次活动人员的生命安全不负任何责任。”要求每位队员在声明上签字,方能成行。我们在远离祖国的异国他乡,备感孤立无援,但为了完成祖国人民交给的任务,我们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登上飞机,从破旧的舷窗向外望去,右侧的一台发动机还在向外渗油。这样的飞机能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飞行十几个小时?我们从现在起,探险就开始了。当飞机吃力地爬上天空之后,副驾驶员告诉我们如何使用救生圈,我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如果我们掉进海里,就是不死,又能在这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坚持多久呢?飞机越过德雷克海峡,进人南纬66度34分的南极圈,下面由蓝色的海洋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冰场。飞机刚一着陆,机上的所有人员一齐欢呼起来,庆贺我们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我们穿上鸭绒服和高山靴,走出机舱。啊,这是一个绝好的天气,没有风,空气显得特别清新。虽然正是“半夜”,这里却像白天一样明亮。由于这里已经进入极昼期,所以24小时都可以见到阳光。此时,阳光正斜照在茫茫的冰原上,金黄耀眼,万物生辉。

  我们终于踏上了南极这块洁白如玉令人神往的大陆,虽然这里是南极腹地,我们没有见到美丽可爱的企鹅,但这里的高峰吸引着我们去攀登,去探索。休息片刻,我们又换乘另一架小型飞机,飞往文森峰大本营。这架飞机只能乘坐六七个人,每人只能携带不多的食品和装备。

  大本营建在海拔2000米的冰原上,我们在雪地上挖出雪洞,把帐篷搭在雪洞里,我们的食品和装备都放在雪洞里,以防被暴风雪卷走。一觉醒来,已是当大下午,我们开始化雪烧水,喝着南极冰原上洁净的甘露,美滋滋地吃着南美的燕麦片。没想到,碗里的麦片还没有吃完,勺子上还残剩着麦片时,舌头却被粘上了。一使劲,舌头上的皮便被撕下来了,真痛苦!

  开始攀登活动,我们要抓住此时的好天气周期,完成攀登主峰的任务。我们刚刚到达一号营地,天气突然变坏,狂风夹杂着一月雪向我们袭来。在寒冷的风雪中,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搭着帐篷,一次又一次地被风雪吹倒。猛烈的暴风雪似乎要把我们连同帐篷一起卷走。经过多次努力,我们才把帐篷固定好,用锯下来的雪块围在帐篷的四周。尽管暴风雪如此凶猛,淹没了队员之间的叫喊声,能见度只有几米,但我们最终战胜了暴风雪,建起了一号营地。此时我们的身上全是厚厚的白雪。队员们就像雪人一样在雪地上移动。我们的两顶帐篷就像汪洋中的两只小舟经受着南极风暴的蹂躏。此时此刻,我感到自己在大自然面前是这样渺小,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大自然吞没,消失在茫茫的南极。我似乎体会到了南极探险家斯科特在这里所遭受的一切。

  第二天,风力有所减弱,我们开始向二号营地进军。经过两天的努力,我们建起了二号营地。为了能安全顺利地登上顶峰,抓住南极少有的好天气周期,我们决定让金老师放弃这次攀登任务,着重在一号营地进行科考。金老师感到非常遗憾,她很想成为第一个登上文森峰的女性,金老师的勇气和热情深深地感染着我们。

  我们就要向上攀登进驻二号营地,要和金老师分手了,彼此的心情有几分沉重,互相叮嘱着注意安全,防止发生意外。金老师拉着我和王勇峰的手说:“为了你们的父母和妻子,你们一定要完成任务,安全归来。”这时我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嘱托,一股热泪竟涌出了眼眶。

  12月1 日,我们和队长迈克·唐出发去建立三号营地。迈克是美国队员中体魄最强壮的一个,但登雪坡的技术并不熟练。由于飞机载重量的限制,我们所带的装备很少,很多危险地形只能靠交替保护向上攀登。我和王勇峰把迈克“夹”在中间,3个人拴在一根绳子上,王勇峰在前面开路,我殿后保护。

  当我们快走完那道500 米高差的危险的冰雪坡,正翻上一个60度左右的冰壁,准备绕过一道很宽的裂缝时,夹在我和王勇峰之间的迈克突然滑倒,我高喊一声:“快保护!”王勇峰头也来不及回,就把手中的冰镐猛地插进冰雪里,双手牢牢握紧冰镐,身体尽量稳住。几乎在同时,我只觉得腰间那根连接着3 个人的安全绳猛力一拽,迈克的一条腿已经卡在冰缝里了。

  幸亏保护及时,否则迈克就会掉下去粉身碎骨,弄得不好还会把中国队员的命搭上。死里逃生的迈克感激不尽,连声说:“Thank you very mach!”

  这天终于把三号营地建立起来了,它是向主峰发起冲击的最后一个突击营地,建在海拔3800米处。这里安着4 顶帐篷:中美联合登山队有两顶,还有两顶属于另一支美国登山队。不过主峰在哪儿,谁也看不见,也没有人知道该朝哪儿走,因为这儿离顶峰的相对高度太大,还有1300多米!

  12月2日,是计划突击主峰的日子。我和王勇峰7时就起身。这时气温在零下40度左右,帐篷四壁上全结了冰。9 时46分,我们揣上两块巧克力准备出发。但几名美国队员还没有准备好。为此我们在原地等了十多分钟,冻得直打哆凉。眼看另一支美国队的队长柯瑞斯已经出发了,中国队员没有耐心再在寒风中等下去,于是也往山上走了。

  没过多久,中方队员便遥遥领先了。翻上一条长长的冰雪坡后,前面出现三座山峰,仿佛高度差不多,但仔细观察,发现前面和右侧的山峰略高一些。根据攀登时间判断,我和王勇峰认为很可能前面的山峰是主峰,我们便直奔这座山峰而去。

  由于风很大,山脊又比较陡,我们只能沿着右侧山脊下的冰雪与岩石混合交接的路线向上攀登。可是渐渐地,我们发现周围的山峰都落在了脚下,惟独右侧那座山仍然高高耸立着,我们开始怀疑判断有误。但这也只有等登上这座山峰之后才能确定。

  起风了,狂风夹着大雪抽打过来。我和王勇峰的帽子、手套上都沾满了雪,嘴鼻呼出的热气在帽子上结成一个个小冰柱儿,感觉特别冷。通向山巅的最后几百米路程艰辛无比,那是一条刀刃状的山脊。我们俩没有绳子保护,上面风又大,行走时重心稍有不稳,就会跌下两侧的深渊。我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把两人的上升器(一种登山器械)上的短绳子拆下来,联成一根较长的结组绳子,把自己和王勇峰拴在一起行走,这样就可以互相保护通过。于是两人弯着腰,一只手扶着“刃脊”,一只手拄着冰镐,战战兢兢地通过了这段危险区。

  下午2时30分我们俩攀上了峰顶。

  下山的时候,我们遇见了正气喘吁吁向上爬的柯瑞斯。令人吃惊的是他首先问我们征服的是不是主峰,原来他也不知道。我告诉他,在这座峰顶上看,右峰与它差不多高,但究竟哪座是主峰实在吃不准。柯瑞斯听后认为右峰是主峰,我们错把二峰当做主峰来登了。

  一场激动接着一场遗憾之后,我们和柯瑞斯结伴成一个组,开始向真正的主峰冲击。对于我们来说,征服了二峰后立刻再去攀登主峰,体力消耗大大,太危险。但是文森主峰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们,再危险也要征服它。

  突击顶峰的路更加艰难,最后一段路是近70度的冰坡,亮冰闪着寒光立在我们面前。起风了,狂风夹着冰冷的雪片朝我们打来。我们感到非常寒冷,只好把头偏向背风的一侧。我看着身后的王勇峰,他的帽子和手套上挂满了雪变成了白色。口呼出的气体在嘴的四周结成了一个个小冰柱,只有那红色的鸭绒衣在风雪中显得特别醒目。我们两人一前一后,互相交替着向上攀登。沿着山脊向上攀登,风也越来越大,坡度变得更加陡了。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攀登,我们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面对着陡立的冰雪坡,我们只能沿“之”字形向上攀登。我们互相提醒着对方,坚持、再坚持,越是艰难的时刻越要注意安全。一步一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我们只有前进,没有退路。每一步不足20厘米,但每一步都面临着生死的考验,胜败的挑战。我们毕竟在一步步接近顶峰,接近成功。

  我们3人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17时零6,我翻过最后一个陡坡,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高喊:“到了!”17时零7 分,柯瑞斯抵达主峰;一分钟后,王勇峰也登上了主峰之巅的尖三角。我们取出高度计,上面的读数表明这里比二峰高30米,确确实实是南极最高点。

  北京时间12月3 日上午6时8分,我们成功地登上了南极洲的最高峰——文森峰的主峰。我和王勇峰激动地拥抱在一起,高举着五星红旗。我们的眼睛湿润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们多想把这成功的消息立即告诉给祖国人民啊!

  站在南极的最高点遥望南极大陆,湛蓝的天空下一片洁白如玉,一侧是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坦荡无比;一侧是埃尔沃斯山脉如银的群峰,雄伟而又神秘。南极,你这样秀美、纯洁,仿佛把我们带进一个神话般的世界。让手中的五星红旗在顶峰上迎风飘扬,拍下这美好的时刻,留做永久的纪念,采一块顶峰的标本送给祖国的亲人。文森峰,我们上来了!

  我们作为第一批到海外登山的两名中国登山队员,从突击营地出发到登上二峰和主峰,共用了7小时零2分,创造了在最短时间内征服主峰和二峰的世界记录。世界上还没有一名探险队员在一天之内接连登上文森峰的两座山峰。

  中美联合登山队的3 名美国队员,当天登顶受挫未能成功,但第二天也顺利登上了南极之巅。中方另一名女队员金庆民,则在南极腹地进行了为期4 天的地质考察,发现了一个大铁矿。

  攀登文森峰,迈出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去海外登山探险的第一步。通过与美国同行接触,我们了解到,世界上很多登山家都在向着攀登七大洲所有最高峰这一艰巨的目标努力。

  1977年5月至1986年5月,一位名叫帕特里克·马罗的加拿大登山家,率先用了9年时间踏遍七大洲的最高峰, 即:北美洲海拔5193米的麦金利山,南美洲海拔6960米的阿空加瓜山,亚洲海拔8848米的珠穆朗玛峰,欧洲海拔5642米的厄尔布鲁士峰,非洲海拔5895米的乞力马扎罗山,南极洲海拔5140米的文森峰,大洋洲海拔5030米的查亚峰。马罗的成功对世界各国的登山家产生了巨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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