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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尽的张学良

作者:王朝柱

   

  在中国人民的心目中,说不尽的张学良将军是我国二十世纪最为传奇的英雄人物之一。
  世人皆知,说不尽的张学良的父亲张作霖是民国初年有名的草莽英雄,靠着马上的本事于乱世之秋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王。说不尽的张学良不仅清楚父亲数度挥兵入关,挑起两次直奉大战,其目的是想问鼎中原,重温所谓的“皇帝梦”,而且他还明白晚年的父亲又把这一“梦想”全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当年,他曾对机要秘书郭维城同志讲过:在他二十八岁那年——也就是在他父亲率部退回关外被炸死的1928年,即将告别世间的张作霖公然要他做“当今的李世民”。他当即坚辞:“我不当李世民!”后来,定居美国的后生王冀先生又与他议起这一话题,他很是轻松地告之:他一生从来没有想“当第一”的念头,他牢记的却是孙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理想。也就是在这种理想的支配下,为了结束被鲁迅先生称之谓最为黑暗时代的北洋政府,他毅然“易帜”,还被迫杀了反对“易帜”的东北元老杨宇霆和常荫槐;为了改变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促成全民族抗日格局的形成,他又断然发动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演出了一幕捉蒋放蒋的历史剧。结果,在神州大地终于响起了全民族抗战的枪炮声中,他却被蒋介石软禁了半个多世纪!
  蒋介石“软禁”说不尽的张学良的违法行为,和历代皇帝诛杀功臣的性质是一样的。就这个意义上说是历史悲剧的重演。然而,说不尽的张学良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软禁”中,不仅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道义”胜利者,而且还借助这非人道的炼狱之火完成了重生。与此同时,天资佳丽的赵一获女士甘愿“陪炼”相伴,终于从一般意义上的“红颜知已”,化做了一只再生的“火凤凰”。
  随着时代的推移,许多在二十世纪有影响的政治家——包括下令“软禁”张学良的蒋介石,大都渐渐地从变幻不定的时代风云中淡出了,就说被中外常议的“蒋(介石)宋(美龄)联姻”的话题,也被海峡两岸的寻常百姓慢慢淡忘了。但是,说不尽的张学良和赵一获不仅没有从历史上消失,相反,政治家依然在关注说不尽的张学良的行踪,两岸的史学家都在重评说不尽的张学良的历史功过,就说华人世界中的普通人民吧,照旧是兴致不减地在传颂说不尽的张学良与赵一获女士的爱情佳话。令我惊诧不已的是,有一位外国驻华的华裔外交官,当他听说我获准赴美采访说不尽的张学良之后,给我打电话说:“请带去我对张将军和赵四小姐的敬意和祝福!”
  上述一切说明了什么呢?换言之,在说不尽的张学良的身上到底积纳着一种什么样的特殊的“精神吸引力”,使之成为经久而不被忘却的新闻热点呢?当年,我或许是出于对张将军这种所谓特殊的“精神吸引力”的崇敬等因素,相继为他写了两部专著和一部三十五集的电视连续剧;而今,我又有意为解开形成这种所谓特殊的“精神吸引力”——当然还包括那些至今未解的历史谜团,又促使我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夏威夷采访年届九十八岁高龄的说不尽的张学良将军……
   
第一章 夏威夷的沉思

  夏威夷是美丽的。当我乘坐的波音七四七飞机徐徐向夏威夷机场降落的时候,我禁不住地隔着机窗向下鸟瞰,只见那一行行迎风摇曳的棕榈树,像是一队队美丽的少女舞弄着手中的纱巾,在迎接来自世界各地观光的客人;那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大海,像是慈祥的母亲在轻轻地唱着无名的《摇篮曲》,在催眠忘情畅游大洋中的男女游客;那金黄黄的沙滩,像是人世间最为舒适的大睡床,供不同肤色的男女自由的休闲;就说那一排排沿着街旁、海岸的长明不息的火炬吧,也像是一支支神奇的彩笔,勾出了立于太平洋中最为璀璨夺目的明珠——旅游胜地夏威夷岛那动情的剪影……“啊,实在是太美了!”我禁不住地暗自为谓叹自语,旋即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就是张学良将军定居夏威夷的起因吗?”我很不自信地暗自问道,遂又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也或许是这次获准采访张学良将军来之不易等原因,随着飞机缓缓降落在夏威夷机场,我的心又化做了一团乱麻,本来就不平静的脑海又生成了一个个问号:
  “张学良将军不会发生变故吧?我能见到重病在身的赵四小姐吗?……’
  张学良将军在美国过完九十一大寿之后宣布:不再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谢绝一切亲友发起的祝寿活动。不久,他与赵四小姐离开台湾,定居在美丽的夏威夷,在濒临大海的希尔顿大酒店15H单元颐养天年。近年来,他除了星期日到中华第一教堂做礼拜以外,从未参加公开的社会活动。就是到了他的寿日,他与夫人赵一获女士也只是邀请部分亲友打小牌娱乐一下,偶而兴起,还当着亲友的面哼唱一段京剧《苏三起解》,以示宝刀未老。另外,这些年来一直有消息说:张学良将军非常想念生于斯养于斯的白山黑水”,也很想回到故乡拜祭他死于非命的父亲。我每每听到这类消息,就十分自信地说道:
  “不用急,总有一天我会在中国的大地上见到暮年的张学良将军!”
  随着岁月无情的流逝,张学良将军就要在夏威夷悄然度过九十八华诞了!在这之前,我又通过不同的渠道获悉:与二十世纪同龄的张学良将军不仅两耳重听,而且双目的视力也大不如以往,就说他那年迈的身体吧,也难以抗衡大自然的规律——日渐衰危了!这样一来,我原想在中国大地上见到张学良将军的希望也就越来越渺茫了。与此同时,我也就萌发了去夏威夷拜见暮年的张学良将军的念头。
  如何才能把这个美好的念头变成现实呢?这对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作家来说真是比登天还难啊!是“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老话在起作用,还是感动了上苍,应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句古话?很快,我的朋友们为我创造了这样的机会:张学良将军破例答应,在今年复活节后的4月12日,他愿意接受来自大陆的新闻媒体的采访。我们于兴奋之余也当然明白:昔日,张学良将军接受过日本电视台的采访,也接受过台湾记者的访问;而今,他在晚年又破例愿意接见我们来自大陆的新闻记者和作家,这无疑是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的。因此,我们非常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或许我们又应了好事多磨这句老话了!由于各种原因,4月12日不能成行。我们于焦躁之中十分清楚:对一位九十八岁的老人负约是不应该的。然而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怎么办?我们又只好通过朋友向张学良将军如实地通报这一消息,希望他能体谅我们的难处,通融一下;推迟一下时日再接受我们的采访。不久,我们收到了来自夏威夷的消息:张学良将军不能理解我们的苦衷,他听后望着远天一言不发!
  正当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夏威夷又传来一个更为不幸的消息:已经八十七岁高龄的赵四小姐于5月3日摔碎了肩胛骨,静卧在床上接受治疗。我心里十分清楚,前些年赵四小姐患了肺癌,动手术切除了一个肺叶,平常离不开氧气面罩,这对暮年的张学良将军而言是个不小的精神打击;如今赵四小姐又摔碎了肩胛骨,我真不敢设想九十八岁的张学良将军,将如何守护静卧在床,且已八十七岁的红颜知己?痛借之余,我们自然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赴夏威夷的前景堪虞啊……。
  事隔几日,一位与张学良将军有着世交的要人要出访美国,我们请他从旁助我们一臂之力。他爽快地答说:5月16日,他将专程飞赴夏威夷见张将军,到时请张将军接见我们当无问题。但是,5月16日过去了,他并未给我们传报佳音。自然,我们那本来就已焦躁的心也就越发地不安了!
  或许是又应了“否极泰来”这句老话了!我们的朋友从夏威夷又传来一线生机:他通过夏威夷中华第一教堂——中华基督教会程嘉禾牧师与张学良将军约定:中华基督教会于5月31日为他举办生日感恩会,到时他出席并接见我们。由于他年事已高,再加之赵一获女士静卧病榻,不可能接受我们专门的采访。至于赵一获女士到时能否出席生日感恩会?现在无法定下来。当天,我们向有关部门做了汇报,并得到支持:能为九十八岁的张学良将军祝寿也好嘛。就这样,我们终于于5月26日乘机飞赴夏威夷。
  我们实在是太想见到张学良将军了!刚刚安排好住处,就迫不及待地请先期到达的朋友——吉林省图书馆馆长金恩辉先生带我们去希尔顿大酒店,看看张将军住的地方。在我们的想象中,张将军与赵四小姐在夏威夷住的地方一定是相当排场的。出我们所料的是,他们二人只是在希尔顿大酒店十五层包租了一室一厅的套间。因此.张将军会见来访的客人只能安排在酒店大厅。我们一行来到希尔顿酒店15H门外,真想叩开大门,紧紧握住张学良将军的双手,大声说一句“您好啊!张将军。”但是,当我们想到室内两位老人的情景,又只好驻步室外,痴然地望着门上写的房间号15H,一种难以言述的情潮又打心底涌起……不知何故,我久思不解的问号又打心底泛起:
  “张学良将军与赵四小姐为什么要定居在这里呢?……”
  我们一行怀着苍然的心情告别了希尔顿大酒店。接着,我们又驱车赶到了中华基督教会拜访程嘉禾牧师:
  “5月31日为张将军举行的生日感恩会没有变化吧?”
  “没有,没有。”年过七十的程牧师慈祥他说罢又告诉我们:大陆、台湾、美国三地有关人士听说要为张将军举行生日感恩会,都要求前来为张将军祝寿,赵四小姐出于健康的考虑,一直没有答应。
  到这时我们才知道:那位告之在5月16日来夏威夷拜见张学良将军,并答应帮我们引见采访张将军的朋友,至今还滞留在美国本土。同时我们还获悉:早已安抵旧金山、洛杉矾等地的辽宁、吉林、东北大学前来为张将军祝寿的代表,也正在各自的驻地翘首盼等成行的消息,当我们听程嘉禾牧师说还有一批台湾、美国的政坛要人、知名学者也想赶来夏威夷为张将军祝寿之后,我的一位同行的朋友说道:
  “如果两岸三地的代表一道庆祝张将军的九十八华诞,那可是一件很有历史意义的事啊!”
  “我正在努力。”程牧师似很有信心地说。
  “您能给我们谈谈张将军夫妇为什么要定居夏威夷吗?”我禁不住问道、
  “可以,可以。”
  据程牧师说,张学良将军夫妇定居夏威夷有两个原因:一是张将军的五弟张学森在一家航空公司任职,住在风光宜人的夏威夷。因此.张将军每次赴美探亲访友的往返途中都要在此地休息。一次,他曾向五弟学森表示了很喜欢夏威夷的气候,有意在此定居的想法;二是出于宗教的原因,他一见我们这座夏威夷第一华人基督教教堂就深深地爱上了它。接着,程牧师指着教堂建筑十分骄傲地说:全世界的基督教堂都是一种风格,那就是典型的欧洲中世纪并具有凝重的宗教风格的建筑;但是,唯有我们这座中华基督教会的教堂是个例外,它具有我们浓郁的中国建筑风格。到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座教堂的样子很像中国南方的祠堂,就说建在教堂大门右方的三层塔形,也很像是佛教中的“浮屠”的样子。接着,程牧师又说道:
  “我们这座教堂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1894年,孙中山先生在这里创建了兴中会,并告诫在夏威夷的华人教友:一定不要忘了中华文化;事有凑巧,也可能是基督的意思,一百年后,也就是1994年,张将军夫妇又来到了夏威夷,并决定在这座教堂祈祷。”
  啊,我长思不解的疑问总算有了满意的答案:一百年前,孙中山先生在这里创建了兴中会;一百年后,张学良将军又决定在这座教堂中做祈祷。虽说他早已皈依基督教,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要他树立“天下为公”思想的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
  为了弄清暮年的张学良将军的心路历程,我驱车赶到珍珠港参观。当我听见美国海军吹奏的那单调而又悲凉的军号声,我似乎又看到了被日本飞机炸沉的一艘艘战舰,还有那数以千万计的长眠海底的冤魂。也就是在这时,我下意识地发出了这样的自问:一直背着“不抵抗将军”骂名的张学良凭窗远眺珍珠港,他将会做何感想呢?他永远不会忘记日本关东军发动的“九一八”,也一定会记得日本偷袭珍珠港!昔日,他是国难“九一八”事变的当任者;而今,他又住在夏威夷与珍珠港相毗邻的希尔顿大酒店,这难道只是一种历史的巧合吗?这时——也只有在这时,我似乎又听到了他在8年前向日本人讲的这两段愤怒的话声:
  “可以说我自己的一生是被日本人毁灭了。我父亲被杀,我的家庭整个被毁掉了,我的财产一切都没有了
  “日本军人疯狂到那样,不但对中国人。对他们本国的元老都敢杀。我在想,日本这个国家在经历了那次世界大战后,能像现在这样的存在,这是日本的幸运。”
  啊!定居在夏威夷的张学良是不会忘记这国难家仇的。
  为了继续探寻暮年张学良将军的爱国情怀,我们一行采访了夏威夷华侨首富、银业企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历任美国三届参议员的邝友良老先生。他原籍广东珠海,父辈早年来夏威夷,和孙中山先生的兄长一样务农、经商。夏威夷的朋友告诉我们:他今年九十二岁高龄了,退休后一直生活在自己在夏威夷购置的庄园中。另外,他是当今华裔政治家中唯一见过大陆的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见过台湾的蒋介石、蒋经国、李登辉的人。也或许是邝友良先生有着这种特殊的从政生涯的缘故,张学良将军定居夏威夷后,他们二人时相过从,畅谈以往。
  好大的一座庄园啊!它是夏威夷岛中的一整座大山,可以耕种的土地就有四千三百多亩。更为神奇的是,这座庄园从山底到山顶种的都是全世界有名的花卉和水果,放眼望去,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然而更令我肃然超敬的是这座特殊的庄园的主人邝友良先生,他体魄魁伟,身着带着泥土的便装,再一看他那双又旧又脏的皮鞋,我怎么也不能和三届美国参议员挂上钩。说真的,如果不是专门约见采访,我一定会把这位邝友良老先生当成一位农夫。他伸出粗大的双手紧紧握住我的两手,好客他说:
  “欢迎你,来自大陆的作家。”
  “不要这样称谓,我是一个农民。”
  “好,好!我是一个农夫。”
  我们这一老一小的对话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但是,我却在这捧腹大笑中感悟到了“农民”和“农夫”这两个词更为深邃的内涵。这是因为在我国近现代的官场中,是很少有“种豆南山下”的“农夫”啊!
  接着,邝友良老先生把我们请上特制的游览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从山底向峰顶驶去。他一边欣赏自己晚年这赏心悦目的寄居地,一边讲述他在美国的从政经历。当我们乘车来到了山顶,他引我们走下这特制的游览车,很快又走到一片奇妙之极的花卉前,指着空旷无比的远天告诉我们:张先生很喜欢这个环境,前些年他偶尔乘车到此一游,独自驻步山顶,眺望四方。我随着邝先生的手势放眼望去:远方海天一色,万里长空只有几朵孤苦伶汀的浮云。说来也很奇怪,我竟然想起了当年张学良将军偕赵四小姐站在澎湖岛上眺望大陆的情景。同时,我似乎又看到了张将军当年边挥毫疾书,边低声吟咏于右任如下这首名诗的样子:
  葬我于高山上兮,
  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
  只有痛哭……。
  啊!我再次感到了张学良将军那颗魂系神州的赤子之心。这时,我望着邝先生那慈祥的面孔问道:
  “您作为美国著名的华裔政治家,是如何看待蒋介石软禁张将军的事件?”
  “这是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我——还有华人世界中的多数人,都很同情张先生的遭遇。
  “在您与张将军的交往中谈过‘西安事变’这类事情吗?”
  邝先生听后很是达观地笑了,遂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说:作为政治家,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再为这些事自寻烦恼呢!稍许,他颇有感触地说道:
  我想,张先生当年做的事是为了国家的统一,今天大家关注的焦点恐怕还应当是统一。当然喽,国家分裂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统一也不能急于求成。我虽然曾是美国参议员,可我也是反对搞台独的。”
  邝先生不愧是政治家,他的出发点是清楚的:讲古为今。换言之,不要为采访而采访,一定要看到张学良在今天的价值。为此,我又有意地问道:
  “邝先生,您是如何看待自己当过美国三届参议员这件事?”
  “一句话,他们需要我的钱,不停地向我要钱。”邝老先生说罢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们听后先是一怔,继之又从这极为普通的话中感悟到了古今中外宫场中的通病——钱能买官,所以我们也和着大笑不止的邝老先生开怀大笑起来。有顷,我又于这朗朗的笑声中想起了张学良于1990年12月31日吟的一首诗:
  不怕死,不爱钱,
  丈夫决不受人怜;
  顶天立地男儿汉,
  磊落光明度余年。
  邝友良老先生似乎也猜到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他讲了张学良的为人以及力主两岸统一的话后,遂又指着山坡一片熟得透红的荔枝林,很是淡然地笑着说:
  “走,我们去吃五月鲜。”
  与我同行采访邝友良先生的金恩辉馆长边吃五月鲜荔枝,边感慨地对我说:
  “从某种意义说,邝友良先生是最大的成功者。”
  我自然明白金先生这句话是有的放矢的,因此我也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5月30日夜,程嘉禾牧师告诉我们:明天上午9时,中华基督教会为张学良将军举行的生日感恩会不变,张夫人赵一获女士能否出席还得看基督的意思,因为她从摔坏肩胛骨到今天晚上一直静卧在床上。另外,张先生夫妇已经同意大陆、台湾、美国三地的朋友前来为他祝寿,并于今天下午陆续赶到了夏威夷。我们一行听后十分高兴,可是当想到赵四小姐能否出席生日感恩会这件事,终是感到十分遗憾!也或许是太想见到暮年的赵四小姐的缘故,我这位无神论者竟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愿基督保佑赵四小姐吧!……”
  5月31日清晨,夏威夷晴空万里,更加湛蓝深邃。我和我的朋友们提前赶到中华基督教会教堂的前边,盼等着张学良将军的到来。自然,我们这些无神论者也在默默地为赵四小姐“祈祷”,希望她能陪着张将军来教堂,出席今天两岸三地为张将军做的生日感恩会。有顷,来自大陆的使者相继赶到了,他们是前中共中央统战部长阎明复、东北大学校长赫冀才、副校长周广有、北京工业大学校长左铁铺、沈阳市张学良归国亲属联谊会会长裴兆鳞、吉林省图书馆馆长金恩辉教授、张学良家乡海城市的代表以及北京电视台等三十余人;来自台湾的有前“立法院院长”——海峡两岸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梁肃戎、前“立法委员”汪渔洋、传记文学发行人刘绍唐等三人;来自美国的有王冀教授夫妇、美国中国东北同乡会主席萧朝智、李树金、王同勃等人。我们虽然互不相识,但都是为了一个共同心愿走到一起来的,因此我们都能抛开人情世故进行交谈。自然话题都是一个:祝愿张学良将军健康长寿,企盼张夫人能出席今天的生日感恩会。
  9时到了,一辆特制的中型轿车缓缓驶抵中华基督教会教堂门前的广场,两岸三地赶来祝寿的使者不约而同地拥了上去,只见车门打开,乘坐轮椅的张学良将军被慢慢送下车来;接着,戴着氧气面罩、用白布吊着右臂的赵四小姐也乘坐轮椅从车上送下来。这时,我有些激动地暗自说道,
  “这难道真是基督的力量?”
  两岸三地的使者争相与张学良夫妇大声问候。合影过后,又簇拥着九十八岁的寿星老人——自然还有夫人赵四小姐走进教堂,遂在程嘉禾牧师的主持下开始了生日感恩会。宗教仪式结束了,接下来是寿星老人发表生日感恩致词。由于张学良将军实在是年长而力又在所不及,故由张将军的长女张闾英女士走上讲台,代为宣读了如下这份由张学良亲笔签名的生日感恩致词:
  今天是我九十八岁生日,我应当感谢赞美我的主耶稣基督。这么多年来,主赐我身体健康、平安喜乐,也能常去教堂主日崇拜,主的恩典真是数说不尽,感谢不完,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呢?太阳还存,月亮还在,人要敬畏他,直到万代(诗72:5)。
  他的恩典够我用,他的恩典够我用!
  我要敬告大家,应当快来信耶稣,得永生。
  他的恩典够你用的。阿门!

                            张学良
                           6月1日 1998

  我很早就知道张学良将军皈依了基督,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听了上述这份生日感恩致词以后,我的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在与会者一起高声齐颂“阿门”的时候,我甚至还发出了这样的自问:“张将军真的超然到了忘记人间的烟火了吗?随着生日感恩会的仪程一项一项的进行,我的疑问终于找到了答案:
  当张学良将军看到十凡位不同种族的儿童为他演出的时候,他那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童稚般的微笑;
  当我附在张将军的耳边大声转述海内外华人对他的祝福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迭声说着:“谢谢,谢谢……”
  当张学良将军的故乡沈阳的代表向他敬献大副寿联时,他侧目仰望,禁不住高兴地笑了;
  当美国中国东北同乡会的会长、于凤至的义子萧朝智发表演说,郑重指出“张学良是中华儿女的民族英雄,我们为他感到光荣、骄做和自豪”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北京电视台朱振权导演走到张学良将军的面前,向他转交当年曾做为周恩来总理解决“西安事变”的随员童小鹏同志赠送的礼品:为纪念周恩来总理诞辰百周年特制的一对印有周恩来、邓颖超头像的情侣表的时候,他那视力极差的双目凝视着双手捧着的这对情侣表,竟然在全场为之轰动并达到生日感恩会的真正高潮中陷入了沉思,似乎他又想起了昔日那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非同凡响的岁月,也似乎又想起他与周恩来的交往和友谊……
  啊!张学良将军没有变,他还像当年一样,是一位有血有肉的东北汉子!
  近两个小时的生日感恩会结束了!我们挥动着双手,目送有些倦意的寿星老人——张学良将军偕夫人赵四小姐登车离去。我从每位与会者的目光中感到了对张将军的真挚情意,那就是祝福中华民族的“千古功臣,民族英雄”健康长寿!
  中午十二时,张氏父子的重臣萧振瀛的公子、于凤至夫人的义子、美国中国东北同乡会会长萧朝智先生在华阁酒家,主持了“庆祝张学良先生九十八岁华诞”酒会。由于张学良将军年迈、赵四小姐身体不适难以莅临,由于凤至夫人生的长女张闾英、女婿陶鹏飞,赵一获夫人生的公子张闾琳等代为出席。数十位与会者兴致盎然,频频举杯,并借着张学良九十八华诞的题目各自做着文章。来自台湾的海峡两岸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梁肃戎的讲话道出了与会者的共同心声:
  “‘西安事变’,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虽然两岸对该事变的评论各有不同,但是该事件却促成国共共同抗日,从这来看,张学良将军对国家是有很大的贡献。虽然他被幽禁了近六十年,但是他那段历史的贡献,应赢得东北同乡及所有两岸人民的敬重。”
  出我所料的是,我这位来自大陆的普通作家竟被点名发表演讲。由于事前没有准备,我只讲了这样一段话:
  “大家都知道周恩来总理对张将军有八个字的评价:千古功臣,民族英雄。当年,我亲耳听张将军的机要秘书郭维城先生说过,周总理在谈到张将军的人格时,还讲了四个字:铁血男儿!”
  令人震愕的是,当我讲完“铁血男儿”这四个字后,与会者碎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知道我的讲话应该见好就收了,同时我还感到了来自两岸三地的祝寿者尽管政见不同,但对周总理的为人以及他与张将军的友谊都是称道的。
  最后,阎明复同志起立发言,相约明年在张将军九十九华诞时再来聚首。他的提议得到了与会者一致的赞同。
  夜深了,美丽的夏威夷只有涛声依旧,星光闪烁,而我却依然难以入睡。随着夜时无声地流逝,白天那一幅幅欢庆的画面渐渐地远去了,而我却又陷入了久思不解的沉思:张学良的身上究竟积纳着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和力量,使得两岸三地的政治家忘记政见不同,就像是亲兄热弟那样走到一起?如果说张学良的“旗帜”上写的是“统一”二字,那么两岸三地大多数华人会朝着这面“统一”的旗帜走来吗?我没有肯定的答案,我唯有寄托在下一阶段更为广泛的采访……
   
第二章 好莱坞山顶的明星

  美国西部有一座遐迩闻名的城市洛杉矾。它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它有举世闻名的电影生产基地好莱坞。几十年来,好莱坞生产的电影一直统霸世界影坛;由它推出的电影明星历来是各国影迷尊崇的偶像。
  好莱坞是以风景诱人的好莱坞山得名。生活在洛杉矾的人们都知道:好莱坞山是好菜坞大牌明星的天下,那里的住宅豪华、排场;那里的消费高档、昂贵。可以想见,一般的美国人是不敢间津的。
  好菜坞山上建有不同风格的别墅,掩映在松柏、棕搁之中,生活在好莱坞山上的大牌明星都清楚,建在好莱坞山中的别墅,其价位是随山势的高低而变化,直言之,建在好莱坞山顶的别墅是最为昂贵的。也或许正是出于这种原因,好莱坞山上那高低不同的别墅,也随之变成了大牌明星身份的象征。
  我不知道中国大陆的电影明星有谁在好菜坞山上置有私人别墅?但是,我此次洛杉矾之行却意外获悉:在好菜坞山顶有一幢环境幽静、地价最贵的二层小楼,是中国昔日政坛女明星——于凤至女士为张学良将军购置的别墅。
  于凤至是张学良将军的元配夫人,曾与宋美龄正式结拜为干姐妹。由于历史的原因,海内外的华人只知张学良将军的红颜知己赵四小姐,渐渐地忘却了一直被张学良将军尊称为“大姐”的元配夫人于凤至女士。为了搞清楚干凤至女士为什么在好莱坞山顶为张学良将军购置这幢别墅,很有必要对于凤至女士的历史功绩做个扼要的交待。
  于凤至是属于中国传统型的妇女。因此,她与张学良将军结为夫妻也不像赵四小姐那样“轰轰烈烈”,而是平淡无奇的。或许是历史久远的缘故,抑或是沾了张学良将军的光,如此传统的于凤至女士;从出身到婚事也变得有几分传奇了!为了正木清源,我把郭维城同志笔录的于凤至女士亲口讲的一段话摘抄如下:
  她是辽北郑家屯人,父亲是开烧锅(做烧酒的作坊〕的。她和汉卿的婚事完全是她父亲和张作霖包办的。她继续微笑着说:“我们结婚时我19岁,汉卿才16岁,还是个孩子呢,他一直称我大姐。”接着说:“我婆婆死得早,张老帅既是我公公又是婆婆,管我很严,每天都要按时去奉茶、装烟。”她边说边做手势示意。“还要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听训。曾说我文化程度低,叫我到东北大学南校文法科去旁听。”
  于凤至女士与张学良将军结为夫妻的前期,主要是扮演大姐的身份;随着张学良将军参预父亲的军机大事,她又以长媳的身份留守“大帅府”,协调张作霖的几个夫人之间的关系。处理好家政大事。待到1928年6月4日张作霖被炸死之后,她毅然挺身而出,与五夫人等一道忍着极大的悲痛秘不发丧,巧与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等周旋,并协助秘密潜回沈阳奔丧的张学良将军共度危艰,于无声中完成了东北军政大权的移交。之后,她全力支持张学良将军“易帜”,坚决反对奉系中亲日的元老派,在张学良将军战胜杨宇霆、常荫槐等元老派的斗争中,干凤至女士起了他人所不能取代的作用。换言之,张学良将军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的第一个伟大的建树:顺利完成东北三省“易帜”,结束最为黑暗的北洋政府时代,干凤至是功不可没的。对此,不仅中国的老百姓知之甚少,就说两岸的史学家也很少分笔说句公道话。
  张学良将军的一生是传奇的,因而也是有争议的。细心察点他一生所为之事,唯有在他完成“易帜”之后大刀阔斧地建设新东北,倾家私创办东北大学,培养人才是两岸史家所认同的。遗憾的是,由于史家之过,使得后人都不知于凤至曾自己拿出部分钱在东北大学办个家政系,至于同泽女中和于凤至的关系就更无人知晓了!原东北大学老校友郭维城曾高度评价了于凤至兴教育人的作用:
  “我们说,她这位校友对东北大学是有贡献的。”
  尽管张学良从一开始就反对父亲代为包办的这桩婚事,且在他的内心中植下了反叛的种子,可是他与于凤至结为夫妻后的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于凤至出于传统的观念对张学良以“小爷”相待,张学良也以真诚的情感对于凤至以“大姐”相敬。尤其是在张作霖被炸死后的那段岁月里,张学良视于凤至为最贴心的战友了!对此,于凤至也是铭感在心的。请看她晚年亲口对郭维城说过的这段话:
  “汉卿这人好啊,很热情厚道,极富有正义感,一生从不负人。我们夫妻感情一直是很好的。”
  或许是于凤至一直记住张学良的热情与厚道,当他听说张学良有了外遇赵四小姐之后,她不仅容忍了自己心爱的丈夫,而且也宽容了猝然闯入她生活中的赵四小姐,这是何等不易的事啊!就是到了晚年,于凤至在评述赵四小姐相伴软禁中的张学良一事的时候,她还亲口对郭维城说了这样一句话:
  “哪料到转眼50年了!赵绮霞(即赵四小姐)对张家是有大功的,真不容易啊!”
  世人都知赵四小姐陪伴张学良将军度过半个多世纪的软禁生活。她不仅以此成了张家的功臣,而且也赢得了时人和后人的敬重。也或许是赵四小姐这一笔写得实在是太重太重了,时人和后人都忘记了于凤至在陪伴软禁中的张学良的功绩。历史的真实是这样的:“西安事变”爆发的时候,于凤至为弥补自己的学识不足,正带着亲生的儿女在英国读书。当她获悉张学良被软禁在溪口之后,她放下被吓成神经病的一个儿子,毅然赶到溪口,相伴被蒋介石囚禁的张学良。说到于凤至由英国回国营救张学良,世人有着各种传言。对此,我曾当面请教过于凤至的义子萧朝智先生:
  “说到于凤至女士回国,海峡两岸均有一说:她手中握有蒋介石让张学良不抵抗的亲笔电文,并说存在英国某家银行,如果蒋介石胆敢杀害张学良将军,她就向海内外公布这份电文。”
  “我敢担保:于妈的手中绝对没有这样一份电文,当干妈生前听到这一传言后,她对我说:看来,我也要写点东西,防止社会上乱传。从此,我就为干妈整理了一部口述回忆录。”
  “萧先生,您可以让我们一睹为快吗?”
  “不行。我干妈生前有遗嘱:她这部口述回忆录,只有到张将军百年之后才能公布于世。”
  我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然而于凤至由英国回国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我想干凤至在口述回忆录中一定有明白地记述。对此,张学良昔日的老师兼秘书汪树屏先生是这样回忆的。
  这个消息对于凤至来说犹如晴天霹雷……她忽然想起,宋氏老夫人是她的干娘,宋美龄是她的干姐姐,找她一定会有办法。于是,提笔拟写了电文:
  亲爱的姐姐:张学良罪及委座,幸蒙特赦,仍须严加管束,不知如何得了?学良不良、我亦有责,甚为遗憾!可否把他交给我看管,送出国外,以了介公之责。请多帮忙,感同身受。
  电报发出去,石沉大海,毫无消息……王妈忽然递过一封信来。急忙拆开一看,原来是赵堤(即赵四小姐)向她报告,蒋介石背信弃义,把张学良秘密囚禁在南京鸡鸣寺里,不许任何人会见。这不幸的消息,使于凤至万分悲痛,她决定立即启程回国,把孩子交给王妈照管。
  在南京宋美龄的公馆,于凤至满脸泪痕地见到了私交甚厚的干姐姐,向她倾述了自己回国的原由,并为张学良求情。宋美龄也很同情她,甚至还掉下泪来……她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接着说:“他们是兄弟,委员长会照顾他,严加管束也不过是避避风头,怕他受共产党利用。”
  于凤至……擦擦眼泪说:“既然委员长不肯释放张学良,我也无法回英国了,愿意陪他一块坐牢,来照顾他的生活,尽到做妻子的责任。”
  就这样,于凤至女士留在了被囚禁的张学良身边,一起过着非人的生活。随着国难的推移,她从溪曰一直陪着张学良到安徽、江西、湖南各地,前后整整三年多的时光啊!在这种不自由的软禁生活中,于凤至一边忍受自己精神上的折磨,一边帮着张学良解除内心的悲苦。当他们被转移到湘西凤凰山的时候,就像当年庞凤雏蒙难落凤坡那样,她这位于凤至也病倒在了凤凰山。经查:得的是乳腺癌,必须转地动手术。
  张学良对于“大姐”于凤至的病是关心的,在他求助宋子文等人的帮助下,于凤至终于赴美国治病去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就是他们的永别。是张学良研究佛经时的人生感悟,还是对“大姐”于凤至的魂牵梦系?传说他颇有些迷信地写下了这首七言绝句:
  卿名凤至不一般,
  凤至落到凤凰山。
  深山古刹多梵语,
  别有天地非人间。
  于凤至在美国成功地做了癌症切除手术。随之定居在洛杉矾。在长达半个世纪里,苍天对于凤至女士是不公道的:两个亲生儿子先她而去,由于政治等方面的原因,她不赞成大女儿张闾英的婚事,很少与住在旧金山的女儿、女婿来往。到了晚年,她的身边只有义子萧朝智相伴。由于她坚信能见到相别久矣的张学良,她毅然顽强地生活下去。令我感动的是:为了张学良获得自由后能过上好日子,她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全部用在炒作股票和房地产业上了。据她的义子萧朝智说:她很是精于此道,赚了很多钱,除去个人生活外,还在好莱坞山顶买了两幢别墅,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张学良生活在好莱坞山顶的别墅里。
  我和朋友们都被于凤至的精神和义举感动了,一致提出要去好莱坞山顶看看于凤至为张学良买的别墅。萧朝智亲自驾车带我们登上了好菜坞山顶。一座掩映在绿树鲜花丛中的别墅出现在眼前。我们默默地站在别墅前,静静地倾听萧朝智先主无比悲痛地述说:
  “我的干妈没能等来张将军,她于1990年很不情愿地走了。她去世之后,这幢别墅就成了她孙女的家产。”
  “于凤至女士生前不是在好莱坞山顶买了两幢别墅吗?”
  “是的,”萧翰智先生边说边指着右边的那一幢二层小楼,“还有这一幢别墅。不过,干妈走后,她的孙女把它卖给一个美国人了。”
  我和朋友们听后哑然,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也或许唯有在这种氛围中才能真正理解“人去楼空”的含义!我出于对于凤至女士的景仰,举起照相机,把于凤至为张学良将军在好菜坞山顶购置的别墅摄入了镜头。
  “萧先生,您作为于凤至的义子,能给我们谈谈您干妈同意和张将军办理离婚的事吗?”
  “可以,”萧朝智先生沉吟片时,强压着内心的悲励,几乎是埂咽着谈了自己对这出令人心碎的人间悲剧的看法,“首先,我不赞成外界这样的报导,一是说张将军为了履行基督教的教规,不得已提出和于凤至离婚的;再是说干凤至为了成全张将军和赵四小姐的爱情,自愿在离婚书上签了字,”
  萧朝智先生有意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旋即和盘托出了这出人间悲剧的内幕:世人皆知,张将军身边有一位于夫人和与之相随的赵四小姐。同时,这些年来也没有任何人说赵四小姐不是张将军的夫人的。在这期间,早已皈依基督教的赵四小姐,也没有哪一位牧师说她的地位违背了教规。时下,张将军决定皈依基督教了,为什么蒋夫人宋美龄就提出教规问题了呢?显然是出于政治考虑的。蒋介石与蒋夫人清楚:在大洋彼岸的洛杉矾住着张将军的元配夫人于凤至,而且明确表示,决不回台湾。在蒋氏夫妇看来,这就等于在美国为张将军预留了一条退路。他们为了根绝张将军走出台湾的念头,遂当做试金石抛了出来。对此张将军是清楚的;遂忍着内心极大的苦楚给于凤至写了一封信:请求他的“大姐”能够理解他提出离婚的要求。
  “对此,于凤至女士能够理解吗?”
  “能!因为我的干妈也是懂得什么是政治的。”萧朝智说到这里禁不住地落下了悲愤的泪水,“当时,她亲自对我说:汉卿是他们笼子里的一只鸟,他们随时都会把他掐死的。几十年来,我为了汉卿死都不怕,还怕在离婚书上签个字吗?所以,我干妈是为了张将军更好地活下去才同意离婚的。”
  这时,我想起郭维诚同志于1988年赴美国洛杉矾拜访于凤至女士后对我讲的一段话:“于夫人说,汉卿的事情,我都是无条件支持的,只要对汉卿有好处,叫我死我就死!”
  “王作家,”萧朝智先生深情地对我说,“你要用自己手中的笔,把于夫人说的这段话告诉世人:汉卿是他们笼子里的一只鸟,他们随时都会把他掐死的。”
  “请放心,我不仅会把这两句话告诉世人,而且我还要大陆的人民知道:于夫人是为了张将军更好地活下去才同意离婚的。”
  “在于夫人的心目中,她是否真正认为自己与张将军解除了婚约了呢?”我的一位同行的朋友问道。
  “我干妈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谁要说她不是张夫人,她就把她视为仇人。”萧朝智断然地说道,“这些年来,张将军给她来信的称谓没有变化,就说蒋夫人宋美龄吧,她每年给我干妈寄圣诞贺卡的时候,也依然写的是张夫人。”
  啊,是这位蒋宋美龄向张学良提出:想洗礼皈依基督教吗?你就必须和我的干姐妹于凤至办理离婚手续;当她获悉于凤至同意在离婚书上签字以后,她每年又以张夫人的地位宽慰远在大洋彼岸的干姐妹于夙至……我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政治!
  “我的干妈不仅痴痴地爱着张将军,而且她还时时不忘自己的祖国。”萧朝智先生很是动感情地说道。接着,他讲起了郭维城和阎明光拜见于凤至的情景,“我干妈一见他们的到来,就高兴地说:今天可见到国内来的亲人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
  “她生前想过回大陆的事吗?”
  “经常在想。那次郭维城部长向她提起了回国的事,她干脆地说道:回!我和汉卿一起回。可惜的是,她与张将军回国的愿望没能实现。”
  我和我的朋友们听后无不为之惋惜。
  “国内的人们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干妈为了实现与张将军生不同床、死也要同穴的愿望,她生前在洛杉矾玫瑰园墓地为她与张将军买了一块墓地。……
  我的心震颤了!这时,也只有这时我才真正的懂得:于凤至女士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传统女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热爱国家、追求爱情的巾帼女英!
  我和我的朋友们怀着沧然的心情告别了这幢好菜坞山顶的别墅,又乘坐萧朝智先生的轿车来到了玫瑰园墓地。接着,又随萧朝智先生走进墓地的大门,来到右边不远的一块不算大的墓地,这就是于凤至为自己和张学良购置的墓地——而且她已经于1990年长眠于此了!首先,萧朝智先生在于凤至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接着,我们一行不约而同地把头垂在胸前。有顷,萧朝智先生抬起头,指着葬埋于凤至旁边的块空地,低沉地说:
  “干妈生前吩咐过的,这里是留给张将军的。可惜的是,张将军百年之后是不能埋在这里了。”
  “为什么?”
  “听说,赵四小姐在夏威夷也买了一块墓地。”
  我听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绝不是想评说张将军的两位夫人如此动人的举措。而是我在这特定的环境中,再次想到了于右任老先生的那句名诗:葬我于高山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也或许是我太爱忽发异想,我突然向我的朋友们问道:
  “我们这些后生,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葬我于异国兮,望我大陆呢?”
  我的朋友们似乎都明白了我问话的意义,遂都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三章 任人评说的张学良

  张学良将军是很自谦的,远在1928年就曾以笔墨自遣:“两字听人呼不肖,半生误我是聪明。”就是到了晚年,他依然借诗明志,写下了这首五言绝句:
  白发催年老,
  虚名误人深。
  主恩天高厚,
  世事如浮云。
  抑或是暮年的张学良将军真的到了视“世事如浮云”的境界,他多次向新闻媒体坦言,他的一生任人评说,从不答辩。然而由于历史或张学良将军自身等方面的原因,使得他那光明磊落的一生留下了许多疑点。多年以来,这些疑点不仅成了史学界争论的焦点,而且也很自然地变成我此次美国之行的采访重心。我回到北京之后,向有关的朋友谈了我这次采访的感受,他们认为我有义务把这些采访到的内容,经过适当地剪裁告之世人。我思之良久,遂以我个人的理解为主线整理了如下的事情:1990年日本NHK记者采访暮年的张学良时曾有过如下一段对话:
  日本记者:“蒋介石先生在西安会见了周恩来先生,当时张先生您在场吧?”
  张学良:“你问到这个事情,很尖锐的事情。我简单说一句话,就是请你不要往下再问我这个事情。不单是我在场,周恩来见蒋先生是我领他去见的。”
  日本记者:“您现在能不能稍微讲讲当时谈话的内容
  张学良:“对不起,我不能往下讲。我很不愿意回答这个主要的问题。简单说,请体谅我的苦衷就是了。”
  日本记者:“宋美龄的回忆录中写了当时宋子文、宋美龄和周恩来三人会谈的情况,您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吗?”
  张学良:“当然知道,我就在那里。关于谈话的内容,对不起,我不能讲。当然我也能找个借口,说我忘了,但我不能那样讲。”
  当年,我读到这段报道的时候就曾发出这样的自问:周恩来见蒋介石已经成为历史,蒋、周之间的谈话内容也不会育什么惊人的秘密。如果说宋美龄的回忆录有自嘘之嫌,不足全信,难道张将军就不会想到周恩来会把这次会谈的内容电告中共中央吗?就在今年纪念周恩来诞辰一百周年的前夕,中央文献研究室发表了周恩来1936年12月25日19时发给中共中央的电文,现摘录有关段落如下:
  (乙)蒋已病,我见蒋,他表示:
  子、停止剿共,联红抗日,统一中国,受他指挥。
  丑、由宋(美龄)、宋(子文)、张(学良)全权代表他与我解决一切(所谈如前)。
  寅、他回南京后,我可直接去谈判。
  (蒋临行时对张、杨说,今天以前发生内战,你们负责;今天以后发生内战,我负责。今后我绝不剿共。我有错,我承认;你们有错,你们亦须承认。)
  在美国采访的时候,我把珍藏在大陆的这通电文的内容告诉了被采访者,并问道:“我用心分析过这些内容,怎么也找不出账将军不愿意回答的原因?”
  被采访者(因未征得本人的同意,恕不署名)说道:“我也搞不清楚。王作家,你注意到张将军讲的另外一段话吗?”
  “请说说看。”
  接着,他念了张学良答日本记者的另一段话:“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请你们体谅我的苦衷。因为你们两位这么诚意地问这件事情,我简单答两句话,一个是这件事情不应该出自我的口。从我口里说出来就成了自夸自满了。我不想让别人夸奖我。另外我也不想为自己辩护。二是我也不愿意伤害人。如果我在这里全都说了,就会伤害许多人。”
  虽说他的回答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但这段话又引出了我另外一个话题:“你认为张将军说的不愿意伤害人。如果在这里全都说了,就会伤害当中许多人,包括那些人呢?”
  “我看就包括周恩来总理。”
  “我不同意你的见解。”我说。
  我知道,由于政见不同,或出于某种政治目的,历来海峡两岸对有关周恩来与张学良的事是有着各种传说的。为此,我在华盛顿专门采访了王冀教授。
  诚如前文所述:王冀教授的父亲是张家两代重臣王树常将军的公子。从他的名字可知:王冀出生在他父亲出任河北省主席的时候。他现任美国国会图书馆中国、朝鲜部的负责人,是知名的历史学家。由于他的出身和地位,得以多次拜见张学良将军,是当代不多的了解张将军的知情人。他听了我的提问之后,向我们一行讲了他亲自听张将军讲的有关对周恩来的评价:
  他佩服周恩来。他一见周恩来就很投缘,认为他政治上很强,有见地,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有周恩来在,心里就有底。西安事变爆发以后,他的那些鼓动他逼蒋抗日的部属都没有了主意。等周恩来一到西安,他就说出了令各方都接受的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办法来。如果毛泽东没有周恩来,共产党就不会这么快地得天下。如果他是头,我也支持他。他的头脑很清楚,是一位了不起的大政治家(大意)。
  我认为王冀教授讲的是实情。为了印证王冀教授转述的这些评价,我又想起了张学良亲自对日本记者说的这番话:“怎么说呢,他肯定是个相当高明的人物,反应快,对事情的理解很深,对谈话的反应极其敏感。他话不多,但却常能一语中的,见识非常广。因此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很对脾气,像老朋友一佯彼此敞开了胸怀。”接着,我有意地问道:
  “王教授,您认为张将军怕得罪的许多人是指谁呢?”
  “我认为主要是指宋氏兄妹宋子文和蒋夫人宋美龄。”王冀说罢沉吟片时又接着说,“张将军与宋家兄妹有着很好的私交,在解决西安事变——尤其是在放蒋这件大事上,宋家兄妹是对张将军打了保票的。可是蒋先生回到南京之后,他们在西安说的话都变成了一纸空头支票。而今由张将军的口说出当年的事实,不仅对活着的宋美龄不敬,就是对宋子文的后人也不好嘛!”
  我折服于王冀教授的分析,遂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到张将军与蒋夫人的关系,张将军还亲口对我说过这样一件事,”王冀说到此处有些幽默地笑了一下,“1925年,第二次直奉战争以后,奉系的势力扩张到了江南,张将军也因此到了上海。这时,宋美龄恰好在上海参预基督教会的工作,他们二人就在一个教会的活动中心见了面,并由此相识。因此,张将军很是有些得意地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认识蒋夫人比委员长还早了两年呢!”
  我和我的朋友们听后禁不住地笑了。有顷,我有意地问:
  “您知道张将军对宋美龄的评价吗,”
  “知道,他对蒋夫人是很佩服的,认为蒋夫人是中国当代了不起的女性。”王冀教授很是深沉地接着说道,“实事求是地说,在软禁张将军的问题上,蒋夫人是不同意蒋先生的意见的。在长达半个世纪的管束岁月中,如果没有蒋夫人的关照,我想张将军的日子会是很难过的。对此,张将军也是心领神会的。这恐怕也是张将军不愿伤害蒋夫人的原因之一吧!”
  “台湾的史学界有一种说法: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宋美龄与宋子文曾提议释放张学良,并由张将军率国军挺进东北,他们还认为果真如此,东北的战局决不会演变成后来的局面。您是怎么看待这些事的呢?”我问道。
  “据我知,当然也听我的父辈说过,抗日战争胜利后,山城重庆对释放张将军有两种意见:一是宋子文和宋美龄兄妹他们认为无论是从法律的观念出发,还是从个人的私谊而言,都应当释放张将军;另一种意见是陈诚和杜聿明等人,他们不仅不同意释放业已管束了整整十年的张将军,而且还多次向蒋先生建议:借口杀掉张将军。”
  “蒋介石为什么没有接受释放张将军的意见呢?”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有一件鲜为人知的事件起了决定性的作用:那就是张将军在听到抗日战争胜利的消息之后,他在一幅红绸子上写了四个大字:东山再起,并通过关系送给了原东北军的高级将领,没想到,这件事被戴笠他们侦知,并报告了蒋先生。结果,张将军就被押解到了台湾。我虽然写过两部有关张学良的专著,也曾采访过原东北军的一些高级将领和张将军的幕僚,但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因此,我很是认真地问道:
  “王教授,您知道这幅写有‘东山再起’四个大字的红绸子最后落在谁的手里了吗?’
  “知道,在北京。”王冀说罢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在文革中被红卫兵抄家烧了。”
  “您知道是在哪位东北军高级将领家中抄走的吗?”
  “知道。但现在不便说出名字。”
  我虽然极想知道内情,但也不好再追问王冀教授。稍顷,我只好把话题转到张学良为什么说很想回国、却一直没有回到祖国,最后却定居在夏威夷这件事情上来:
  “王教授,我听朋友说,您在1991年曾参预过张将军回国的事,经过是怎样的?”
  王冀教授坦诚自己参预过此事,并扼要地讲了他参预其事的经过。最后,他不无遗憾地说:
  “现在,还不是说清这件事情的时候,好在事实是清楚的:那就是张将军真诚地想回到大陆看看,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把几十万东北子弟兵带进关,多数都死在了关内,我作为他们的最高长官,必须向东北父老有个交待!可惜的是,正当大陆的人民欢迎张将军归来的时候,他却终未成行。接着,他就飞往美国探亲访友去了。”
  我和我的朋友们无不为之叹息。但是,我也由此解开了研究张将军的另一个谜团,那就是他赴美国探亲访友离开台湾之前,在贵宾侯机大厅与记者交谈的这段对话的背景和用意:
  当记者询问他是否有可能回大陆东北老家看一看时,张学良告诉记者:“军人哪儿都是家,只要有机会,哪儿都想去。”张学良继续补充道:“我不排除有到东北的可能性,大陆是我的国家,我当然愿意回去。
  有记者问道:你是否考虑过有回东北定居的可能性时,张学良回答记者说: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回事,我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孔老夫子的“三思而后行”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是个莽巨的军人,从来就不用”考虑”这两个字眼。记者又问道:您曾用过诗句”两字任人呼不肖,一生误我是聪明”,不知“聪明”是如何误了您的一生?张学良以幽默口气说:“我没有高见,就是用个小聪,人其实很鲁莽,我回答你的提问也很聪明。”
  啊!我终于懂了“我回答你的提问也很聪明”这句话的“聪明”的原因和内涵。
  说到张学良赴美国探亲访友,我也知道一些内幕,且想把一些内幕搞个清楚,故又有意地问道:
  “王教授,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张将军赴美国探亲访友的呢?”
  “在1991年春节之后,也就是张将军请我出面斡旋回大陆那一次。
  “当时,张将军是怎样和您说的呢?”
  “他一见我的面就说:王冀,我想出远门。”
  “张老伯,是想去香港看看吗?”
  “不!去香港不算出远门。”
  “那……您想去什么地方呢?”
  “去美国。”
  “去美国做什么?”
  “看女朋友。”
  我听后忍不住地笑了,一个年届九十一岁的人还要去美国看女朋友,听后真是有点天方夜谭。
  “我就是去看女朋友嘛!”从张将军的口气听出,似在批评我在美国呆了这么多年还封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在大陆还有女朋友呢!”
  是啊!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有哪一位帝王将相敢于坦言有女朋友呢?没有!尽管在他们的政治生涯中都离不开女人。另外,就说是一些被称之为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吧,如武松、宋江等人,他们可以结交天下的男人为朋友,唯独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再看看与张学良同代的军政要人,不是也没有一个像欧美诸国的政治家那样,以平等的心态对待女人嘛!相反,只要一说结交女朋友,很多人就一定会往那些所谓不正经的事情上想。真是封建,落后,甚至是可气啊,或许是出于上述的原因,说到张学良结交女友,在中国近代史上也的确是留下了不少趣闻。也或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在留意张将军赴美国探亲访友的有关报道中,发现了几处难以解答的疑点。请看如下的报道:
  “5月31日,纽约华美协进会设暖寿宴会为张学良九十一大寿志度。当张学良在贝祖贻夫人的陪同下,步入位于纽约曼哈顿中城的万寿宫餐厅时,掌声雷动……”当时,我就自问:赵四小姐哪儿去了?
  不久,我见到了一幅为张学良祝九十一华诞的新闻照片:与张学良并坐在一起的是一位女性,雍容华贵,凤韵逼人,看上去绝不会超过六十岁的样子。当时我就曾自问过:她是谁?她难道就是报道中的贝祖贻的夫人?赵四小姐为什么不在其中?
  后来,我的一位知情的朋友告诉我:贝祖贻原是国民党中央银行的总裁,大建筑学家贝聿明的父亲。这位陪同张学良进入宴会大厅的贝夫人则是贝祖贻的最后一任夫人。当年,曾是张学良时相过从的女友。这次张学良来纽约就是住在这位贝夫人的家里。为了能采访到有关张学良弥足珍贵的史料,我们一行到了纽约,就在陈诚的外甥女胡太太的引荐下拜访了这位贝夫人。
  纽约曼哈顿花园街是有钱人的天下。旧中国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遗老遗少,多数都住在这里。就说业已度过一百零一岁生日的宋美龄吧,也住在这附近。我颇为感慨——却以调侃的口吻说了一句话:
  “当年毛泽东说:四大家族带着中国人民的血汗钱跑到美国去了。这话一点也不错!”
  贝夫人就是住在曼哈顿花园街一幢非常高级的公寓里。采访那天,她用她最爱吃的中国北方的小吃款待了我们。她说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可看上去绝对不到七十岁。她的身材没变,就说她那未加修饰的脸上不仅没有老人斑,而连皱纹也数得过来。我不得不暗自发出这样的赞美:贝夫人驻颜有术。“贝夫人,张将军留住纽约期间是住在这幢公寓里吗?”
  “是的。”贝夫人说罢引我们来到一间卧室,指着一张很像我国南方那样的木床说道:“他当时就住在这里。”
  “您能谈谈张将军留住纽约时的生活情况吗?”
  “可以。白天,我安排他会朋友;晚上,我们一起打打小麻将,有时还听听京戏唱片。”贝夫人边说边指着临窗的一迭唱片:“我这儿有很多京剧唱片。总之,张将军在我这儿过得很充实,也很愉快。”
  “张将军的视力不好,你们二人打小麻将的时候,恐怕您赢的时候多吧?”我半开玩笑地问道。
  贝夫人听后开心地笑了。
  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下意识地举起照相机,对着这张木床按下了快门。
  “贝夫人,请您谈谈您所了解的张将军好吗?”我的朋友抓紧时机问道。
  贝夫人落落大方,从容地谈了张学良的历史功绩,以及对蒋介石软禁张学良的愤懑。当她谈到张学良的人格时,她很动感情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认为,张将军是那种可以终身引为朋友的人。”
  这时,她拿出张将军赠给她的书画给我们看。我打开一本画册,张学良在扉页上的亲笔题签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士云贤妹惠存。我禁不住地小声问陪同我们的胡太太:
  “贝夫人就是当年北平有名的交际花蒋士云女士吗?”
  胡太太微笑着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蒋士云女士是苏州人,出身门第不高,但颇有文化教养。在三十年代初期北平的所谓上流社会。可以说无人不晓蒋士云。张学良也就是在主政北平的时候,与这位蒋士云女士相识的。这样算来,这位贝夫人早已庆过八十华诞了!为了能多知道一些张学良被软禁时的情况,我有意问道:
  “贝夫人,在张将军被软禁在台湾的时候,您们之间有联系吗?”
  “有,他经常有信来,我也常去台湾看他。”
  “可以把张将军写给您的信给我们看看吗?”
  “可以。不过不在这里,我都放在乡下别墅里了。”贝夫人看着我们那遗憾的表情,笑着说,“等你们下次再来,我带你们去乡下住的地方,那里存着很多张将军送给我的东西呢!
  我不知何时才能再光顾美国,但有贝夫人这句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贝夫人,您认为张将军最珍贵的品质是什么呢?”
  “不爱私利,对朋友无限真诚。”
  “您认为张将军最大的历史功绩是什么呢?”
  “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祖国的统一大业。”
  贝夫人说得是何等的好啊!总结张学良将军的一生,他的确是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了祖国的统一大业。
   
第四章 “统一”是当代的一面大旗

  我在美国采访了二十多天,无论是大科学家袁家骝,还是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治家,他们都一致认为:过去的人们同情张学良,那是因为张学良举的是一面祖国统一的旗帜;今天海内外的华人还没有忘记张学良,又是因为张学良举过的这面祖国统一的旗帜还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海内外的华人都清楚:两岸统一是历史赋予每一个炎黄子孙的最高使命。所以,每一位受访者都义正辞严地指出:李登辉等人搞台独是倒行逆施,是不得人心的,也是注定要失败的!就在张学良的祝寿宴会上,一位不愿披露姓名的台湾政坛要人对我说过这样一段话:“过去,国共两党打了几十年,我们败了无话可说;而今,我们如果再败给台独分子李登辉之流,我们就是汉奸,也就是亡国奴!”
  也是在同一个宴会上,台湾海峡两岸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粱肃戎先生在纵谈了两岸统一的政见之后,向我转赠了陈立夫先生写的如下这幅字:
  国父于民国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在日本神户对记者谈话
  统一是中国全体国民的希望,能够统一,全国人民便幸福,不能统一,便是受害!

              陈立夫时年丸十丸,八七、四、十七。
                     梁肃戎转赠
                一九九八年五月三十日

  这时,我想起了童小鹏同志讲过的一段话:总理在病危的时候,曾经非常吃力地向罗青长询问台湾近况以及在台湾的一些老朋友的情况,并且嘱咐道:不能忘记那些对人民做过有益事情的人们。他认为第一个不能忘记的就是张学良将军,这也包括在促成第二次国共合作做出贡献的陈立夫先生和蒋夫人宋美龄女士。就是退到台湾以后,他们也是赞成统一,反对分裂的。
  事实正是如此。王冀教授告诉我们,不仅在台湾的陈立夫先生赞成祖国统一,就说远在美国的宋美龄女士也坚决反对李登辉之流搞台独。
  如果说张学良将军是最早站在祖国统一这面大旗下的勇士,那么在今天就更需要有更多的像张学良这样的勇士挺身而出,高举着祖国统一的大旗向前迅跑!
  我在美国的采访中不仅看到了这样的勇士,也感到了他们正在举着祖国统一的大旗向前迅跑。
  统一是祖国的大潮,它必将淹没那些泛起的沉渣!

                    1998年7月8日于京城万寿寺苦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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