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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共和国主席一家的沉沦


  刘少奇痛苦不堪

  1966年10月9日至28日,毛泽东在北京召开了中央工作会议,各大区负责人、各省市自治区负责人、中央各部委党组织负责人出席了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在10月16日的全体会议上,陈伯达作了题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两条路线》的讲话,按惯例,讲话稿是经过毛泽东亲自审阅了的。这篇讲话,重点讲了以下八个问题:

  第一,高度评价、热烈歌颂了文化大革命和红卫兵运动。他说,“伟大的红卫兵运动震动了整个社会,而且震动了全世界。红卫兵运动的战果辉煌。可以无愧地说,整个文化革命运动,比巴黎公社,比十月革命,比中国历来几次大革命的群众运动,都来得更深刻,更汹涌澎湃。这是国际上最高阶段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
  第二,点名攻击了刘少奇和邓小平。在这以前,不许《炮打司令部》在社会上传播,禁止传抄。此次会议之后,社会上公开出现了“打倒刘少奇”的大字报,中央文革小组则明显持支持态度。
  第三,解释毛泽东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是“让群众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群众要怎么只就怎么办”;而刘少奇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则反对让群众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把国民党的‘训政’搬来了。”
  第四,明确指出“两条路线的斗争还在继续,而且还会经过多次的反复。”使文化革命的斗争步步升级。
  第五,批评了“怕字派”。
  第六,提出对提出和执行错误路线的同志要区别对待。
  第七,批判了“血统论”。
  第八,提出了“多数派”和“少数派”的问题。他说,“按照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看来,离开阶级分析,来看多数或少数,也是完全错误的。”此话的真实涵义是支持“少数派”即造反派。

  10月24日,毛泽东在陈伯达讲稿的送审稿上写了批语:“改稿看过,很好。抓革命、促生产两句,是否在什么地方加进去,请考虑。印成小本,大量发行,每个支部、每个红卫兵小队,至少有一本。”
  10月25日,毛泽东作了讲话。
  毛泽东诙谐地说:“我闯了一个祸,就是批发了一张大字报;再就是,红清华大学附属中学红卫兵写了一封信;再,我自己写了一张大字报。……时间很短,来势很猛。我也没有料到,一张大字报(北大的大字报)一广播,就全国轰动了。给红卫兵这封信,我还没有发出,全国就搞起红卫兵来了。各种各派的红卫兵都有,北京就有三四个司令部。红卫兵一冲,把你们冲得不亦乐乎。”
  毛泽东点火,中央文革吹风,火势迅猛地燃烧起来。到了十二月份,熊熊燃烧的大火连毛泽东也感到有些为难了。按照他原来的设想,文化革命要经历斗、批、改三个阶段,时间为半年左右。可是现在,半年已过,文化革命却似乎才刚刚开始。12月26日,在中南海丰泽园毛泽东生日晚宴上,这位74岁的老人举起酒杯,半是认真半是自嘲地对他的同事们说道:“祝展开全国全面内战!”

         ※        ※         ※

  1966年12月,对刘少奇的斗争开始升级。
  12月18日,张春桥派人,把“三司”红卫兵怀念蒯大富请到中南海密谈。张春桥把首先在社会上煽动“打倒刘少奇”这样重大的行动,秘密交给蒯大富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是无缘无故的。
  蒯大富,江苏滨海县一户农家之子。1963年他8岁时,以优异成绩考入清华大学,就读于工程化学系。1966年,不安宁的岁月,蒯大富也不甘寂寞,扯起“井冈山兵团”的大旗呐喊于清华园。9月6日,跨院校的“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即“三司”)成立,蒯大富被推选为一号头头。
  10月18日,毛泽东第五次接见红卫兵,中宣部废除了原来为这次接见而拟定的标语口号,删去一些过长的文字,另发了一个呼喊口号。蒯大富得知这一消息后,率领“三司”红卫兵起来造反,提出“谁反对毛主席就打倒谁”。结果,竟使中央政治局开会通过了“三司”提出的一系列“革命口号”。
  在其后对“联动”的斗争中,蒯大富所领导的“三司”也取了决定性的作用。
  此时,在北京的政治舞台上,蒯大富和“三司”都成了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张春桥当然不愿意放弃这支力量。
  在中南海西门的传达室里,张春桥对蒯大富款款而谈:“从全国来讲,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必然相当猖獗,现在还是要深入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中央那一两个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至今不投降。……你们革命小将应该联合起来,发扬彻底革命精神,痛打落水狗,把他们搞臭,不要半途而废。”
  蒯大富心领神会,回校后即召集部分红卫兵组织的头头作了紧急部署。要把“打倒刘少奇”的口号推向社会。当场有人表示担心,怕事端闹大了难于收场。蒯大富心中有底,说话便显得中气十足:“这事中央不好讲话。我们干了,中央肯定会支持。”
  10月25日,清华大学几乎倾巢而出,五千多名师生员工从清华园出发,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以天安门广场为中心,在人群密集的王府井大街、西单、北京火车站、菜市口等地分别集会,张贴大字报、大标语,撒传单,呼口号,演讲……对刘少奇等人进行了“缺席审判”。
  有形的行动造成了无形的影响。原来对打倒刘少奇、邓小平还接受不了的相当一部分群众,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面前,也开始学着理解了。国家主席刘少奇在群众心目中的威信大大动摇。
  1966年的最后10天,北京城里一次次翻腾起“打倒刘少奇”的浪潮。
  12月24日,戚本禹在北京矿院说:“刘、邓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12月26日,康生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全国红色劳动者造反兵团”代表时,公开宣称“刘少奇是中国的赫鲁晓夫”。
  12月27日,北京高等院校造反派在工人体育馆召开了“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大会”,聂元梓在会上作了《向刘少奇、邓小平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猛烈开火》的发言。她在发言中说:“刘少奇、邓小平从来也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家,而是资产阶级革命家。他们所代表的是资产阶级利益,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最大的代表,是党内最大的资产阶级当权派。”另一位红卫兵领袖、北师大“井冈山兵团”司令谭厚兰在大会上发言,说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充分暴露了刘少奇的资产阶级的丑恶灵魂”。
  在此期间,江青等中央文革成员专程来到了清华大学,找到刘少奇与前妻王前所生的女儿刘涛,透露了中央高层要打倒刘、邓的某些实情。江青劝刘涛“要与家庭划清界线”,不要“舍后妈,保亲爸”。江青说:“你的生母是受压的。我也受压几十年了嘛。应该去看看你们的生母,你们共同揭发嘛。”
  刘少奇与王前离婚后,其子女刘涛、刘允真一直跟着刘少奇生活。刘涛、刘允真对他们的生父刘少奇是有感情的。现在,要他们转变立场,批判自己的亲生父亲,从感情上说是痛苦的,也是难于接受的。
  但是,在那一切以毛泽东划线的年代,既然毛泽东要打倒刘少奇,刘涛姐弟俩的唯一选择就只能是听从毛泽东的召唤,向生父刘少奇开火。姐弟俩怀着矛盾的心情去看望了生母王前,并违心地将他们与生母王前的谈话内容整理成《看刘少奇的丑恶灵魂》的大字报,分别张贴在中南海职工食堂、清华大学等地。
  为此,刘少奇精神上痛苦不堪。

  “智擒王光美”

  我们很难描述刘少奇是以怎样一种悲凉的心情迎来1967年的。据他的儿女们在一篇怀念文章中回忆:从表面上,看不出刘少奇有什么变化,但他的身体却明显地瘦弱下去。常常,一连好几个小时,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其内心里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1月1日清晨6点钟,刘少奇家的大门就被人叫开了。随即有人进来在院墙上贴了许多标语,并且用排笔在院子里的地上浓墨写了“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和“谁反对毛泽东思想决没有好下场!”两行大字。
  1月3日傍晚,中南海造反队的二三十人闯进了刘少奇的住所,将刘少奇、王光美揪到走廊门口批斗达40分钟之久,强令刘少奇背诵毛主席语录,并勒令他每天去怀仁堂前看大字报。
  毛泽东的疏远,不明真相群众的怒目而视,给刘少奇的心灵带来重创;而家庭的一次次突变,更给刘少奇的伤口上撒下了一把把盐。尽管他是个极有控制能力的人,但是在四分五裂的家庭面前,他的心颤抖了。
  1月6日傍晚,王光美在家中接到电话,说女儿刘平平在从学校回家的途中被汽车压断了腿,需要截肢,正在人民医院急诊室里等候家长签字。
  放下电话,王光美心如刀绞。刘少奇遭受厄运,女儿又面临残废的后果,真是雪上加霜。她何尝不想马上飞到女儿身边,可是一想到周恩来一再嘱咐的不让她离开中南海的忠告,她有些犹疑了。
  刘少奇有些发火:“你不去我去!这么小的孩子,她是为我挨斗。”
  当即,刘少奇、王光美驱车前往医院,没有看见受伤的刘平平,却看到了被作为人质扣留的儿女刘源源和刘亭亭。
  当清华大学红卫兵意外地看见陪同王光美前来的刘少奇时,惊愕得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们喊口号、贴标语,口口声声要“打倒刘少奇”,可是当刘少奇真的出现在面前,仍然感到意外。这大概就是“虎死威风在”的道理。不管怎样,刘少奇也曾经是万人景仰的共和国主席。
  在红卫兵惊愕的一瞬间,刘少奇的儿子刘源源迎上去,急切地对王光美说:“他们就是为了要抓你。”
  王光美完全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走上几步,大声说:“不是王光美的都走。”
  刘少奇看着面前闹剧似的一幕,他无能为力,只得留下妻子,悻悻而返。
  王光美被带到清华园,准备批斗,并被逼迫写下了四点保证。在周恩来的亲自干涉下,王光美于次日凌晨前才又返回中南海家中。
  第二天,“智擒王光美”的经过在北京各家红卫兵小报上刊出,配以大红标题,文章绘声绘色,在一些细微末节上添油加醋,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在的影响。

         ※        ※         ※

  刘少奇一家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就在王光美被“智擒”的那天夜晚,刘少奇和他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散步。夜黑如墨。寒气逼人。中南海沉寂在一片动荡不安之中。走着走着,年龄最小的刘亭亭哭泣起来,伤心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在刘少奇的耳边和心里回荡。刘亭亭说,她这几天一直被造反派扣在学校里,亲眼看着姐姐刘平平挨批斗,现在妈妈又被抓走了……。
  刘少奇何尝不难过呢!他爱怜地抚摸着刘亭亭的头,轻声安慰着。
  可是,刘少奇饱经重创的心灵,又有谁来安慰呢?

         ※        ※         ※

  1月13日深夜,毛泽东让秘书乘一辆华沙牌小轿车,将刘少奇接到人民大会堂去谈话,一见面,毛泽东的第一句话即是:“平平的腿好了吗?”
  刘少奇苦笑着解释:“根本没有这回事,是个骗局。”
  这次会见,毛泽东态度和蔼。
  刘少奇则一再表示,自己犯了错误。接着,他郑重地向毛泽东提出了经过反复考虑的要求。他说:“一,这次路线错误的责任在我,广大干部是好的,特别是许多老干部是党的宝贵财富。主要责任由我来承担,尽快把广大干部解放出来,使党少受损失。二,辞去国家主席、中央常委和《毛泽东选集》编委会主任职务,和妻子独生女去延安或老家种地,以便尽早结束文化大革命,使国家少受损失。”
  刘少奇这一番话,不知毛泽东该怎么看?当时,毛泽东不停地大口吸着烟,沉吟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毛泽东开口了。他建议刘少奇认真读几本书,还专门介绍了德国动物学家海格尔写的《机械唯物主义》和狄德罗的《机械人》。临别前,毛泽东亲自送刘少奇到门口,嘱咐他:“好好学习,保重身体。”
  然而,就在毛泽找刘少奇谈话后的第四天,即1月17日,中南海电话局的一些造反派闯进办公室,要撤刘少奇的电话。
  刘少奇说:“这是政治局的电话,没有毛主席、周总理的亲自批示,你们不能撤,也无权撤。”
  造反派无言以对,怏怏而去。
  第二天,他们再次闯来,二话不说,将电话线扯断。显然,他们是秉承了谁的旨意的。从此,刘少奇断绝了同外界的一切联系,每天只能从儿女们抄回的大字报以及买回家的各种红卫兵小报中得到一点消息。依据这唯一的消息来源,他推测着运动的动态,揣摸着毛泽东和中央文革的意图。

  清华园30万人的批斗会

  1967年春节。新春的喜气没有冲淡笼罩在刘少奇家庭中的阴影。
  春节刚过,对刘少奇一家的攻击再次升级。
  1967年4月10日,经中央文革批准,清华大学红卫兵召开了有三十万人参加的批斗王光美大会,并有彭真、薄一波、陆定一、蒋南翔等三百人参加陪斗。
  刘少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为震怒:“我有错误我承担,工作组是中央派的,王光美没有责任,为什么要她代我受过?”
  这就叫做株连。与中国封建传统有着血缘关系的“株连”,在文化大革命中肆意泛滥。据统计,因刘少奇一案而“株连”的错案冤案假案共有二万二千多起,而批斗王光美,仅是其中不足挂齿的一起!
  那天,刘少奇的神情十分沮丧,他甚至提到了“死”字:“将来,我死了以后,你们要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里,象恩格斯一样。大海连着五大洋,我要看着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你们记住,这就是我给你们的遗嘱。”
  当时,王光美哭了起来:“还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看到你的骨灰呢?”
  刘少奇说:“会把骨灰给他们的。”
  说完,刘少奇凝神沉思了片刻,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有出来。
  4月10日,清华园30万人的批斗会如期召开。清晨,清华大学红卫兵便驱车直入中南海,来到刘少奇、王光美的住所。一会儿,王光美被押回清华大学,在清华园主楼七层的一间会议室里,等待着数十名红卫兵。
  王光美一进来,红卫兵便高声朗读毛主席语录,并伴以一阵阵高声质问。相形之下,王光美的答辩声却显得很微弱。
  因为王光美陪同刘少奇访问印度尼西亚时穿过旗袍,戴过项练,被红卫兵定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在批斗会上,一伙红卫兵拳打脚踢,强迫王光美穿上显然瘦得不能穿的旗袍,套上用乒乓球特制成的一串“项练”。王光美坚决抗议这种人格侮辱,她说:“毛主席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话音刚落,马上尝到了红卫兵更剧烈的“武斗”。
  当精疲力竭的王光美被红卫兵押上会场时人群哗然。从北京各处赶来参加大会的人争着拥护,把看清王光美当作了好奇心的一次最大满足。大会照例充斥在一片片口号声、打倒声、语录声中。
  批斗会结束后,“红代会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所管辖的《井冈山》杂志出了专刊,登载了一篇《三审王光美》的奇文。
  以下是这篇文章的部分摘录:

  第一次审问

  地点:清华中央主楼。
  时间:1967年4月10日晨6点半左右。
  问:刘少奇为什么说《清宫秘史》是爱国主义的?
  答:我从来没有听少奇同志讲过这个片子是爱国主义的。少奇同志肯定没有讲过。我相信毛主席,毛主席总会调查清楚的。
  (同学们要她穿上去印尼的衣服斗,王光美不干。)
  问:这衣服你一定要穿上!
  王:就不穿!
  问: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王:反正我不穿。
  问:告诉你,今天是斗你。不老实,小心点。
  王: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问:谁跟你谈?告诉你,今天是斗争你。
  王:反正你们不能侵犯我的人身自由。
  问:(哄堂大笑)你是三反分子老婆、反动的资产阶级分子、阶级异已分子,别说大民主,小民主也不给,一点也不给,半点也不给。今天,是对你专政,没有你的自由。
  王:这是绸子的,太冷了。
  问:“冻死苍蝇未足奇。”
  王:如果我真的反毛主席,那冻死就活该。
  问:你就是反对毛主席。
  王:我现在不反,将来也不反。
  问:不行!都穿上。
  王:你们没有这种权利。
  问:我们就有这个权利!今天是斗争你,我们要怎么斗就怎么斗,没有你的自由。你那套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臭理论收起来吧。我们是革命群众,你是反革命臭婆娘,你混淆不了阶级阵线。
  (时间到,捉鬼队员给王光美穿妖衣。)
  王:你们武斗。你们违反毛主席指示。
  (众念:“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王:谁反对毛主席指示就……(被打断。)
  (众念:“顽固分子,实际上是顽而不固……”)
  王:你们用强制手段。
  问:胡扯!是你侮辱我们。你穿上这套衣服去印尼与苏加诺吊膀子,丢尽了中国人民的脸,你侮辱了全中国人民。你还想倒打一耙?对你这个反动的资产阶级分子、清华园时的头号大扒手,对你就是要强制。
  王:希望你们好好调查一下。
  问:我问你,“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是谁干的?
  王:真正的革命者是勇敢的,是勇于正视事实的。……反正“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肯定不是我,也不会是扬天放。谁是真革命的,谁干的谁自己承认。是谁说清华园是黑窝的,是谁说宁可怀疑99个也不放过一个黑帮……真正的革命者就要敢于站出来,谁干的谁自己承认。
  问:你说,为什么打击基层干部?而何东昌倒在香山休养,刘冰、胡健在北京饭店,蒋南翔,同学们提了多少回,你们就是不斗。
  王:问我不知道,北京饭店是在开会。蒋南翔的情况我是反映了,中央有同志批示(我不能说是谁)不让拉回来斗。
  问:派工作组的目的是什么?
  王:同意派工作组是当时中央常委会决定。当然毛主席不在,刘少奇在负主要责任。但真正他派的,只有我一个人。
  问:就你一个人就打多少革命群众成反革命?害了多少人?
  王:我们没有定一个反革命。
  问:你赖不了“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的事实。
  王:事实总是事实,应该根据事实得出结论,这才是毛泽东思想。
  问:不对。立场是主要的。你们站在反动的立场上就是看革命群众的阴暗面,反对文化大革命。我们看的事实,收集到的事实就是和你不同。
  王:现在有人推卸责任……。如果是真正的革命左派应敢于承认事实。怀疑一切是错误的,是谁提出的?
  问:你们怀疑一切,打倒一切革命群众干部。
  王:反正“怀疑一切”不是我的思想,更不是刘少奇的思想,我们是反对怀疑一切的。
  问:(气急、骂)大扒手、反动资产阶级分子,给中国人民丢脸!揭事实。(给苏加诺点烟)
  王:我认为我没丢脸。那天是告别宴会,他坐在我旁边,我是女主人……应尊重印尼习惯。
  问:你说,你把多少同学打成反革命。我们这里就有不少。
  王:我们只批过,没有打成反革命。
  问:谁让你反“假左派”的?
  王:不是刘少奇。是工作组问我,是叶林,扬天放,他们说蒯大富写了一个夺权的批语,还有反映了与现在根本不同的片面情况,我就根据这些同意了。
  问:刘少奇做了什么指示?
  王:刘少奇对清华的指示很少。
  问:那你卖菜是谁让干的?捞政治资本。
  王:那是毛主席对刘少奇说:“王光美为什么过去四清时‘三同’,现在不‘三同’啦?”主席说:“可以参加劳动,这样可以接受批评。”我听了很感动,就去劳动了。
  问:那你老老实实劳动啊!为什么三个饭厅去卖菜?
  王:走三个饭厅,不是因为接触面更广吗?
  问:你回答:“打击一大片,保护一小撮”到底是谁推广的?
  王:的确不是刘少奇。
  问:蒯大富是谁定的反革命?
  王:与刘少奇无关,也肯定没定反革命。
  问:你交待,保蒋南翔是谁指示的?
  王:蒋南翔性质未定的话是我讲的。但你们前后的话都不讲,只讲这句是断章取义。
  问:同学们对蒋恨死了,你却说性质未定,不让斗,这不是保他是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王:我不知道。你们试试看,将来你们的工作中不要犯错误。
  问:你对批判《修养》怎么看?
  王:这本书是唯心的,不谈阶级斗争。我同意报上发表的《红旗》评论员文章的几句话。至于反毛泽东思想,主观上我是不同意,是世界观没有改造好。
  问:你对戚本禹同志批《清宫秘史》的文章怎么看?
  王:这部片子是彻头彻尾的卖国主义的,戚本禹同志批得很深很对,这部片子刘少奇没有说是爱国主义的。我和他一起看的,当时只看了一半,以后天亮了看不清了,他什么也没说。这是肯定的,他没说过。我和他一起看的,我知道肯定没说过。
  问:照你这么说戚本禹同志在造谣了?
  王:是不是另外有人假借刘少奇的名义说过这些话?
  问:你觉得这篇文章说得对不对?这是毛主席看过的!
  王:是吗?毛主席看过的吗?我觉得还是从革命利益出发,从事实出发,如实向毛主席汇报情况。
  问:戚本禹同志文章针对的谁你清楚吗?
  王:那他提的的确是刘少奇。
  问:你对戚本禹同志提出的问题怎么看?
  王:有的是刘少奇的责任,有的不是刘少奇讲的。
  问:那么《红旗》上在造谣?刘少奇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
  王:相信毛主席,相信群众,过去就是相信不够才犯了错误。我在刘少奇身边工作了十几年,我觉得有出入,反正有许多不是刘少奇的事。说他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直接没感到这一点。
  问:那叫叛徒集团自首是怎么说的?
  王:这不是他指示的,是一个负责同志提议他同意过的。
  问:是谁?
  王:我不说。
  问:你包庇!快说。
  王:(沉思一会)是柯庆施建议的,刘少奇同意了的。
  问:(气愤)不许你污蔑柯老!
  王:反正我说话你们不相信,你们可以去调查好了。
  问:王光美你说,你对刘少奇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怎么看?
  王:我主观上还认识不到这个水平。反正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以前主席许多事情委托刘少奇、书记处处理,发生的事他要负责,但现在他靠边站了,不负责了,不当权了。在反动路线时他是走过一段资本主义道路的。
  问:就是反动路线主这一点?
  王:当然不止。凡是犯路线错误都走资本主义一段道路。
  问:就按你的这种说法,你说说看,刘少奇走过那些资本主义道路?
  王:山西老区互助组的批示,是错的,是他批的。合作社发展太快,他求稳,说要慢一点。1962年他对困难的估计过份。“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谬论他是不赞成的,单干也是不赞成的。他那时许多养分时刻还是坚持社会主义的。
  问:刘少奇宣扬“红色资本家”,说剥削好,也是主观上走社会主义道路吗?
  王:刘少奇是讲了很多错话,你们是指他1950年在天津的讲话,当时我也在,我知道的,有许多话是很错误的。当时天津有一种过“左”情绪,不少人要消灭剥削阶级,是毛主席派他去纠偏的,他一些话是纠偏讲的。现在大字报上的话与他讲的有出入。
  问:这么讲,说“工人就得剥削”是对吗?
  王:有些是错的。有的这样讲是对的,有的这样讲不好。这不能脱离环境。比如一个资本家与他座谈,说剥削是罪恶,那开一个工厂就大罪,再开一个工厂罪就更大了。刘少奇说只要对国富民强有好处,开厂剥削,这样的剥削是需要的。工人也需要这样的剥削。这是在特写条件下讲的,现在有人砍头去尾地讲这句话。
  问:那鼓吹和平民主新阶段,散布对蒋介石的迷信是谁呢?
  王:那不只他一个人。根据报纸上的报导,绝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停战协定(决议)上写“和平、民主”很明显嘛。他现在把责任担起来,勇于承担责任。(众笑:这么他还是英雄了?)就是勇于承担责任吗?
  问:那你说,还有谁?
  王:不用说了吧?
  问:不行!迷信蒋介石的人要查出来。
  王:我是中央工作人员,要保密。你们可以去查查报纸,有公开文章的!
  问:那刘少奇贪污金皮带圈、金鞋拔呢?
  王:金皮带圈、金鞋拔子是有这么回事。他做白区工作,随时有被逮捕危险,是应该身上带些东西的。
  问:“红色资本家”是谁提的?
  王:不知道!反正不是刘少奇,他只说进步资本家。
  问:你是否说过王光英这个大资本家好,还要拉他入党?
  王:王光英不是大资本家,最多是中产阶级,民族资本家。他剥削是剥削,可是……你们可以调查一下,他是否可以取进步资本家的作用。他不愿当资本家,说资本家名声太臭,要求入党,党给他任务,让他做资本家的工作。
  问:你现在对刘少奇怎么看?
  王:说他一辈子反革命,不反资本主义,我没有充分材料。
  (同学们要她戴上项练。)
  问:你说!江青同志叫你出国不要戴项练,你为什么非要戴上?
  王:江青同志是要我不要带别针,没说戴项练的事,但问题是一样的。
  问:那你说红旗调查员的文章怎么样?
  王:红旗调查员的文章……(不语。同学吵,逼后,大声嘶叫。)有很大的片面性。
  问:好,记下来。
  王:记就记,我说的,怕什么!“怀疑一切”肯定不是工作组搞的,更不刘少奇搞的。清华,我们的问题肯定是右倾主义,是路线错误,我们是右倾不是形“左”实右。反正这“怀疑一切”不是工作组搞的,我没有这个思想,刘少奇也没有这个思想。
  问:那你说是谁?
  王:反正有人。
  问:无耻!蒙骗人家还夸耀。现在谁都看透你这个反动的资产阶级分子的本质了。
  王:我不是反动的资产阶级分子,我是毛主席的共产党员。真理就是真理,可能是有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影响。
  问:你敢否定革命小将?
  王:真正的爱护小将,应该是什么就说什么,不能歪曲事实来爱护革命小将……(被打断。众:你放毒!)如果你们摆事实讲道理,就让我把话说完。毛主席说:坏话,好话,反对的话都要听,要让人把话说完,你们要不摆事实不讲道理,那我就不讲了,你们斗吧!
  问:我们就是要斗你这个反动的资产阶级分子,清华园的大扒手。
  王:我不是。我是共产党员。
  问:你不要给我们的党脸上抹黑了。干的丑事不少啦!桃园四清你干了些什么?
  王:对四清材料你们了解多少?你们都找什么人了解?你们下去五天,我待上一年了,比你们了解,你们要认真调查。
  问:去你的。桃园经验臭透了。一会儿你听听。
  王:桃园经是好的,不是坏的。但有缺点有错误。
  问:(大伙耻笑她)有功,有功。那么“后十条”看来也是好的,有缺点、有错误吧?
  王:“后十条”是刘少奇改的,有些清规戒律,但精神是好的,是毛主席叫他改的。
  问:这么说“后十条”棒极了?
  王:“后十条”有好的部分,但有形而上学,繁琐哲学,一些政策界线强调得过多,成了清规戒律,束缚了群众运动。
  (群众气极,给她打扮后照相。)
  王:谢谢你们。你们不应该侮辱我。
  问:刘少奇是镇压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罪魁祸首,你认为怎么样?
  王:(避而不答)他是要负主要责任的。六、七月份是他干的,但以后就不能归他。
  问:归谁?你说!
  王:他路线错误有影响,不能全归他,他有责任。
  问:蒯大富反革命案很久翻不过来,谁负责?
  王:蒯大富反革命不是刘少奇定的,刘少奇没跟我说过蒯大富是反革命。
  问:他在《修养》中大骂有人要全党尊重他……是指谁?
  王:那是什么时候出版的?他不是骂主席,那是指洛甫。
  问:那1962年再版时为什么不修改?反面把斯大林都删了?
  王:那不知道。他是坚决反修的。他改的地方有档案在,你们有条件就去查。毛主席说要出“刘选”,他不积极,后成立编辑委员会,要他修改出书,他看过一遍,有的是编辑委员会改的,他没注意,你们可以去查嘛。我知道,他是不反斯大林的,“九评”,“两论”,他都参加起草的。
  问:戚本禹同志的文章你怎么看?
  王:批这电影很对,该批。
  问:不对,要害是揭开了“老革命”的画皮,暴露了假革命、反革命的本质。
  王:“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问:胡说!你顽固到底死路一条。我们就是要把刘少奇拉下马!
  王:拉下马我同意,别人领导比他对党更有利。
  问:王光美,你对戚本禹同志提出的几个问题怎么看?(念戚本禹文章最后几个问题。)
  王:一,没讲过。我不知道。(指老革命遇到新问题、疯狂进行资本主义复辟、猖狂反对毛主席三个问题。)二,我等待毛主席讲话,等毛主席讲最后一句话。刘少奇并不是梦寐以求资本主义,他想搞社会主义的,说猖狂复辟不是那样,愿意搞社会主义的。他特别谈了防修、反修、反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他经常想,但想不出办法,无办法,没有水平,无魄力象毛主席那样搞文化大革命。他是考虑避免修正主义复辟的。我认为他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提倡全党全民大学毛泽东思想,从他的地位、重要性、毛主席对他的信任来看,应很早就提出的,但他一九六六年才提出,这是他最大的错误。三,他没有反对毛主席,更没有什么猖狂。他有违反毛泽东思想的地方,有不少是世界观问题。四,他没有大肆宣扬。他是想保存革命有生力量。当时白区损失极大,日本人又要进攻,因为一些人不知名,影响又不大,就让他们自首了。北京61人,天津几十个人。至于自首书的措词,什么“坚决反共”,他不知道的。五,起草的文件,中央是看过的,当然他要检讨,但同一个文件他提出过积极练兵。当时这些是可能造成不好的影响。六,他反对资本主义改造?没有!在天津讲话是错误的,但改造资本家他是积极赞成的。合作社问题他是同意过一些同志的意见,主要是邓子恢干的。七,八大报告有缺点。但是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八大决议好象也有错误。……主席没看过?……这是很匆忙的,刘少奇决议好象也看得很匆忙。不过文件出来很久了,毛主席、党中央未表态。八,这不是刘少奇说的。他只是对困难估计过分了。可能是会助长歪风滋长。九,刘选编委会叫他审查的,他对此不积极。十,他是过分强调了阶级斗争,过分强调了扎根串连。有些话使人感到农村漆黑一团。十一,对六、七月份之前我同意毛主席大字报的观点。六、七月份后他也要负责。是不是都要他负责,那我就不了解情况了。
  (王光美准备坐牢,将毛巾、牙刷……什么都带来了。)
  问:王光美,你怕不怕?
  王:我怕什么?我不怕。

  第二次审问

  时间:4月10日下午1点
  地点:清华主楼803
  问:你对戚本禹同志的文章怎么看?
  王:戚本禹同志文章写得很好,旗帜鲜明。根据我所知道的事实,刘少奇是假革命、反革命的结论我得不出。1950年我同刘少奇一起去看这部电影时,他没有讲什么。主席说要批判,他没批判,这是错了。反正我没有听他说过这部片子是爱国主义的。戚本禹同志文章出来后,我很气愤,也很关心。毛主席说要我们关心国家大事么。我又问了刘少奇一次,与他回忆了很久,他也说没说过。我们相信毛主席,伟大的毛主席会弄清楚的。
  问:照你这么说刘少奇还是老革命?文化革命也只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王:刘少奇在文化大革命中犯错误不是偶然的,他自己也说不是偶然的,他的世界观没有根本改变,不可能不违背毛泽东思想,他是要负主要责任。他没有毛主席的胆量和魄力来发动领导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过去,我的错误是相信党、相信毛主席不够,相信群众不够。现在,我愿意交真心给你们。我对“假革命”、反革命的确没有认识到。
  问:问你,你对今天斗争大会怎么看?
  王:今天大会表现了群众的愤怒。我个人受一些委屈也没啥。毛主席教导我们也要经风雨见世面嘛。我希望你们给我录音,我听到的太少了,我应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也应让刘少奇知道。
  问:狡辩!我问你,桃园经验到底怎么样?
  王:我认为桃园经验是成绩多缺点少。
  问:嗬,还成绩呢!你倒成了有功之臣了。
  王:成绩不是王光美的,是毛主席的,是毛泽东思想的。
  问:不许你污蔑毛主席。
  王:我去桃园,许多人都不支持。刘少奇是主张我去的,那时就只有毛主席支持我去。
  问:可是你呢,大整社员,大整同学,毛主席支持吗?
  王:那,人的认识有个过程,这是符合毛泽东思想的,不然正确的思想从哪里来?
  问:再问你,刘少奇在天津讲的反动话你怎么看?
  王:天津讲话,有好的,有不好的,有错误的。他是毛主席派去的,是针对一些人“左”倾情绪去纠正的,他说的话有些是很不好的。但“红色资本家”不是他讲的,我知道,我不说是谁。刘少奇只讲过进步资本家,资本家是有先进的,落后的。
  问:谁说的“红色资本家”?
  王:我是中央工作人员,要保密。
  问:不行!你是专政对象,说!
  王:还是不说的好。我知道你们要揪。
  问:算了吧,谁不知刘少奇是老机会主义者。
  王:是的,是有人批评他老右倾,立三路线时批评他右倾,王明路线时也批评他右倾……
  (打断)
  问:恶毒!你说现在是什么路线?不许赖!
  王:我是说过去。
  问:你对《论修养》怎么看?
  王:我同意红旗评论员的话。
  问:戚本禹同志的文章呢?
  王:(避而不答)
  问:赶快交待你和刘少奇攻击中央文革的罪行。
  王:刘少奇没有罪行,叫我交待什么?
  问:少耍赖!你对中央文革到底怎么看?
  王:越是做工作多的,缺点错误是不可避免的。真正的革命者要自我批评,中央文革是经常检讨自己的工作的,我从讲话上看到过。大字报上边也有提意见的嘛。
  问:三反分子的臭老婆,我们早定你……(被打断)
  王:中国的妇女中国的女共产党员是独立的,不能因为丈夫错了,老婆就一定错,老婆错了丈夫就一定错。
  问:你们俩本来就是臭味相投,你是什么共产党员?你是刘少奇拉入党内的阶级异已分子!
  王:我入党不是拉进来的,我有手续的。
  问:你介绍人是谁?
  王:反正不是徐冰,外面是谣言。
  问:谁?
  王:一个姓孙,一个姓赖。
  问: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
  王:(不说)我的历史,我全部向组织汇报过了,你们可以通过组织调查,这些没必要说。
  问:我们就要你说!谁看你档案。说,刘少奇对戚本禹同志文章怎么看?
  王:文章发表后,他很仔细地看了两遍,我想他不会承认假革命,反革命。刘少奇说他从来没说过是爱国的。我们一起回忆过这件事,那回是谁推荐的,什么过程,我都忘了,反正是演到一半天就亮了,看不清,我们什么也没说。
  问:你是不是说戚本禹同志,《红旗》在造谣?
  王:戚本禹,我一直认为是好同志。是不是有人造谣,我不知道。反正刘少奇没说过。

  第三次审问

  时间:4月10日5点40分--10点5分
  地点:主楼803
  问:刘少奇是反党头子,知道吗?
  王:毛主席十一中全会上没有这么说。十七年来成绩是毛主席的,刘少奇是第一线,有错误是他的。
  问:你说《红旗》文章你同意,那刘少奇是否修正主义那一套?
  王:《论修养》是唯心的还可以,否认无产阶级专政等,我想不通。
  问:《修养》和赫鲁晓夫是否一样?
  王:有某些方面一样,也有合乎马列主义的。
  问:哈!这不是修正主义吗!打着红旗反红旗,你自己回答这个问题。1962年大量印发出版是谁定的?
  王:可以查么,不是刘少奇亲自抓的,不知道。
  问:戚本禹文章好得很还是糟得很?
  王:从批《清宫秘史》和肃清刘少奇影响是好得很,但有些事实我有保留。是假革命反革命我还未认识到。刘少奇从来没讲过是爱国主义。
  问:难道《红旗》文章不符合毛泽东思想吗?
  王:我不知道毛主席亲自看过。
  问:你相信不相信中央文革?
  王:中央文革在文化大革命中建立了不朽的功勋,总的说来相信的,每个成员是否都相信,那我有保留。……
  问:戚本禹文章的结论是中央文革的,你拥护中央文革吗?
  王:那为什么不以中央文革的名义发表呢?
  问:刘少奇看了戚本禹文章什么态度?
  王:反正,刘少奇不是反革命。
  …………

  刘少奇的灭顶之灾

  1967年初,姚文元为攻击陶铸而发表的《评反革命两面派周扬》一文,吹响了围剿影片《清宫秘史》的号角。值得注意的是,文中的一条注释明确写道:“鼓吹《清宫秘史》的‘大人物’当中,就包括有在当前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他们反毛泽东思想的反动资产阶级世界观,他们保护剥削阶级、仇恨革命群众运动的本质,早在建国初期吹捧《清宫秘史》时就表现出来了。”
  文中提到的“大人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指刘少奇。这是党的报刊上第一次公开攻击刘少奇,攻击的方式是不点名的“点名”。
  到了三月底,北京的红卫兵小报上登出这样的内容:刘少奇吹捧电影《清宫秘史》是爱国主义。并说刘少奇自诩为“红色买办”。
  红卫兵小报,只不过把姚文元文章中的“大人物”换成了“刘少奇”而已。
  这是一种征兆。它预示着,刘少奇的倒台已是必然,只是时间早迟的事。
  此时的中央,实权完全操纵在中央文革手里。一些高层领导,倒的倒,垮的垮,人人自危,不能也不敢公开为刘少奇鸣不平。倒是党外知名人士章士钊毅然上书毛泽东,请毛出面制止打倒刘少奇的悲剧继续上演。章士钊在信中说:毛、刘分裂就会使国家分裂,望毛、刘两位领导赤诚相待,好好谈谈,刘可做检讨,但不要打倒。
  毛泽东给章士钊回复了一封信:

  行严先生:
  惠书敬悉。为大局计,彼此心同。个别人情况复杂,一时尚难肯定,尊计似宜缓行。
  敬问安吉!
                      毛泽东
                       3月10日

  随信附来的,是当时中央所整理的有关刘少奇罪状的材料。章士钊读了这些材料之后,仰天长叹,良久不语。
  3月28日,满腹悲戚的刘少奇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呈述他对《清宫秘史》问题的看法和事情经过。
  但是这封信却如泥牛入海。
  3月31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红旗》1967年第5期戚本禹的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评反动影片〈清宫秘史〉》。
  戚本禹的文章中引述了毛泽东对《清宫秘史》的说法:“《清宫秘史》是一部卖国主义的影片,应该进行批判。”“《清宫秘史》有人说是爱国主义的,我看是卖国主义的,彻底的卖国主义。”有毛泽东的最高指示,就使戚本禹的文章更有重量。在文末,戚本禹一连提出了八个为什么,并作出了回答:

         ※        ※         ※

  为什么你要在抗日战争爆发前夕,大肆宣扬活命哲学、投降哲学、叛徒哲学,指使别人自首变节,要他们投降国民党,叛变共产党,公开发表“反共启事”、宣誓“坚决反共”?
  为什么你要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提出“和平民主新阶段”的投降主义路线?
  为什么你要在解放以后极力反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反对农业合作化,大砍合作社?
  为什么你要在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完成以后,竭力宣扬阶级斗争熄灭论,积极主张阶级合作,取消阶级斗争?
  为什么你要在三年困难时期,与国内外牛鬼蛇神遥相呼应,恶毒攻击三面红旗,鼓吹“三自一包”、“三和一少”的修正主义路线?
  为什么你要在1962年还重新出版过去那种不要革命,不要阶级斗争,不要夺取政权,不要无产阶级专政,反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反对毛泽东思想,宣扬腐朽的资产阶级世界观,宣扬反动的资产阶级唯心主义哲学的、欺人之谈的大毒草《论修养》?
  为什么你要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提出和推行形“左”实右的机会主义路线,破坏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为什么你要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勾结另一个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提出和推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答案只有一个:你根本不是什么“老革命”!你是假革命、反革命,你就是睡在我们身边的赫鲁晓夫!

         ※        ※         ※

  戚本禹这篇文章是经毛泽东看过的。这篇文章,从政治上已经宣判了刘少奇的死刑。他头脑中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醒来之后,已无路可走。悲愤之极的刘少奇把刊有这篇文章的《红旗》往桌上一摔,说道:“假话!造谣!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电影是爱国主义?什么时候说过要当‘红色卖办’?这不符合事实,是栽赃!党内斗争从来没有这么不严肃过。我不反革命,也不反毛主席,毛泽东思想是我在七大提出来的,我宣传毛泽东思想不比别人少!”
  刘少奇的悲愤只能向家人倾诉。
  4月6日晚,中南海造反派再一次闯进刘少奇的办公室,喊着口号,大声勒令刘少奇从即日起,自己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改变作息时间,并呵斥刘少奇回答戚本禹文章中的八个“为什么”。
  4月7日,刘少奇交出关于“八大罪状”的答辩,以澄清部分事实真相。工作人员将答辩原件上送,并抄了一份大字报在中南海内贴出。几个小时后,那张答辩就被撕成了碎片。

         ※        ※         ※

  此时的刘少奇,莫说保持共和国主席的尊严,甚至连起码的做人的权利也被剥夺了。在批斗会上,只要他一开口,就有人用语录本打他的脸和嘴,美其名曰:“不谁放毒!”
  他实质上过的是半幽禁的生活。每天,除了看看报纸,到中南海大院里看看大字报,他的活动天地就是自己的住宅。他所能见到的人,只有亲属、为数不多的工作人员和不时撞进住所里来的造反派。
  进入1967年夏天之后,揪斗刘少奇的高潮继续高涨。
  6月3日上午,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新八一战斗团”、“井冈山”“前锋”、“革命造反联络站”等红卫兵组织召开红卫兵联席会议,主要议题是“肃清刘少奇在建工学院几次讲话的流毒”。会上,经各红卫兵组织共同协商,决定成立“揪斗刘少奇火线指挥部”。
  当天下午,一支红卫兵的先遣部队开到了中南海西门,架起帐蓬,安营扎寨,誓死要把刘少奇“揪出来”。
  当时的报纸上作了这样的喧染:“揪刘战士,赤胆红心,在中南海西门摆开了与刘贼血战的战场。他们把大地当课桌,蹲着,半卧着,全神贯注地抄写那些直捣刘贼心脏的大字报。醒目的大标语,每天都象排炮一样向刘贼射过去……”
  红卫兵往中南海西门前一住下,自然就是巨大的影响和压力。每天,都有一些红卫兵组织前来声援。到六月底,前来声援并住下“并肩战斗”的各种红卫兵造反组织已有700多个。全北京市所有高、中院校的红卫兵都组织人马来中南海西门扎下营寨,竞相亮出自己组织的旗号,架起高音喇叭,冲着中南海喊:“刘少奇,你这个坏东西……”
  7月4日凌晨3点多钟,戚本禹驱车来到“揪刘火线”,来向红卫兵表示慰问。显然,红卫兵“揪刘”的行动已经惊动了中南海,派出戚本禹来安抚,只不过是一种策略。
  果然,当晚,中央办公厅通知刘少奇,要他向建工学院“新八一战斗团”写一份书面检查。
  5天后,刘少奇的检查写出来了。此时的刘少奇身心交瘁,检查由王光美代写。洋洋五千言,分为三部分。检查中写道:“我要向受过以我为代表的错误路线压制和伤害的革命师生赔礼道歉。希望同志们在对我进行大揭发、大批判的过程中,形成以无产阶级革命派为核心的大联合和‘三结合’,把建工学院办成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检查结尾处,写下了一连串的“万岁”之后,签下了刘少奇的名字。
  刘少奇的检查通过中央办公厅汪东兴,转到了建工学院“新八一战斗团”的红卫兵们手里。早已被狂热的造反精神煽动起来的红卫兵,被刘少奇这种冷静客观的检查再一次激怒。事实上,在当时的情形下,刘少奇无论写出怎样诚恳的检查,也是难于过关的。“新八一战斗团”回敬了刘少奇一份“勒令”:

  刘少奇:
  你交上来的是他妈的什么“检查”!又臭又长的五千余字,无处不在攻击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无处不在攻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你妄图全盘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辉煌成果,为你翻案,真是猖狂之极,混蛋透顶!
  你不甘心自己的灭亡,借检查之名,行反扑之实,妄图向无产阶级革命反攻倒算。螳臂挡车,自不量力,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刘少奇,你别白日作梦了。
  你的所谓“检查”,是实行资本主义复辟的宣扬书,是鼓动大大小小牛鬼蛇神向毛主席革命路线反扑的动员令,我们要迎头痛击,彻底粉碎,不把你这条老狗揪出中南海公审,我们决不收兵!……刘少奇,我们正告你:毛主席的红卫兵是不好惹的!你这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哼一声呢?毛主席教导我们,对于象你们这样的牛鬼蛇神,老反革命,就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如若乱说乱动,立即取缔!
  我们勒令:你必须老老实实向毛主席低头认罪,于本月25日零点交出你的第二份检查!
  不得有误!!

                         红代会
                     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新八一战斗团
                       1967年7月15日

  同时,几乎所有的红卫兵小报都以大量篇幅报导了中南海西门前的场景。有的引用毛泽东批判胡风的话,说刘少奇是“在忍受中求得重生”,因此,“必须加倍提高警惕,决不可中了他们假投降的诡计。”
  据此,揪斗刘少奇的呼声更高了。
  7月17日,建工学院“新八一战斗团”发出《最紧急最严正声明》,再次“勒令刘少奇于7月22日零时以前和王光美一起‘滚’出中南海”,否则,他们将采取“最紧急、最坚决、最强硬的革命行动”。
  7月18日零点,“新八一战斗团”部分成员宣布“绝食”,并发表《绝食誓词》:“为了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无产阶级专政,我们饭可不吃,觉可不睡,头可断,血可流,绝食到底,不把刘贼揪出中南海,让全世界人民斗倒斗臭,我们誓不罢休。”
  当天晚上,北京市100多个造反组织数十万人,在中南海西门召开“揪斗刘少奇誓师大会”,上百个高音喇叭对着中南海叫喊着、喧嚷着。
  也就在这一天,中南海内的造反派得近水楼台之便,分别将刘少奇和王光美揪到中南海的两个食堂里进行批斗。批斗会上,强按着刘少奇低头弯腰站了两个小时。刘少奇掏出手绢,想擦一下汗,立刻被旁边的人狠狠一掌,手绢打落,汗水滴在了地上……
  斗争会后,刘少奇和王光美分别被隔离开来。只有他们的儿女依然住在原来的住所里,能看见前院里的父亲,也能看见后院里的母亲,但是咫尺天涯,虽能看见,却不准说话。
  这里有着多少的痛楚与辛酸!
  7月19日,全国各地红卫兵组织纷纷表示对“揪刘绝食”和“揪刘火线”的支持。不久,即成立了“首都无产阶级革命派揪斗批判刘少奇火线联络站”。从此,中南海墙外,红色旗标,红色横幅标语如海如潮,苇席棚一个连着一个,苇席棚里,日夜坐着、躺着“揪刘”的红卫兵们。
  此时的中南海内,仿佛是漩涡的中心,在一阵阵喧嚣之后,是让人难耐的沉寂。
  刘少奇家住中南海深处,离西门很远,他只能听见隐隐的口号声、语录声和战歌声。而周恩来的办公室离围墙很近,他日夜被高音喇叭的叫喊搔扰着。
  中南海有五个大门。“揪刘火线”的红卫兵们一会儿冲击这个门,一会儿冲击那个门,高呼口号:“不把刘少奇揪出中南海不下火线!”每当大门吃紧,门卫与冲击的人群相持不下时,就紧急电告,请周恩来出面处理。往往这个门还没劝说下来,另一个门又被冲击,周恩来有点接应不暇了。
  有一次,上百个人叫喊着口号,冲进了中南海北门。周恩来赶到之后,严厉地说道:“中南海是党中央所在地,是不能冲的。如果你们一定要冲,就从我身上踏过去吧。”摄于周恩来的威信,“揪刘火线”的红卫兵们这才止步。

         ※        ※         ※

  1967年8月5日,毛泽东《炮打司令部》的大字报张贴一周年。《人民日报》登载了大字报全文,并发表《炮打资产阶级司令部》的社论。为纪念毛泽东的大字报,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召开了300万人的誓师大会。
  同一天,在中南海内,召开了“批斗刘、邓、陶大会”,与天安门广场的誓师大会相呼应。江青说:批斗会要“拍电影,拍成纪录片,好放给全国人民看。”
  8月的北京,酷热难当。刘少奇、王光美被几个彪形大汉架进了会场。拳打脚踢,坐“喷气式”,大汉们揪着刘少奇稀疏的白发,强迫他抬起头来,拍照录像。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批斗会上,刘少奇不断遭到野蛮的谩骂和扭打。他的每一次答辩,都被一阵阵口号声所打断,随之,一本本语录本劈面打来,刘少奇鼻青脸肿。
  会毕,刘少奇、王光美被押到会场一角,被强按着头,向两幅巨型漫画上的红卫兵小将鞠躬。
  鼻青脸肿的刘少奇,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踩掉了,他穿着袜子,双腿象灌了铅似的一跛一跛走回了办公室。
  他叫机要秘书拿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怒气冲冲地抗议道:“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席,你们怎样对待我个人,这无关紧要,但我要捍卫国家主席的尊严。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我们的国家。我个人是一个公民,为什么不让我讲话?宪法保障每一个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破坏宪法的人一定要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当刘少奇想到宪法的神圣,人民的权利应受到宪法保护时,可惜已经晚了。1957年,若干生命遭到侮辱和践踏,中国领导人没有谁去想到还有宪法;文革之初,无数家庭被抄,无数无辜的人被批斗、逮捕和杀害,也没有谁去提到还有宪法。
  在极度痛苦中,刘少奇再一次给毛泽东写信,书面请求辞去国家主席等职务,并绝望地写道:“我已失去自由。”
  此后,刘少奇彻底地沉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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