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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20、死不了也活不成

  那天散会后,3辆小汽车押着父亲到了西郊机场。一架“伊尔18”飞机又押着他降落到武汉山坡机场,被关进空军某雷达站的一间阴冷破烂的地下室囚禁起来。直到昨晚,两个月没开启的门突然被打开,一群人把父亲押上飞机,又换押汽车……到这寺里,才发现全家已被关在这里,压在心里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俊生心里一酸,紧抱着父亲的臂膀。她有同感,看到父亲的一刹那,心里落下来的那块石头,“砸”得自己几乎没站住。在俊生眼里,父亲不仅是英雄,而且是全家的精神支柱。父亲“归”来后,她心里特别踏实,全家人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奶奶的病似乎也轻了些,阴森的囚室开始荡出一种活力。
  只有母亲,有时望着窗外的古树发呆,俊生明白母亲的心事,全家只少一个人……9月9日,俊生和母亲忘不了的日子。“妈妈、爸爸……”门口几声乏力却让人心碎的呼唤声。俊生猛一抬头:门槛外,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滑坐在地,身后站着几个陌生的军人。
  “妈妈,我是毅生……”那女人嚅动的嘴里吐出几个微弱的字。大家全惊呆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长的死寂……忽然爆出炸雷般的呼喊:“女儿呀——”“姐姐——”全家人扑在一起。母亲几乎昏了过去,俊生赶紧抱住了她。
  杨毅生一直是空军报社的编辑。“杨、余、傅事件”一发生,她就被林立果的“小舰队”关押起来,不许回家,不许通信,并遭到严刑拷打。杨毅生不知为什么被抓,被审问时还蒙在鼓里,吴法宪硬说她是杨成武插在空军的钉子。杨毅生天性倔强刚毅,被这莫须有的罪名激怒了,不管怎么折磨,她始终说:“我父亲是好人,是革命者,不是反革命,我也不是什么钉子,阴谋篡权更是无稽之谈!”
  林立果一伙见逼不出口供,就用飞机把杨毅生秘密押往成都。在成都某空军航校,杨毅生以“陈琦”的名字,接受所谓专政,受尽了各种非人的待遇和残酷折磨,林立果企图从她这儿打开“突破口”……直到昨日下午,她突然被提押转移,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父母弟妹了。
  当晚,姐妹俩很久未睡,虽然黑暗藏起了姐姐的表情,然而姐姐翻身时忍不住发出的“哼哼”声和沉重的叹息,让俊生难以想象出她在这6个月中受到怎样残酷的折磨。
  全家团圆,增强了大家战胜困难的信心。杨成武说:“让咱们全家团圆,也显示出中央对这一案子的某种倾向。”他揣测对了。那是5月的一天,毛主席和周总理在中南海议事。毛主席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恩来呀!杨成武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周总理抬起那敏锐的目光,沉重地说:“杨成武一家情况不好。”便把自己掌握的情况汇报给了毛主席。毛主席听完后,沉思了良久,慢慢地说:“为什么不让杨成武和家人在一起呀?”……于是,专案组突然接到押送杨成武去洛阳香山寺的命令。事后不久,看押杨毅生的专案组也接到了同样的通知。
  杨俊生出“狱”后,得知这一内情,感慨不已:“幸亏一开始全家就在一起,否则,这六七年的灾难,我们一家恐怕失去的不仅仅是三位亲人,可能还要多……”
  香山寺囚狱由所谓的“杨成武专案组”负责。组长彭铎,原为河南省军区保卫处副处长,现在受命于“上边的人”,受宠若惊,变本加厉,组员有刘金阁和“女医生”谢家权等。这三人忠实执行林彪集团、江青集团关于对待杨成武全家的指令,从俊生一家10口被押进囚室之日起,他们就开始执行自己制定的种种“让你死不了,也活不成”的“狱规”:不准出房门上廊台,更不准下楼;不管白天黑夜、天暖天寒,房门不得关上,只能开着;饭食定量,不够不添;一星期两次“忆苦饭”,不吃不行;不论春夏秋冬,对一家12口人,每天只供开水三瓶,多要没有;上厕所(廊台北头)必须由看守跟随……
  如此“死不了,活不成”的牢狱,却被冠以“堂而皇之”的名字——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神圣”与“卑劣”常常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黏”在一起,许多怪事司空见惯。
   
21、“骂”出生存的权利

  杨成武全家被囚,盛夏来临,寺内热似蒸笼。可是不许出门,不许开窗,又没有通风条件,全家惟一的一把蒲扇,父亲专供奶奶使用……老少三代挤在一起,大汗淋漓,团团乱转,闷得无处透气。卫生情况又差,白天招来群群苍蝇,在囚室里横冲直撞。入夜,成群的山蚊,又黑又大,咬得人无法入睡,终使每人浑身上下痱毒成疮。俊生请求看守给点碘酒药水,看守挖苦道:“疮?去医院吧!”还故意在俊生面前,把抓住的耗子割伤,再用碘酒杀伤口取乐。
  被拘时因为匆忙,只顺手拿了几件衣服,夏天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也无衣可换,时间一久,酸臭扑鼻。背心破了,就东拼西凑地补上,裤衩破了,找根线连一连。补丁叠补丁,一件单衣最厚处竟补了五层,好几斤重。一天三瓶开水显然不够,为了保证奶奶、父亲、母亲、姑姑,俊生与弟弟妹妹只好喝自来水,即使这样,自来水也常常被关断。剩饭馊饭是家常便饭,高粱面、地瓜面蒸的窝窝头发了霉,专案组像没看见似的就送上来,第一天没吃完,第二天又照样送。
  甚至这等饭也不让吃饱。彭铎自己大鱼大肉,却让楼上的“囚犯”三天两头吃“忆苦饭”,烂菜叶、地瓜叶、南瓜叶拌上糠,开水一煮就送上来:“就这些,不吃拉倒!”恶劣的食物使俊生先得了肠胃病,其他人也先后腹痛腹泻。
  母亲找彭铎讲理:“按规定,我们夫妇一天一元,其他人六角,这个伙食标准连一半都达不到!这些东西猪狗都不吃,我们不如猪狗吗!”“你们的问题是铁板砸钉,有口饭给你们吃就不错了!”彭铎嚎叫着。在他眼里,楼上这些人早该从世界上消失了。
  夏去秋来,转眼间冬天到了。1968年的冬天特别冷。凛冽的寒风从敞开的殿堂大门一直灌进屋里,在地面上打着旋儿,大摇大摆,刺人心骨。不到阳历年底,全家人就把所带的衣服全套在了身上。但由于营养不良,体质衰弱,一家十二口有七人被严寒击倒,染上重感冒、发烧、气管炎等,咳嗽声此起彼伏。俊生和弟妹手、脚、耳都冻坏了,有的留下后遗症。“饥寒尚可忍,最怕生病。”杨俊生说。“女医生”谢家权,既不懂医,又不给药。俊生奶奶体质虚弱,终日煎熬,变得骨瘦如柴。在南方福建生活惯了,更挡不住严寒侵袭,瑟瑟发抖,病越来越重。
  奶奶不分昼夜地剧烈咳嗽,一声声揪动着全家人的心,让俊生内心感到恐惧。奶奶还患有长年胃病,发作时痛得呼天喊地,满床打滚。但俊生、母亲每次向谢家权求药,费了许多口舌,也只能得到一二片“胃舒平”,而且她拖着长腔再三强调:“吃完就没有了。”俊生有时偷偷留下半片,以备以后急需。奶奶的病越来越重,常常连痰带血,父母急得团团转。一些看守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提出:“谢医生,老太太的病很重,还是给她瞧瞧吧,人命关天呢!”谢家权向看守白了一眼,气恼地说:“你吃饱了撑的!气管炎犯了,不用看,天一暖自然就好了。哼!多管闲事!”
  看着蜷曲成团、躺在床上的奶奶,俊生带着弟妹向专案组苦苦恳求,给奶奶生个小火炉。得到的却是彭铎冷冷的回答:“洛阳没有取暖规定,冻不死!”俊生再也忍不住了,吼起来:“你也是人身肉胎,有妻儿老小;我奶奶年近八旬,整天烂菜馊饭,衣不遮体,病成这个样!瘦成这个样!苦苦相求,一片药都不给!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你的心让狗吃了!”这是俊生有生以来第一次“骂”。彭铎没料到杨成武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儿性子如此“刚烈”,一时噎得没说出话。
  “杨俊生,你……反了天了!”“我问你——我奶奶有啥罪?我一家有啥罪?我父亲有啥罪?”俊生不示弱,“告诉你——我奶奶要是在你手上出了事,我和你一命抵一命!”俊生越说越上火。结果,俊生被强制办了五天“学习班”。彭铎还不算完,母亲情急中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左一个检查,右一个悔过,总算使他“高抬贵手”,放过了俊生。
  过了几天,一个看守搬上来一个小火炉。说:“专案组看老太太可怜,破一次例,但限量供煤。俊生和母亲心里明白:“彭铎也顾虑事闹大了出问题。”小火炉热量有限,奶奶身边毕竟有了火的温暖,多了份生存的权利。俊生暗自埋怨自己:“凡事谨慎。多给父母解忧,少添累。”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杨俊生有句感慨:“人,失去了人性,比野兽还残忍;人失去了自由,连猪狗都不如。”
   
22、给党中央写信

  有人说,“成人”与“孩子”的惟一区别是:前者做事有所顾忌,后者做事无所顾忌。杨俊生的二弟杨东明,被囚时20周岁,对付“专案组”很有办法。一次学习,东明搬了个小凳子,背对着毛主席像读“毛选”。
  彭铎抓住了“把柄”:你为什么屁股对着毛主席,真是反动透顶!东明眼珠一转,不慌不忙地答:“你去过人民大会堂吗?每次开大会时,主席台上,领导人的屁股都对着毛主席像,也反动?”彭铎暴跳起来,却也无可奈何。
  杨俊生的小弟杨东成,被囚时才14周岁,正是活泼好动、无所顾忌的时候。有一次,他偷偷地溜到廊台,爬上堵塞物向外眺望:蓝天、平原、河流……“叭”一声,他胸前的那支钢笔,从楼梯上掉了下去。那是自己惟一的一支钢笔。他看看四周没人,便把堵塞物扒开一个洞,悄悄溜下去,把钢笔捡回来,又小心地把洞堵好。
  彭铎从雪地上一溜脚印发现有人下楼,立即进行追查。他怒气冲冲地来到四个男孩的囚室:“好大胆!谁下楼了!说!想干什么?谁支使你们的?”东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站起来,拍拍胸说:“是我!我又没越狱,干什么这么狠?”东明、东胜、东海一听,哈哈大笑。彭铎恼怒地大喊:“杨东成!你跟我下楼……”彭铎训完了东成,矛头又指向赵志珍,要她写检查,承认是东成的后台。
  事后,俊生批评了弟弟:“不能再给母亲添麻烦……”东成听话地点点头。
  1969年春节前的一天,楼下传来杀猪的嗷叫声,东成随手拿根树枝在廊台的积雪上写了一个“猪”字。不巧被看守发现,报告了彭铎。彭铎气呼呼地冲上楼,吼叫着:“是谁在雪地上写字骂我的?”东成不想连累家里人,挺身说:“我写的,不是骂人,想那么多干嘛!”一看又是东成,彭铎岂肯善罢干休,“后台”的帽子又扣在赵志珍头上。她连续4次检讨,仍没过彭铎的“关”。
  杨俊生平时很疼爱弟妹,这次把东成狠批一顿:“上次怎么给你说的……”满心委曲的东成哭着回顶了一句:“二姐你冤枉好人!”俊生忍不住了,伸手往东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尽管不轻不重,却是她平生对弟妹惟一的一巴掌。
  事后,俊生懊悔不迭,心疼了好几天,忍不住找到弟弟:“东成,姐姐知道你没错,更不愿打你,我只想别给父母……”“姐姐你别难过,”东成抢过话头,“是我不好,连累了妈妈。我一定小心。”姐弟俩紧紧地抱在一起……
  实际上,这一巴掌,打的是弟弟的自由。可俊生又是无辜的,如同东成的无辜,只因为“别人”攥着她父母的自由。
  信念坚定,意志坚强,是杨俊生突出的个性。因为,这也是杨成武、赵志珍的个性。自“3.22”横祸以来,杨成武夫妇不论经历什么千难万险,从未动摇过对党中央和毛主席的信任,未动摇对雪洗沉冤、弄清真相的信心。杨俊生一直受父母的这种影响和激励。
  在这一信念支配下,杨成武从囚禁武汉始,就给毛主席写信。押禁香山寺后,他又同妻子、俊生商量,不能消极等待,要努力争取,积极斗争,继续给毛主席、周总理写信反映情况。
  “一封不行,两封、三封,不放我们出去,就一直写下去!”俊生说。“对,一年不行,两年、三年,就是十年、八年,我们也要写下去!”志珍鼓励丈夫。在妻子和女儿的支持下,杨成武又多次给毛主席写信。他在信中写道:“毛主席,我有心里话要同你讲。如果不方便,可派个可靠的同志来,我同他讲……”信写完后,他伫立在门前良久,又提笔在信尾加上了一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日月如梭,俊生把父亲写的一封又一封信交给专案组,请他们转到北京。每逢楼下有异常动静,她就想看看是否北京来人了。她默默计算着时间,每天迎着日出日落,等待着北方的音讯。
  杨俊生对雪洗沉冤的信心,是来自于父亲对形势发展的某些估计。
   
23、特殊家庭学校

  1967年7月,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点名要父亲跟随。周总理要求父亲:当好联络员,保证主席安全。一路上,毛主席和父亲说了许多事情,作了许多重要指示:关于“文化大革命”的进程,“三年收尾”。约在1968年春,或稍迟一些召开“九大”,尽快解脱一些老干部,像邓小平、贺龙等老同志都要当选中央委员。南巡结束后,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中央碰头会上,毛主席重申了上述意见。随后,为落实毛主席指示,周总理召开怀仁堂会议,专门讨论尽快解脱老干部的问题。会上,周总理分出10个专案给父亲,搞清所谓的问题。
  当时父亲怕完成不好这个任务,可总理却坚信父亲能办好此事,并说:“你是不是想要我累死?帮我做点工作嘛!”然而,父亲还未来得及开展这一工作,就出现了“杨、傅、余事件”。根据对形势发展的这种估计,杨俊生对雪洗沉冤一直持有坚定的信心。然而,俊生和父母都没想到,发出去的二十多封信,早被林彪的党羽王×在途中扣住了。若不是一位同志秘密收藏起来,这些信早被焚毁掉了。
  “文革”的进程也没有出现“三年收尾”,却“深入发展”了10年!“九大”召开了,林彪集团、“四人帮”的政治地位却更加巩固,老干部没有得到解放。“三个没想到”,已注定了杨俊生全家的命运在短时期内不可能有根本性转变。
  杨俊生被囚的第一个秋天来到了。被夏天的热浪烤得昏昏欲睡的大地万物,一下睁开了眼睛,抖起灌饱了雨水的身躯,拼命地窜高、跳跃、欢笑……
  一天上午,当班的一个守卫,正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忽然,一阵整齐的掌声从囚室里冲进耳朵。他好奇地凑近了总是敞开着的屋门,听到杨俊生脆亮的嗓音:“现在,请我们狼牙山革命学校的‘妈妈校长’作开学动员。请大家鼓掌!”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夹着孩子们的笑声。赵志珍的声音:“同学们,孩子们,经过认真的准备,现在我宣布:从今天起,狼牙山革命学校正式开学!”一阵更响的掌声和笑声……
  杨俊生:“现在请担任我们历史课的‘爸爸老师’作重要讲话……”这个守卫越听越好奇:“这家人有意思,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还有心思办家庭学校……”
  有人编起了顺口溜:香山寺,真热闹,“学习班”里冒出个“新学校”……原来,杨俊生入囚以来,一直为一桩事暗暗发愁:弟弟妹妹年纪都不大,从十三岁到二十二岁,正是学知识、打基础的重要时期,对一生很关键,容不得马虎和放任自流。从小时候,父母对我们的学习教育一直抓得紧,不管多忙总要抽出时间亲自过问。每次寒暑假前学校寄来的“通知书”,父母都仔细过目,好的表扬鼓励,不好的批评教育,还亲手帮我们制定假期学习计划,直到上大学仍是如此,俊生从中受到很大教益。现在这场横祸,剥夺了弟妹们上学的权利和人身自由,把弟妹的宝贵时光消磨在这狱室的冷石板上、耗费在惨淡的夕阳光里……将来一旦沉冤昭雪,我们走出监狱,恢复了一切,可是——逝去的毕竟是逝去了,宝贵时光是追不回来的……能成为对国家有用之才吗?——不行!即便身在“牢笼”,我们也不能虚度年华,浪费生命,那些败类想消磨我们的意志,摧垮我们的精神,绝不能得逞!我们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不能耽误自己,要靠自己救自己,找到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渐渐地,一个念头在俊生脑海里萌生出来,越来越具体,终于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办个狱中学校?”父母眼睛亮了,“好办法!这一下解决了我们的一件大心事……孩子们的学习有了着落!”
  “楼下那帮人也挑不出刺儿,干瞪眼!”二弟东明笑呵呵地说。“我打头炮!”杨成武好像上了战场,“俊生,你的历史课、地理课,父亲来干!一定干好!”
  “我来教语文、作文课。”姐姐马上跟上。“我教数学、物理。”俊生说。“自然常识、体育课,我包了!”大弟东胜一拍胸脯。“你们抢光了,我咋办?”母亲问。杨俊生笑了,说:“妈,有一个最适合你干的——校长兼教务长!负责学校所有教学事务的管理。”父亲双手扳住俊生的双肩,喟叹:“俊生……你真大了!”
  “学校,总得有个名儿吧。”有人提议。“我已想好了,”俊生说,“就叫‘狼牙山革命学校’!”大家一怔……笑了。“好,好,”父母点着头,“历史寓意、现实喻义两兼,有味!”
   
24、家教严格

  当时办“学”的最大困难是没有课本。语文可以用《毛泽东选集》、《毛主席语录》,其他课的教材全凭大家的回忆或经历,想起多少算多少,常常为了一门课,几个人一起凑。一边编写,一边授课,讲完了,新编的又续上。“校长”排出教学计划:小弟小妹先补两个月小学,再学初中课;二弟、大妹学高中课;大弟东胜自修大学课程。
  “教师爸爸”工作很投入,授课认真,从秦始皇到末代皇帝溥仪,从古代四大发明到原子弹、氢弹,从“孙子兵法”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娓娓而谈。尤其是讲中国革命战争,更是跌宕起伏,全家人都成了他的“学生”。像1947年聂荣臻元帅打老蒋,正太路竟打出五百日本投降军;清风店战役三天灭了国民党第三军,抓住了三个聂帅的黄埔生;六天歼敌二万四,为我军拿下了解放战争时期的第一个大城市石家庄……“神将”粟裕,1948年亲自指挥豫东之战,率华野主力渡黄河入鲁西南。攻破中原重镇开封又放弃,迅即吃进区寿年,围住黄伯韬。前线督阵的蒋介石急疯了眼,六七个兵团合围大扑空,“神将”率军已跳出圈外去休整……这些著名战例,令大家心驰神往。
  杨俊生说:“父亲这人很谦虚,从不讲自己的赫赫战功。”一次,父亲被弟妹们缠得没办法,只好讲了一堂“毛主席指挥我打仗”的历史课。父亲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是在红军第三次反“围剿”后攻破漳州城时。毛主席牵一头大白马,与18岁的父亲边走边聊,问:“你是团政委啊,这么年轻。你们缴了什么武器,抓了多少俘虏?”红军长征过草地前,任红四团政委的父亲被唤到毛主席住处,毛主席说:“这一次你们红四团仍是先头团。”亲自面授机宜,详细布置。交待完任务,听说父亲还没吃饭,他把自己晚饭的全部——6个鸡蛋般大的黑色青稞馒头放到父亲眼前……攻克腊子口,红四团在毛主席亲自指挥下,过关斩将,屡战屡胜……解放战争中的1948年8月初,毛主席在西柏坡给父亲委以重任——给你精兵10万,大洋10万,开辟绥远新战场,拖住傅作义,支援辽沈决战……父亲率志愿军二十兵团赴朝出征前夕,毛主席在中南海丰泽园为父亲壮行,连举三杯酒,每杯包含着殷切的嘱托,一定把战线稳定在三八线……
  杨俊生也听了这堂“课”。她边听边思考着,老一辈革命家之间的了解和信任是经过战火生死考验的。俊生逐渐掂量出“狱”中父亲所说的“毛主席是了解我的”这句话的分量。
  这句话确实有分量——“杨、傅、余事件”发生一个月后,毛泽东曾当面对聂荣臻元帅说:“要说杨成武的后台,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才轮到你……”第二年,康生等人曾建议成立特别军事法庭,审判杨成武!但报告被毛泽东压下来,就是不批……与世隔绝的杨成武将军是无法知道统帅的情况的。这时,他正抱着坚定的信念,一边嚼着专案组规定的“忆苦饭”,一边顶着酷暑、寒风,一次又一次地给毛主席写信,一天又一天地期待……
  杨俊生回忆说:“确切地讲,那个狱中学校算不上‘学校’,该有的几乎都没有,纸和笔都是写‘检查’、‘检讨’时省下的。东拼西凑的教材,内容残缺,出错不少。但是,大家都很认真,有劲头,感到充实了,沉闷气氛也变了……现在回头看看,学校在凝聚全家精神,携手挺过‘牢笼’煎熬方面的作用,更为重要!不能与现在的学校相提并论。”学校坚持到一年左右,暂时中断——杨俊生的奶奶病危。
  杨俊生的家,属于中国传统的那类朴素宽诚、敬老爱幼、天伦道德家风淳厚的大家庭,她的父母亲是营造这一家风的典范。父母除了忙碌工作和教育孩子,对爷爷奶奶尽心侍奉、无微不至,即使在受迫害的环境里,父母宁可自己挨饿受冻,也想方设法让奶奶生活得好一点;一边咽着冤屈,一边硬撑着关照老人。
  给杨俊生最刺激的事是——父亲刚被押解到香山寺,一眼看见受难的奶奶时所爆发的感情失控——高大硬实的男子汉,在奶奶脚下长跪不起,泪满衣襟,叩首谢罪……抱住奶奶的哭声,撕人心肺……俊生从未见过一贯坚毅持重的父亲,如此悲痛欲绝,与她以往心目中身经百战的共和国将军的风骨,判若两人。
  后来,从母亲那里和父亲偶尔的谈吐中,俊生逐渐感悟出压在父亲心底的深深创伤和痛楚,父亲对奶奶的感情,绝非普通的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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