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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迷网差点毁灭一只爱翩飞的红蝶


  我居住的小区旁边,在不经意中形成了一条洋气十足的酒吧小街,它虽然不能跟北京三里屯酒吧一条街相比,但那小巧玲珑别具匠心的布置,和恬静温馨洒脱自然的情调还是挺吸引人的。红约我到这里的小酒吧交谈,听着低柔的音乐饮茶品酒,的确是有品味的选择。穿过通向人民南路那条我常走的小巷,我抬眼就看见了那家名字很洋却总让我记不住的酒吧。靠窗而坐的红一副都市淑女的打扮,那很中国化的装束使她在这样的西洋环境中格外醒目。进门之时有位高高挑挑面目明快染了黄发的女子迎接我,亲切笑道:是田先生吧?红姐在等你呢。那重庆口音,也给了我好印象。
  红起身朝我笑笑算是招呼,对那像是老板的重庆女子说:小玉,来杯好绿茶,田先生不喝酒的。入座后我观察里面的布置,很西化很现代的装饰,营造了一个简洁舒适又有异国情调的休闲环境,灯光的色调也讲究,在夜晚一定更优雅迷人。这是家新开的小酒吧,我凭直觉认为,只要那位叫小玉的重庆女子踏实经营,它的生意会挺好的。我喝口热茶之后,把这个想法告诉红,红一下子愉快地笑了,朝吧台那边抬抬手:小玉,你还不过来谢谢田先生,他说你的酒吧会红火呢。小玉走来亲自为我的茶杯添水,甜甜笑道:谢了,请田先生和你的朋友多来坐坐。红姐,还要谢你妮,没有你的支持我哪有能力一下子办出这间酒吧啊。
  小玉是那种颇有柔情的山城女子,自带湿润清秀的淑女气质,她成为红的朋友很自然。听着红平淡的介绍,我了解到小玉是一所名牌大学外语系毕业生,分配在一家省级旅游公司当导游,专门带团去香港、欧美各地,她的学识、口才、姿质都大受公司领导和游客们的称赞。红是在一次去香港圣诞旅行购物时结识她的,看她白天带团兴高采烈又活泼又热忱,而到夜晚就郁郁不乐独坐旅馆酒吧消磨时光。两人接近后谈话十分相投,小玉向她倾诉了一个年轻貌美女子做导游的难言之隐,她多次遭受那些自以为是的男游客的性骚扰,有次一个自称有几千万资产的胖子把她堵在房里强吻乱摸差点得手。她避开骚扰抹去泪水,还得带游客们去观光游览,笑起来的时候心坎也发痛。听了小玉强忍悲伤的叙诉,红问她:离开旅游公司,你想干啥?小玉犹豫一阵低声说:能开一家很小很小但非常温馨的酒吧就好啦。她红着脸告诉红,她正和一个叫迈克尔的美籍留学生相好,男友最爱带她泡酒吧,所以喜欢上了那种情调和气氛。红听了认真地说:好吧,小玉,我出钱支持你办个酒吧。你自己喜欢的事,一定会办得好的。回到省城红就给了小玉二十万元,感激不尽的小玉要写借据,红说:你真正挣钱了再还我吧。能帮自己的朋友迈出人生重要一步,我就高兴了。
  这符合一个经历过不少苦难和曲折的大巴山女子的个性,也只有她才深有体会一个漂亮女人的人生之路要如何才能走好。小玉是幸运的,她和红的相遇结谊,的确会使她终身受惠。红不是那种喜爱宣扬自己夸夸其谈的女子,只用简洁语言讲了这酒吧的来历,就慢慢品尝小玉专门为她调制的粉红色饮料,看上去像个爱泡吧的白领丽人。
  一个碧眼金发的大男孩肩挎大书包匆匆走来,一看就知道是小玉的美籍男友,他和女友拥抱之后,被小玉推过来向我们介绍:嗨,这位就是美国大笨蛋迈克尔。留学生操着地道的四川腔说:小玉的好朋友,一个是大作家,一个是大美人,跟我这个大笨蛋是同一级别的嘛,幸会幸会。他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小玉轻轻打他一下,嗔道:油腔滑调的,把李伯清的散打听多啦。迈克尔一本正经地说:李伯清是语言艺术家,田先生认识他吗?拜托介绍我去做他的徒弟吧。红说:迈克尔,那你叫小玉把酒吧关了,去开家散打评书馆算喽。大家都哈哈直乐,小玉把眼泪也笑出来了。
  红是真心愉快的,和年轻率真生气勃勃的朋友一起,我们都感受到了人生和爱情的美好。这与红的少女时代实在有天壤之别,易逝的青春对她来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听她后来的遭遇和故事,在小玉的酒吧里,原本不适合回忆伤感往事的,既然她选择了这儿,也表明这个女人不但成熟而且相当坚强。
  柔和的灯光照着我们,小玉和她的大男孩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去了。酒吧人少,非常安静,这场景像某部法国新感觉派电影里的镜头。

  看到天真可爱的小玉,我就想起另外一个跟她一样秀美迷人的女子。她叫静,宁静的静。是我在从绥定到重庆的火车上认识的。当时她在柴市街做服装生意,每周两次去解放碑服装批发市场拿新货,而为求生存的我也在学做生意,女孩子对服装天生爱好,我四处求人八方凑钱才开了家巴掌大的小店,取货卖货全靠我一个人。火车上人多拥挤,还有不安分的手在你身上挨挨擦擦,特别是大热天满车厢汗臭让人难受。好几次我都打算改卖糖果干杂算了,但对服装的喜欢还有不错的赢利,使我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和静相遇我们都高兴,有个伴一路同行说说话帮帮忙也好啊,记得第一次我们一起到了菜园坝火车站,出站就去大吃了一顿表示祝贺,买单的时候争着付钱那感觉真好呢。静是个挺聪明的女子,每次上火车她都带本小说或者杂志看,要不是家里穷她没念完高中就弃学了,静不但能考上大学还会成为才女呢。静当然也是那种心眼多主意多的女孩子,跟她一起我学了不少待人处事的方法,特别是人年轻模样还好的女子对付复杂社会和老练男人的方法。静在初三时就恋爱了,在热恋的狂热中把身子给了那个为她写了许多情诗的同班男孩。只不过她没能继续上学,那个曾对她山盟海誓的才子也没跟她继续往来。一次静去学校门外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守候,只是想看自己喜爱的男孩一眼,放学铃声响了,同学们纷纷走出来,却没有那男孩的影子。静失望了正想离去,却听见了那熟悉的笑声,她按住怦怦直跳的心俏悄望去,赫然看见男孩陪着一个长得俊俏的女生有说有笑地走来,两人的关系很亲热。静头部嗡地一响,身子软在树干上,难过的泪水哗地涌出眼眶,要不是竭力克制她肯定哭出声来了。男孩无情的背叛使静感到了莫大羞辱,也使她对爱情和男人有了自己的一套独特见解,可以说就在那一刹那,静变成了个有心机善于对付男性的大女子了。
  你若见到静,一定会说她是个有明星气质的女子。她有一米六几高,五官精巧,皮肤白净,身子丰满得恰到好处,又自然又性感,男人见她没有两眼不放光的。静对服装的样式色彩有天生的敏感和领悟,一套人家看不上眼的衣裙穿到她身上,立刻抢眼夺目。我常跟她开玩笑,若她再长高十公分,当时装模特儿肯定比陈娟红还红呢。静在柴市街帮一个亲戚看问市进货当活广告,却只拿很少一点工钱,她并不抱怨,只在最不好受的时候对我说,我要离开绥定到省城去,做件大生意让这些家伙看看,哼。
  静是说到做到的人,穷人家的孩子干事早懂事也早,你别看我曾经历那么多的人和事,跟只失过一次恋的静比起来,各方面差得远呢。一天,打扮得像个纯情女学生的静提一只小小旅行袋,来到我的小店门前说:红,我要到省城打工去了。先打工挣钱,再开个时装店做老板,是静的梦想,她不止一次跟我讲过。我为她走出这一步很高兴,哦,你这么年轻漂亮,去了大城市一定找得到好工作,发财了别忘了朋友啊。静自信地笑道:红,我忘了绥定城也忘不了你。来跟你告别,也把你的地址抄下来,好写信联系。一个十八岁女孩单身出远门,总让人放不下心,而对静我不这么想,她要走出去才会闯开一片天地,留在家乡小城除了嫁人生儿育女别无它路。
  一个相处很好的女友突然离开,我的情绪消沉了许久。店里生意不好,到重庆进货也不想去,老惦着静在那个完全陌生的省城怎样落脚求生。当邮递员送来静的第一封信,我激动得跳了起来,她谈了初到成都的新鲜感受,特别是川西平原的坦阔给她印象最深。第二封信说她找到在一家餐厅当迎宾员的工作,和刚认识的老乡在附近民房合租了一间住房,还说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穿绸缎旗袍,觉得拘束别扭可大家都认为她又好看又有神韵,老板破例给加了一百元工资。接下来信少了,有时我按她前封信的地址寄信去立刻遭退回来了。常有好几个月她杏无音讯,前些年打电话不像今天这么方便,我也无从去查找她的行踪。就在我差不多快淡忘她的时候,又有信来,话语不多信心却越来越足,好像那座貌似高不可攀的省城快要被她征服似的。从绥定到省城并不遥远,大约坐十多个小时火车,而静自从离开就没回来过。我曾在信里试探性提到想她回来玩几天,她却没有理睬。大约十个月之后,静来信叫我去成都做生意求发展,说开店的本钱她可以借我,还说一个人租了套大房子很寂寞,太想我去作伴了。字里行间我看得出静有了明显变化,那口气再不是一个打工妹了,也许真找到一份工资高又轻松的好工作了吧?而静的漂亮聪明里潜藏着危险,这我是知道的,像我前几年年轻貌美的时候,任何见到的男人都兔不了想入非非,所以我才招了那么多痛苦和不幸。我虽没有保护静的能力,可有我在她身边也就相互有个依靠,或许日子会好过一些。于是我低价转卖了时装小店。毫不犹豫地走向省城走向我关心的朋友。
  班车是清晨到达成都的,原先我虽曾几次路过这里,从没好好玩过一次,它对我几乎是陌生的。静在出站口接我,她穿得像个明星似的,披肩长发很浪漫,眉线和眼线经过精心美饰更漂亮了。那两团乳房胀鼓鼓挺得老高,时间不长她变得成熟丰腴了,再看纤长腰肢和饱满臀部扭动的好看体态,她真出落得风韵十足了。在车站广场一角,静招来一辆出租车,我小声叽咕一声:坐这车多贵呀?她把我的行车往后座一丢,笑道:走吧,红姐,在省城该花的钱再贵也得花。
  出租车确实方便,一会儿就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叫白果林的小区,静在一幢楼房的三楼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九十年代初期是很好的啦。推开房门,我吃了一惊,里面有大彩电双门冰箱自动洗衣机和配成套的高档家俱,一套高级沙发是外国进口的,我忍不住问她,静,这套沙发多少钱?她瞄我一眼轻描淡写道:一万多吧。天呃,上万元价格的沙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坐上去觉得舒适洋气也没啥特别感觉呀。我并不是好奇心重的女人,开服装店生意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挣过几千块钱,可静大把花钱租房置物,哪有这么多钱?干啥工作这么挣钱啊?我只好又问:你在什么公司上班?一个月多少工资呀?静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我在有名的天上俱乐部上班,挺挣钱的。哦,红姐,看看为你准备的房间,还可以吧?别再挖根刨底了,我不能一来就坏了静的好情绪。房间不大却干净整洁,床上全是新东西,还有几套新衣服叠在床头,静说:红姐,听说你今天到,我高兴死啦。昨天到春熙路的百货公司买了半天需要的东西。这几套衣服是最近流行的,算是我们姐妹的见面礼吧。我没拒绝,只过去搂着她轻轻说:静,你对我太好啦。她身上有挺好闻的香水味,令我这个女人闻到心头也为之一荡。
  和静在房间里休息和闲聊几个小时,感到她来省城时间不长却站住了脚,居住和享受的条件也不错,不由佩服她能干。临近中午,静带我去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吃饭。这次没坐出租车,她在楼下打公用电话叫来一个开桑塔纳车的中年男子,说是一位在俱乐部认识的朋友,他早想请她吃饭,今天算是给他机会了。那条叫琴台路的古朴典雅的文化街我挺喜欢,在成都的第一餐饭吃得很丰盛。姓赵的中年男子大概是一家房产公司的老总,他不停地讨好静,说要高薪聘请静去他们公司当公关部经理。静只是笑,不答应也不拒绝,赵总倒有些猴急,看静的眼神又激动又慌乱。饭后静说要陪我逛街,把姓赵的打发走了,临上车他还热乎乎地说:小静,尽快答复我,等你电话。看桑塔纳开远了,我小声对她说:静,这个赵总对你有点意思呢。静气鼓鼓道:岂止有意思,他还想我做他金屋藏娇的小老婆呢。哼,男人有钱就变坏,我才不上当呢。两个人原本好好的情绪,被一个大献殷勤的有钱男人搞坏了,静拦辆出租车我们回到住地。
  刚在沙发上坐好,静就取出一个存折给我:红姐,这是六万块钱,借你去开个时装店吧。一定要找个好口岸,经营高档还是中低档你自己拿主意。拿着存折我不知说啥才好,噙着泪冲她点点头。然后静打个大哈欠,说是起得太早很困就进房去睡了。我想自己虽然刚来,应找点事做,就把屋子里该洗的东西拿到卫生间,又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对静我充满感激,有了她这个朋友我到省城立足求生才这么顺利。
  没料到静的工作是夜里上班,黄昏时她醒过来就梳洗打扮穿什么衣裙配什么皮鞋都讲究。我怕她饿,说做点饭菜她吃了再走,静说俱乐部有晚餐要我自己做点好吃的。静出门的时候显得青春焕发神采奕奕,比电影电视里的都市丽人还要使美,难怪姓赵的老总那么对她着迷。我不好贸然提出跟她去俱乐部看看,心里倒是有点好奇,那种地方肯定又热闹又好玩。不好的念头也在脑际问过,该不是香港影片中那种不良场所吧?然而静的轻松表情和从容样子,又使我略略放下心来,和好朋友一见面就往坏处想也太不应该了。
  到省城的第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心头老惦着静下班后要回来,门外一丁点儿响动也会把我惊醒。昏沉沉胡思乱想直到天亮才小睡了一会儿,静啥时候回家睡觉我却不知道了。起床后不好打扰睡得很香的静,做了早餐也只有独自吃。走上阳台上晨风一吹,我记起自己到省城不是做客的,是来找事做挣钱求生的。有静借给的六万块钱,我自己还有两三万老本,虽然凑不足十万在那年头却是一笔大数目了。
  我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在成都市中区热闹地段寻找适合经营服装的店铺,最后发觉草市街和科甲巷已形成良好的高档时装市场,只要能在两处任何一处占据一席之地,做成生意寻求发展都有了基础。我对草市街印象更好一些,那里店面大,用名牌时装是可以吸引广大消费者的,尤其是那些越来越讲究时髦追逐潮流的女人们。也许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机会来了,在草市街我见到一张转让招贴,惊喜得差点叫起来。我和那位急于转搞建材的男老板见面,他开价二十万,并出具他和原来业主的协议书,他是用三十万接手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降到十五万就封口了。并非鬼使神差,我决心拿下这个黄金地段的时装店,向男老板交了一万块定金,就匆匆回家找静,凭直觉她会有办法替我借到还差的六万元。
  静刚刚起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又娇又媚。她穿着新式营丝睡衣,光着脚板在客厅边漱口边看电视。听我很激动地说了草市街的好铺面,她很平静地说:红姐莫急,我上班的时候找几个关系不错的姐妹凑一下,一定能帮你这个忙的。这么大笔钱她一口便答应下来,能耐确实不小啊。我不好多问,对静的担忧又多了。
  把草市街的时装精品店盘到手,经过一番调整准备重新开业,从第一天涌进涌出的顾客,我才明白自己抓住了一个黄金机会。静带了几个借钱给我的姐妹来祝贺,我给她们每人送了一套名牌新装,又去附近最好的饭店大吃一餐。
  这是我的第一家时装店,从一开始就预示我在经商上不但运气好而且将有较大发展。所以直到今天,我对静都心怀感激,不管她做了什么,别人有什么看法,她都是我的朋友。其实经营高档时装没什么诀窍,一要有好口岸,二要有好品牌,三要有好声誉。不管时装样式面料怎样变化,也不管经济是冷是热,总有那么多爱美的女人是你忠实的顾客,她们总会为自己更美更好而慷慨解囊的。这不是什么经验,只是我经商遇到的实际现状,你看那些世界闻名的大公司,品牌打响了之后,上百年如一日地坚持维护好声誉,它就长久立于不败之地了。
  哦,别老跟你谈啥生意经了,听多了要烦的。还是说静吧,我等时装店的经营稍许稳定,就找了个晚上去天上俱乐部看她。当我见到她们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坐在那些喜笑颜开的男人们中间,马上明白静所讲的工作是什么了。我心底里痛惜,却不能流露任何气恼和不满。见到我静倒一点不慌张,过来轻声问我:红姐,咋连个招呼不打就跑到这儿来了,老板会不高兴的。我尽可能温和地关心她:你干这个也该早点告诉我呀,姐怕你受委屈和出事呢。静淡淡一笑:别为我担心,红姐,我只是坐的素台,那些臭男人虽花钱要我陪他,除了说话开开玩笑,没法把我咋样的。你回家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走出天上俱乐部,光彩四溢的大厅外面停了许多出租车。有个刚停好车的男子见我就涎笑着招呼:嗨,漂亮小姐,跟大哥进去喝上一杯。我根本不理他,上了一辆出租车说声:去白果林,再也包不住的泪水哗哗流了下来。这泪不单为自己,也为在背后那幢金碧辉煌大楼里坐素台的静。

  这是一座可以隔街眺望政府大楼的新茶馆,如今省城的茶馆越开越多越开越高档了,还有股注重文化品味的思潮在蔓延,把茶文化推到了一个高度。
  今天红为啥选择在这儿同我交谈,也许有点什么缘故吧。进来后我要了两杯峨眉毛峰,这种普通绿茶要价也不菲。红喝着茶沉默不语,眼睛老望着不远处的大楼发愣,好像有极不顺心的往事纠缠着她。
  红是经历复杂内心丰富的女人,她对自己遭遇过的屈辱也敢于讲出真相,连和刚的初恋以及卑鄙男人的无耻背叛,也能冷静讲述,情绪再波动也能克制。我是个常写虚构类小说的作家,没时间和精力也不大喜欢去采访素材再写纪实类作品,是红把我吸引到她身边,耐心坐下来听她讲自己亲历的人生故事。
  她今天的情绪动荡得厉害,好像还在犹豫是否给我讲那段令她刻骨铭心的隐情。一个女人要下很大决心才能讲出和她密切相关的故事,这段经历对她来说不是伤害太深就是幸福太短,稍一触及就牵动全身灵肉,要冷静平和地讲出来也真难啊。我不能催促,只一次又一次给她的茶杯添水。
  又过好一阵,红吁口长气,指着窗外那幢很气派的大楼说,田先生,你绝想不到吧,我曾在那里一套装修豪华的办公室里,和一个颇有权势善于伪装的英俊男人做爱,迷乱和痴妄中我居然以为自己成了省城有钱财又有权势的女人,真是太好笑了,仔细想想还有那么一点点可怜。
  任何漂亮有钱的女人也有空虚的时候,精明的男人一旦找到这空虚的机会,便会轻易进入你的生活,甚至让你坠入一张无形虚幻的情网难以自拔。当一声巨雷让你惊醒,看清人世间最为卑劣的灵魂,真会不寒而栗悲愤无语。这些话该红说的,可此刻她又陷入了沉默,只是眸子里一层薄薄水光,流露出她心底里难言的痛苦。

  静在天上俱乐部做三陪女的事实,对我是一次严重打击引发无比伤痛,而她用卖笑挣来的可怜钱竟帮助我办起了像模像样的高档时装店,使我的心魄又震动又感动。至于她到底坐的素台还是荤台,谁又去深究?一个已经踏入沉沦之路的女孩子,还去追查是否保持贞操,未免太可笑了。其实我早有预感的,只是不愿意去面对那严峻的事实,用一些虚幻的假设为朋友开脱并安慰自己。那张薄纸被无情捅开以后,我有胸口的淤血被开刀放出的感觉,虽然那痛是铭心刻骨的。然而也从这一刻起,静在我心里的分量更重了,那道长长的却无形的伤口已经把两个闯荡省城的大巴山女子紧紧连在了一起。
  时装店开张后,我和静虽同住一套房子,每天几乎难得碰面说话。她回家的时候常在凌晨,而我起床她正熟睡,看她那大孩子一样天真的睡相,我不好惊醒她出门也轻轻的。创业期间我没日没夜地干,连时装书籍、画册也看了很多,一心想把自己的店办出名气。做生意的难处不少,工商、税务、街道、城管、卫生、质检等等部门和机构交道繁多,还有地头蛇、黑道流氓的骚扰,一个女人要对付自如使店里风平浪静,确实要有点本事和忍耐。白天在店里经受各种磨练,回到家已经很疲惫了,可我还是振作精神尽力照顾静,为她洗洗衣物啦收拾卧室啦,并把第二天她的午餐准备好,她起床热热就行了。
  休息的日子我们亲热相处,对任何敏感话题都闭口不谈。我们一起到太平洋、百盛购物,到武侯祠、望江楼、杜甫草堂玩耍,就像一对无忧无虑的姐妹。静有纯朴可爱的一面,穿着由我精心为她挑选的高雅时装,一副大家园秀样子。她也正值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如正在盛开的花朵闪动着生命最娇艳的光彩。如此青春靓丽的女孩,却在什么俱乐部做三陪小姐,真是太可惜啦。有次我看她心情特别好,对她说:静妹,我们到科甲巷再找个时装店,由你来管好不好?她不看我,冷淡地说:你是不是嫌我不干净啦?……一句话就把我噎住了。过去揽过她的肩头,温柔地看着她不再说啥。静微微颤抖一下,那又黑又大的眸子里飘过了一朵湿湿的灰云。
  一个初夏的早晨,我起床后去卫生间,可门关着就在外面等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静的干呕和泣欷,把我骇得魂飞魄散,轻轻敲门问她:静妹,咋个啦?这一问倒引出了她悲伤愤懑的大哭。门又不开,把我急坏了。猛然想起客厅柜子里有一串备用钥匙,跑去拿来把门开了,只见仅穿内裤半身赤裸的静正趴在面盆前大呕,她披头散发一脸蜡黄样子吓人,我过去抚着她光洁润滑的背,用清水替她冲洗,难过得只流泪不说话。静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冲窗外骂道:狗日的大流氓,哄我上床说一点不会有事。弄出一点麻烦就赔姐们十万块!哼,这下见鬼了,才他妈的有点苗头不对,龟儿子连人毛都见不着啦……她眼里的泪泉水一般地涌出,我用毛巾怎么擦也擦不干。静还骂了许多脏话,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那么温纯的女孩子,做了三陪小姐之后竟会变得如此粗俗野放。她吐够了骂够了哭够了,软倒在我怀里不停地抽泣,我把她抱回卧房,哄小孩似地哄她睡觉。等静熟睡后,我草草洗漱一下就出门找医生求教,无论如何要把她肚子里的孽种尽快弄掉。
  堕胎后的静虚弱怪戾,躺在床上休息忽笑忽哭,躁动不安时对我也看不顺眼冷嘲热讽,安静起来倒很听话,说她在“天上”过的地狱般的日子,身体好了要回到地上过普通人的日子。可我的时装店生意越来越好,不去看管总要出些问题惹些麻烦,处理起来费钱费力。于是我请了个小保姆照顾静,她的情绪反倒好多了,一周过后就精精神神到草市街来看我,除人更白皙了一点没啥大的变化,言谈举止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才放心了些。
  我是真心想把静拉到身边,两姐妹一起做高档时装生意,前景很看好的。在靠近繁华春熙路的科甲巷我看到一家店铺,想把它收购过来送给静去做。可只要我略为一提这类事,静就不高兴,在家里跟我搞冷战,弄得我去草市街的情绪都没有了。
  让我更为震惊和不解的是,当身子刚恢复元气,静就去那个可恶的天上俱乐部“上班”了。证实这个消息后,我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也不敢相信是事实。当天我没去时装店,在家里生了一整天闷气,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眼睁睁望着天花板等静回来。大约凌晨五点,我听见楼下有汽车声,不一会儿静开门进家,我也穿着睡衣到了客厅。那种时候两人相见,气氛一下子紧张了,我尽可能口气温和地问:静妹,你真回那儿去啦?她穿得比以往艳丽多了,染黄的长发使她更洋气和现代。静慵懒地扫我一眼,冷冷道:回去又怎么啦?红姐,坦白告诉你吧,我现在坐的是荤台啦!哼,臭男人敢玩我,看我不玩死他们才怪呢。啪!——我扬手就打了她一耳光,静捂着脸跑进卧室再没出来,而我跌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自己那只打人的手哭了。
  从那以后我考虑搬出静的租房,但怕一提出来就伤了她的心。我能来省城做生意求发展,全靠静的帮助和支持啊。即使非搬走不可,也要寻找时机,如果静能主动提出就再好不过了。静依然我行我素,成了“天上”的红小姐,有时还要跟大款老板去北京、广州或者新、马、泰去旅行一番呢。一个女人不能规定另一个女人的生活方式和道路。一个女人也不能完全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人生榜样。我和静亲如姐妹,却又在许多生活观念道德观念上有相当差距。静对金钱例看得挺淡,好长时间没问她借我那笔钱一个字。但我还是在半年内凑齐了整整十二万元,交给静时她数也没数,像塞手巾纸一样把十二叠百元大钞丢进手袋里,然后去了“天上”。
  那几年真好做生意,尤其是1992年夏天以后,我代理的几家国外著名时装品牌,成了绅士淑女和暴发户们的抢手货,钱挣了不少,还开办了几家精品分店。有人传说我是多么有钱的女老板,在我自己看来只不过运气好点而已,这运气是静带给我的,而她自己则在“天上”里沉浮难以自拔。
  在家里我和静之间的交谈一天比一天少,彼此还是很想接近的。那时我的公司货品和流动资金充足,长城金卡上的钱数也不少,成都的房地产业也活跃了起来,我看中了一个新建小区的楼房,没犹豫就买下两套,并有意在AB两座楼各挑了一套,是不想和静分开太远,但又想有点距离。当我把购房协议书和房门钥匙兴冲冲交给静时,她居然板着面孔说:红姐,你想和我分开明讲嘛,用这样的手段不觉得有点卑鄙吗?我又生气又委屈,抓过协议和钥匙就丢进了保险柜,还是跟静住在租屋里,对搬家之事不再提一次。过了两个月,我国进一批新装去了一趟广州,回到成都惊异地发现静把家搬了,连我房间里的东西也搬光了。正很纳闷,抬眼看见客厅里贴着一张留言条,上面写道:红姐,到你的新房子去享受吧。祝你乔迁新居,静妹。这个鬼丫头,怎么拿到我保险柜里的钥匙的?
  小区新居竟然装修过了,并装得简洁明快,家俱、沙发,各种必用品搭配得相当好,没艺术眼光的人无论如何做不了这样好。客厅里摆着红玫瑰扎成的大花篮,上面有静的留言:欢迎红姐回你的新家。
  这个静妹啊!我丢下旅行箱,飞快往静住的那幢楼房跑,推开房门就见静端庄地站在客厅中央,朝我愉快地微笑。静妹!——你、你……真该挨打呢!……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都流下了热泪。
  从此我和静分开居住,也常找机会相约去喝茶吃饭。我心里知道,静是个很要强的女子,她绝不肯接受我赠送的房子,只有自己花钱把两套房子装修好,并购置好家俱、用品,心理得到平衡才肯搬家。静还有点孩童时的顽皮,瞒着我搞了装修工程,就想给我一次意外的惊喜。
  这次分居对我们俩都有重大影响,毕竟各自的生活轨道和方式很不同,相聚的时候比以前少多了,有时十天半月见不上一次面。想念了打打电话,说上半个钟头,算是自我安慰。然而对静,我想得最多的是如何把她从所谓“天上”拯救出来。
  没想到我对静的大事无能为力,她倒关心起我的大事来了。她这一关心,就把我已有规律的生活彻底打乱,使我自从爱上柏以后,又一次爱上了一个颇有魅力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带给我的伤痛,使我对自己未来的信心也动摇了。
  周在省城是有相当职务和实权的官员,由于主管城市建设方面的工作,他是老板们的财神,常常被热忱邀请出席一些豪华宴会。静是在陪一个集团公司老总参加宴会时认识周的,四十多岁的高级干部待人有礼谈吐文雅,对老板们的吹捧也能平静应付,碰到有人要他拿原则作交易的时候,他也能从容轻松地化解,还要让碰了软钉子的老板口服心服喜笑颜开。周身材不高,面目却相当英俊,尤其是一对浓眉更显男子汉的气度。静对他印象极佳,不知她哪根神经搭错了,从一开始就觉得周是最适合我的男人,不管他有无家庭,千方百计也要让我们走到一起。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又遭受那么些情感上的风雨和挫折,对男人和婚姻都相当淡漠了,我的精力和兴趣主要放在生意上,难得的一点休闲时间也给了静妹,最大的娱乐也只是喝喝茶购购物,有大家说好的电影大片去看一场,生活也算充实。但说一点不想有个自己欣赏的男人作伴,再培养感情经受考验,以至步入神圣的婚殿也是假的,孤寂的夜晚辗转难眠虽然恼恨女人的柔弱,可那时要有个男人坚实的肩头靠一靠该多好啊。一些新结识的朋友、熟人,大多以为我是个只顾挣钱的女强人,把一个成熟女人的美丽和柔情白白浪费掉了。
  静主动把一个在偌大省城也堪称出色的男人介绍给我,正好击中一个临近中年的女人心房内最柔最软之处,我怀着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周见面,还莫名其妙地认为自己的优势能使一个再有理智的男人也会放弃原有家庭,和我结合成让许多成功男女也羡慕的一对。在期待和政府官员周见面的短短几天里,我注意了衣着和美容,不知内情的朋友们说我突然间漂亮了很多,就是那些以貌悦人的当红明星也比不过我。男女关系方面静已是老手了,她怎么向周介绍我的又如何令他为我大动其心的没人知道,而我和周在圣淘沙茶楼的包间第一次会面,是静一手安排和操纵的。
  周是那种一见面就给女人印象极佳的男人,不要说英气勃勃的长相,那丰富的学识男人的风度也足以让女人倾倒。按理说像我这样遭遇复杂几经磨难的女人,不应对任何富有魅力的男人一见钟情了,可周像一团烈焰呼啦一下点燃了满布我心扉的荒草,我又羞涩又激动地爱上他了,而相处的时间还不到半小时。周对我也是一见倾心,说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迷人最独具风韵的女人。还说他是个早熟的男生,初二时曾梦见过一位仙女般的女孩,那模样他至今记忆犹新简直跟我太像了。不管他是否在编织童话,反正我们闪电般地相爱了,从圣淘沙茶楼走出来已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了。我并非太渴望异性的爱护,也不是受到迷惑一时糊涂,静对男人的评价是对的,周确实太出色了,也许有女人明知他骗自己也乐意让他骗吧?我和周的关系发展很快,当我在自己精心构筑的香巢里第一次和他约会,又情不自禁跟他上床做爱的时候,我们俩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是前世有缘此生再续的生死情人。周与我相爱之后,没说一句山盟海誓的简单情话,也从没提及他的妻子孩子,只在一次亲吻我耳垂时轻轻说:红,我的事会处理好的,你尽管放心。周的身份、学识、口碑、行为都是那种让女人放心的男人,他话里的每个字对我来说都是有分量的,不会有半点怀疑。那些日子我像一棵半枯的柳树,被春水春雨滋润得绿叶繁茂,阳光下每片叶子都幸福得闪闪发亮。
  周对我细心周到,天热天凉要提醒我添衣加衫,知道我喜欢吃啥样饭菜喝那样饮料,连我的鞋码也记得清楚。他外出开会每天早中晚三次给我电话,话语里充满关切和叮咛,仿佛我是他必须小心呵护的小女孩。每次回来肯定会给我带礼物,而且多是名贵的首饰珠宝、名牌时装或包箱,化妆品他从不买的,说那是我的专利。有次他从美国考察回来,送我一套意大利时装大师范思哲在纽约设计制作的裙装,我穿上展示给他看,他说我比戴安娜还要漂亮神气。周每个星期都要抽时间来陪我几次,吃我亲手做的家乡饭菜,说比北京饭店有名的谭家菜还好吃。饭后我们谈天说笑,再去卧房里行男女之事极尽缠绵和欢快。周很少在我家过夜,除非他开会住宾馆找到足够的理由和时机。每次相会过后再晚他也要回家,老实说他起身离去关上房门的刹那,我免不了难受和酸楚,但我一次也没有求他留下。有时候他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来陪我,整个晚上我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因为电视新闻里总会有他的镜头,他那气度和派头许多明星也不及的。我抱个大靠枕看着电视上的恋人,心里又宽慰又满足,常常看着看着就甜甜地睡了。
  静是我和周的介绍人,她对周的态度比我冷静得多,经常催促我要求他早些离婚,我能披上洁白的婚纱她才放心。一个女人的恋情老处于地下,的确是一种精神折磨,如果能公开跟自己的爱人出席公众场合,让所有亲朋友好都知道我多么快乐和幸福,多么好啊。可我从没给周提一个字,他是有地位、声誉的人,为自己热爱的女人迟迟没作出决定肯定有他的难处。为人着想,也是一种爱啊。静却不管这些,好几次当着我的面问他:周先生,你那么爱我红姐,啥时才能吃到你们的喜糖啊?周总是温和地笑道:快了,快了。我忙过这一阵,向组织上请半月假,专门来办家里的事。小静,你要吃喜糖,容易得很嘛。我信任他的话,那话中的承诺是我后半生的希望。要给他时间,静太着急了,可她也是为我好啊。婚姻大事,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些微妙,要把握好也真不容易。
  我本已打算这辈子不结婚的了,周的出现和我们日浓一日的情感,使我改变了先有想法,并悄悄为建立新家庭做准备。我在靠近南河一座新建电梯公寓买了一套宽大亮敞的房子,客厅、卧室的大幅落地富正对着南河以及一大片都市景色,我想周一定会很喜欢的。六室两厅三卫的大套房,我美滋滋地计划着哪间是书房哪间是育儿室哪间是健身房兼娱乐室,自信自己既能当好公司老板也能胜任家庭主妇。
  对周已有家庭,我不想了解太多情况自添烦恼。倒是静零零星星告诉了我一些实情。周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大型工厂当技术员,独自一人在省城工作生活诸多不便,一个模样端正老实善良的女工接近了他,无非是星期天为他洗洗衣服做点好吃的,周由感激到好感,再经厂工会的几个大姐一撮合,就去办了结婚证,举行的婚礼也很简单。他们有个儿子刚上高中,成绩很优秀,他在母亲眼里比他父亲还强。周和他妻子感情一般常有纠葛是事实,那女人似乎也预感到婚姻难以长久就把爱心全投到儿子身上去了,对周很平淡。也许你不相信,我只见过周妻一次。那是前年的元旦,市政府为慰劳到省城经商办企业的成功人士,特意在锦江宾馆举办盛大宴会,多数市领导带了夫人出席。我看见在周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中等身材衣着朴实略显憔悴的女人,立刻明白她是谁了。不知为什么,我对那个身份特殊却又普通平常的女人怨不起来也恨不起来,反倒对她有种无以言表的同情。为出席元旦酒宴,我却是穿了精美高档的时装,还戴了一幅镶了祖母绿的项链一点不珠光宝气,显得相当华贵文雅。来宾无论男女,都会向我投来赞赏的目光。周早看见我了,他在和许多人物们碰杯应酬之后,径直来到我身边,轻柔地对我说:红,宴会结束我去你那儿,新的一年我们要有新的开始。我幸福得有点头晕,喃喃道:好的,周,我听你的……当天晚上周到我家就没离开,像要给我证明,在新年里他一定会解决家事,让我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美好的元旦之夜,我像个新坠情网的少女一样,把一个女人所有的激情都倾泻给了自己热爱迷恋的男人,天真地以为明天我就可以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做新娘了。
  然而那个缠绵销魂的夜晚过去之后,周突然一反常态,很少到我的公寓房来了。电话倒天天打的,也少不了说些撩心动肠的情话。他十天半月到我这儿来一次,每次都是解释工作如何忙时间如何紧,组织上如何器重他,春节过后召开市人大会他要当常务副市长了。他不管我的情绪如何,对爱他的女人敷衍几下就急切地要求做爱,一阵急风暴雨似的发泄之后,他得到充分满足就抽身下床,然后找借口早点离开。我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到关门声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下来了。日子一长,我几乎成了周的泄欲工具,他根本不管我的感受怎样,跨进家门第一个要求就是上床求欢,然后说些不着边际的甜言蜜语。我尽最大努力为他着想,新的一年开始后,周的确受到各方面的重视,上报纸和电视的次数多起来了,陪同重要人物和外宾视察参观的照片也常上新闻头版。这种时候搞婚外恋,对周是有难处,一旦被那些善于捕风捉影弄出爆炸新闻的记者了解到点蛛丝马迹,他的仕途肯定全毁了。我不是很自私的女人,虽然心里觉得他丢了官帽更好,可一想到一个身居官场的男人一旦罢了官,他会对任何事情都绝望的。我带着困惑强忍伤感,耐心等待周兑现他的诺言。
  我的啥事都不瞒静的,听我略带怨气地吐露了和周相处的近况。她笑着对我说,对男人你别太看重他了,更别好像离了他,你的日子就没法过似的。男人呀,要爱,值得爱才爱。再爱,也要留个心眼盯着他管着他,不然弄出事来你恨起来就想杀了他。好啦,别那么林黛玉一样爱得伤心好不好?女人还要多爱点自己,把男人抛开远一点,也会活得快活自在,那女人才是活得不错的女人呢。红姐,如果我找个男人作伴,爱不爱在其次,首先要两个人的感觉良好才行。爱的时候,纯情也行激情也好,分手之后也没有要死要活的悲伤,能成朋友还可往来,连朋友都做不了就干脆拜拜。哼,把自己一辈子都押在所谓爱情上的女人,全是傻瓜。我看真正的爱情,是条恐龙,好多世纪以前都灭绝了呢。
  静对男女、爱情、人生总有些奇谈怪论,无论你咋个认真,她不是嘻嘻哈哈就是嬉笑怒骂,好像女人很看重的所有大事她都看得穿无所谓。现在看来,她的话多少有些道理,使我这个饱经情感风霜的人不得不服气哩。

  红提议我去看看附近公寓楼上静的住房,我答应了。自从红的故事里出现了这个漂亮、聪敏、任性的三陪女,我就有了认识她并请她谈谈红的想法。同时也奇怪我跟红接触这么久,却一次也没见到她这个我行我素的好朋友。
  到了静的住房门前,红从手袋里取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我看见的是一套布置颇为独特的女子闺房。里面没有绒毛宠物啊花瓶相架啊之类受女性喜爱的东西,每个房间连同客厅都安放了挺讲究的书架,而且摆满了各种书籍,尤以连我都喜欢的精装套书为多。这个静呀,真是个爱读书的女子,还是只花大把钱买些名著大作来装饰门面呢?她本人不在,我也不想向红提这个让人尴尬的问题。白色空荡的墙上,贴了一批国内外有名的特别是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名人的照片,像高仓健呀、阿里呀、李富荣呀、周润发呀、汤姆·汉克斯呀……我发觉静偏爱那种有些深沉甚至饱经风霜的成熟男人,好像她是很能欣赏男性美的艺术家。
  客厅的茶几上有薄薄的尘沫;看来女主人已好久不住这里了,它像一个安静的小图书馆,对我这样的写作人天生具有吸引力,以致闻得出那股淡淡的书香。一走进这套住房,红的情绪便有点儿波动,看着那些熟悉的物品不由有点睹物思人,沉入了深深浅浅的回忆之中。她的好朋友显然已经离开了成都,是回了家乡还是去了别处?显然红都知道,也打算把这个隐藏些日子的秘密告诉我,这当然跟她的故事有关。
  红终于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轻叹一口气,对我说:田先生,真对不起,没早点告诉你静的事。她已经离开这儿一年了,去了北京并在那儿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很有意思的是,她做了自由撰稿人,第一部题为《一个三陪女的爱与恨》的长篇纪实作品,在北京几家报刊连载引起很大反响。出书以后她送我一本,我一边读一边哭,静把一个沦落泥潭的女人写得那么真那么深,实在太感人了。有些细节,就是我跟她一道经历的,她写出来栩栩如生就像发生在眼前一样。过去我只知道静爱读书刊杂志,写信的文字挺活泼挺感人的,却没料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只身闯北京,居然闯出个女作家来了。哦,最近她可忙啦,一本新书出版要去南方几个大城市签名售书,又写了个电视剧大受那些腕们的欢迎,听说导演还主动邀请她担任重要角色呢。看来,静要成明星了,谁让她既有写作才华又长得那么好看呢?年轻的女子,真难料啊,当初我只巴望静能离开那个害她的“天上”,跟我一起做生意就好了,没料到她这一走,反而走成一个人物啦。哦,我给静妹讲过你采访我的事,她说她一直想写我的,只是怕离我太近写不好,你能来写她挺高兴。我给她手机打个电话,你们聊几句吧。
  手机一拨便通,红欢叫道:静妹,我和田先生在你家里,你的书都好好的,放心吧。哎,你同田先生说几句话,你们是写书作文的同行啊。我接过电话,立刻听到一个柔和的四川口音:田先生你好,我是小静,谢谢你写红姐的故事,你一定能写好的。我读过你几本书,挺喜欢的,什么时候签名送我啊?我说,小静,我会尽力而为的,你等着看书吧。在北京做写作人也不容易,希望你踏实努力,一本书比一本书写得好。静说:我不是那种一辈子当作家的人,写文章写剧本又算尝试一种过日子的方法。也许我下一步会去当演员呢,刚接手一部电视剧的小角色,我很有信心演好。行啦,我这人一说话就多,欢迎你来北京找我聊天侃大山。嘻,……笑声里静关了机,我受她感染也笑了。红接过手机说,静妹总有点不安分,老让我担心。
  凭直觉我猜出静远走北京跟红有关,我想听她讲完她和周的故事,虽然我已经知道结局的一部分,但人生的真实故事永远比作家的虚构生动得多。

  周的变化虽是一点点一次次地表现出来的,可作为和他最亲近的女人,我的感觉太明显和强烈了。我知道自己对他的新鲜感和吸引力一天天在减少,但还是希望在和他比较相知相爱的情分上,能渡过这段平淡期,也许能共同走进新的感情阶段。中年人的恋情和选择,应冷静和踏实得多,不再有年轻人的狂热和冲动。周又是非同寻常人物,他郑重一些小心一些也可以理解。
  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对周来去匆匆和勉强应付也宽和多了,他每次来不管果多久我都尽可能对他好一些。大概周也意识到对我不那么真诚,心底里有些愧疚,有时表现出一反常态的热情,使我倒觉得不应让他太眷恋自己。男人嘛,总是事业是第一位的。
  我的温和态度以及周的一点改变,使我跟他的关系得到缓和,相处虽没有刚开始那么热忱亲密,还是恢复到一对恋人友好亲近的程度,这对一个总受挫折的女人来说也算是安慰了。而女人跟男人一起相爱相亲,归根结蒂是想有个家。家,才是女人的归宿。我怀着对家的企盼对周的希冀,等待着,相信时间会给我一个结果。
  也许是老天爷怜悯我年轻时遭受的苦楚和欺骗太多吧,我跟周的关系忽地有了转机,他的妻子突然因病去世了!这个消息是静跑来告诉我的,她为我兴奋得一脸通红,搂着我说:这下好了,你可以和你喜爱的男人结婚啦。一定要谢媒呀,一个猪头可不行,非得去天和银楼买只大钻戒不可!我心里有些高兴,却不敢喜形于色,人家毕竟夫妻一场,女人死了,为夫的男人多少有些难过啊。我给周去了电话,简单地希望他节哀顺便,为不引起麻烦我不去吊唁了。周的口气很镇定,说他办完丧事就来我这儿。
  周来那天人消瘦了一圈,胡子也没刮,只有眼里还闪烁着精神。我们没说几句话他就要求做爱,想想他前些日子应酬亲友白日黑夜地累地熬,我轻言细语说:你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再说吧,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好吃的。他却没说什么,过来抱我上床,很粗暴地脱去我的衣裤,就蛮横地压上来大肆抽动发泄。当时我很感羞辱和委屈,但没有反抗和挣扎,心想这些天他肚皮里可能憋了太多的火气吧,发泄出来也许会好一些。可当官的男人如果把跟女人做爱,也当成一种权力来行使,那真是有点可悲和可怕了。起身后他盯着我丰润饱满的身子干巴巴地说:红,我准备跟你结婚,可你得对我更好一点,我喜欢主动热情的女人。你不像原先对我那么好了,有些平淡也有些冷淡。我坐起来用床单掩着身子,真诚地对他说:周,只要你真心对我好,你需要的都会得到。他笑了起来,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和气质,看得出来,那个早被他厌弃的女人之死,对他来说倒是另娶新欢的好机会。
  我是个心头瞒不住事的人,向周透露了已购南河边高档公寓房准备结婚的小秘密。他听了很高兴,要我马上带他去看房。当我们俩进入二十一层电梯大套房,俯瞰着一大片壮美的都市景色;周冲动地把我拥人怀里,甜柔地低语:红,你就是我的新娘子,我们在这儿举行的婚礼,一定是省城最好的。他的话使我幸福得头晕腿软,周在我心目中又成了最好的男人。
  一个等待被所爱的男人迎娶的女人,觉得每天的日子都特别长。那段时间我连公司的事也懒得管,每天恍恍惚惚过日子,最爱的是去逛百货、家俱、电器商店,想把未来的家庭建成五星级的安乐窝。
  男女之间的关系进入谈婚论嫁的程序,自然变得相当轻松和愉快了。我也有了避开众人耳目,陪周到茶楼品茶酒楼吃饭的机会,尽管我们装得像熟人朋友一样,彼此间似乎还有点距离,心头却贴得很紧。老实说,如果周不是全市有名的公众人物,我到哪儿都会挽着他的手臂,要所有人都知道我才是他喜爱的女人。
  那段时间静也有些变化,天上俱乐部去得少了,多数时间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有时去书店叫上我作伴,然后买一大叠新书回家,几天不跟我往来,打电话过去也不接听。我总想同她谈点跟周的事,自以为幸福的女人总有点唠叨。可静并不耐烦听,后来我才晓得她对周并不太看好,老自责把他介绍给我犯了一个大错。
  像上演一出戏一样,有开头便有结束,而且演戏的时间空间都是有限的。一天周乐孜孜地告诉我,他受组织器重和栽培,马上要去北京参加一个重要的干部研修班,结业回到省城,他就也许不是官升一级了。对一个事业型的男人这当然是好事。我为他设宴送行,祝他在前程似锦的同时,别忘了我这个天天牵挂他的女人。周举着酒杯信誓旦旦地说:半年后回来,我们马上举办婚礼,我要你风风光光做周夫人。
  我倒不想做什么官太太官夫人,只想有个自己喜欢又可终身相伴的男人,也就知足了。周去北京学习以后,大约因为距离远的缘故,对我热情得很,每天几次长话像有说不完的情话。不到一个月,就主动要求我去北京和他相会,陪我游故宫、长城、颐和园等等,俨然一对感情深厚的夫妻。那些天我感觉太好了,没了省城人过分关注的视线。我跟周在京城自由自在逛街购物,沐浴在爱情的阳光下无比快乐和幸福。当我不得不飞回成都那天,周送我到机场一路说着绵绵情话,分手时紧紧拥抱对任何人好奇的目光也视而不见。从那些人的表情看,在他们眼里,我和周也是令人欣赏和羡慕的一对。
  俗话说好梦不长。过分幸福的背后是虚假是伤痛。周突然中断了跟我的任何联系,我打手机他不开机,托北京的朋友去他学习的地方找人,每次都扑了空。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焦急地找静商量,她淡淡地说:那么大个活男人不会丢了,肯定是他对你的感情上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不管什么问题,我都得证实后再去面对呀,便求静出主意看咋办。静灵机一动打电话去问市里一个领导,说是周的妹妹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想问一问,那位领导笑道:周在北京学习挺好的嘛,前天还陪某副省长在四川饭店吃饭呢。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像受到一个歹徒迎面重重一击,倒在静怀里昏过去了。
  等我醒过来已住进医院,静和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守在我身边,说我是心血供应不足引起的贫血性昏厥,休息几天补充些营养就会好的。我知道自己患的主要是心病,静躺一阵,从那突如其来的精神打击中缓过来就没事了。深知内情的静比我更冷静,她说我在医院里养几天也好,省得为一个负心男人神魂颠倒要死要活的,没劲。我没心思跟她争论,满心伤口的女人只有默默流泪。
  周自己和他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从医院回家,我的身体没什么不好,就是受不了精神上的失落和折磨。静想给我确切的情况,不惜施展了一个女人能拿出的手段,可市里省里的掌权人物和消息灵通人士,对周的近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打听到的全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但他要官升几级的各种传闻倒流行全城。看我一天天消瘦,心理防线濒临崩溃,又焦急又气愤的静豁出去了,亲自飞去北京找姓周的问个子丑寅卯,不然她的日子也没法过了。
  一个星期对龟缩在家里不想出门的我很漫长,幸好静一天几次给我打电话,告诉调查进展情况。她说找到周挺顺利,他仍在正常学习,并在那个培养领导干部的研修受到器重。至于他为啥突然同我中断联系,周说他们后期研修的东西带保密性质,组织上不允许他们与外界联系,即使和家人通话写信也要批准才行。他和我还没结婚,当然不能随便往来,稍有不慎就会影响他政治前途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连脑筋灵活的静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是啊,一个为官者的政治前途何等重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仕途受阻的话,多么得不偿失啊。周对静很好的,主动在住地食堂请她吃了饭,有人询问就说是来京旅行的表妹。周拜托她问候我照顾我,说不要疑神疑鬼,像他这样的男人是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的。面对这个能说会道的男人,爱说话的静也只好洗耳恭听。
  静传递的情况多少给了我一些宽慰,下床活动半天后就去公司查看货品清理账目,似乎身体的病和心上的病好多了。可这时又出了一点意外,第五天静再也没给我来电话,等到下午我失去了耐心,连拨她的手机号码,而她一直没有开机。这下弄得我又要为只身去京城的静妹担忧了,虽说首都的治安是全国最好的,而各种凶案劫案也时有发生,一个外地去的单身女子总比别人多几分危险。那两天,真有点度日若年的感觉。
  第七天静回来了,从机场直接到我家,表情看上去很轻松,可眼底里总有点让人不放心的冷光。我问她这两天哪儿去了,为啥整天关了手机,把我急得差点飞北京找她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太烦太累,把自己关在宾馆里昏睡了两天。我虽不大相信她的话,但人家为你奔波数千里连机票钱也自己掏的,你还好意思不信任她要刨根问底吗?至于周的情况静说在电话里都讲过了,她也懒得再重复,反正周的研修快结束了,他回来什么也就清楚了。
  静从北京回成都,人变得有点古怪了,俱乐部不去也不再关在自己家里读书,每天接近中午起床,随便吃点午餐就去酒吧休闲混时间,往往要到深夜才回家。我几次邀她去逛商场或到河边散心,她都找借口拒绝了。幸好我生意上的事多又杂,只要投入进去时间便过得很快,不然又要胡思乱想增添烦恼。
  周回到省城的消息,我是从报上看到的。看得出他的地位有所提升,报纸头版上那幅照片不算小。自己一直想念和企盼男人的归来,又打乱了我的日常工作和生活,老是想着他会同我联络,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开着。头几天毫无动静,我又宽慰自己他回来要先忙大事,个人小事自然要稍后处理。多为别人着想,别人才会多为你着想,这是我一厢情愿的善意,也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我等待周重新出现在我的家门口,还想象他会买一大束红玫瑰,像求婚者一样来见我。周就和我在同一座城市里,报上每天都有他的消息。但咫尺天涯,我连他一个问候电话也没接到,已经平和下来的心不由又有些乱了。一天傍晚,我洗过澡倚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几下清晰的敲门声惊得我一跳而起,心底同时涌起一股热浪,是周来了么?一定是他。我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头发又湿又乱,这样见他行么?但不能犹豫,我已苦苦等了他半年,还大病了一场,真回来了还迟疑什么?我一只手按着怦怦直跳的心房,轻轻走过去开了房门,没料到来的是满面通红喷着酒气的静。是你呀?怎么啦?静妹。我惊叫道。
  静进来用力关上门,愣愣地看着我,眼里浮着泪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快去给她泡浓茶解酒。静软倒在沙发上,泪无声地流着,那样子又痛苦又悲伤。我被静这副模样吓坏了,挨她坐着抚着她柔软的长发小声问:静妹,出啥事啦?告诉姐,姐帮你好吗?
  她一言不发,双眼望着天花板,好像犹豫要不要把已发生的那桩大事告诉我。我熟知她的个性,这时候若催问会效果相反。两个朋友就这样紧紧依偎着,饱受沉默的煎熬。忽然我预感这事跟周有关,难道他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对我这样的女人也敢欺骗?很明显,如果是静自己的事,不管多大她才不在乎呢!男人、金钱她早已通通无所谓了啊。
  我不焦急也不紧张,却冲动得有点微微颤抖。这时静伸出无力的手指了指她的手袋,我赶快抓过来打开,里面有盘录相带。正好我的录相机还没淘汰,走过去打开电视机一看,出现的画面简直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周和静做爱的镜头!赤条条的男人像头野兽,在床上疯狂放肆,女人则被动地承受任他摆布,有些姿式完全像黄色电影里的场面,肉麻粗野得令人作呕。……我不能再看下去,不然绷得太紧的神经会断掉的。啪地关了电视,遥控器落地的声音很响,与此同时我的心也在碎裂。
  可怕的沉默再次折磨着两个可怜的姐妹,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为啥跟他这么干,说呀!——又一阵沉默,我强忍许久的泪流了出来。红姐!——静哭出声来了,搂着我的脖子不停摇晃,哭够了才抽泣着说:姓周的,原本就是头披着官皮的色狼,等看清他的真面目已太晚了,你已经完全坠入了他精心编造的情网。我好悔呀,真不该引狼人室,把比亲姐还亲的你害惨了。其实凭我当坐台小姐的经验,早觉察他有点不对头,却又被他的官皮蒙蔽了,心想我红姐是这么优秀的女人,哪一点配不上你啊。正是这点对他残存的希望,使我到嘴边的话都没给你讲出来。这回去北京,很不容易见到他,从见面一开始他就应付我,弄些官场的诡秘来哄骗我。可我认真起来看男人挺准的,只看几眼就知道他有事了,而且事情不小。我装作听信他的胡言乱语,还当着他的面把鬼话转达给你。然后我去研修班找人打听,才知他凭高大英俊的外貌和风流惆优的气度,跟一个北京大官的宝贝女儿好上了,据说很快要当乘龙快婿啦。消息确切,但又无法证实,咋办?难道让这个披着人皮的狼口成都再骗你害你吗?我无计可施只好出此下策,邀姓周的到宾馆吃饭喝酒,然后到房间上床。他知道我曾做过三陪女,以为我为他的权势倾倒便可为所欲为。岂知我为在房里安装微型摄像机,折腾了一整天呢,反复试了几次才让它正式发挥作用。拍得那么清晰,动作那么丑陋,我都没料到,花了六千多块也值得。
  静妹,……我把她拥在怀里,流着泪说,为了姐,真是太委屈你啦。姓周的确实是个大败类,这样的人做官只有为非作歹。我俩姐妹受的欺骗和羞辱,已让人伤痛欲绝,可他升官得势之后还会坑害更多无辜女人,咋办?我去告他吗?静说,我早想过了,告是没用的。他跟你亲切交往时很精明狡诈,从未留下任何证据,连通电话的痕迹也早抹掉了。你告他,弄不好是风骚女人诬蔑革命领导干部,法院判你个诽谤罪,坐几年大牢你就有冤也无处伸哩。我听得心底透凉,有些绝望。静抓起那盘录像带,冷严地说,红姐,我不信搬不倒他,你啥也别说啥也别做,等消息吧。
  大约过了两个月,省城报纸和电视台同时宣布了一项组织部门的决定:因为生活腐败要官跑官,经中央纪委批准,决定开除周的党籍和公职,撤消他党内外一切职务,如有触犯刑律的犯罪事实,交司法部门追究其法律责任。
  对一个突然走红又突然消失的官场明星这般下场,大多数老百姓莫名其妙,但都对中纪委的决定拍手称快,他们对腐败分子太仇恨了。
  得到消息的当天,我和静去市里最豪华的海鲜酒楼吃饭,开了一瓶法国干红碰杯畅饮,彼此一句话不说,而这么快就看到了那条大色狼的可耻下场,姐妹俩心里都格外痛快。酒宴结束的时候,静睁着水灵大眼望着我,轻轻说:红姐,我要去北京了。
  静是该换个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含着热泪,对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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