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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在文化部大牛棚里



  社会主义教育学院集中了文化部的部长、局长、院长、校长、大作家、大演员、大画家、大音乐家、大导演、大教授、老延安、老重庆、观年代左联、四条汉子,等等人物。集中在这里,名为学习,实质是互相揭发,俗话叫做“狗咬狗”。这里出现质量较高的大字报,例如,其中一张揭发文艺界某大领导:

  “某人在某日某处说,国民党统治下犯了法,有地方逃,共产党统治下出了事没地方逃。”

  这话出自一位负责的共产党领导同志之口,怎么叫人相信?一定是断章取义,陷人于罪。以我为例,美院有张大字报诬陷我骂美国共产党比妓女还贱,原来是截取我旅美日记中的一段话,混淆是非黑白,我日记的原话是这样的:

  “彼得是一位进步的漫画家,在《新群众》当美术编辑,从他口中得知美国社会对共产党相当恐惧。他讲一位女党员因罢工被警察抓去关监狱,同监女犯人多数是妓女,她一进去,管监的当然认为她也是妓女,一面向她取笑,一面安慰她说,‘不要紧,住几天就可以出去。’这位共产党员回答说:‘不!我是“红”!’把那个管监的吓得辟易三步,连叫‘不!不!’从此讨厌了她。看起来妓女要比共产党更高尚些。”

  造反派截取“看来妓女要比共产党更高尚些”这句话,说我骂共产党。于是我的罪状之中被栽上一条“他谩骂攻击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

  “文化大革命”中“叛徒”“特务’帽子乱飞,我的一顶帽子叫做“美蒋双料特务’。原因是抗日战争期间我给中美合作所画过一批抗日宣传画,在敌占区散发,大字报恶意诬蔑说这是陷害敌后老百姓。这么一说,我的罪行岂不更严重了吗?

  我的罪状之中还有一条什么“他与文化特务张大千勾结,企图把这样家伙弄回来再对我们进行统治。”争取画家张大千回国是统战工作的需要,有上面的指示,却说成是我和张勾结,企图阴谋统治国画界。

  把我说成是国画界的“祖师爷”、“南霸天”、“不倒翁”,不知何所据而云然?反正用种种恶名往你头上栽,搞到你臭名远扬,永世不得翻身,其实不过是阿Q的行径。

  最不可思议的是将我1953年画的那幅《中华民族大团结》说成是“牛鬼蛇神包围毛主席”;1962年《秦川麦收》中那个农民是什么“三仙姑”;《沈家门即景》那个渔民是什么台湾派来的“空降特务”;1962年我们和印度人在麦克马洪线打了一仗,我那幅《印度献花舞》因为钤了一个《寄情》印章,便说我对敌人充满感情。如此牵强附会,难怪四人帮在1975年把大批优美的国画,诬蔑为影射政治的“黑画”,把中国画家打入十八层地狱。

  我那首《冰糕诗》是怎么回事呢?

  1962年我带毕业班学生在河南、陕西学习民族艺术传统,第一站在洛阳看龙门石窟和公园汉墓。正是夏天,满街叫卖冰糕,触动了我的幽默感,我写了一首打油诗。诗者,思想感情的分泌物也,况且正逢那几年天灾人祸、生活困难之际,难免要触动当时的生活情态,一经上纲,便成了一首影射政治的黑诗。诗云:

  冰糕、冰糕,
  声震洛阳街道;
  头戴白帽,
  瓶罐围腰,
  一手数钱,
  一手分糕;
  甜解口馋,
  冷可醒脑,
  赛似那烟酒茶,
  又当作糖.或糕;
  六月正当时今,
  寒冬那怕牙倒;
  孩子爱闹,
  一塞便了,
  朋友相见,
  无茶有雅;
  姐妹娇小,
  最堪慢吮细咬,
  顽童兴豪
  连吞十七八条;
  会议冷场,
  叫人心焦,
  忽听一声冰糕叫,
  个个眉开眼笑;
  冰糕、冰糕,
  真是得天独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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