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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到“前边”去,到“最前边”去!


  在1998年的洪水扑天盖地而来的时刻,中国成百上千的新闻记者走上了抗洪抢险的现常在大规模的社会传播系统中,记者是最前端的信息传感器。将新闻事实告诉公众,是记者基本的职业意识。
  采编人员不到200人的中国青年报社,在抗洪抢险期间先后派出了43名记者、编辑赶赴长江、嫩江抗洪一线,他们只有一个任务:让人们真正了解,在长江流域、在嫩江流域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第一现尝第一时间进行报道成为记者们的普遍追求。而真正做到这一点,却需要具备正气凛然的职业道德力量。

  1、贺延光:经历九江

  中国青年报的摄影记者除了摆弄相机,大多有拿笔的传统。有几位的图片、文章在新闻界均有声誉。
  8月7日下午,贺延光计划去九江灾民安置点采访。刚过两点,楼下南京军区《前线报》的范钦尧来电话催。贺延光还没准备停当,进屋的伍处长说:“叫你快点呢,决口了1据说九江长江大堤固若金汤,怎么会决口呢?催我快点,也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呀——贺延光心里嘀咕着。
  钻进“切诺基”一出门,就感觉不对了。大中午太阳毒毒的,平时街上没什么人,现在满世界都是人,且五一堆,七一伙,神色匆匆,议论纷纷———长江真的出事了!贺延光顿时紧张起来。
  “哪儿决口了?”贺延光摇下车窗问一警察。
  “开发区1警察往西挥了一下手。
  “快掉头1范钦尧命令司机道。
  司机还算路熟,脚下使劲加油,手不停地按喇叭。越往前开,市民越显得惊慌失措,人们迎着切诺基在跑在喊。此时,各个路口均已由警察把守,所有车辆行人准出不许进。
  后排座上的老范让前排的贺延光和他换一下位置。他穿着上校军装,非常时期,军人就是通行证。
  开发区宽阔的九江大道几乎没有人了。路边停着三部军用卡车,几位司机拦住车大声说:“水就要过来了,车不能再往前开啦1
  但贺延光和老范执意让司机再往前跑一段。
  车刚往北一拐,哗哗的水就冲过来了。他们慌忙下车,让司机赶紧把车往回开。他们趟着水爬上九瑞铁路,眼看着湍急的洪水几将铁轨下的基石掏空,而铁路旁一座公路小立交桥被水淹得没了模样,几个电灯杆淹得只剩两米。幸好军分区应急分队冲锋舟赶来了,俩人各翻上了一条小舟。
  贺延光这时确切知道了决口是在长江大堤4号闸和5号闸之间。
  在冲锋舟上,贺延光拍了几张照片,便打开手机,开始向北京总部口述现场场景。贺延光告诉报社:“我将半个小时通报一次情况。”此时,在九江的中国青年报记者只贺延光一人,出现重大险情,对新闻工作者的最低标准是及时发稿。
  大水已漫过了楼房一层窗户一半多,冲锋舟的任务是到居民区救人。当贺延光和战士们从楼上接下来几位老人、妇女和孩子时,一位惊魂未定的老者说:“我正在睡午觉,没想到水来得这么快1
  冲锋舟将这些人送上铁路,那儿已有警察接应,200米外停着一列闷罐车,是转移群众的。当冲锋舟又一次返回,路经一座建筑时,房顶上的一些人冲着冲锋舟大喊大叫。冲锋舟没理会,想先救危房里的人。但贺延光抬头看见了一个熟面孔,那是几天前江洲镇决堤时见到的一位省水利厅副厅长,只听他在喊:“国家防总的专家在这儿1贺延光赶忙叫冲锋舟返回去接人。
  专家一行是赶往决口半途被困在这儿的。贺延光紧随几位专家绕道涉水上了长江大堤。
  大堤决口已有30余米,汹涌的江水正从撕开的口子咆哮着冲向市区。跑了几个县的贺延光心里清楚,周围都是水,九江已是孤城,如堵不住决口,九江人只能上房了。
  大堤上约有上千人,人们紧张并不慌乱,也许是及时到位的解放军安定了人心。在灾难面前,人们已没有退路,万众一心才可能起死回生。
  贺延光拼命地拍照片。拍决口、拍沉船、拍抛石、拍军人的勇猛、拍人与洪水的抗争……
  浔阳区外贸办一姓黄的副主任告诉贺延光,当一点左右发现堤上泡泉时,解放军赶来了,周围工人、居民赶来了,做小买卖的个体户、下岗职工也赶来了。一位叫陈世豪的父亲及3个儿子全都跳进水里,人们拿着被套、苫布等一切可以堵漏的东西,近乎疯狂地与险情搏斗。那阵儿,真叫惊心动魄!
  这阵儿,十几条载满石料的驳船正向决口处集结,封堵现场似乎更加有序,军民的斗志也愈来愈旺。贺延光从专家那儿得知,市防汛指挥部已拟定了3套应急方案,他必须把这些消息传回去。可手机没电了。
  情急中,贺延光只得向南京军区王副部长求援。王说:“部队就靠它与军区联络,你只能使1分钟。”贺延光用它又发回一条消息。这之后,贺延光与北京失去联系3个多小时。事后,贺延光得知报社同仁此间一直为他提心吊胆。
  天黑了,险情仍未被控制,但贺延光要赶回市里发照片稿。这时,贺延光才发觉自己已无路可走。黑灯瞎火摸上一条船,真有运气,这竟是九江长江港航监督局的船!几天前,贺延光曾搭他们船去过都昌,现在他们答应抽空儿将贺延光从长江上送到九江港。贺延光又赶忙找到部队一位干事,打听了一首长的手机号码,为的是在报纸最后截稿前与他通话,以便把封堵决口的最新进展传回去。
  9点半,贺延光回到了市区。此时,市民的情绪已比下午平稳了一些。可一家未关门的彩扩店,人虽在,机器却为转移而打了包。幸好又找到一家处在二楼的小店。
  11点50分,贺延光的照片如数传回。
  8月8日零点15分和45分,贺延光又把刚了解的最新情况传到北京,害得夜班编辑们几次倒版。他们告诉贺延光:今天本报头版刊登了他发回的《九江段4号闸附近决堤30米》的8条手机电话记录组成的消息和两幅照片。
  《中国青年报》早于所有媒体数天报道了九江决口。
  贺延光长出了口气。
  他知道,天亮以后无数的读者,将会和他一同注目九江,并会为这座城市的转危为安而祈祷。[注:本章下面段落有原文转引,请用比正文略窄的栏宽]附:《九江段四号闸附近决堤30米两千余军民奋力抢险》
  本报江西九江8月7日16时5分电(记者贺延光)今天13时左右,长江九江段四号闸与五号闸之间决堤30米左右。洪水滔滔,局面一时无法控制。现在,洪水正向九江市区蔓延。市区内满街都是人。靠近决堤口的市民被迫向楼房转移。
  本报江西九江8月7日16时35分电(记者贺延光)现在大水已漫到九瑞公路。据悉,决堤时,一些居民还在睡午觉。现在堤坝上围困的抢险人员大约上千人。
  本报江西九江8月7日17时5分电(记者贺延光)国家防汛总指挥部的有关专家正在查看缺口。专家们决定用装满煤炭的船沉底的办法堵缺口。
  本报江西九江8月7日17时15分电(记者贺延光)记者已赶到缺口处。汹涌的江水正从30米宽的缺口涌向市区。南京军区两个团正在国家防总、省防总有关专家的指挥下现场抢险。现在有一条100多米长的船无法靠近缺口,抢险队正在想办法。
  本报江西九江8月7日17时40电(记者贺延光)专家们拟定了三套抢险方案:
  1、将低洼处的市民转移到安全地带。
  2、市区内的军队、民兵组成一道防洪线。
  3,全力以赴堵住缺口。
  现在,一条大船装满煤,正由北向南岸靠近,准备堵缺口。
  本报江西九江8月7日22时5分电(记者贺延光)截至记者21时撤离时,决堤口还没有堵上。一条装满煤炭的百米长的大船已横在距决堤口的20米处,在其两侧,三条60米长的船已先后沉底。数千军民正在沉船附近向江里抛石料。水势稍有缓解。
  目前,留在决堤处抢险人员总计在2000多人。防汛指挥部组织抢险人员正在市区的龙开河垒筑第二道防线。
  据悉,市中心距决堤处的直线距离约5公里。市区目前内还未进水。记者赶回市区时看到,一些店铺还在营业。市民们的情绪较下午平稳了一些。
  路上,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市政府已在电视上发出紧急通知,告诫市民,凡家住低于24米水位的住户,要迁到更高的楼上。
  本报江西九江8月8日零时15分电(记者贺延光)记者刚刚与前线指挥人员通话:现在沉船部位上端水流有所减弱,但船下的漏洞水流仍然很急,缺口处洪水不见缓解。抗洪军民仍在连夜奋战。
  本报江西九江8月8日0时45分电(记者贺延光)记者刚刚得到消息,从今天下午4点开始,万余名解放军战士正在连夜奋战,构筑一道10公里长、5米宽的拦水坝,作为市区的最后防线。至发稿时止,仍有大批军车赶往此地。

  2、熊波:实录大转移

  熊波是第一波次被派往长江中游的记者。长江第3次洪峰过后,他风尘仆仆刚从岳阳回到编辑部的当天,报社新闻中心副主任见了面就要求他前往荆江采访。
  “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最晚不过明天。”
  熊波点了点头。第二天,8月6日早8时,他已在湖北监利县打电话回北京,请示采访方向。
  “去公安县。那里是荆江分洪区。”
  当天下午4时,熊波到达公安。县城里平静如常。街市上,店铺营业,居民泰然。他正疑虑抓不到抗洪新闻,一个小时后,得到了当晚8时全县转移群众,作分洪准备的消息。
  晚8时5分,编辑部接到了熊波用手机打来的电话:“我现在县城中心十字路口。这里的男人都到各个堤段了。街上尽是妇女们,手提肩扛着成箱的矿泉水和方便面,走得很急。商店粮食、食油销得很快。……街口的广播喇叭里,代县长程雪良用沉重的声音在念县里的紧急通知:‘……父老乡亲们,……湖北防指的通知,请按照指定的路线和地点转移。……在这危难的时刻,县委、县政府要求所有党员干部和群众同甘共苦……’”
  记者部值班人员记录着,心里潮潮地、沉沉地,为突然舍弃家园的分洪区数十万群众,也为身处险境的熊波。
  熊波一个又一个电话打来:“我现在群众转移路线上。……扛着包袱的行人、自行车、卡车、拖拉机、人拉的木板车混杂在路上-挤得走不动。人们不像想象的那么激动悲伤。……”,“……我采访了一对老夫妇,子女上堤了。他们握着木板车的车把,等着淤塞的车流往前挪。……”
  熊波最后一个电话是子夜打来的:“我现在设法走出县城的安全区,想到蓄洪区的村子里看看……”
  报社后来在熊波母亲的信中得知,熊波的父亲也是新闻记者,当时也在抗洪一线采访。熊波的报道在《中国青年报》8月8日一版头条见报,先于其他媒体向公众通报了荆江分洪区群众转移的消息。公安县后来到了一百多以上的记者。县委宣传部长见人就指着熊波说:“这是最先到公安的记者。”

  3、刘武、解海龙:抵近溃水口

  除了刘武自己,再没有人知道他8月4日凌晨4时起身,同怀孕5个月的妻子道别上路的心情。凌晨5时,他驾车冲上京津高速公路时,自己也想象不到第二天将面临什么。7时半,他已到记者部报到,谈笑自若地留下了家里和汽车的钥匙。10时许,刘武和熊波乘机飞往武汉。下午,以拍摄“希望工程”和善说笑话出了名解海龙也乘机出发,跟进两名文字记者。
  8月6日傍晚,记者部值班人员接听到刘武从湖北监利县打来的手机电话。说话声气喘嘘嘘:“西门渊荆江大堤溃口,……我们正往现场赶,和我在一起的还有解海龙。”电话是边跑边打的。
  3分钟后,平日散淡风趣的刘武已冲进没膝深的洪水报告:“溃口有3米多宽,口门水深大约1米。……部队在缺口站了三道人墙,民工趟着水用米袋在部队身后堵口。”
  “用米袋?”记者部问。
  “离溃口最近的是一个国家粮库,已经进水,齐腰深。县发电站也进水……”
  “兄弟,记着:无论如何事先看好退却路线1值班人员想着刘武单薄的身体,咬牙切齿地对电话喊着,心里已经哭了。
  “现在解海龙的位置在哪里?”
  “他在部队的人墙里,我看不到他。……我现在到另一处管涌现场去……。”
  解海龙出发前,后颈上被相机背带磨出的疥子正在化脓,血迹染在衣领上。一位总编室的同事用棉签蘸着白酒在他伤口处清洗了两遍,说:“哥们儿,可沾不得水啊18月6日晚,解海龙在西门渊溃口处拍摄时落水,脚受轻伤。人、相机、手机,全部湿透,不用说那疥子了。
  长江第4次洪峰到来时,下荆江各县市基本弃守了全部民垸。8月9日,监利县奉命放弃坚守了40多天的三洲联垸。三洲联垸是该县最大的围垸,十多万亩良田,6万多人。刘武、解海龙和出差中途从株州来的陈强赶到扒口现常垸内农民基本撤走,但尚有不忍家园被淹的群众同前来执行扒口任务的人员发生了冲突。在民堤上苦苦死守到今天的农民不能保持冷静,一位老大妈哭嚎着扑倒在掘堤的锹下。扒开的子堤缺口,被农民一次又一次扛着土包冲过来堵上。干部们沙哑劝说,说着说着,自己也掉下泪来。
  因为三洲联垸弃守,会使江对岸湖南的岳阳水位稍有下降,激奋的农民质问干部:你们是不是湖南人?!正在采访的刘武恰恰是湖南人,他的父兄此时就在对岸抗洪。作为记者,他只能记下这把人心扯成两瓣的一幕。陈强说,整个汛期他两次流泪,这时算一次。解海龙则对着群众高喊:“我们会把你们为抗洪付出的代价报道出去1
  “报道出去”,这就是天职。
  8月11日,《中国青年报》刊登了刘武、陈强的报道《悲壮的弃守》,配发了解海龙拍摄的图片。这组关于“弃守”大型民垸的报道,在各媒体中又是第一次。报道在当地被广为复印留存。
  许多天后,仍有农民就近在大堤上过夜。在风平浪静的黑暗中,能听见远处水面偶尔传来“哗哗”的声响。那是他们的住房被水泡塌的声音。
  记者一线历险的事,很难全部展开叙述。如驻吉林记者李己平、原春琳为真实报道营救被困在“孤岛”上的灾民,他和她里应外合李己平冒着生命危险搭乘冲锋舟2小时,迂回进入孤岛,次日,他们的通讯《驾起生命的冲锋舟》传达出最真实的声音。
  并非所有到达最前线的记者都能发出震撼人心的报道。不少历尽千辛万苦的记者,却没有发出新闻。有的因为和重大新闻事件失之交臂。如在长江大堤溃口当日早晨早晨离开九江的马少华;多次辗转上堤摄影,累得呕吐住院,却没有碰上重大抢险场面的程铁良。也有的因为预测的重大新闻事件没有发生。如3次夜守荆江分洪区却没有分洪的刘占坤、王磊。他们这样看待记者的机遇:如果灾难发生了而自己恰恰错过了报道时机,这将遗恨终生。但如果得到新闻和发生灾难两者必须同时出现,他们宁愿不要这则新闻。

  附:《遗恨瑞昌》


□本报赴长江流域记者 马少华

  我是在九江大堤实际上已经决口的时候离开那座城市的。
  8月7日,我从鄱阳湖边的灾区星子县采访完后,再次进入九江城,已是中午11点半。去了一趟市防汛指挥部,接受他们建议,吃过饭后到长途汽车站包下一辆“面的”,赶赴九江西面36公里的危城瑞昌———几日前赛城湖大堤溃决,洪水已进入城边杨林湖居民区;而城北两道防线已破,人们据守城边一道铁路路基作为最后防线。像前一次一样,在第四次洪峰到来之前,我只把九江当作转车之地。当时在我心里,灾难总是在下边,而且它的到来总是有迹象的。但实际上,灾难不是这样到来的。
  车离九江时,肯定超过下午2点了,而实际上,九江大堤1点左右就溃决了。我记得自己当时分明看见了路上行人神色惶恐,十里大道东侧,人们在莫名其妙地引颈西望。九江到瑞昌间的九瑞公路已被洪水断绝。“防总”同志给我介绍的路,是绕道九江县城,走一条狭窄、崎岖的乡道———实际上从早晨7点就已被不堪重负的车流堵塞。傍晚7时左右,在涌泉乡与瑞昌市城郊水泥厂之间的那座山前,我包的那辆“面的”司机说什么也不肯再等了,临分手他劝我跟他回九江。但想到一路的辛苦和已经支付的车钱,想到已经接近危境中的瑞昌城,我心有不甘,还是执拗地要奔瑞昌。这样,我放弃了第二次机会。傍晚,当我不得不离开不可能再往前挪动一步的汽车,徒步走下山时,天已经黑了。两辆摩托三轮车飞也似从瑞昌方向开来,开车的妇女任我怎么求,死也不敢回头,车上载着都是日常家用物品———她告诉我,瑞昌城要淹了,“我们逃到乡下去1
  其实,此夜瑞昌的惶恐,正是源自九江大堤决口的消息。晚上9时许来到瑞昌防汛指挥部门口时,街头人家电视中播放的安民告示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九江堤破。当所有于当天赶回九江的机会都被白白耗尽之后,我木然地回到瑞昌住下,一夜睁着眼睛,咀嚼着失悔的滋味,脑子里转的净是当初如何,就会怎样的另一种可能。这种反复“回放”,差不多成了一种自我折磨。
  人生失悔,不只一次,但错奔瑞昌,却真有鬼使神差之叹!
  我与一个惊心动魄、终生难再的新闻时空失之交臂———作为记者,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伤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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