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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善与恶的较量


               善与恶的较量

     我吃惊地发现,成片成片的罪恶之树,已经
   相继结出了灾难之果,没有人能抵抗潘朵拉那些
   美丽的诱惑,这些诱惑已经使人们不顾一切甚至
   已经发疯了。

  在淮河流域走访期间,面对因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所导致的种种生态和环境灾难,每每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禁不住又在问自己同时也问我们整个人类:我们如此富有智慧的人类,为什么却识不破潘朵拉小小的诡计?

  我时时刻刻都能从空气中嗅到她身体内散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呛人的气味,明明看见她驾着一匹浓烟滚滚的骏马在空中冲我窃笑,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像那团浓烟一样消失在大气中。她骑着黑臭的大江大河,越过光秃秃的群山和荒芜的平原。她几乎无所不在,你可以听见她躲在汽车的马达中发出的超分贝的肆无忌惮甚嚣尘上的笑声。有时她还躲在冰箱里,挥发着弗里昂,让它去腐蚀臭氧层。

  她得意洋洋肆无忌惮,似乎是在故意羞辱我,有意轻视我的存在,不时地和我捉迷藏,在我的身边频频提示,提醒我她的真实存在,却不肯痛痛快快现身和我见面,让我和她,索性结结实实来一番较量,论一个短长,做一个了断。

  令我悲哀的是,虽然我找不到潘朵拉,却到处都可以找到许多已经打开或正在打开潘朵拉盒子的愚不可及的人们。

  那天我看见他们站在浓烟滚滚的土焦炉前,人人嘴里叼着半截烟卷,吐着一口一口的浓痰,他们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好像我是个外星人。他们疑心地瞅着我大声问:你找我们的潘朵拉想干什么?是向她求婚吗?

  我说:不,我才不会娶她!

  他们听了相顾大笑,个个笑得泪花莹莹。

  你说什么?哈哈,他们弯下腰,冲着黝黑肮脏的土地大声笑说,你说潘朵拉是个恶魔?你不要娶她?哈哈哈,恐怕不是你不想娶她,是她不会嫁给你,你知道她有多么漂亮和富有吗?你这个穷酸小子,怕是简直无法去想象!

  我冷笑着,傲然道:我当然不会知道,难道你们会知道?

  他们诡秘地瞅着我说:我们当然知道她,她是我们的福星,是她让我们从农民变成了乡镇企业家,她教会了我们怎么发财致富,她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漂亮非常迷人的女人,她的头发像淘洗过乌兰煤的乌兰木伦河里的水一样黑亮绵长,你懂得我的话吗?乌兰煤是黑三角最好的煤,乌兰河所以黑得像她的头发,就是因为洗过乌兰煤,黑亮的乌兰河像她的头发一样绵长,一直飘进黄河里去了。

  为首的老大听了摇头,说:老二,你说得还不大像,依我看,潘朵拉的长发像我们炼焦的黑烟那样黑那么绵长,看这烟,黑得多地道,黑得多飘逸,黑得满山遍野的,又是多么的茂盛茁壮,绵密细致,比乌兰河强多了,你们说是不是?

  老二点头表示同意,继续对我说:你知道她的皮肤有多么白净,说出来怕你也不会信,就像云贵山区那座让硫磺熏过漂过千亿万遍的山石一样白净。你一定不知道那座山,那是一座有硫矿的山,人们在那里土法炼硫磺,烟气把一座黑石山漂得跟女人的皮肤一样白净,可是再白净的皮肤也得长几根汗毛,那座山白净得连一根草都不长,让男人见了就想搂上一搂,是不是,老大,这一回你没意见吧?

  老大颔首,说:说到她的眼睛,那可真是明亮,明亮得像两块小秦岭出产的金子,那地方人人都在挖金子,用氰化物炼金子,家家院子里有一个溶金池,山上掏得都是洞,真是大大的发财。那溶出的金子亮得跟她的眼睛一样,见了太阳,晃的直打闪。她的嘴唇红得像是烧红的焦炭,血红血红的,比涂了胭脂还要好看哩!

  我冷笑,说:这样的小姐,难道还不是一个魔女么?

  他们听了个个勃然大怒,冲上来要和我撕打,可是他们刚刚伸出肮脏的手扯住我的衣服时,一个个便突然像中了雷殛似的缩作一团,折断了一般弯下身子,脸冲着自己的脚面,咳得喘不过气来,他们长期在浓烟中工作和生活,又酗酒和吸烟,已经患了极其严重的肺部和支气管疾病,只要稍微有一些剧烈活动,便会引发可怕的哮喘。他们哮喘得像要死一样,一个个拿手抠着自己的喉咙,翻着白眼。

  我厌恶地离开了他们。离开了一片乌烟瘴气,走向隐没于黑暗中的光明。

  我吃惊地发现,成片成片的罪恶之树,已经相继结出了灾难之果,没有人能抵抗潘朵拉那些美丽的诱惑,这些诱惑已经使人们不顾一切甚至已经发疯了。

  在河南省医科大学一间破旧的教学楼里,我见到了年过花甲的刘华莲教授。这是一个终生都在与潘朵拉做斗争的品德高尚富有人格力量的中国知识妇女。她颤抖着声音和灵魂,与李风这个裸露着真诚和激动的大孩子见面。

  至此我才明白李风此行的真正目的,绝不是为了陪同我,而是为了能看一眼这位在李风生命中打下血红烙印的刘华莲教授,还有那两条从潘朵拉的盒子里流出来的黑河和洪河。那两条龌龊的河流在刘华莲教授和李风之间搭起一座桥,这座桥在五年前沟通了两个天南地北年龄悬殊的人,两个不同性格不同性别的人为了两条同样被污染的灾难深重的河流,走到一起为之奔走呼号为之梦牵魂绕。

  这是一个值得人们尊敬的人,也是一个自己可以心安的人。

               有这么一位妇人

     对驴而言,是因为还有对它更有诱惑力的事
   物存在,比方说路边的青草比嘴边的青草更加肥
   美,比方说后边恰巧有一头母驴正在远处呼唤
   它,它无法抵御荷尔蒙对它产生那种致命的诱
   惑,因为它毕竟是一头畜生,毕竟是一头驴子,根
   本就不懂得什么责任感和义务感这些人类的劳
   什子。

  有这么一位妇人,有这么一位教授,早在1992年初就开始了黑河污染及其对人群健康影响的调查研究,并设立了课题组。她从医学的角度,以科学的方法,通过全面的长期细致的对黑河两岸500米以内17个自然村、3万人以上进行调查研究,对照区为距黑河7公里以上的和店及党乡的部分村庄的3万人;调查了从1990年到1992年3年期间常住人口的死亡人数及死亡原因,深入村村乡乡,共调查了211685人次。历时一年,她写出了淮河流域抑或是全国第一份资料翔实、证据确凿。有理有据的有关黑河污染对人群健康影响的医学调查报告。

  这份医学报告从七大方面着手,透过一组数字,说明黑河污染对当地人群健康造成的严重影响。黑河污染区的死亡率明显高于对照区几倍之多,死亡原因大部分都是恶性癌肿。黑河污染对妇女妊娠结局的影响:两区共调查妇女2612孕次,污染区妇女不良妊娠率为61.18%,对照区为14.73%,污染区显著高出对照区。出生婴儿的畸形率:污染区是212.12%,对照区为90.91%,高出将近3倍。健康体检:污染区成人肝肿大率为61.71%,对照区为21.96%,高出3倍多。儿童生长:污染区的儿童肝肿大率是对照区的3.4倍。

  1993年李风所采写的那三篇有关黑河和洪河的新闻报道,其中翔实可靠的数字资料便是刘华莲教授提供的。刘华莲教授当年对李风的影响绝不仅仅是几个数字,而是这些数字背后一个一个有关刘华莲教授的生动感人的故事和这些故事所蕴含的那一种不求名利、一心一意救死扶伤的坚韧不拔的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

  淮河不会忘记刘华莲教授,这位出生于南方、毕业于上海医学院的中国妇女,将自己的一生都无私地献给了医学事业。她的高足范清堂如今已经是医学院的老师,他只要一谈起刘华莲教授就热泪盈眶,不能自禁。

  小范告诉笔者,每一次走进黑河进行人群调查,刘老师都要大病一场。

  有许多次刘华莲脚肿得都走不动路,却硬是不肯去休息,小范只好和同学们轮番背着她走村串乡,访家问户。那天晚上在黑河岸边一个小村庄里住下,小范走去给刘华莲教授打洗脚水,走回来时发现身材瘦弱体衰多病的刘教授躺在床上,两只脚搭拉在床下,已经斜倚在墙上睡着了。

  在昏黄的灯光下,小范望着身体瘦小的恩师蜷缩的身影,忍不住抱着刘华莲教授那两只血泡压血泡的双脚,撩着水小心翼翼地为刘教授洗脚。

  小范一边洗,一边禁不住嚎啕大哭,边哭边鼻涕眼泪地嘟哝着说:刘老师,我就不知道你图个啥?刘老师,你又不是本地人,你自己是一个外地人,又是一个大学的教授,何苦要为一些认也不认得的农民,这样折腾自己呢!

  刘华莲教授却丝毫没有察觉,因为她已经疲惫至极,已经完全睡去了。

  这样一位坚强的老人,见到李风竟然会如此感动,这个中的缘由,绝非寻常人可以想见。李风约略的告诉笔者一些当年的事情,当年李风跑去找到刘华莲教授采访黑河污染有关事宜时,刘华莲听了也像今天这么激动。她一无遗漏地向李风讲了她所调查了解到的所有被污染人群的健康状况,讲到动情时,她热泪盈盈地说:

  上蔡县都向上边反映过无数次,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解决不了黑河的污染问题,那儿的人们都已经快要绝望了。可不能再这么污染下去了,黑河两岸的人群每天都在疾病和死亡的阴影下生活,这样下去黑河的人群都要骂共产党了!

  李风忧郁而有些激动地对我说:她不是对我有什么感情,她是对中央电视台有感情,她觉得我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而中央电视台代表的是国家的形象。她以为上蔡县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中央电视台一定可以解决。我们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都有这种感觉,下去以后群众都眼巴巴地瞅着我们,以为我们有多大的本事。那种信任和巴望真让人觉得心里沉重。当年刘华莲教授那样说,让我觉得真是汗颜,肩负这么沉重的一种责任,一种渴求,有时候真让我们这些当记者的觉得承受不了!

  我觉得潘朵拉对此理当无言,因为这是她最害怕的,如果我们的那些企业家和厂长们多少有几分责任感和义务感,淮河的污染问题就好解决了。潘朵拉却哧哧的冷笑着像一只解开了绳子的汽球,一边向空中冲去,一边大声地嘲笑我的书生气,说:你嘴里正在反复咀嚼着的可不是一根可以拿来压断驴子脊梁的稻草。

  对此我像潘朵拉一样明白,只是话到嘴边,我不得不说。

  没有人天天教导刘华莲教授,做人行事要有责任感和义务感,但是她却有。

  赶驴上山一样的又是在前边拿青草诱惑又是在后边拿鞭子赶它,它仍然不肯乖乖的上山,这样的驴子在驴子里边也有许多。

  对驴而言,是因为还有对它更有诱惑力的事物存在着,比方说路边的青草比嘴边的青草更加肥美,比方说后边恰巧有一头它所心爱的母驴正在远处呼唤它,它无法抵御荷尔蒙对它产生的那种致命的诱惑,因为它毕竟是一头畜生,毕竟是一头驴子,根本就不懂得什么责任感和义务感这些人类的劳什子。

  可是如果是一个人类,是一个什么都懂的人类,那么我们就很值得认真地去分析调查一下他何以非得如此的原因,任何一个正常受过几年教育的人,要他自动地摒弃责任感和义务感时往往都是这样的,必须有一个前提,必须有一个理由,这个前提和这个理由就是有一个更实在更肥美更巨大的诱惑在鼓励着他在等待着他,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最终,令他毅然舍弃做人的责任感和义务感,不惜铤而走险。

  当然绝不是一根稻草的诱惑,也不是一头发情草驴的呼唤。究竟是一个什么样诱惑,会具备如此巨大的力量?确实是很值得人们深思的。

              畸形女婴和生态悲剧

     她患的是作为一个女性最致命的生殖器畸
   形,画面上推出的女孩的生殖系统的特写,我让
   李风拍了下来,这个女孩竟然没有什么外生殖器
   和通道,只有一个小小的尿道口长在一片平坦板
   结之中,一个原本应该拥有却不幸没有生长出来
   的红色的象征物。

  河南省医科大学电教室有一盘十分钟的电视专题资料片,忠实地记录了刘华莲教授当年做黑河污染人群健康调查这个课题时一些重要的发见。

  这个资料片里的一些情形李风有的当年已经知道,有的也是第一次见到。

  我和李风坐在电教室,静静观看了这部资料片。

  黑河两岸污染区的畸形率,是对照区的2.49倍,资料片中一共记载了5名具有代表意义的典型的畸形儿童,有三名男婴,两名女婴,一名是面条也似的无骨儿童,一名是四肢均如海豚足肢式的严重畸形儿童,还有一名是兔唇。这些儿童的父母都是非近亲结婚的,经医学检验,亦无遗传基因的健康的双亲,惟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污染造成畸形。其中一例是女婴,这位只有3岁多一点的女孩,从外表看什么也看不出,似乎一点毛病都没有,健康可爱,可她患的却是作为一个女性最致命的生殖器畸形,画面上推出的女孩的生殖系统的特写,我们立即拍了下来,这个女孩竟然没有什么外生殖器和通道,只有一个小小的尿道口长在一片平坦板结之中,一个原本应该拥有却不幸没有生长出来的红色象征物。

  我不知这个女孩长大了将拿什么东西来充作一个女人的资格?将如何像她周围的女孩那样结婚、生子?如果女孩长大后知道自己是一个这样的畸形女人,她将何以面对自己?面对这个薄情寡义的世界?面对自己的花季和漫长的人生之旅?

  因为河流的污染,地下水的污染,当她的双亲喝着含有致畸物质的污水幸福地交欢的时候,当她还是子宫里的一粒卵子的时候,当精子拖着细长的尾巴努力地钻入卵子之中并发出胜利欢呼的时候,当珠胎暗结的时候,当脐带哺育着她,当羊水浸泡着她的时候,当她成形并生长出一个畸形的器官时,她一生似乎便已经注定。

  从她降临人世发出第一声呱呱的啼哭起,她的终生便被不公平所注定,要在以泪洗面中的痛苦中度过,她的原本应该像玫瑰花一样相继开放的青春季节,便已经被不幸的阴云严丝密缝地笼罩,甚至连一点希望的微光也无力透出去了。

  资料画面上的母亲,悲哀无奈的眼睛和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睁着亮丽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瞅人的样子,看得都催人泪下。

  我禁不住问自己也问别人:她一个幼小的生命又有何辜,要忍受这样先天畸形的痛苦?这个责任究竟要谁来负?谁又能负担得起?谁又能赔偿得起?

  我望着画面上那个被定格了的可怜的天真无邪的女婴,心情倍觉苍凉无奈,突然明白,过去总以为最可怕的不是正面的厮杀,而是背后官小之辈的暗箭伤人,看了这个可怜的女婴,我简直觉得暗箭伤人其实一点也不可怕,至少你还知道这是你的仇人干的,至少你还知道他伤你是因为你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你心里多少还有一些估计和约摸,差不多也能猜出一种可能性,大海捞针也有针可捞。

  现在我才知道,最可怕的莫过于像畸形女婴这种悲惨的在娘胎中就遭了毒手和暗算的情形,甚至连传说中杀人于无形的剑侠巫术也没有什么可比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女婴从来没有得罪过谁,招过谁,惹过谁,却生成这样一种生不如死的先天的畸形,却上告无门,入地无路,连一个害自己的真正的敌人也遍寻不见。

  在她的面前,这种污染现象也不是谁有心专门要这样做,而是无组织的互不相关的沿河许多工厂在为自己生存发展和经济利益有意无意地为恶,你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可以状告和绳之以法的具体责任人。

  如果有这种可能,我有能力也有决心在大海里捞起这一根针,可是我最终却悲哀地发现,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根本没有这根针,根本就连捞针的大海也没有。

  最终她只能自怨自艾,最终她只能自悲自怜,最终她只能责怪她自己的命运如此不济,只能怨天尤人,只能责怪上天不公道,埋怨造化欠考虑,潘朵拉太可恶。

  哦,好一个十恶不赦的潘朵拉,你也是一个女性,你难道就能这么的忍心?

  我听见潘朵拉从我头顶疾掠而过的声音,她的两只黑色的羽翼发出阵阵尖锐的翅响,盘旋出多个愤怒的弧线,用古老的阿刺伯文字在空中写下了这样一行字:

  不要总是这样责备我,这样的坏事连魔鬼都不肯做,你虽然已经找到一根足可以压断骆驼脊梁的稻草,可是你却找不到一匹合适的骆驼去驮它!

  ——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也是一个莫大的悲哀。

              人之初是一块钻石

     现在我先告诉大家,是谁打开了那只潘朵拉
   的盒子?是他和她,那个他和她不是别人,一个
   是居里,一个是居里夫人。千真万确!如果大家
   不信,那就听我慢慢地从头告诉你,这一切的内
   幕和真相。能量,恶的能量一巳释放,便不可收拾。

  可是我前几天,准确地讲是在1998年6月13日上午,我正在看电视《居里和居里夫人》,我看着看着,眼前突然一亮,竟然从电视上发现和认出了那两个打开潘朵拉盒子的人。天呀,就是他!就是她!

  就是这一对男女,外加上一个爱异想天开的老头。

  这个老头把各种石头拿到阳光下晒,以为吸足了阳光物质的石头会使底片感光,可是他试验了无数种石头,统统都失败了。

  试验中,老头无意发现了那只潘朵拉的盒子,它的形状像一块黑色的石头,名叫铀石。就是这块黑色的石头无意中使黑色的底片感了光,在底片上印下了一把钥匙的形状。这个多嘴多舌满脸胡子的胖老头,没有收好那只盒子,却把这个发现和那只潘朵拉的盒子一齐交给了他和她两个人。他和她仅仅是出于一种科学家的好奇和怀疑,为了证明什么,就煞费苦心研究了一番,两人悍然共同打开了那只黑色的潘朵拉的盒子,放出了一群可怕的魔鬼!

             追踪纪事:李斯亦应惊起

     秦王言曰:卿何其多事也,尔伏身于九泉之
   下,为人间污秽所困,惶惶然奏告于寡人,求寡人
   为卿排忧解难。奈何斯时非昔时矣,寡人陵寝久
   已坏朽,骨泥尚日日浸泡于臭浆废水之中,自顾
   尚且不暇,那有闲工夫,管你上蔡县的鸟事!

  从1985始,我便开始追踪那个名叫潘朵拉的女人,我先后在生态系列《猎天》。《猎地》。《猎人》、《天猎》、《地猎》、《天欲》、《地欲》、《人欲》等长篇小说中对其行踪与其丑行有过寓言式的无情的揭露与批判,但小说这种文体总有天马行空的造车之嫌,总有夸张之处,虽然很是博取了众多读者的喜欢和有识之士的推崇,但难免失之于毫厘,谬之于千里,得赏于世人之时,也赚取了一些莫须有的误解。

  我因之而苦恼,因之而搁笔经年,欲谋定而动,欲就实而避虚,欲实实在在地揪住那个无所不在的邪恶妇人,做一通切肤切骨的鞭挞文章,这便是我四月间接受王厉子之邀,欣然从命赴京的真正原因,有此一个正大光明的缘由,之后因那些潘朵拉的亲戚们(原以为魔女多孤独,殊不知泱泱中国,竟有潘朵拉无数远亲近邻相帮于她)挑唆而生发出一连串的蝇营狗苟的鬼蜮勾当,均可忽略而不计,悉数不予理睬。

  在此期间,我走去位于上蔡县的黑河流域,遭遇了一位满脸沧桑的老农民,这位老农民黝黑的额头上布满龟裂如干旱土地一样深刻的皱纹,诡秘地憨笑着,张开露出红色牙床的嘴巴,走风漏气的为我念出这样一段顺口溜:

    六十年代,淘米洗菜。
    七十年代,农田灌溉。
    八十年代,鱼虾绝代。
    九十年代,害上加害。
    九六九七,治理三废。
    淮河变清,李靠朱代。

  前边几句顺口溜,我以前就听过,可后边几句却是我从没听说过的,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让我满头雾水,莫衷一是。

  我只好疑疑惑惑的,凑拢那位老农民的黑油油的耳朵,扯开嗓门大声地向他发问:大爷,请问您啦,“李靠朱代”是什么意思呢?

  那位大爷用枯焦的手掌拢了黝黑的耳朵,诡秘地笑着,做出一副使劲听话的样子,却终于也没有能够听得明白,就那么摇着一颗凝霜积雪的白头,讪笑着,背了一双枯焦的手儿,慢慢悠悠地走进一座静悄悄没有狗吠鸡鸣之声的村子里去了。

  我醒悟过来,连忙跟进村子里去,可是找遍了全村,却无有踪影,那位老农民已经追寻不见了。

  我在村子里徒劳无功地打听了半天,也没有能找到那个相貌高古行为诡秘的老农民的影踪,只好垂头丧气一无所获地怅然而归。

  原本这段在淮河流域广为流传的顺口溜,是没有后边几句的,后边几句显然是被人刚刚续上的。难道会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农民所为吗?实在让人不敢相信。

  我惟有讶异:莫非真的遇上了什么世外高人?

  这句近似于谶语般的“李靠朱代”,到底会是什么意思?

  我胡乱猜了半天,虽然略有所悟,可到底也没有找到一个确定答案,也只好暂时弃之脑后,束之高阁,索性不去想它了。

  我记不得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只确切地知道,那个村子里有一座很有名的古墓,村人世代相传,香火不断,把那座古墓称作——李斯墓。

  难道连那个秦国的宰相李斯,也被从墓中惊起了吗?

  那天黄昏,黑河鸣鸣,洪河哀嚎,上蔡县泫然有雨。

  春秋战国时,出身于上蔡县的李斯,与韩非子同是苟子的高徒。

  李斯不被楚王重视,西人秦,任秦相,变法强国,死后归化于故里上蔡泉下。

  泉下有知的李斯,此刻却摹然惊起,拂衣整冠,佩剑上殿,就上蔡县境内黑洪二河被污染之事,向秦王奏本进言,不料秦王听了袍袖一拂,将李斯挥下殿去。

  秦王言日:卿何其多事也,尔伏身于九泉之下,为人间污秽所困,惺惺然惶惶然奏告于寡人,求寡人为卿排忧解难。奈何斯时非昔时矣,寡人陵寝久已坏朽,骨泥尚日日浸泡于臭浆废水之中,自顾尚且不暇,那有闲工夫,管你上蔡县的鸟事!

  最后一句顺口溜,八成便是被秦王抢白训斥的灰溜溜的李斯,情系于乡人,又苦于无能为力,只好站在奈河桥上,杜撰一句顺口溜,以警示世人,也未可知。

  当然,这只是一个潘朵拉式的荒唐无稽的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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