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
一个为风流而死的金融家


    采访地点:H省某监
    狱被采访人:于利波
    性别:男
    年龄:49岁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们家祖祖辈辈面朝
  黄土背朝天,是党和人民把我从放牛娃培养成为
  一个国家金融干部。我理应好好工作来报答党和
  人民对我的恩情,但我却把手中这份人民赋予我
  的权力用来供我享受色欲。其实我在搞大人方面
  已经吃过很多亏,但我却总是不接受教训,总是
  断不了想占有漂亮女人的念头。因为在我的骨子
  里有一种疯狂的补偿欲,我要利用权力把一个农
  民的儿子在以往的岁月中所无法享受到的东西拼
  命补偿过来,所以我所受贿索贿的这二百多万元
  中的一大半都花在了两个情妇的身上,我可以说
  我是真正为满足情欲而走向断头台的人……

  我知道我的罪足以被判处死刑了——这可是二百多万呢?而且除了那几栋商品房还能收回来以外,其余的大部分都让我给挥霍一空了。我记得深圳中信分行行长高森祥才只有一百多万就被枪毙了,而我却比他多一倍呢。所以我想我肯定是死定了。在我被关进监狱这一年多中,我一直在想,我这是图什么呢?我在一家省信托公司干总经理,说实在的,光我的工资和补贴就很可观了。我这个人也不太讲究吃穿,我的老婆孩子至今还在下边县城里,每月我给他们母子俩寄上500元生活费那在当地就是小康人家的生活水平了,事实上我老婆每月至少要到信用社去存上200元。而我作为一个总经理,光是公务应酬和各种属于我这一职务的特殊待遇就够我享用得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个女人,你就是给我一二百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花。但是有了被自己所爱的女人就不同了,除了赡养费,你还得给她们弄房子、弄车、旅游、吃穿,反正什么都得有讲究的。你不能用对待自己老婆那种条件去对待情妇,因为我知道她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你要是不满足她们的要求,人家还会把身子白给你使唤吗?什么叫钱色交易?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我和这两个女人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有了挺深的感情,但我知道当我有一天沦为一个平民的时候,这种感情也就不存在了。所以我知道这种表面的感情是建立在大把的金钱之上的,但我却喜欢让自己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幻觉中。我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情种男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不能容忍身边没有女人的日子。
  当我和于利波刚一切人主题时,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起来。我从他的气质和这种口若悬河地讲述中就能看到他的出身——我一直坚信。不管一个人在后半生中于经济地位上发生什么样的巨大变化,但出身却是掩盖不住的——今天的中国城市人也不过都是昨天的农民。所以我一向认为金钱可以为暴发户们买到一切物质上的东西,但却无法改变他们的气质,如同巴尔扎克所说的三代才能出现一个贵族一样,气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的。比如我在于利波的身上就看到了他作为一个农民儿子的质朴气质。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我把上百万的钱都化在了那两个女人的身上,但这并不是她们主动向我索取的,而是我主动送给她们的。当然,送钱的目的就是有偿买到她们的肉体以供我泄欲。如果从金钱的数量来衡量我在这方面的投资,那我显然是太吃亏了,何况这笔投资是永远都收不回来的。而我为这笔投资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一条生命的突然消失,或是叫突然中断——这句话是我从一篇文章中看到的,你们这些文人总是喜欢创造出一些有丰富想象力的词语。那么造成我生命的突然中断的原因,只是为了裤裆里的那个玩艺儿。可这些东西在今天看来毕竞是烟消云散的一场虚幻,是一场噩梦。我甚至想,情欲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人的生命不会因为没有性欲的满足而受到威胁,反过来说,一个人要是一味地追求性欲的满足,便会堕落成为一个衣冠禽兽。
  今天我实话告诉你,不,我是想通过你的文章告诉所有的人,一个人绝不能让情欲这种东西占据他们的主要生活空间,甚至不能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主要成份,因为它会使人像吸毒那样上瘾的。我就是这样一个色情瘾君子,有了一回就想有十回,有了一个就想占有十个。可是天下的漂亮女人哪有穷尽的时候,而情欲却天天都存在于你的意识中,只要你去想它,你就会神不守舍,什么别的心思都没有了,脑子里想到的只是女人的肉体和寻欢作乐的丑恶场面——对不起,你不是想让我说实话吗?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你千万别不好意思。我是一个为色情而要上断头台的人,可我到现在才知道我的老婆和儿子对我有多重要,因为我才40多岁呀!作为男人这可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有,可却要走向另一个世界了。我早知今天这样的下场,我就绝不会去做这么一个可耻的风流鬼了……
  于利波不由地放声哭起来,他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手指缝中一路蜿蜒着、像一条条小虫似地爬了下来。我有点震悸地看着他,但我并不想去劝说他。让他哭吧,账单早晚会送来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许多人在他们穷奢极欲的时候,往往都是利令智昏的,他们以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种力量能够约束他们的疯狂行为了,以为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像,结果如何呢?十有八九的人都像于利波或张琳之流一样,在成为囚徒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你早干什么去了?
  趁着于利波还在那儿痛苦万分悔恨万分的时候,我在脑子里又一次看到了这位农民儿子的阅历:余利波出生在长江岸边一个农民的家里,自幼饱受贫穷之苦,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曾有过勤奋上进的年代——他务过农,当过兵,后来在H省财经学院读过金融专科,一步一步地,他终于在90年代初当上了H省国际信托公司的总经理,主持公司的全面工作。但他却在上任三个月以后就开始受贿和索贿,半年以后,他便开始吃山珍海味,住豪华大宅,穿高档名牌。再到后来,就一边是疯狂地攫取,一边是无度地挥霍,他从索贿受贿的00多万元中拿出110万元分别在W市黄金小区中购买了四套房子,供两个情妇作为香巢,也供他轮流到这里和她们淫乱。又花20万元送儿子到南方某贵族学校读书,用50万供两个情妇的物质生活……而经他放贷的2亿多人民币和2000多万美元,至今还有2000多万人民币和115万美元无法收回。于利波在事后的供述中说:
  我在机关工作期间,没日没夜地忙,处处都小心谨慎,生活上却很清贫,看到社会上有那么多人大把花票子吃喝玩乐,心里就觉得不平衡,我的贪婪欲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而且我有一个玩女人的坏毛病,虽然在这方面吃过亏,但总断不了这种念头。玩女人要花钱,我收的钱有一半都用在了她们的身上……
  对我来说,我一直想弄明白的是,为什么于利波在上任三个月后就开始索贿受贿,因为他当时才只有46岁呀,离“59岁现象”还有很长的时间啊,他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从事经济犯罪呢?生命真的对他“来不及了”吗?
  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于利波是这样回答的:
  其实我并不想刚一上任就开始贪污受贿,我在这方面的确不属于“59岁现象”那种人,我知道我的路还很长,连我事后也想寻找这个原因,是什么东西让我这么迫不及待地走上经济犯罪的道路呢?究其原因还是一个“色”字。
  你知道,我在中学以后当过兵,就在我复员回到家乡并担任了小学校长的期间,家里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乡中学民办教师,人长得一般,但是却很贤惠——农村姑娘几乎个个都是挺贤惠的。虽然我在1975年从财经学校毕业以后留在省城金融系统工作,但因为我和那个姑娘已经定了婚,所以我只能遵照父母的愿望和她结了婚,而且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孩子。但是我们夫妻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因为我当时在金融单位工作不久,又被调到省委机关的一个部门去工作。我一直住机关宿舍,因为户口问题并不那么容易解决,而我因为从读书到工作的这些年里,一直在省城看到那么多漂亮的城市姑娘,所以就渐渐对我那个老婆产生了厌倦。所以我尽量不回家或少回家探亲,有时候她带着孩子来看我,我也把他们母子俩安排在招待所里,住上两天就把他们打发回家了。而在这几天里,我以工作太忙和人多眼杂不方便为由,很少和她过夫妻性生活,而她也从来不好意思要求我。我的婚姻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
  但我却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呀,我越是因为看到城市姑娘和我老婆在气质和生活条件方面的巨大差距,我就越是想获得一个城市姑娘的爱情。而越是解决不了这个愿望,我就越是有一种在性欲方面如饥似渴的感觉,但是当我老婆来看我的时候,我宁肯忍着性欲的折磨也绝不和她做那种事,因为她不能激起我的欲望。我在脑子里想的和看到的都只是大街上那些衣着鲜艳、如花似玉的城市女孩子。在这种两难的折磨中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只是努力工作,我想我还是先争取得到仕途上的提升要紧,城市女人我迟早会得到的,我当时就已经不止几百次地想过,一旦等我有了相当的地位和权力的时候,我就和老婆离婚,然后娶一个漂亮的城市姑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由于我没有家庭的拖累,所以我的工作成绩在机关里是非常突出的,我不断地得到提升,终于在九十年代初被任命为省信托公司的总经理。你应该知道,这虽然只是一个正处级的单位,但却很实惠,因为它是管钱的呀,如今的银行有多吃香啊,而且收入又高。最重要的是我掌握着一支笔的权力,只要我签一个名,成百上千万的钱便都流出去了;而我的那份设想,也将通过金钱的流动获得实现。这就是我为什么刚刚上任三个月便开始索贿受贿的原因了。说句难听的,实际上在我还没有调到信托公司和索贿之前,我早在思想深处已经是一个经济犯罪分子了。
  我不知道你看了我的交待笔录了没有。我早从刚结婚不久就犯过一次生活上的错误。我和外单位一个女工作人员有过一段不正当的关系,因为这个女人当时想借我的力量给她调动工作,我为此受过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说实话,我们的组织一般总是习惯于把干部的生活作风问题仅仅看成是一种生活问题,犯了这种错误的干部往往也不会影响他们日后的仕途,我就是这样一个最好的说明。但这种人却有一个潜在的危险,就是当他们一旦得到权力以后,就容分日病复发地乱搞女人,而只要在婚外搞女人就要大把地花钱,许多人就是这样开始贪污受贿的。如果组织上能够对犯有生活错误的人严格把关,不让他们独档一面地担任一些重要的领导职务,那么我们国家在这方面的损失肯定会少得多。
  所以,虽然我曾为这次外遇在个人档案上留下了一份深刻的检查,但仍然在心里没有接受教训,反而却有一种上瘾的感觉——我一直在潜意识中等待着下一次机会,而这个机会终于在八十年代中期出现了。
  当时我在省委机关工作,有一次在和别的机关开座谈会时,我认识了一位名叫李男的女人,她当时只有20多岁,也是当过兵的,复员后被分配到省金融机构办公室做一般的职员。她人长得虽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她气质却比较好,人也显得纯真豪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身上有一种男孩子的顽皮性格;特别是她的气质,一看就是那种经多见广的大城市女人,就像我一眼能看出你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城市女人一样,而我喜欢的就是她这份迷人的气质。所以我决定向她开展强大的攻势。
  我注视着此时的于某人,我发现他一扫刚才那种痛哭流涕的悲伤,而变得眉飞色舞起来,我想这可能是对往昔风流韵事的回忆暂时消除了他对明天可能走上断头台的恐惧。这也难怪。对他这种人来说,能够借助这种他认为是美好的回忆来打发剩余的岁月,甚至依靠这种回忆来安慰他可能即将中断的生命,也不失是一种最好的镇痛剂,这时候.我才注意仔细打量着他的相貌:他有一个中等偏高的个子,身材略有虚胖,一头浓密的短发,一张宽平的脸,低矮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像酒瓶底那么厚的近视镜。我发现他的眼白很大,而根据我的观察和某种解释,眼自大的人一般都比较好色。当然这种说法肯定缺乏科学依据,可是缺乏科学依据的许多东西却是现实生活中一再被证实的现象。他的眼睛由于长期戴深度眼镜的关系,眼球向外呈凸状,我想他一旦要是摘下眼镜,那双眼睛可真够吓人的了。由于长期没见阳光的关系,他的脸显得很苍白,是缺少血色和病态的那种苍白。他的神情非常憔悴,可能是因为长期的悔恨而影响了正常睡眠的缘故。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嘴巴一张开那话语就像一串串子弹被射出来一样,虽然他讲的内容有时候前后缺乏逻辑。我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已经丧失了做人的羞耻的男人。虽然他痛哭流涕泪如滂沦,但那只是为他的生命而后悔,并不是为他的道德沦丧而改忏悔。
  其实你知道你们女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喜欢被男人捧,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喜欢来自男人的邀请和礼品——一句话,女人往往是被虚荣心所害。这是女人人性中最大的弱点。我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寻找各种机会与李男接近,诚恳地与她谈心,讲自己的身世和奋斗历史,尤其是在讲到我那不幸的婚姻时,我每次几乎都是声泪俱下,我要让她知道一个有远大抱负的男人在没有爱情的婚姻中的苦苦挣扎与煎熬。我就是要让她从同情我、可怜我并开始对我产生好感,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喜欢怜悯弱者的动物。当然,除了这些,我还一再赞美她的气质,她豪爽的性格,她的纯情与天真,说我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淑雅的气质。同时给她送一些小礼品。经过一段时间的软磨硬泡,李男果然在感情上向我投降了,她开始接受我的约会和我出来吃饭、看电影。而我又一再向她发誓,说我将在适当机会和老婆离婚,娶她为妻。结果,李男很快就委身于我,我们之间开始了不同寻常的“爱情”关系。
  哎,可怜的李男,她居然还是一个处女,因为她从来就没谈过恋爱——在部队上没有机会,而到了地方她又忙于工作,所以还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结果让我先下手为强地把她占有了,而且她对我很痴情,因为她相信我对她的热烈爱情。甚至以后在我调出省委机关以后,她为了忠诚于对我的爱情,也仍然保持着独身而拒绝了别的男人的求婚。最让我感动的,后来她怀孕了,我一再劝她去做流产,但她却坚持非要生下来不可。她说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在眼下我不能和你结婚的情况下,我能天天看到这个孩子也是很幸福的。
  可你知道这是在中国啊。我知道西方国家有许多未婚妈妈,许多女人由于不愿结婚而一生过着独身生活,但她们却可以生下与某个她们所喜欢的男人做爱的结晶。但是外国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啊,咱中国的计划生育这么严格,一个未婚和没有生育指标的女人怎么可以擅自怀孕和生孩子呢?你看哪个未婚先孕的女人不都是通过剖宫打掉了孩子吗?像李男这样没有合法手续而要生下孩子的女人在中国并不是没有,但毕竟是极个别的行为啊,何况她还是省金融机关中的一名干部呢。
  但是,我怎么劝她都没用,她硬要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哎,我也真是没见过还有像她这样对爱情痴情到这种什么都不顾的份上的女人。你能设想出她挺着一个大肚子上班时的情景吗?结果,孩子还没生下来,她便先被机关停职检查,并强令她去堕胎,后来又停发了工资。当时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她的,可李男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她身上那股男人的性格让她硬是顶住了一切舆论和行政压力,而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她就辞了职,在家里抚养我们的儿子。
  所以李男的行为让我非常感动。我有时候觉得命运对我于某人是非常偏爱的。你想想吧,我只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但是我却没费太多的力气就离开了农村而在省城当上了干部。其实我只有一份财经大专学历,这样的文凭在今天这样一个社会里是根本算不了什么的,但我却一帆风顺地升了上去。甚至在出现了和李男这样重大的生活作风问题以后,居然也没有影响我的仕途。所以我有时候觉得我们的组织真是太宽容了,他们没看到,一个人的“生活小事”恰恰在日后很容易酿成一种灾难,而灾难的受害者则是国家和人民。我说命运对我的偏爱主要是指这些,当然也指我在寻找第一个婚外情人的时候就碰上了像李男这样一个出色的好女人,她的行为的确让我非常感动,所以我一直想报答她,何况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呀。但我当时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我只是一个靠工资生活的人,我没有什么外块的收入,甚至想贪污受贿都没有机会。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我才发现钱是一个好东西,钱对于一个想满足色情需要的男人是非常重要的。于是我就开始走动领导,想再调回到金融系统中去。
  如果退回十几年前,金融系统并不是一个多么惹人向往的地方。但是越到后来,特别是在九十年代初以后,随着外贸和国企的衰落,银行在收入上的优势便被突出地表现出来。何况银行对一个有相当级别的干部来说是一个有油水的地方。我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走关系想回到银行去担任个一官半职的。经过我一段时间的跑动以后——当然我也送了一些礼,许诺了许多好处——我在1994年被调到了省国际信托公司当上了副总经理。虽然是个副的,但我们那个一把手是个即将退下来的老头子,他当时一直在家里休病假,实际上是由我主持公司的全面工作。
  于利波说到这儿的时候,刚才那股眉飞色舞的神态又消失了,他的语调变得稍微迟缓一些,因为他正进入对走向堕落第一步的痛苦回忆之中。
  我不知你是否能理解我对李男的这份内疚心理。你想想看,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给一个已婚的中年男人当情人,而且我没有在经济上给她任何的好处,人家却为我不但败坏和葬送了一个女人的名声,而且还顶住巨大的社会压力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甚至为了这份名不正言不顺的爱情辞了公职,成了一个丧失了生活经济来源的无业者。她的生活主要靠家里人的帮助和她以往的积蓄。在这种情况下,每个有良心的男人都会于心不忍的。所以,这就可以用来解释我为什么刚上任三个月就开始利用权力进行索贿受贿,其实我索贿的动机主要就是为了补贴李男的生活困难,而并不是拿着这些非法之财满马路去找妓女嫖娼什么的。
  的确,就在我上任不到三个月——也就是在我自认为我已经全面熟悉了信托公司的底细以后——你知道我学的就是金融,以前不仅于过多年的银行工作而且还写过几本金融方面的理论书,所以我在业务上是驾轻就熟的。我说的底细只是各种人际关系。你知道中国的国情,像金融单位这种人人都向往的好地方,各种社会关系都是非常复杂的。从省到市,有不少中高级干部的子女都被塞了进来,而且我要让几个关键部门的头头成为我自己的人,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熟悉和掌握公司的底细。后来我就主动打电话给在省城W市的外籍总经理刘女士,说我要到深圳去联系一笔业务,我从来没去过南方,希望她能给我介绍一些那边的关系。
  我特别向你说明一下,这个已经入了欧洲某个小国国籍的刘女士,是我早在省委机关的时候就认识的,而且我们早就有了许多方面的合作,比如我曾帮助过她向银行申请过两次贷款,而她也经常请我吃饭和送过一些礼品,包括在李男生孩子的时候,我曾向她借过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但后来我一直没还她,实际上我也没有能力还她。所以在她听说我当上信托公司的老板后,马上就打电话向我提出贷款。其实她的贷款条件是不合乎手续的,而且风险很大,但我考虑既然吃了人家拿了人家的,这份人情总要还上啊,再说,日后我在用钱方面还得依靠她的支持,所以我二话没说就批给她500万元的贷款,这是我刚一上任后所作出的第一笔贷款。这笔优惠贷款不仅让我还上了以往对她的欠账,而且还让她反而久了我一份人情,所以我想趁这次到南方的机会让她给我弄一笔钱。
  这时,于利波可能发现我在盯着他,就冲我勉强地笑笑说:
  我和这位刘女士没有那方面的关系,我和她只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我在此向你作一个说明。这个刘女士马上就为我作出了安排:她先让我到深圳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去住下,因为她和酒店的老板是朋友,她会打电话让他们给我作出安排的,然后她说过个一两天她就赶到深圳陪我好好玩玩。两天后,她果然赶到了深圳,在当天晚上她请我吃海鲜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准备和李男彻底分手,但我欠了她一笔很大的人情,我想找你借点钱给她一笔感情补偿费。刘女士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马上就打电话吩咐,让她在深圳分公司的负责人送来10万元。也不让我开什么借条。其实我们双方都很清楚:我的工资再高也不可能还上这笔巨款,所以我只能是再一次欠了她的人情,而这份情我知道日后她会让我通过贷款的方式作补偿的。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交易的牺牲品永远都是国家的利益。
  实话告诉你,我于某人虽然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男人,但一次拿到10万元却是第一次。最重要的是,这笔钱来得太容易了,它让我第一次领略到了权力的有效性和它巨大的威力,它对我的心理负面影响是极为深刻的。你可以想一下,为什么那些一旦尝到贩毒滋味的人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而去做那种事,就是因为这种钱来得太快了。它对人的心理刺激也太大了,所以贩过毒或是卖过淫的人,一般来说再很难去做别的工作。因为再没有哪种工作会比这两种“事业”来钱是更快的了,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我们对贩毒的人有那么严厉的刑法、对卖淫者也打击的如此之严。可非但未能刹住这些邪恶,反而却成为呈现前赴后继现象的深刻原因了。而我在拿到这10万块以后,对心理所形成的影响就是这样的,它使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更成为一种无可避免的发展趋势——其实一个人的堕落并不仅仅是因为制度方面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当事人在。。理上的作用。也就是说,我在经过长时间的反思以后认为,一个犯罪的人,首先要战胜的并不是法律和制度,而是他们的良心。人的道德。羞耻与正义感是人的第一道防线,人一旦突破了这条看不见的防线,法律和各种制度便全线崩溃了。
  我一边看着于利波那张憔悴的脸,一边在心里想,他的话是对的。我想起我曾和一个美国人在有关人性方面的探讨经历。这个美国人认为西方文化赋予西方人与东方人最重要的一条人性区别是,东方人在犯罪的时候,只要认为没有第二者在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西方人则认为上帝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上帝就是人类最忠实的守夜人,人类所有的活动都逃不出它的注视。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思想,所以西方人即使在个人普遍拥有武器的情况下,犯罪率相对也是很低的,而且他们在色情方面的消费以及对爱情的忠诚方面也远远胜于东方人。
  于利波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地往下讲:
  我从深圳返回w市后,马上就打电话约见了李男,给了她5万块作为生活费用。她当时追问我从哪来的这么多钱,但我当时在心里还觉得有点挺对不起她的,因为我以她的名义向刘女士“借”了10万块,但我却又多了个心眼,留下一半供自己消费。所以我说你就别管这么多了,你只是好好在家把孩子带好就行了,你今后的生活费用全部由我来解决,你不用为钱的事操什么心,一切都有我呢,我欠你太多了,我不会亏待你的。当时李男就流泪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我在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婚——其实不是我不想离婚,而是我离不下来,我甚至找不出老婆有什么能让我离婚的理由。何况还有我父母对她的保护。所以我不想为离婚这件事弄得我们两败俱伤,弄不好真的会影响到我的前途呢。所以我只能先委屈李男吧,只想在金钱方面多补贴她一些,让她过得比一般人舒服就行了。
  我在尝到了这次甜头以后,马上还想再弄到更多的钱——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贪婪动物,什么“好”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胃口会越来越大,这就是人性中的致命弱点。可是谁也逃不出这个怪圈,人的堕落就是从有了第一次开始的。所以我在从深圳回来的第二个月,便主动又向刘女士“借”钱。刘说,借钱容易,但我正想向你再贷点款呢,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你也不要再提什么借不惜的,我会按照比例给你回扣的,这样我们双方都有利益不是两全其美吗?于是我又贷给刘女士一千多万元,然后她给了我20多万元的回扣。
  实事求是地讲,我当时想多弄一些钱,一方面考虑到李男在今后的需要,因为我们共同有一个儿子啊,而且她一直住在娘家很不方便,我想给她弄套房子,一方面方便我经常去和她幽会;另一方面我也考虑到以后想把老家的儿子送到贵族学校去读书,而且我想另外再买一两套好一点的商品房作为自己的隐蔽住处,因为我一直在想着要为自己再搞几个女人。在这个期间,虽然我也偶尔出去“打个野食”,但一直还没顾得上再去为自己弄一个长期的情妇,可是我一直在寻找着这种机会,因为李男已经不能让我感到满足了。也许男人都是这种德性,他们在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时候,总是把她们当成宝贝疙瘩伺候着,可是一旦过上一段时间后,再好的女人也就开始厌倦了,我对李男就是这样一种心态。但我出于孩子的原因我不会抛弃她,而且也不会让她难过,我在心里一直是把她当成老婆来看待的。所以我还想再找个真正的情人,因为情人这个词就让我非常动心,它充满了刺激的成份。上述这些念头都得需要大笔金钱作为支持,所以我得先弄到钱,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我在此顺便说一下我们信托公司当时的业务情况:信托公司实际上是一个非金融性经营机构,这家公司因为在前几年因为违规炒外汇和贷款的原因,已经造成了十几亿元的亏损,当时在H省几乎是名誉扫地,已经很少有什么业务上的发展了。但当时南方一些省在金融政策上却有着许多硬性规章制度,这使得许多图谋不轨的港商很难在金融方面钻到空子,所以他们就将目光投到了内地一些金融经营单位上。就在我上任几个月以后,就有人把香港一个姓王和一个姓陈的两个客户介绍给我,他们在香港和内地经营转手贸易,需要大量资金作为周转金,所以他们希望能够从我这儿贷到大笔的款子。而且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们将按贷款的数额给我相应的回扣,这叫正常的佣金,构不成经济问题。其实我也知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样的回扣仍然是属于受贿和索贿,因为这样的贷款的风险是很大的,像王某和陈某这样的港商,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是不符合贷款的,我贷给他们的钱十有八九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但我为了能够拿到大笔的回扣,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我的想法是,通过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总会让公司的业务周转下去的,至少还能够维持几年,反正钱是国家的。如果银行是私人开的,你看还有什么营私舞弊的可能吗?
  正是出于我们双方的私人利益,所以我公开违反政策与这两个商人达成这样一个意向:港商从其他地方联系资金,国托以低息拆借进来,然后将其中的一半资金再以高一点的利息贷给港商,另一半则由国托自由支配。要知道,这是严重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实际上是在玩“空手道”的游戏。但是,国家的钱却从我的手上大量流失了出去。
  所以我第二次接受港商王某人和陈某人的邀请又飞到了深圳,把一张两千万的贷款汇票交给了王某人,而这位王某人马上就让人交给我20万元。
  有了钱以后,这时候我便开始经常在私下里出去找女人,也就是经常把在夜总会这种场合中碰到的一些妓女带回家过夜。当然,我不会向她们暴露我的身份,而这些人也从不过问我的事情,只要给钱就行了。我像所有贪污受贿的嫖娼者一样,都是出手比较大方,愿意从妓女的身上为自己买到一份可笑的虚荣心的满足。
  这样一来,我对钱的胃口就越来越大了,因为我看到钱来得快,但出去的也快,所以我就开始加紧了弄钱的速度。在有些单位还没有找我贷款的时候,我就主动打电话向人家提出贷款给他们,然后就是回扣或好处费。一开始还向给钱的人说一声谢谢,到后来我不但不再说谢谢,反而向他们讨价还价,回扣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我就中止贷款甚至想尽办法为难对方。所以,后来有个检察官对我说,于利波你可真是够卑鄙的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挺卑鄙的,我的卑鄙就在于我不是等待着那些得到我好处的人主动上门来送我回扣,而是公开向人家主动索取,而且明码标价,按照比例索取回扣。除了现金以外,还经常公开向对方额外索要一些昂贵的东西,比如各种高档电器什么的。反正我后来买的那几套屠子中的所有设备基本上都不是我自己花钱买的,都是我向那些贷款人公开要的。我知道他们会在背后骂我,但我不在乎,我的羞耻心早就没有了,我越来越像个无赖,真的,我知道我像个无赖,但是为了获得女人的肉体和纵欲的快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看着于利波那副厚颜无耻的表情,不由地想起了G省的那位同为原国托公司“一支笔”——身兼省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和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的省“第一夫人”,因为贪污受贿几百万而于1995年被枪决了。但就在她刚被处以极刑的半年以后,那位接她班的曾某人竟然也因为受贿几十万元而遭到逮捕和判刑,其堕落的原因也是先从一个女人开始的。有一个接受他贷款的个体商人在请他吃饭时带来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然后把她作为礼品奉送给曾某人“笑纳”。这位50多岁的董事长在经过一夜风流以后,果然就经不住诱惑而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就感到了钱的重要性。于是就开始公开索贿……这种由女人而导致身败名裂的犯罪现象,在许多人那里几乎成为一种规律。
  说实在的,不管是嫖娼也好;包养情人也好,反正一旦把色字当成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内容;他就会像吸毒那样一发而不可收。而自古以来,嫖和赌都是败家的嗜好啊,看看当年那些八旗子弟就知道了,《那五》演的不就是这种事吗?好色的坏处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在前边说过我在这方面也吃过亏,但我却离不开女人。只要我左任何场合一看到有漂亮女人,就想着我怎么才能把她占为己有——我一看到漂亮女人,脑子里就好像看见了她裸体的镜头。真的,既然你希望我把心里话说出来,那我就不加隐瞒地全部告诉你我心里的感受。因为我是.一个可能要上断头台的人,如果我能把我的心里感受说出来用于警醒别人不再犯我的错误,这也算是我对国家的一点贡献吧。所以,只要你别不好意思就行了,你在心里怎么想我,我也不在乎,对我这样一个要死的人来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真的,我一看到漂亮女人就会想象出她们裸体的样子,然后就想到我玩弄她们肉体的样子,甚至想象出我怎么把她们压在身下疯狂纵欲的镜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我这样,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心理上有性变态症,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不能离开女人,我要是几天不和女人做那种事我就夜不成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毛病?
  我扭头看着窗外——正是春光明媚的季节,外边的阳光非常柔和,这是一个让人感到幸福的气候,但于利波却让我感到恶心!对于他这种邪恶的提问,我只能以沉默的方式不予理睬。果然,于利波似乎并不想得到我的回答,他又继续讲了下去。
  到1996年,也就是在我上任才七八个月的时间里,我就给港商王某人贷款了五千万元。而他应该按我们说好的1%的回扣比例给我50万元,但他却只给了我40万。所以当每次在香港他请我吃饭的时候,我总以太忙而不愿理他,他明白我的意思,马上就派人到酒店让人送来了20万块。就在这次香港之行中,我为能多捞点不义之财,就打电话给那个陈某人,说我想到澳门去赌博。陈某人马上就派马仔给我送来两万元港币,并亲自陪我到澳门去玩。到澳门后,那个王某又送给我五万元港币给我买筹码。通过对比,我发现陈某人真他妈的太小气了,于是我就对他派来的马仔说我的钱都输光了,让他老板给我送钱来。陈某人一听说我火了,马上就和他老婆一块亲自给我送来15万港币。就这样,我这次香港之行一共又弄到了30万元港币。
  你知道,我的钱有一半都花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除了李男,另一个女人是我们公司附近一家航空宾馆的徐丽雅。她比我小了近20岁,长得非常漂亮,以前曾是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我因为经常到她那里去买机票而认识了她,所以我就决心再把她弄到手。其实小徐早就结婚了,而且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但我知道像她这份工作虽然收入比一般的工薪者要高一点,但却打发不了女人的虚荣心——想想当初我在征服李男的时候,费了我多少心机和唾沫啊,因为那时候我没有钱,我只能靠“爱情”的力量来俘虏她。如今不同了,我可以用钱来轻而易举地征服这个小美人。
  所以就在我上任半年多的时候,有一次我请香港的一个老板吃饭,就请徐丽雅来作陪。为了让她不拒绝我的邀请,我去的时候先给她送上了一对镶了宝石的手链。她当时打开盒一看,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雪亮雪亮的,再一听说是陪香港人吃饭,马上就答应了,当天晚上她打扮一新地来了。我那一桌饭花了6000多块,什么龙虾、大虾、鲍鱼、甲鱼、燕窝鱼翅、洋酒全都齐了,把个徐丽雅惊得都傻了,她肯定从来就没见过这种一掷千金的阵势。而且我们一边喝酒我还一边向她眉目传情,并且向她作出许多许诺。结果,第三天晚上她就把身子交给了我。而我也没让她失望,我马上扔给她五万块作为见面礼。我让她马上跟丈夫离婚,由我来为她解决一切生活的问题。徐丽雅经不住我的诱惑,没有两个月就跟丈夫离婚了,然后搬到了我为她新买的一处三居室的豪华商品房中,那里成了我和她经常幽会的香巢。
  在这个期间,我也没忘记李男。说实的,她为我作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不管有多喜欢徐丽雅,但我永远都不会甩下李男不管。所以我又分两次送给李男14万港币,然后又把她送到港商王某人驻深圳分公司中去做职员。以租房的名义从王某人那里为李男借了一套豪华的公寓房和全套的家具设施,我把这个地方当成了我偶然到深圳办事的秘密行宫。我又从王某人和陈某人那里为她们两个人分别“借”了一辆奔驰和一辆丰田车供她们解决交通问题……
  我终于忍不住了:请问您如何处理您和合法妻子的关系?
  我一直和我的老婆保持着正常的夫妻关系,反正她和孩子在老家呗,而且我在有能力把他们母子俩办到W市的情况下,我也一直推辞没有办理,我不愿让他们妨碍我的寻欢作乐。所以我有时候也回家去看看他们,不过一年中恐怕只有两三欠。巴。我一直推说我工作太忙,他们也相信我是很忙,所以我在钱上只要不亏他们就行了。而且我后来又花了20万块把儿子送到广东一家私人贵族学校去做寄宿生,这恐怕是在我挥霍的200多万块钱中唯一对自家人所做的一件好事。平时在我父母和老婆过生日以及过年过节时,我都没忘了买礼物或寄钱给他们,所以我在老婆和左邻右舍人的眼里一直是个好丈夫和好儿子。但我在外边却经常向那些女人甚至妓女们抱怨说,我的老婆是一个又老又丑而且脾气很坏的乡下女人,我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更得不到任何温暖。我就是以这一谎言为借口用于我贪色纵欲的理由。
  我叹息了一声,这真是一个虚伪的男人!可我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像于利波这样的虚伪男人,他们的妻子直到在他们出事以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怜,在其一生中,哪还曾获得过一个女人的幸福和快乐啊!
  到了1996年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正在面临着随时可能坐牢的危险,因为我在一次算账中,发现我在过去的一年多中已经对外放款人民币达到20多亿元,美元近千万元。我从这些贷款中一共获取了200多万元的好处费,国托的账上已经没有什么钱了,而债务人却整天上门堵着我讨债,我当时已经到了没款可贷的绝路上了。所以我当时真有点害怕了,我赶紧拿出20多万块,又向王某人和陈某人借了100多万块,在深圳投资办了一家公司作为我的退路。然后我又委托港商王某为我办了一份化名为李海的香港居民证,我已经为自己在各方面安排了退路。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很有一点后海,我要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一种局面,我何不再多弄点钱干脆移居到国外去住呢?有多少人带着几百万的美元跑到国外享福去了,我为什么要在W市买了好几套房子呢?我在手头多留下点现金该有多好,所以从这一角度来看,我还算不上是一个智商有多高的人。在我身上,还有着农民儿子的小聪明而不是大手笔的智慧,当我需要钱的时候,那些房子又有什么用呢?而我当时的身上却只有不多的钱了,大约也就只剩下10多万吧,这点钱到国外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所以,我想从大陆上“消失”,到广东那一带以香港人的身份从事经商活动。哎,人到那时候,什么党纪、国法全都顾不上了,我只是后悔没多给自己弄点钱,却把这么多的钱都贷给了那些王八蛋们,早知道我今天要上断头台,我何不通过贪污的方式直接弄上一大笔美元跑到国外再不回来了呢?
  当然,这种后悔在我以后被追捕而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更加强烈了、当我为我的所犯下的罪行感到害怕以后,我便开始后悔了我知道我没法再呆下去了,因为问题已经开始在各方面暴露出来,而当时国托的,账上已经没有任何资金可供我贪污受贿了,我把一个好好的公司给弄垮了,我除了外逃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我在这年年初的时候便从公司和w市消失了,我去了深圳住到了李男的那里,和她像夫妻那样过起了小日子,同时以香港人李海的名义在暗中经营着我的公司业务,同时在多方面打听着来自w市那边的反应。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我的案子是因为另一个港商的诈骗案被暴露而公开化了——事实上,我的案子是在我消失近两年后才正式暴露出来的。在这个期间,我已经在深圳过了快两年的悠闲日子,但我手上的钱也基本上快花光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后来我听说专案组在追查我的时候,也是根据我于某人好色这一线索而一路追到了广东,他们通过分析我的案情发现,我离不开女人,我不能过独身主义生活,所以他们就先是抓获了徐丽雅,但她的确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于是他们就通过李男的家里人得知我和她在一起,我就是和李男在广州一家餐馆喝早茶的时候被来自H省检察院的人给抓住了。
  这一次你不得不离开女人了。我不失时机地、毫不掩饰、极具讽刺地对他说,你在剩下的余生中恐怕都无法再和哪个女人呆在一起了,您有什么感觉?
  于利波在眼镜后边瞪大他那双浑浊的白眼珠子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才勉强苦笑一下说:
  这倒是真的,我现在的确再不能和女人呆在一起了,而且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女人了。你问我有什么感觉?我实话告诉你,我许多时候还在想着那两个女人,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因为我而受到了法律的牵连,我经常回想着和她们做爱的镜头。但是白于我进来以后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一直也没有想做那种事的欲望,这也使我真正懂得了富贵思淫欲的说法。眼下我只能靠这种回忆打发剩下的时光了,这就是我的感觉。
  于利波沉默下来,他低着头大口地吸烟,我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我相信他真的可能患有神经衰弱,因为他憔悴的脸色就说明了他睡眠的严重不足。但是我在心里并没有一丝的同情感,而且我对那两个曾跟随他享受荣华富贵并受到法律的相应制裁的女人也没有任何同情之心。因为我想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但那是一个被他害苦了的女人和一个在心理上受到严重创伤的少年。在这个苦命的女人的余生中,她要把他们的孩子带大;而对这个少年来说,他将背负着父亲的阴影走上社会,他将来是否会成为一个因心理患有疾病而毁灭了他一生前程的自暴自弃者?
  我说,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为什么在贪色纵欲方面有着这样一种来不及似的“世纪末”的心态,我实在无法理解你是什么样的心理在作怪,抑或是你受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的支配?因为您从当上信托公司的总经理到出逃,才仅仅一年零一个多月,当时才仅仅有46岁,您在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为什么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走上一条自灭之路呢?您也十分清楚您所做的一切都是违章违法的,但您似乎却丝毫没有一种想自我克制或收敛的念头,您在这条犯罪道路上的一路狂奔使我想到了某个电影上的红舞鞋一样,就那么越来越快地旋转下去,即使想停也都停不下来;何况您好像根本也不想让它停下来。那么您真的就没想过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有没有想过您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您的一生都会毁灭在对色情的放纵行为中?我的确不明白是什么力量促使您这样疯狂而无所顾忌地在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您能真诚地向我解释一下吗?于利波低着头听完我的话,他当时没说什么,仍在闷着头抽烟。过了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说:
  我也不是个白痴,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可是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我说的是在对待女人这个问题上,我好像已经憋了很久了。虽然我有正常的婚姻,那个被称为妻子的女人可以满足我在性欲上的需要,我何必又要冒着毁灭自我前程甚至是生命的危险而在外边挥霍公款乱搞女人呢?后来我自己也这么想过,但我认为妻子的概念对我这种意志不坚强的男人来说,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假设,也就是说,像我这种男人并不以抽象的女人作为满足我在情欲上的最大需要。我所需要的是一种感官上的刺激,这种刺激是建立在漂亮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我要找的女人是一个大众审美的偶像,而且我在骨子里总是难以控制喜新厌旧的心理倾向。
  其实我知道,几乎每个男人都具有喜新厌旧的倾向,除了同性恋者以外,但是他们能够用理性克制自己的冲动,而我则不同,因为我从小是一个放牛娃,是一个在贫困的农村那块荒凉的土地上长大的孩子。我记得我刚到城里工作的时候,每次和城市姑娘打交道时,我都有一种深刻的自卑感,我一见到城市女人那种气质和神态,我就在骨子里先矮了三分,再加上我在名义上的那个老婆的确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姑娘,她引不起我丝毫的想接近她的欲望。我在前边也对你说过,甚至在我没有情人的那段日子里,我即使有了那方面的欲望,也轻易不肯去找那个女人,我甚至经常通过手淫的方式把这股欲火给释放出来、因为我的眼前老是浮现出城市许多漂亮女孩子的鲜亮形象,老婆的模样和她的气质、语言甚至农民的习惯,都让我越来越无法忍受。而我在有了李男这个情人之前,我从来没有和城市女人做过那种事,而我当时已经快40岁了,所以我在心里有一种恐慌感……
  您恐慌什么?我打断他问,因为我怕他一带而过地错过这个最让我感兴趣的问题,我需要的是深刻。
  我担心我在那方面的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丧失它的功能,我怕岁月的流逝会让我在未能充分享受人生之前而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不再被女人所注意的男人。总而言之,我担心的是我从生理条件上丧失对占有女人的资本。等我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你就是给我一千万,它对我还有什么用,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什么药物也不可能再让他做那种事了……
  对不起。我说,我再打断您一下,您是不是认为一个男人的最大幸福就体现在他们对女人的占有数量或质量上——您知道我说的质量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质量就是漂亮的程度呗。事实我的确认为男人的幸福应该体现在对女人的占有数量与质量上,为什么陈希同到了那把年龄还包养着好几个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许多贪官污吏在背后都有一段风流韵事?他们在心态上其实和我是一样的,那就是一种对以往贫困生命的补偿欲。因为中国的国情决定了像我们这些40多岁以上的男人,都是从艰苦的计划经济时代过来的人。我们没赶上像今天的年轻人这样一种“性开放”的好时光,也没赶上像今天这样一种小康式的物质生活。我们那时候在有条件谈恋爱的时候,却丧失了自主性,成为父母包办或是媒人介绍的牺牲品,即使有个别人找到了他们所喜欢的女人,但女人到了40多岁的时候也早就成了豆腐渣了,而男人却正在最旺盛的好时候。而在现实生活中,凡是具有相当权力或财富的男人,往往又都是中年以上的人,所以,在他们有了能够控制女人的权力或经济条件的时候,一些人在骨子里就有了一种疯狂的补偿欲望,希望通过金钱的力量为自己买到在年轻时所不能享受到的美色和快乐。而且,年龄越大的人,就越是有一种迫不及待的补偿欲,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他们已经不得不靠药物来维持男人的自尊了;但是药物也正在丧失作用,所以他们就要争分夺秒地加快补偿的速度,所以他们就需要大量的金钱作为支撑贪色纵欲的力量。我想我就属于这种情况。我在骨子里早就潜伏着一股邪恶的念头,就想等我一旦掌握了能够换取金钱的权力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填补我在女人身上的空白……
  但与陈希同这些人相比,您只有40多岁啊,还有的是时间,您何必着急呢?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所有的局外人也都会这么想,我是不应该这么迫不及待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一看到漂亮女人就想去占有她。所以我在骨子里早就积蓄着一股邪恶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我可能已经积蓄了太多对女人的渴望了,所以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尽情发泄一下。我本来倒是想和李男保持着一种长远的关系,不再去乱找别的女人了,而李男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她并不是一个要让我花多少钱的女人。真的,她不是这种人,我们俩之间纯粹是爱情,和金钱没有关系。如果我能满足于和李男的婚外恋关系,我也不需要去如此索贿受贿。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当我在夜总会里看到有些妓女还有几分姿色的时候,我就马上要去花一笔钱占有她。而当我看到徐丽雅和李男具有不同的姿色后,我就控制不了自己要去把她占为己有,我的经济犯罪就是这样受贪色的欲望一步步被拖下水的。我知道我还有的是时间,我本来可以慢慢来。何况我有很多机会。即使我通过给某些人贷款的方式,也会得到许多免费的色情服务,我用不着通过这种手段去进行性消费。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我怀疑我可能真的有性变态症什么的,或是说,这可能就是人性中的弱点。巴。这种弱点也许在每个男人身上都有,只不过人家能够自我克制自己,而我却无法克制——其实,在我没有钱的时候,我不是也照样克制住了吗?为什么一旦有了花钱的权力,我就克制不了自己呢?这里面一方面是金融行业中的制度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人性弱点的问题,如果这两种条件吻合在一起,就会产生像我这样的性变态者。
  您认为导致您如此好色的原因就源于您的补偿心理?
  是的,它就是源于我的补偿心理。而且我敢说所有在晚年犯经济错误的人,包括那些为女人而经济犯罪的人,无一不具有像我这样的补偿心理。正像你刚才所说的,在我们这些人的潜意识中,真的可能有一种世纪末的来不及的思想在作怪,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到了末日一样,好像活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似的。所以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洪水狂。我记得法国国王露易十四曾对他的情妇说,亲爱的,我在你身上花的钱足可以造一艘巡洋舰了。这位情妇则回答说,亲爱的殿下,你在我身体内所射的精液,也足浮起这艘巡洋舰了。当时我在看这段文章时,觉得这真是一种钱色交易的典型事例。其实想一下,我不也是这样一个人吗?我给国家浪费和挥霍的那些钱,也足以造一艘大船了……
  我微笑着看着他说,您是不是认为您显然大吃亏了?
  我倒也没这么想,但我一想到我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为了那两个女人,一想到我为了满足个人的生理需要而让自己去挨枪子或在监狱呆上一辈子,我就觉得我真的是太不合算了。人只有在来到这种地方以后,才会觉得外边人的自由该有多幸福,才会觉得外边的世界该有多美好。特别是每当夜幕降临以后,我想到外边的人可以全家团聚在一起拉拉家常,看看电视,每当双休日的时候,带着孩子去逛逛公园,去吃顿大排档,或是去逛逛夜市,这种天伦之乐该有多幸福啊。而我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家庭的幸福,我从来没陪着老婆孩子在W市去好好玩玩。我那个儿子一直想让我带他到游乐园去坐飞车,可我却一直借口太忙而没有满足他的要求。事实上我并不是在躲避儿子,而是在躲避我那个乡下的老婆。可直到我在进来以后,我才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俩,特别是我那个儿子,他才只有十几岁啊,可他却从此要失去父亲了;而且由于检察院到那座学校去追回脏款,我儿子只能又回到原来的学校去读书,他的同字和我们老家的人全都知道了。我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我父亲的老病也复发了,我的儿子连学校都不愿去了,而今天唯一肯到监狱来看我的,也只有我那个结发的乡下老婆……
  于利波又流泪了。他摘下眼镜,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摸出一条有点脏了的白手帕去擦眼睛,但是一边擦,那泪水却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到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呀!我不仅害了我自己,而且还连累了全家人。我知道我的母亲肯定活不了多久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啊!我从小她就对我特别照顾,我记得每次过中秋节的时候,她给我两个姐姐分一个月饼,却每次都给我两个,而且事后还偷偷地再塞两个给我。每当家里有好吃的东西时,她都推说她不喜欢吃而拨到我的碗里。从我到省城工作以后,她就一直以我为骄傲,可到了今天,我却成了害死她的罪人了……我真是后悔啊……
  于利波把眼镜放在桌上,又一次双手抱头放声哭起来。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如此的哭号,那声音嘶哑而悲怆,自有一番撼人心魄的力量。
  我想起了在深圳有个叫高森祥的人,他是深圳中信分行的行长,也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但在当上行长后便开始堕落了,也是因为包养几个情妇而大肆贪污受贿和挥霍了数百万元,最后被判处死刑。当他在监狱的时候,监狱管理员曾和他有过一次谈话,他说他早上和一个情妇去喝早茶,一顿早饭下来就花去近200元,而他们其实连一半都吃不了,剩下的都被扔掉了。管理员说,你知不知道,在那些贫困地区,一个家庭的一年收人才只有一百多元,而你高森祥仅一顿早茶就吃掉了一个贫困农民全家人一年的收入,你一年就会吃掉300多家贫困人家的一年收人,而这仅仅是计算了你的一顿早茶,如果加上你在外边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钱,你让多少贫困家庭陷人了绝境啊!?
  就是这个高森祥,在他临赴刑场的时候,也像这位于利波一样流着泪悔恨莫及了。他曾向着北方双手作揖说,娘啊!我早知道有今大这样的下场,我还不如跟着你老人家一辈子在家里务农啊。娘啊!儿子今天追悔莫及了……其实在我看来,这个高森祥和于利波一样,也不必去讲什么回家务农了,如果他们能够知足于他们的现有地位和生存状态,他们无论在哪个方面仍然都是远远优越于平民阶层的白领阶层,至少我们要承认,像他们这样的官员在收人上的含金量是比较高的。如果他们不是这么贪色纵欲的话,你即使给他们几百万块钱,他们恐怕也没有地方可花。但是,一个男人一旦追求色欲上的满足,那一切都变了,原来的世界马上就崩溃了,他们的整个生存状态都被颠倒了……
  我悄悄离开了会议室,我不想去劝这位罪人什么,让他去哭吧,让他去追悔莫及吧!如果他的哭声能够通过我的写作传导给那些正在陷人色欲深渊的人们,或是能够警醒那些企图通过非法攫取金钱而追求非分“爱情”的人们,这正如于利波本人所说的那样,这也算是他最后为人们作出的一份特殊“贡献”吧。
  但愿那些人能够经常听到这样的哭声!
后一页
前一页
回目录
回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