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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阔佬倩女 一见钟情


  第二天早上8时,我还在朦胧之中,就被一阵电话铃吵醒。以后我就不可能再悠然睡到九时。每天的电话,来自关心此案的读者朋友,都热情地一早把我叫醒。第一个电话是我的报社同事张平,他从早上的报纸中读到了这件命案的消息,便一个电话打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看凶手是彭增吉的太太。”我在迷糊之中还没醒来,便哼啊哈啊了几句,暗示我现在还在睡觉。但他不管,自顾自地说:“这不明摆着吗,老公跟大陆女孩发生了婚外情,太太一开始能容忍,直到生出了儿子,要来侵犯太太的财产权了,太太便不能容忍了。这不明摆着吗?”在国内南开大学获经济学硕士的张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业余侦探,在电话中讲了一大堆他的推理,也没等我讲话,就挂断了电话。
  我又迷糊睡去,才五分钟,又一个电话。这是我的一位记者前辈,现在经营连锁店的朋友陈先生打来,他说的一句话我永远记住:“小子,这是一件难得遇见的好新闻啊,算你运气好,碰上了。”当时我心中想,运气好?哼,忙得我3点半睡下,8点钟又被吵醒,我才不要这个运气呢!可嘴上还是回答,是,是百年不遇的大案,情节复杂。
  此后就是知名、不知名的读者们的电话,主旨都是一个:今天案情有什么发展?
  人们都期待着新的线索呢。我猛然从床上跳起,对着洗脸大镜中惺忪疲惫的我说,唉,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第一件事,是向警局询问新的一天的侦察情况。
  1993年8月20日上午。橙县警方的第一份报告向社会发布,将这起命案定为“公寓双尸凶案”,案子的编号为:9313670。警方报告全文:
  时间:8月18日星期三下午11时35分
  凶嫌:未知
  死者:25岁女性,5月男婴
  经过:1993年8月18日23时35分,一名男子向橙县警方报案,声称他的妻子死在他们的公寓。警方在现场找到两具尸体。验尸报告将确定死亡原因。该男子被警方凶杀组探员进行详细侦讯,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嫌犯。尚无人被逮捕。死者的身分等待证实。
  报告时间:8月19日。警官:霍蒙德
  根据美国法律规定,死者的身分并不能通过某人的指认即确定,必须要从死者的身分证、指纹、照片来确认。
  3小时之后,橙县法医处关于死亡原因的报告也出来了:
  法医对死者进行了死因调查。确认:婴儿的死因为窒息而死。对于成年女性的死因的最后验尸报告尚未作出,必须等到对尸体进行毒品检验、化学药物检验之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死者遭到的刀刺是致命的原因。死者的血亲亲属尚未找到,身分有待确认。
  两小时之后,橙县警官布莱尔指出,已经从死者房中获得身分证明,为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的公民,来自青岛,叫纪然冰,现正在联络其青岛的亲人。
  我随即向彭增吉的圣地亚哥RANGER电子公司挂电话。
  这一次彭先生不像昨天晚上那般躲避我的采访。大概他已看到了今天的报纸把他支吾回避、假称是彭的朋友的那段对话登出来了。
  彭先生用浑厚的男中音,叙述了他发现这一命案的过程。
  “你们报上说我是18日下午5时半到达纪然冰公寓,在门口等候了6个小时,这是错了。我那天的时间是这样的:我先是经香港登机(记得是联合航空)飞旧金山。这次我回美国是临时决定,没有事先预订机票,只是到了机场才购买机票,18日上午10点多到旧金山,我立即购买飞往洛杉矶的机票,是11时左右从旧金山起飞,到橙县的约翰·韦恩机场是下午2时多,我曾经在香港给纪然冰挂过电话,到了旧金山再打过去,就没有人接了。在机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到纪然冰公寓大约是下午2时半。我让出租车先走,自己走上楼去按电铃,没有人应声。而我是没有公寓钥匙的。我便走下楼,带着行李,来到附近公寓管理员办公室,我记得那是一位中年女性白人,我问她是否可以给我一把钥匙,她说,如果房客把我的姓名登记在住房表格中,她可以考虑给我一把钥匙。于是一查电脑资料,我的姓名并没有被然冰填写在表格中,那位管理员只得说:抱歉,我无法给你钥匙,必须等房主人回来。我当时便在管理员办公室中休息,好像还小睡了片刻。中途我还踱步到纪然冰公寓再度按门铃,没有人,便留了一张纸条:‘然冰,回家后可到管理员办公室,我在等你。’但我在管理员办公室中一直等到5时半,还没见纪然冰。管理员要下班了,我也只得离开,又带着行李回到纪然冰公寓楼上。就这样上下走走,在门口踱步,楼下坐,一直等到11时,我感到纪然冰不可能这么晚还没回来,就用力去推门,没想到门并没有锁上。我进门,才看到纪然冰坐在沙发上,人已经冰凉了。这就是我发现命案的经过。”
  “那么,彭先生,能否谈谈你与纪然冰相识的经过?你们是哪一年认识的?”
  “这我不想说……”彭先生不愿提起这段往事。
  但我知道这才是新闻的重点,于是反复问下去。
  彭先生被逼得没有办法回避,只好含糊地说:“我们是在青岛的一个酒店中认识的。我想,你就不要再问了吧?”
  我知道彭增吉现在不愿回答这一问题,于是我就转移话题:“彭先生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一说起生意,彭增吉的兴趣就大了,在电话中也可以明显感觉到:
  “我是专做电子产品,喇叭之类。你们上海出租车上所使用的移动对讲机,就是我公司生产的。我好几年之前就到中国大陆投资了。上海我有一个公司,另外深圳、青岛也有。”彭增吉说起生意,既执著又在行。
  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在电话中聊生意也聊得十分投机,突然我问了一句:
  “彭先生,那纪然冰是帮你一起做生意的吧?”
  “这,她是我上海公司的雇员。”
  “那么,她几时成为你的雇员呢?”
  “1991年初。”
  “那您是怎样认识她的呢?”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以后有机会我会说的。”彭先生精明地一下子识破了我的话题,主动打断,然后跟我说声“再见”,电话便又挂断了。
  不过,我心里觉得还是有收获,因为彭增吉是真将他那天如何发现命案的全过程讲出来了。
  彭增吉是台湾最大的电子通讯设备公司——程远电子公司的老板,现年50岁,与妻子林黎云育有二子,都在美国读书。林黎云与彭增吉赤手空拳拼打,二十多年来挣下亿万家产。两人创办的程远电子公司在台湾新竹、台北有两家工厂。在美国圣地亚哥、新加坡、中国上海、厦门都设有分公司。纪然冰毕业于青岛海洋学院海洋化学系,是彭增吉上海分公司的秘书并主管财务。彭增吉与纪然冰,正是一对海峡两岸的婚外情!彭增吉在美国的公寓是一幢价值38万美元的豪华大宅。离纪然冰公寓仅五公里之遥,就在彭增吉发现纪然冰尸体的前三天,8月15日,彭太太林黎云自台湾来到了美国,住在那幢豪宅之中。
  经过证人的指证,彭增吉到美国后发现纪然冰命案现场的过程为:
  彭增吉于18日自香港搭机来美,他都是临时买票。先到达旧金山,其时为中午11时左右。然后又临时购得美国航空(AA)公司飞橙县约翰·韦恩机场的机票,于下午2时左右到达。彭增吉每天都与纪然冰保持着电话联系,但突然于17日下午7时之后就打不进去,只有传真机的讯号。本来讲好由纪然冰到机场接机,也没有见到纪然冰露面,于是彭先生便叫了出租车赶往米逊维荷市纪然冰公寓。
  彭增吉说,由于他没有纪宅的钥匙,到达门口,按电铃,没有人应声,彭先生便以为纪小姐带着孩子外出。但那辆红色的本田小车却停在楼下,“也许是与朋友外出了”,彭先生这样想当然。于是他取出在旧金山为儿子买玩具熊的发票。在背面写上:“然冰,见字条后请到管理人员办公室找我,增吉。”彭增吉找到公寓管理处,管理员是位热心的女士,帮助彭增吉查找住客登记的电脑资料,却没有彭增吉的名字。按照加州租房规定,在向管理员租借房子时,必须提供两个亲友的名字与电话,作为担保和意外联系之用。管理员没能找到彭增吉的姓名,不能擅自给予钥匙,彭先生只好在公寓管理办公室等待。5时半,管理员要下班了。彭先生也只好被放逐了出来。管理员临走时还开玩笑地对彭增吉说:“这一下纪然冰回家要挨骂了。”彭增吉成了“无业游民”,在公寓附近晃晃悠悠,痴痴地等到午夜11时,还不见纪小姐芳踪,于是才贸然上楼,一推房门,居然没有锁上,进门惊见纪然冰倒在血泊之中,连忙打电话报警,这时是11时35分。
  从下午3时,到晚上11时,彭增吉在纪然冰公寓附近一直等候、徘徊了8个小时之久。
  在警方已排除了彭增吉作案的嫌疑之后,彭增吉向媒体排除了他太太作案的可能。他说,最近他太太刚从台湾来美国,住在他的300平方米的夏季豪宅中,一直与家人在一起购物,不可能会下这样的毒手。“我和她已经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我没有打算与她离婚,我敢肯定,我太太不会做这样的事。事实上,我与纪然冰拍拖半个月,我太太就知道了。但到后来她已默默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彭增吉语带伤感地谈起初识纪然冰的情景:
  我去上海公司,经理取出一份文件,上边列有准备举办电子展览的6个城市,要我选择一个:北京、沈阳、青岛、天津、广州、上海,我想也没想就用笔勾了“青岛”(谁知这一勾居然勾出两条人命,一段婚外情——作者)。
  1990年8月,我到青岛海天大酒店参加贸易洽谈会。8月4日晚,有人提议去卡拉OK,海天的一位经理说可以请一位小姐同去,他说出了在王朝大饭店当公关秘书的纪然冰。一个电话打到王朝,纪然冰这一天休息在家。于是我们四人就开了一辆小客车去纪然冰家,接了纪然冰。当时我也不在意,她上了前门,坐在司机旁。我用英语对我的美国搭档说,人们都说山东姑娘又高又大,你看这位小姐就是代表。谁知纪然冰懂英文,听了这一番话后,回头一笑,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不至于挡住我们的视线。我一下子对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从此开始了我们的交往。我这个人,事业心重,从不爱女色,也不可能真心爱上我太太以外的人。没想到,纪然冰的出现,改变了我的这一处事准则。在青岛的半个月中,我们变成很熟的朋友,临走时,纪然冰把她的一件T恤送给我,那是王朝大饭店发给员工的。谁知道纪然冰曾试穿过这件T恤,白色的领口上留下了几点唇膏印渍。我带到台湾,太太帮我整理衣物,发现了T恤和唇印,追问是从哪里来的,我便决定说出,气得我太太亲手将这件T恤用剪刀铰碎扔掉了。想不到,就此开始了我们这一段感情。
  生前,纪然冰老开玩笑说,她可能是上辈子欠了我。我则认真地说,我欠她很多,她这样子去了,我一辈子都会背负欠她的痛苦。
  彭增吉在案发后一直拒绝新闻媒体的采访,可一旦采访开了头,却又按捺不住内心无限的痛苦和惆怅,用点点滴滴带着深情的记忆揭开了他与纪然冰之间这段秘密的感情:
  一般外人看来,纪然冰爱上我,是看中了我的金钱,但事实完全不是如此。从1990年8月4日初识纪然冰,到纪然冰1993年8月18日遇害,3年时间中,纪然冰从来没有在经济上主动要求过什么。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同到夏威夷。那里珍珠金银首饰多得很,我说要为她买一件纪念品。纪然冰左挑右选都舍不得花钱,后来挑中了一串价钱便宜的珠子,她一直戴着。还有一次我自香港来美,问她香港要带些什么,她迟疑了半天,才提出买一台音响,一个人在家中可以解解闷。这大概是我为她买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彭增吉说,1990年8月与纪然冰认识之后,9月他又去中国大陆,曾带纪然冰去东北沈阳参加一个贸易展览会。纪然冰很有事业心,想开拓创造一番事业。他们两人也非常谈得来,彭增吉发现纪然冰非常聪慧,领悟力强。更有一点令他不解的是,他们两人做事很有默契,对一件事的看法、步骤,两人常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块去。于是,彭增吉就邀请纪然冰干脆辞掉王朝大饭店的工作,到他上海的程远电子通讯公司一起干。纪然冰是一个很听父母话的孩子,在征得父母同意之后,于1991年1月来到上海担任彭老板的秘书。1991年8月份,彭增吉曾以公司的名义,把纪然冰从上海办到美国接受业务训练,为期两个月。彭增吉说,纪然冰学东西一教就会,她的英语亦不错。自美国回到上海后,纪然冰就兼管上海公司的财务。到了1992年6、7月,纪然冰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开始他们商量在上海单独租个房子,但找来找去,发现上海人多嘈杂,空间狭小,不能承受未婚先孕的压力。当时纪然冰便提出,干脆到美国来生孩子。彭增吉便跟纪然冰谈了许多去美国一个人带孩子的困难,但纪然冰的心意坚决。1992年8月,纪然冰持B1签证到美国,以彭增吉在圣地亚哥公司雇员的名义先是住在拉古纳岗市的一幢住宅,与大陆留美学生李先生、台湾来的陈先生等三位男士分租这套四卧室的住宅。纪然冰分租了楼下一间主卧室。
  当然,纪然冰的房东丁先生对这位打扮入时、亭亭玉立的大陆小姐印象深刻。他对记者回忆道:“纪小姐长得相当漂亮,颇有模特儿的架式,而且一开口便要求要环境好的房子,不在乎租金,我直觉她可能是高干子弟,家里环境一定不错!”
  在丁先生的眼中,纪然冰也是个颇具个性的人。他说,他将纪然冰从临时下榻的饭店接到拉古纳岗的住宅中,当天纪然冰就要求载她去尔湾汽车中心买车。到了那里,纪然冰发现没有自己喜欢的红色小型车,便决定改天再去取车。原先她打算买日产最新一款奥提玛(ALTIMA)轿车,后来改买了本田(HONDA)喜美(CIVIC)车,价为13万美元,全部以现金一次付清。
  彭增吉说,纪然冰住在饭店时,自己就因为公务在身,不能多陪几天而离美。找房、买车乃至搬家,都是纪然冰自己决断。他不无遗憾地说,“我并没有帮她什么忙,特别是第二次搬家,她挺着大肚子,忙这忙那,真是辛苦了她……”
  8月底住进拉古纳岗,一住6个月,纪然冰深居简出。室友李先生是从上海来的,在一家餐馆打工,对于纪然冰的礼貌、热心助人记忆犹新。他说,纪然冰交往的朋友很少,也不见她去上班,但衣着光鲜,注重打扮,看上去总是那么妩媚动人。
  丁先生还指出,他每周要到这栋出租房屋中打扫一次,经常见到纪然冰,有时闲聊家常。纪然冰以前曾在青岛的一家大饭店工作,常有机会为客人订机票,从没有收过回扣,对外传在大陆买一张机票要收数百元回扣的说法不以为然。
  另一位与纪然冰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陈先生说,印象中他只见到过彭增吉一次,纪介绍说这是她的舅舅。丁先生也曾见到彭增吉一次,是他去换灯泡时,见到彭与纪在房中谈话。彭增吉很有礼貌地与他点点头。
  每月按时付房租,从来不缺衣食的纪然冰,在1992年12月又向房东丁先生加租一个房间,给她请来帮忙的大陆籍保姆住,但她告诉同屋的人说那是她的亲戚。到了1993年2月,离纪然冰的预产期3月只有一个月了,纪然冰决定搬离人多嘈杂的拉古纳岗,到米逊维荷找一套公寓单独居住,室友李先生直到纪然冰搬走,还不知道纪然冰已怀孕。他说:“珍妮弗(纪然冰的英文名字)的身材很好,又知道如何打扮,我根本不知道她有了孩子。”
  纪然冰的好友小方表示,纪然冰一个人在美国待产,心情难免苦闷,想家时就常说要回大陆,却又不愿让父母知道自己未婚先孕的事实。1993年3月16日,纪然冰在米逊维荷市的鞍背谷纪念医院生下一子,当时彭增吉也在。他们以父亲彭增吉,母亲纪然冰在医院小儿出生证上填写亲属关系。儿子姓纪,彭增吉说,这是纪然冰的意思,纪然冰家三个姐妹,没有儿子,她说等小孩稍微长大后,就带回青岛让父母看,父母一定会喜欢。
  在纪然冰生子后,为纪然冰照料的李妈说,纪然冰对儿子爱护备至,悉心照料。她有一个习惯,不能让婴儿啼哭,一啼哭她就连忙奔到婴儿室,抱在手上哄。她在墙上贴满了米老鼠的卡通图案,在床头上放满了长毛绒玩具。李妈回忆道,自孩子3月出生,到自己7月离开,其间彭增吉只来过一两次,每次都只住四五天就走了。但彭增吉与纪然冰几乎每天通电话,“一通起电话,然冰就到她自己的卧房中去说话,好像有什么神秘的事情不让人家知道。她对彭先生的感情很深,只要几天不来电话,就会一个人呆呆地闷想,而儿子成了她最大的安慰。”李妈回忆纪然冰是一个非常节约的人,从来不乱花钱,“我看她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从大陆带来的,就劝她应该添置些衣服,她总是笑笑。突然有一天我们去商店逛,纪然冰好像想通了一样,买了一双意大利皮鞋,两套时髦的衣服,花了两千多元钱。然冰皮肤白,头发自然带棕色,身材苗条,脸蛋漂亮,这一打扮,可真像模特儿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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