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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大家起床一起去语言学校。寒烟准备把交了的1800元学费要回来,然后找一所正规大学争取奖学金去。自己是学英语的,和这些在国内学理工科的人不一样,反正现在利用语言学校已经迈出国门,下面怎么折腾就各显神通了。
  高架列车斜着贯穿温哥华,直通市中心。那车有点象北京的地铁,但没有驾驶员,穿过一个区时会有人上车验票,但这帮人已经把路子摸清了,在跨区的前一站下车,然后腿儿着走一站,在下个区再上车,这样就能一崩子到学校,来回能省下两块五。如果买月票,一个月最少要50元,相当于一个月的生活费。中国人就是聪明,别看英语不灵,钻空子的事猴精。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对不起了老外,以后发财再多捐点银子,现在只能免了,有仙人指路,寒烟少费了不少心思。
  学校连块牌子也没有,在一个大仓库的上面,只有一个大平面,面积大概有50平米,隔了若干个小隔断。别人进教室后,寒烟才找到那个校长。是个50来岁的洋人,瘦巴巴的,长得特别象《列宁在十月》电影里的那个侦探,大扇风耳,小红眼珠,肩膀高耸,裤腿高吊,整个一猴子。他先恭敬地递上张名片,自我介绍了一番。猴子把名片往旁边一扔,脸色一沉,问:“你怎么不去上课?”
  “我先和您商量个事,”他点头哈腰解释。
  “你难道就这么特殊?我们学院的纪律是很严格的,先生。”猴子还想继续训他,电话响了,猴子一个箭步蹿进屋,迅捷无比。
  “臭猪,还他妈的学院呢!瞧这破地方,连个电脑都没有,就那20多中国学生,骗子!”寒烟心里骂着。
  他不想进教室,决定在这等那个中国学监张小路。过来一个小伙子,问他:“新来的?”
  他点点头,“你是?”
  “我也是留学生,学校让我帮忙教学,说师资不够。”
  他上下打量那人几眼,羡慕人家的好福气,问这学院有多少学生。
  都是国内来的,有100多人,分三个班上课;学生身份挺杂,有演员,有画家,有诗人,有小痞子,但多数是拿不到奖学金的理工科学生。
  交谈了一会儿,他把心思对那人说了。那人立刻摇头:“别想,不可能的事,好多人都试过了,咱都是北京的我才告你实话。你花那钱就是买个通行证,办出来就算走运,课上不上问题不大,不来也没人管你,另找学校也行,但那学费没戏。
  寒烟信。就冲那猴子那德性,他就知道没戏。

  蔫头搭脑地出来后,他信步乱溜。走了几条街,居然走到唐人街上。
  唐人街共有三条街,他走的那条叫“揸打街”,写着中国字。街上乱哄哄的,人比其他地方多好几倍,两旁都是象广州一样的小铺子,到处都是说广东话的老头老太太,街两边路上都是肮脏的污水。
  不少商店橱窗里吊着金灿灿、圆鼓鼓的烧鸡,地上不少木条钉的菜箱子,穿着长统胶靴的工人不停地搬着菜,一脸农民样的老邦子们刚刚公公地大声说话。
  漫无目的地进去逛了几家店,发现这里的中国食品比在国内还全,从臭豆腐到茅台酒,从羊肉片到地瓜干,从四川榨菜到花椒大料,整个一中餐大全。门口牌子上写的招工启示引起他格外注意,多数是招收银、司机、杂工。
  溜了两圈后,他从玻璃里胡撸了下头发,运了口气。进了一个招工的饭馆。
  里面不少人在吃早茶。他找到柜台上的一个大佬,开门见山,“老板,我想当刷碗工。”
  那人30岁左右,白白胖胖,白衬衣打着蝴蝶结,瞟了他一眼,“大陆崽?”
  “留学生,刚来。呵呵,生意蛮好呀,恭喜恭喜。”
  那人在计算器上摁来摁去,把干净杯子挂到头顶上的铁丝上,不搭理他了。
  “老板,我能吃苦,钱少给点没关系,呵呵。”
  大佬还是不看他,忙自己的。
  “你讲广东话吗?”那人突然用鸟语问他。
  他早听说过,出国不会英语没关系,但不会广东话就瞎了,因为,中国留学生只能去中餐馆打黑工,早先的中国移民或香港移民全讲鸟语。他出国前还真让人录了盘鸟语磁带,英语学累了就听听,那发音比外语还拗口,打死他也学不会。
  “枭枭,死听莫塞肛,”他生硬地讲了句鸟语。那大老皱了皱眉,身体往前一探,两手一摊,嘴巴噘成个肛门状,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搞不清那是什么意思,等了半天。那人象木偶人般就那姿势一动不动,这时他才意识到人家是在作弄他。他换上副自尊的神色,强把“你大爷”的骂声咽了回去,转头离去。

  寒烟回到家里,学着别人炒了个鸡蛋豌豆炒饭,告诉了二牛上午找工的事。
  “你这不算事,不信问问咱们‘科工委’(磕工委)主任二牛,听听他的血泪史吧,”孟勋说。
  二牛说:“你这算好的,一出来就有这么多兄弟告你这么多事。我刚出来那会,惨透了。当时,我住土库里,就是地下室。有一天,我就沿着最长的Kingsway街一家家店磕工,少说也有300多家,走得腿都木了,毫无结果。
  “到了晚上又累又饿,一天没吃饭,当时身上就剩4块钱。我想买个汉堡包填肚子,可那时又特他妈想抽烟,断顿三天了。我就在一个商店前走过去,又走回来。操,买了烟就别吃饭,吃了饭就别抽烟。你都不信,我在那来回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心一横,牙一咬,买烟!哥们一边抽烟,一边眼泪往肚子里吞,真想一崩子飞回国去。”

  晚上,小任、孟勋、享静和寒烟四个人坐上一个洋人开的面包车,出去卖花。寒烟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朝鲜电影,叫《卖花姑娘》,现在,小任说让他体验一下卖花姑娘受的罪。“卖花多浪漫呀,正好体验生活,”寒烟一点不在乎。
  他们先去老板家取花,老板30来岁,叫斯迪温,头发长得象个嘻皮士,英语土音极重,对男的一律都礼貌地称先生。
  这家伙看来也是个穷鬼,听小任说他不知从哪找来一堆破花,让他太太拿玻璃纸一包,三支快开败的花一束卖3元,卖出去一束,交老板两块,自己留一块。斯迪温给他张纸,上面写着:我是中国留学生,我们替慈善机构卖花,请发善心,买下一束之类的话。敢情也是骗,这帮洋人也发中国留学生的财,臭猪。
  “许先生,给你自己起个英文名字吧。”斯迪温说。
  叫他妈啥呀?想了想,他给自己起了个鲁滨逊。可不就是个鲁滨逊吗?漂到这鬼地方来了。
  斯迪温一路又接了几个外国孩子,站起来还不到孟勋的肚脐眼,有白人,有印度人,看来也是穷人的后代。小任告他卖花就是挨家挨户摁门铃,见了人就把纸条递过去,也可以说英文,但要装作不太溜。“一定要引起人同情,装出特可怜的样子。”
  “这不就是要饭吗?咱都成叫化子了!”寒烟震惊地说。
  “你以为你是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这的洋人比咱的土地主吝啬,您今天体会体会什么叫旧社会吧,哥们,”孟勋讥笑他说。
  斯迪温每人发了他们一个黑塑料桶,象个尿盆,花就装里面。然后,象扔垃圾般地把他们一个一个卸在路口上。告诉他们三小时后准时在路牌下接人,千万别走丢了,并且说,这是温哥华的阔人区,大家肯定发财。
  孟勋和寒烟一组,小任和享静一组,老人带新手,安排的挺老到。下车时,天突然下起雷阵雨,看来,老天爷都欺负他们,谁也没带伞,淋着吧。

  孟勋先作示范。他在路口第一家上了台阶,灯自动亮了。里面传来几声狗吠,大孟摁了两声门铃,里面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Who is it?"是个老太太。
  "Flowerman",(送花的)孟勋这声说得挺溜。
  里面的人好象在从视镜里往外窥视,半天才拔开插销,拉开一个门缝。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脸皱巴巴,起码有70多岁。
  那老太太也就1米50,腰再一弯,眼睛只能看到孟勋的肚脐眼,此处正好是黑尿盆装花的部位。“Flower?"老太太大概以为是给她送花的,把眼睛睁大了一轮。
  孟勋一看有戏,把胸一挺,气沉丹田,用怪里怪气的生生硬硬的英语磕磕拌拌地说:“爱目掐尼子……”(I am Chinese) 他这句故意不标准的英文把老太太的目光引向高处,老太太抬了三次头,才够到那张嘴。一个人头出现在门框上面,淫荡而古怪地桀桀笑着。
  老太太怎么也想不到出现这种镜头,大概以为见到了鬼,崩击就把门关上了,还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孟勋脑门上登时肿了一块。他两人拔腿就跑,生怕老太太放狗追出来,或者是她儿子端枪给他们一梭子。
  “操,哥们可干不了这事,”寒烟一边笑,一边把尿盆丢在地上。
  “这算什么,小意思。任何事都得Positive (肯定),看我的。”孟勋百折不挠,又蹑手蹑脚地爬上了个豪宅的台阶。
  挺走运,居然卖出去一束。买花的是个几乎光着上身的漂亮姑娘,在家正在开party,给了孟勋两张两块的,不但没让找钱,还欠起脚亲了孟勋一口。哇,孟勋幸福得差点神经了,寒烟嫉妒得要死。其实,那面的那个宅子本该属于他管,放弃了这个好机会,看来运气被孟勋小子占去了。
  雨又下大了,但寒烟精神头来了,他甩开大步一家家摁铃,不信就撞不上一个慷慨的美女。然而,好几条街过去了,一束花也没卖出去,他又开始泄气。
  这地区的洋房真不错,每家都有个大花园,草剪得齐齐的,门边都有修饰得形状优雅的绿色植物。家家恨不得都有好几辆车,全都是宝马、奔驰、volvo或者火鸟的跑车。这世界也太不公平了,这帮资产阶级真他妈得天独厚,都是人,凭什么他们就过这神仙日子?
  寒烟忿忿地摁了一个写有“Be careful of dog” (小心狗)牌子的门铃,里面传来一阵凶恶的狗叫。寒烟背朝门,弓箭步准备不测发生。出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面容和蔼。寒烟刚想把纸递过去,一条黑色的巨犬嗷地一声扑过来,吓得他转身就逃。
  “Take it easy."那人把狗赶回去,招呼他回去。可能是觉得对不起他,那人对他格外地热情。看完那张纸条。说等等,一会儿就拿了三块钱回来,挑了一束花。他说完谢谢,转头要走时,那人笑着问他:“Chinese student? which school are you in?"(中国学生?在哪所学校读书?)
  他以为碰上了好心人,如实告诉对方。那人笑着说:“Do you know what my job is?"(知道我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寒烟狐疑地看这那洋人, 不知他什么意思。 “I am an official inimmigration office. Be careful next time. It's illeagle to do things like that. We have heard some complain about the sell flowers."(我是个移民官。下次小心些,别做违法的事。我们已经听到不少家庭抱怨有人卖花骚扰他们〕
  "妈爷子! 这下撞枪口上了,怎么这么巧就卖到移民官家来了!”他差点给那人跪下,笑容冻结在脸上。
  没想到,那人笑着,大度地一挥手,道声拜拜,把门关上了。
  他转身狼奔豕突地逃命,上气不接下气地蹿出八条街后才住脚,心里一阵阵后怕,毛兔子般躲在树丛中,惊恐地四下窥探,生怕那人一个电话把警察招来抓他。
  已经迷路了,哪敢再回原路,这下瞎了。正在他懊恼至极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享静。
  那姑娘抱着尿盆,把腿夹得紧紧的,楚楚可怜,形单影只。走过去一看,享静眼里一泡泪水,盆里的花一支没卖出去。
  “哎,你怎么坐这了?没卖出去?”
  寒烟这一问,享静的眼泪就霹雳巴拉地下来了。她头发和身上被雨淋得精湿,全身哭得直哆嗦。
  他走过去,坐在享静身边,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享静安静下来,他才悄声问怎么了。
  享静委屈地说:“我卖不出去花,就坐在这。一辆汽车从我前面没减速开过去,路边的积水哗地贱了我一身,我一下就……就……”享静又抽搭起来。
  “这帮孙子!”他骂着,把兜里的手娟掏出来让享静擦眼泪。哎,这日子,这么漂亮的姑娘出来遭这罪干吗呀?真多余出来。
  “早知道国外是这德性,我才不出来呢。可现在,我哪敢把这些苦告我妈呀,苦水只能自己咽了。寒烟,你说咱这算什么?”
  “谁知道,出来的人都一肚子苦水,可谁给家里写信都说到了天堂,光说好听的。这边生存环境是不赖,你看这草,那房,还有那一切一切,可那跟咱们有个屁相干!再好也是人家的。我出国以后特爱国,要不是怕丢人,我扭头就回去,啃窝头我都认!”
  “别说了,越说我越难受。”享静不停地拿手绢擦着泪。
  车终于来了。问了问,谁收获都不大:小任卖出去5束,孟勋卖了两,倒是那帮洋人的小崽子运气都不错。三小时,整了一块钱,越想越气,寒烟把那尿盆一踢,“去你妈的Flowerman吧!我日你们这帮外国黑老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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