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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迷情



                 常青扬

                  一

  回到阔别十几年的农场,余明的心境如大海的波涛,汹涌澎涛,二十几年前,他和数百名知青被上山下乡的浪潮卷到这个离省城千余里的地方,若干年后,又被返城风刮回城市。而今,再次踏上自己曾经奉献过似锦韶华的这片黑土地,他怎能不激动万分?

  坐在农场接待站的大客车上,余明望着北大荒千里沃土、滚滚麦浪,不由得想起当年“早上三点半,地里三顿饭,晚上看不见”的战天斗地的情景……

  客车在场部招待所的门前停下,几十名身穿印有“父老乡亲你好”字样文化衫的知青跳下车,与迎候的人们紧紧握手,热烈问候。

  “来,尝尝第二故乡的西瓜!”当年知青连队的老连长、现在的农场魏场长,操起西瓜刀,一连几刀,碧绿浑圆的“蜜宝2号”一分为八,他首先递给余明,“小余子,来一块!”

  “好哇,到底还是老干部偏向新干部,这么多年感情没变。咱这农场当年有名的坏小子,只好自己招待自己喽!”坐在余明身边的郑志邦挑理了,自顾自地拿起一块西瓜,一口啃去“半壁河山”。

  “你这个小郑,对咱老魏头还记着仇哪?”魏场长笑呵呵地戳了郑志邦脑门一下,“偷鸡摸狗,哪朝哪代也不能不管呀!”

  俱乐部门前,鼓乐齐鸣,“欢迎知青重返北大荒大会”开始了。

  余明代表几十名知青,向农场领导献上一面绣有“情系黑土地,魂绕北大荒”10个大字的锦旗。他情真意切的发言,撞击着几代“荒友”的心弦,会场内一片啼嘘感叹,不时响起阵阵掌声。

  当年的知青们纷纷登台,畅叙情怀。

  郑志邦最后一个走上讲台,只见他干咳一声道:“大家还记得老九连砖窑的那个蹲过小号的‘二土匪’吧?那就是我。那时,整天光着膀子脱坯、烧砖、出窑,活儿太累,营养跟不上去,没办法,我晚上到家属宿舍偷鸡套狗,到食堂偷油偷白面,被抓住,关了18天禁闭……唉,往事不堪回首。我对不起农场的父老乡亲们!现在,我向第二故乡捐赠人民币2000元,作为赔偿,这算是我对农场的一点点心意!”

  郑志邦一带头,知青们竞相登台。赠款捐物,为农场“希望工程”,为年老多病的老职工,为正在兴建的农技科研站……余明瞪眼细看,大都是现任经理、厂长或没啥职位却财大气粗的个体业者,他暗暗地为他们叫好,同时也为自己囊中羞涩而伤感。

  大会结束后,是知青“自由回访”的时间,余明到几家“老农垦”家里探访之后,一个人徘徊在场部大道上,心中犹豫不定:去不去看看她?

  “喂,余明。咋一个人溜达?怀旧呢?”郑志邦从身后赶上来,“我如果没请错的话,你是在想念小芳吧?走,我陪你找她去!”

  这家伙真鬼,啥事都瞒不了他。

  “小芳”叫赵云芳,是当年机务连赵连长的女儿,比余明小3岁。余明刚下乡,被分配开“东方红75”拖拉机,老赵是他的师傅。有时翻地、中耕下了夜班,赵师傅就拉他到家里喝两盅,那苞米烧酒,真香啊,喝多少头都不晕。在他的最初印象中,云芳还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经常羞答答的躲在门后偷偷地看他这个城里来的小伙儿。那一年,为了抢在雨季到来之前把几千亩小麦割完、拾禾、脱粒,十几台拖拉机昼夜奋战。余明两天两夜没合眼,最后晕倒在拖拉机驾驶座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赵连长家的火炕上,云芳眼泪汪汪地为他抹汗、喂水。他那件被汗水浸透板结了的工作服洗得于于净净,放在炕头……第二年,农场流行“出血热”,死了好几个知青,余明也病倒了,一连七天高烧不退,胸前、腋下出血点一片一片的,云芳在床前守候了几天几夜,和着泪水一声声呼唤着“明哥!明哥!”一次次地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就这样,他俩相爱了,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卿卿我我,只有默默的相互挂念和相互体贴……

  1973年挂锄时节,余明被抽调到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农场工作,临行的前一天晚上,云芳一直在农场会议室外守了两个多小时,等到他出来,她低声唤一声:“明哥!”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

  第二年,余明被推荐上了大学。临上火车,他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云芳,直到列车徐徐开动,也不见她来送行,后来听人说,姑娘一个人躲在水库附近的桦树林里哭了整整一天……

  “嗨,想啥呢?到了——”郑志邦拍拍余明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回忆,“我问清楚了,那栋平房,向东数第三家就是云芳家!”

  木栅栏的门开了,在鸡鸭鹅狗的簇拥下,一个穿着朴素举止文雅的女人走出来打量着来人:“你们找谁?”

  “是我,云芳,我是余明呀!”

  ……

                  二

  回城的列车缓缓进站,老知青们出了站口,握手道别。

  “哥们儿,电话、BP机号码名片上都有,常联系!对了,过几天,我可能去趟广州,回来咱哥俩聚一次!”志邦在出租车上与余明握别。

  余明登上机关住宅楼的楼梯,来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可左旋右拧打不开,妻子在家?天没黑为什么反锁了门?他预感到什么,“砰砰”敲起门来。

  足有5分钟,门才打开,妻子姚虹迎出来,问候声中掩饰不住失态:“哟,你回来啦?咋不来个电话,我好去接你呀!”

  进门换鞋时,余明一眼看见地上摆着一双显然不是自己的。足有43号的男人的皮鞋!

  余明不做声,走进客厅,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起来,似笑非笑地打着招呼:“余科长回来啦?一路辛苦……”

  姚虹递给丈夫一条毛巾:“快,擦擦汗,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永达公司的陈总经理,是我们厂的老客户,来谈一笔生意……”

  余明的目光从沙发上妻子的乳罩扫到床上凌乱的卧具,再扫向张口欲辩的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余明大学毕业后,不甘心戴着“工农兵学员”的帽子,分配到机关后,又到“回炉班”深造两年,拿到了本科毕业证。小伙子精明能干,受到几个姑娘的青睐。他却一直眷恋着赵云芳,可又无力将她调到身边。一直到听说云芳已与别人结婚,这才环顾四周,择选佳偶。经人介绍,他认识了姚虹,两个人刚见面时,她是那样文静、俊美,还带有几分腼腆,散步在夕阳下,都不好意思挽住他的胳膊。就冲着这位比他小5岁的姑娘的朴实、贤慧劲儿,余明力排众议,与她结婚。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姚虹岂止是越变越好看?简直是越变越浪漫!刚结婚的那几年,两人的生活很清苦,但很充实。余明埋头工作,姚虹念职工夜大,常常是抱着孩子背英语,放下孩子做习题。尽管紧张劳累,两人却很少斗嘴吵架。后来,生活逐渐好起来,孩子逐渐长大,姚虹却不甘寂寞了,说要充分利用自己的“第二青春期”。有限的工资还不够她买衣服、做美容的。于是她常常埋怨丈夫:“你看人家的男人,给老婆佩金戴银,你呢?蹲机关,清水衙门,忙忙碌碌一个月还不如个体户一天挣的,跟了你,真是窝囊一辈子……”她身为工厂的业务员,常常晚上不回家,说是与客户谈生意,闲言碎语不时传来,说她“傍上了大款”,出入舞厅夜总会。余明似信非信:可能她是在为工厂的产品打开销路而应酬呢,何必疑神疑鬼呢?

  直到眼下,余明才恍然大悟。可这又能怎么样呢?目前最要紧的是寻找栖身之处,那个家,他今晚说啥也不想回了。

  余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一辆轿车停在他身边,车窗摇下来,郑志邦探出头来。“喂,老余,干嘛呢?快,上车!”

  余明迟疑了一下,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怎么?没带家门钥匙?弟妹呢?”

  余明摇摇头,把目光移向窗外。

  “正好,我正愁没人陪我吃晚饭呢,下车!”

  两人走进一家彩灯闪烁、乐曲飘扬的大酒家。

  郑志邦要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芙蓉鲍鱼、水晶鱼翅、芝士龙虾、网油山鸡……余明别说没吃过,连名都叫不上来。

  酒过三巡,老郑眼皮一挑,问了一句:“凭本人的第六感觉,老弟遇到了麻烦?”

  酒晕挂腮的余明本不想说,家丑不可外扬嘛。可是,满腹的冤屈憋得他不吐不快,他闪烁其辞地向眼前的知青好友倾吐一

  “世风日下,观念异化,不足为怪。”郑志邦世故地摇摇头,“传统的婚姻已经受到人类现代文明的挑战,商品社会里,人际关系无一不打上功名利禄的烙印,包括夫妻关系。弟妹要追求现代人的生活方式,而你又无力满足她,她能不冲出围城,去傍大款吗?再者,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就拿这些菜来说,不可谓不精美吧?如果天天吃它,也会乏味无食欲的,换换口味又何妨?”他用筷子戳着余明的脑门,“老兄,蹲机关时间长了,你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呀!”

  “不管外面多精彩,一旦有了家,就应当承担一种义务、一种责任,怎么能放任自己,伤害对方呢?”

  “什么叫伤害?人家并没想拆散家庭嘛,你如果有兴趣,也可以找一个情人呀,这不就平衡啦?”

  “老郑,你这是什么话?我是这种人吗?”

  “我说的是实活,大实话。你当你是什么人?一般人,普通人,只不过不愿摘去面具而已!现实点儿吧。我的老弟!”

  余明气得满脸通红,正想继续与他争辩,腰间的BP机响了,他起身去复电话。回来后,脸上又增添几分忧郁,老郑问他,他不回答,再三追问,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女儿萌萌从她姥姥家来电话,考大学差8分没上线,要想读就得自费,1.5万元!家里的积蓄,让姚虹折腾得所剩无几,孩子急得直哭。唉……”

  “那就别费劲了,给孩子找个工作吧。”

  “女儿一心想上大学,每天用功到半夜,咱这辈子没啥出息,说啥也得供孩子呀!”

  “那怎么办?”

  “借钱!节衣缩食,慢慢还……”

  “好!老弟有志气,这样吧,我有1万元现金,你先拿去。”

  “不,你挣钱也不容易,还要扩大经营……”

  “见外了不是?你我是北大荒的荒友,那年我被关小号,你偷偷地给我送过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天经地义!”

  “那,就算我跟你借……”

  “行,打个借条,还期不限,明天,到我公司去取。”

  这一夜,余明没有回家,在老郑为他开的宾馆客房住。

  第二天他没直接去上班,而是先到郑志邦的公司去取钱。1万元人民币,厚厚的一沓,老郑轻松地甩给他,接过他写的借条,随便往台历里一夹,顺口问道:“老弟,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啥都加一块儿,700多元。”

  “弟妹呢?”

  “算上奖金和效益工资,比我多百八十元。”

  “两人加一起才一千多?可敬的工资族。”郑志邦扔给他一支“大中华”,“无怪乎,连女儿的学费都……”他发现余明的脸色阴沉下来,忙改口,“工薪族也好,稳定,少操心。”他吐出一口烟圈儿,问道,“如今都兴第二职业,老弟没琢磨干点儿啥?”

  “机关干部,没啥特长,也没时间……”

  “到我这儿兼个职怎么样?当个副总经理,愿意吗?”

  “开什么玩笑?我一不会经商,二没有资金入伙,你干嘛养个创造不了效益的闲人?”

  “效益嘛,有的是有形的,有的是无形的。商品交换可以带来效益,新技术开发可以产生效益,还有一种东西,不是固定的物质形态商品,却可以由它的开发、储存和交换获得巨大的经济效益,这就是——信息!你的职务不是信息处副处长吗?这个职业决定了你掌握着大量的信息资源,只要你敢于开发,把它转化为信息成果,就会给我的公司和你本人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何乐而不为呢?”

  “你所指的信息资源是什么?”

  “哎呀我的老弟,你每天经手的大量的文件、资料、数据……都是很有价值的嘛!听说你还主办一份《外贸信息》?”

  “这些,都是只供领导层内部参阅……”

  “信息有几大特征,其中一条就是它的共享性。当然,不是无限制的传播,而是小范围的参考,提高它的使用价值嘛。”

  “我的郑大经理,别绕圈子了好不好?照直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及时地把有关文件、内部材料借我看一下。”

  “这恐怕难办,我们有保密制度……”

  “制度还不是人定的?所谓保密,主要是针对外国人,咱是公司法人,掌握信息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公司上缴利税多了,不也是对国家有利?”

  “话是这么说,把秘密文件带出来,总是不大好……”

  “咱们也可以定个制度,保证不外传,保证按期返还,保证支付信息咨询费——这第三条,一定会使你满意。这么说吧:有价值的材料借阅10次,这1万元就以有偿咨询的名义下账冲销了。这样一来,你在我的公司兼职也就名正言顺了。”

  “让我考虑……”

  “考虑啥?机关干部就是头皮薄,前怕狼后怕虎。行,下周给我个信儿,我好给你下聘书。”

  离开郑志邦的公司,余明急急赶回单位。在单位,余明可是个忙人,虽然省外贸厅信息处副处长这一职务不高,事却不少,搜集、汇总、综合和编报各类信息,够他忙活的了,还得经常为领导起草文字材料,总之一到单位就忙个没完。

  坐到办公室桌前,刚开始忙手中的工作,电话铃响了,话筒里传来女儿焦急的声音:“爸爸,今天是自费大专生交费的最后一天,您快来呀!”

  没办法,余明只好跟同事交待一声,又乘车来到学校,一打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自费生距录取分数段下延5分之内者交费1.5万元,6分至20分者交费2万元!女儿的分数下延8分,1.5万元不够……

  “爸爸,快去交钱哪,再晚人家就不收了!”女儿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余明的眼角湿润了。当爸爸的,供不起女儿上学,算什么男子汉?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招生办公室,低声对办事人员说:“老师,把我女儿的名字填上,喏,这是成绩单,费用我马上送来!”

                  三

  5000元憋坏了男子汉。余明首先想到妻子姚虹,孩子是两个人的,都负有共同的义务。他给她挂电话,同事说她陪客户吃饭去了,在“思乡园”饭庄。余明放下电话,气不打一处来,家都不要了,还有心思“思乡”?他一看表,快12点了,忙拉着女儿的手,“走,找你妈去!”

  “思乡园”里,温馨典雅,于邑陈酿在烟烟闪烁的七彩霓虹灯下流溢着诱人的光泽。余明和萌萌闯进“梦竹亭”雅间,一眼看到姚虹正倚在那位陈总经理的胸前低语缠绵!女儿双手捂脸,跑出门外,余明也是热血上涌,咬牙骂了一句:“他妈的……”强忍怒火,指着妻子,“你,你出来一下。”

  姚虹又羞又恼,抓起一把纸扇急匆匆地走出来,先发制人地质问道:“你怎么把孩子带到这儿来了?”

  “我问你,你是在谈业务吗?”

  “怎么不是?您真是少见多怪!”姚虹急急地摇着扇子,“快说,啥事?”

  “萌萌自费上学还缺5000元,怎么办?”

  “怎么?要2万元?咱不上了行不行?上个大专就2万元,毕业分配呢?咱不能倾家荡产都扔给学校哇!”

  “扔给学校总比扔给饭店、首饰店强!”余明忍无可忍,“咱家的钱都让你给高消费啦!”

  “高消费咋的了?高消费是为了高收入!”姚虹振振有词,把躲在爸爸身后的女儿拉过来,“萌萌,妈跟你说,本科大专,考上咱就读,要自费,咱家没那么多钱,犯不上借钱上学。高中生一样出人才。”

  萌萌眼里噙着热泪,摇摇头不知说啥好。

  余明气得两腿发颤,把女儿拉回身边:“萌萌,走,爸爸领你上学校,这个学,一定得上!”

  父女俩转身离去。

  在一家快餐店匆匆用了午餐,余明让萌萌先回家,他到单位,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两个信封,沉思起来。两个信封里各有几千元钱,是他自己和所在部门的两个“小金库”。有人说,男人不可有“私房钱”,有就说明夫妻之间的不信任。余明此刻却暗暗地对自己“留一手”而感到庆幸。这几千元,是他发现妻子大手大脚花钱后一点一点攒下的,无非是机关这几年发放的各种奖金、补贴,他称之为“过河钱”,不到万不得已时不用。眼下,为了女儿,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他不再犹豫了。不够部分,从单位的“小金库”里暂垫一些。

  凑足了2万元,余明飞车赶到学校。招生人员正挟包要走,他恳求着为萌萌办理了自费人学手续。

  余明下班赶回家,女儿拉他到饭桌前:“老爸,请用餐!”

  四菜一汤,都是余明喜欢吃的,当爸的心头一热:“萌萌,手艺不错呀!等一等你妈妈,好吗?”此时,余明竟不知不觉地想到了姚虹。

  萌萌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等她干嘛?她天天有饭局儿,净吃山珍海味,还去找野男人……”

  “萌萌,不许这样说妈妈!”

  “咋的?就是这么回事!我看见好几次了,你们还当我是小孩子呀?爸,你就是软弱,干嘛不同她当面讲清楚?换了我呀,早和她离婚啦!”

  “越说越不像话!她是你的亲妈妈……”

  “对女儿不管不问,整天喝酒、跳舞、打麻将……有这样当妈妈的吗?”

  余明不吱声了,还能说什么呢?女儿说得句句在理。他岔开话头:“好了,萌萌,咱父女俩先吃吧。”

  谁知,萌萌真的动了气,憋屈得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转身跑到自己的房间,扑到床上“呜呜”地哭个不止。

  泪水,在余明的眼眶里打转,当母亲的不检点,会给未成年的女儿的心灵造成多大的创伤!姚虹,你知道吗?

                  四

  周末的晚上,姚虹终于回来了。余明冷冷地瞅了她一眼,一句话也不说,黑沉着脸继续做饭,萌萌则噘着嘴在房里看书。姚虹见无人理她,只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砰砰!”有人敲门,这么晚了,是谁呢?

  姚虹的脸上有几分不自在:别是那个”冤家”!

  她透过门镜看了一眼,是个女的,便拉开门问:“你找谁?”

  “余明家是这儿吗?”怯生生的女声传进客厅,余明一惊,怎么这样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赶忙从厨房走出来:“哪位,快请进屋。”

  门厅的灯亮了,余明不禁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余明当年下乡时的女友赵云芳!

  云芳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惟有双眸中依然透出火辣辣的目光:“明哥,你家真难找,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

  “快,进来,把东西放这儿。”尽管感到突兀,余明还是兴奋地招呼着这个曾经一想起来就脸红心跳的女友。

  “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姚虹,这是我曾跟你提过的云芳,赵云芳……”

  “噢,快,坐下。”姚虹热情地拉云芳坐在自己身边,“啥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来封信?”

  “明哥,”心直口快的云芳把脸转向余明,“不是你让志邦哥去信叫我来的吗?下了车,我先找志邦哥的公司,那儿的人说他外出了,我这才按他信中写的地址找到这儿的。”

  “噢,是这样……”余明心里犯嘀咕,郑志邦这小子搞的什么名堂?没和我打招呼就打着我的旗号,让云芳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城市,他倒躲开了!不管怎么样,人家来了咱不能冷淡人家呀!他岔开话题,问道:“云芳,吃饭了吗?”“在车上啃了个面包,不饿,”云芳看到萌萌,“这是大侄女吧?都这么大啦?”

  萌萌走出来,有礼貌地说道:“姑姑好!”

  余明将云芳领到洗手间,给她递上毛巾:“云芳,去洗一下。”

  趁云芳离开,余明连忙同姚虹解释:“我并没有让志邦写信,谁知道……不过,既然来了,咱就该热情招待,估计她呆不了几天……”

  姚虹阴沉着脸:“我可不知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不是兴怀旧吗……我问你,她来了,住在哪儿?和你住一个屋吧?好好叙叙往日旧情……”

  “你!”余明忍不住了,“你别胡说八道,人家云芳当年和我只是好朋友,是纯洁的友谊!”

  “是啊,那首歌就是为你写的:‘……谢谢你给我的爱,让我度过那个年代……’”

  余明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反驳几句,云芳出来,把旅行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嫂子,这是咱们农场的特产:猴头菇、榛子,算是一点儿心意吧!”

  姚虹看也不看,扔下一句:“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怪沉的。”

  云芳瞅了余明一眼,把旅行袋拎起来:“天太晚了,我走了……”

  余明连忙问道:“你到哪儿?就住这儿吧。”

  “不,我去住招待所,或者是旅馆,过两天再来看你们。”云芳凄然看了余明一眼,转身开门离去。

                  五

  “云芳,等我一下,我送送你!”余明追了出去。

  姚虹懒懒地站起身,拖长声喊一句:“欢迎再来呀!”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姚虹气哼哼地说:“真是的,十几年了,还这样粘粘糊糊,真好意思找上门来!”

  萌萌不高兴了,冲着妈妈来了一句:“妈,人家大老远来的,你也不能这样不礼貌呀。”

  “你懂什么?你知道她是谁?是你爸爸当年在农场的恋爱对象,要不是知青返城,早和你爸爸是一家了,还能有你?”

  “妈,你说得太难听了!”萌萌脸胀得通红,“就算那么回事,咱也不能对人家冷嘲热讽呀,这种悲欢离合又不是爸爸造成的……”

  “问题是她明明知道你爸已经成家多年,还来搅和,这算什么事呀?”姚虹边说边走到窗子前,掀开窗帘一角向楼下看,突然神秘兮兮地招呼道:“萌萌,你快来,你看……”

  萌萌走过去,向下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住宅楼之间的林荫道上,爸爸和那位云芳姑姑紧紧地搂在一起!

  极度的不理解和羞辱感,使萌萌不忍再看下去,她用手捂着脸跑回自己的房间,“砰!”把门关紧。

  “妈妈,爸爸,你们都怎么啦?”

  一向令她敬仰和依赖的父亲的形象在她的心目中轰然坍塌了,这令她特别伤心。

  余明送云芳下楼后,再三追问她要到哪里住,云芳默然不语。突然,她停下脚步,眼含热泪,一字一句地说:“明哥,你太狠心了,你不该这样羞辱我,这不公平!”

  “云芳,你这话从哪儿说起?”

  “不久前,你们回农场时,我要跟你们到城里来找份工作,你没答应,我没怪你,可这次,你让志邦哥写信给我,说已经给我找到一份可心的工作,让我马上来,我来了,你俩可倒好,一个躲起来不见,一个假装糊涂,还默许别人恣意侮辱我……”云芳手中的旅行袋掉在地上,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抽泣起来。

  余明扳住她的双肩,心酸地解释道:“小芳,别怪我,志邦写信并没跟我商量,我对你的到来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我并无意插足你的家庭,为什么嫂子她对我这么反感?说话那么尖刻难听,说什么让我和你住在一起……”

  “怎么,你都听到了?”

  “她说话声音那么大,明明是说给我听的。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呜——”云芳委屈得放声大哭。

  余明怕别人听到,忙摇动她的肩头,“云芳,别哭了,你嫂子她就是那样的人,有理不让人,无理还搅三分。唉,我呀,都习惯了……”

  “明哥,咱俩的命怎么这样苦哇!”云芳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地扑到余明的怀里。

  ——这一幕,恰恰被楼上的姚虹和萌萌看到。

  云芳仰起脸:“明哥,你不要瞒我,告诉我,她对你好吗?”

  一句话,把余明问住了,他迟疑地点点头,又茫然地摇摇头,他多么想在云芳的面前倾吐一腔苦水呀!可是,理智告诉他,这里不是互诉衷肠的地方。他轻轻地推开她,“走,到我们招待所,先住下再说。”

  待余明安顿好云芳,回到家里,轮到妻子盘问丈夫了,“你还回来呀?陪她住下多好!把人家一个人扔在那儿,多孤单哪!”

  “姚虹,别说这样无边无沿的话好不好?人家是来找工作的,又不是来专门看我的。”

  “好哇,有了工作,挣了钱,又是单身,风韵犹存,咱们的余大处长再也不会孤独寂寞啦!”

  “你!”余明气得两眼冒火,“自己不检点,还好意思说别人!真无耻。”

  两人越吵声越高,萌萌推开门走出自己的房间,双方顿时停了火。

  “吵呀!再大点声儿,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多么英雄!”萌萌穿上外衣,“为父母者,首先应该为人师表,可是,你们为女儿做出了怎样的表率?都好好想想吧!”

  “砰!”女儿一摔门,离开了家。

  “萌萌!这么晚了,你到哪儿去?”余明顾不上换鞋,追了出去。

                  六

  香港。

  浅水湾海滨。

  两个只穿泳裤的男人躺在红白相间的遮阳伞下的安乐椅上,喝着香槟。

  那位50多岁明显发福的男人转过脸去,问身边略显拘谨的伙伴:“志邦老弟,看什么呢?这么人迷?”

  郑志邦慌忙收回目光:“不,没看什么……”

  “没什么,尽情地欣赏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内地禁锢久了,出来也放松一下嘛!”他指着一个正从大海里走出来的女郎,“瞧,真是天生尤物,像美人鱼一样。”

  其实,不用说,郑志邦刚才目不转睛的目标正是她,身着彩色斑条三点式泳装,刚刚出水的优美曲线毕露无遗……郑志邦以前只在挂历上才欣赏过这种充满神韵和诱惑的女郎。

  “怎么样,喜欢吗?一会儿让她陪你游一圈儿,今晚就留在你的住处,伴你销魂。”

  “不,杨先生,我没有资格享受这些……”

  “凡是我公司的雇员回到总部,都应充分享受上司为他准备的种种美味佳肴,这也是对员工的褒扬和奖励。当然,这段时间你的表现不算上乘,所以腰杆不算太硬,是这样吧?”

  郑志邦坐起来,愧疚地答道:“是,很惭愧。”

  “你搞的情报,经过鉴定,有较高价值的寥寥无几,离我的期望相距甚远呐!”杨先生扬扬手臂,那位正为他按摩的“美人鱼”知趣地走开了,他接着问道:“那位叫余明的中共官员什么时候开始为我们供货?”

  “姓余的很正统,也很固执,金钱买不动他。”

  “改变战术,投其所好,抓其弱点,迫其就范!”

  “正是这样,刚刚实施第二步计划。”

  “抓紧行动,我们正需要他作为稳固的情报来源,他职务不算很高,但能源源不断地接触到中共当局的秘密文件。对于他,我们不能打快拳,搞一锤子买卖,要从长计议,建立长期的合作伙伴。老弟以为如何?”

  “先生所言极是,郑某一定照办。”

  “还有,公司一定要潜心办好,一方面掩护身份,另一方面补充经费。这次,再给你带去10万港币。记住,只要货好,不愁卖不到好价钱。”杨老板又叮嘱道,“还有,要善于包装自己,保护自己,像上次你回农场的捐款之举就很好,比如内地的希望工程、赈灾义捐之类的活动都可以慷慨解囊嘛!另外,私生活不要过于放纵,寂寞了,可以到香港来尽情享受嘛!”

  他一挥手,“美人鱼”又游了过来,他在她的耳畔悄悄地说了几句,那女人把媚眼瞟向郑志邦,扭动腰肢走过来:“哟,郑先生肌肉这么发达,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呀!”说罢,秀发一甩,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这天晚上,郑志邦在海边别墅与“美人鱼”厮混了一夜。

  在回来的班机上,郑志邦头靠座椅,双目微阖,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五年前,郑志邦带着摆摊、贩运挣的几万元钱,来到沿海小镇温州。这是个带有传奇色彩的城市,素以个体经济异常活跃而闻名。他本想贩一些真假混杂的“快货”回去,却无意中卷入了“出国潮”之中,也想挟浪越洋闯荡一番。

  而今出国者,大多把眼光瞄向西方包括日本等发达国家,身为北方人的郑志邦,也曾到俄罗斯当过“倒爷”,感到油水不大,到了温州,他意外地发现这里的人们似乎与法兰西有不解之缘,开辟了一条又一条通往“凯旋门”的地下通道。他也想跻身于这支冒险队伍之中。

  于是他便开始了“偷渡之旅”。

  经朋友指点,他咬牙拿出几万元人民币,交给了一个“蛇头”,乘飞机到达昆明,又乘大巴来到中缅边境的一个小镇。在一个风雨之夜,他们一行五人钻进了莽莽山林,试图偷越国境关卡,在边防军的严密防范下终未成功。他们疲惫不堪,蓬头垢面,几乎要绝望了。引渡的“蛇头”又找到一位当地老者,以重金雇请他带路,终于找到了一条鲜为人知的通往缅甸的山间暗道。

  夜色愈浓,无尽的黑暗紧紧包裹着西南边境的山林草木。衣衫褴楼的偷渡者们爬行在作为国境线干涸的河床上,衣服被砂石泥块磨破了,身上多处淌着血。探照灯光在河面上晃来晃去,不远处传来巡逻军犬的阵阵狂吠。过度的紧张使郑志邦顾不上疲惫和伤痛,只是瞪大眼睛紧跟在引渡老者的身后。当他们每人身下铺着一张硕大的芭蕉叶,横七竖八地躺在缅甸境内的一条壕沟之中时,已经是衣不遮体了……

  二十多天的山林跋涉,极度的恐惧、疲倦和饥饿,使他们几次面临死神的召唤。郑志邦忍受不住了,他面向故上的方向“扑通”跪下,虚弱不堪地念叨:“我不走了,我要回去……”同伴猛踢他一脚,“你他妈的找死呀!回去是死路一条!”他把心一横,听天由命吧!

  终于,他们翻过缅甸的最后一座山。一条河出现在眼前,他们欢呼着,跌跌撞撞地冲进河里,洗去一身的恶臭。引渡者花钱雇来一条船把他们送过对岸,进入了泰国境内。一片嫣红的罂粟花令他们惊叹不已:“噢,这里就是有名的金三角啦!”

  几个人买了几件当地服饰穿戴好,想到摆满金银首饰的小街上转转,被引渡人制止了:“你们的证件都是老板伪造的,一旦让警察查出破绽就全完啦,老实给我呆着吧!”

  他们无奈地聚在一个破竹楼里,等着新的“蛇头”想办法。情况的变化使他们始料不及:泰国成为偷渡者的通道已为世人所知,迫于舆论压力,国际机场查验关卡越查越严,“蛇头”为他们准备的假护照难以蒙混过关。以前偷渡到法国的人都是取道东欧,谁知,近来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等几个国家对中国过客突然严厉起来,一经查验有假,二话不说,吊照遣返。

  水土不服的郑志邦身上长满了热痱子,挠来挠去,血痕道道,奇痒难忍。他到处找“蛇头”,那家伙却见势不妙,诓走了一些费用后,脚下抹油——溜了!几个偷渡的“勇士们”面面相觑,长嘘短叹:唉,怎么办呢?

  郑志邦在绝望中突然想起什么,掏出一本已被汗水浸透的小通讯录,翻到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温州的一个哥们儿留给他的,说万不得已时找找这位姓李的人。他趁同伴昏昏睡去时,偷偷溜下竹楼,哆哆嗦嗦地拨打电话。

  谢天谢地,通了!

  十几分钟后,他按照约定的地点,来到一家新加坡餐馆,找个座位坐下。

  一位穿着傣族服装的中年男人走进餐馆,发现了他,一搭话,正是他要找的李先生。

  异邦见“救星”,郑志邦激动得直眨巴眼。要来几碟小菜,一瓶烧酒,两人对斟。郑志邦急不可待地向李先生讨教出路。

  “转道欧洲是不可能了,即使你有真护照,南斯拉夫也过不去,正在打仗,你可以先去新加坡,转机到欧洲,比如到意大利,再乘火车到法国……”

  “这条路也行,先生能帮忙吗?”

  “首先要买一张通行欧洲不必签证的护照,还要购买机票,最难办的是打通一道道关节,这些都要钱,至少1万美元!”

  郑志邦倒吸一口凉气,“1万?我的妈呀,我身上只有1000多美元啦!”

  “那你只好按原路偷渡返回大陆了。”

  “不,绝不能走回头路,那样非扔在半道上不可……”

  “那,兄弟就爱莫能助了。”李先生摊开双手,喝了一口酒,又凑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明晚警方大搜捕,抓到偷渡的人一律送监狱,流放到火鸟岛上去……”

  郑志邦身子一颤:“李先生,求您,救救我!”他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像是海难遇险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块破船板。

  李先生为难地沉吟片刻,还是摇头。

  “李先生,这是我身上全部的钱,都给您,求您救我逃离火坑!”郑志邦破釜沉舟了,掏遍身上所有的美元、人民币塞给李先生,几乎要跪下相求。

  “好吧,试试看吧——”李先生把几张美钞揣起来,“我冒冒险,送你到香港,或许有一线生机。”

  “谢谢李先生!”

  李先生果然神通广大,两天之内为他搞到一本护照,两人乘车来到曼谷,顾不上观看人妖、鳄鱼表演,买了机票,直飞香港。

  换上西装革履的郑志邦成了李先生的朋友——CFD公司大老板的雇员。这家公司真怪,不搞贸易,不谈生意,却专搞“信息”。不久,他知道了,这是W国常驻香港的一家秘密情报机关。沦落他乡、寄人篱下的郑志邦无路可走,只得充当了一名专司中国大陆情报业务谍报人员。在本部工作了一年多,他被派了回来。他带回一套家用电器和厚厚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对妻子说在香港从事商务,回来开办独资公司……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的目的地到了……”空姐柔和的声音打断了郑志邦的沉思。他抖擞精神,走下舷梯。没人来接机,他不需要,一向是独往独来。

  “郑总,您回来啦!”他的秘书高小姐笑着向他问好,递给他一本电话、电传记录本。他看到“赵云芳小姐”的字样,双眉一挑,好,第二步计划进展顺利。

  “云芳,你来了!实在对不起,我有急事去了趟香港……你到几天啦?”他派车把云芳接来,见面就道歉,拉开一罐雪碧,递给她,“是这样,我这个公司的会计不大得力,早想换人,一下子想到了你,你不是一直搞财会的吗?所以我马上就给你写信。见到余明了吗?”

  云芳点点头,心中的喜悦马上被淡淡的忧愁冲散:“明哥和嫂子他俩……”

  “咳,那两口子,一会风一会雨,没啥大矛盾。等着,我把余明找来,咱们哥仁好好聚聚。”……

  因为云芳的出现,余明的家里又掀起风波。姚虹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她不愿自己的生活乏味平淡,想去寻找新色彩,却又不允许丈夫对自己的感情游移。她与陈老板偷情,被余明父女俩窥见一二,使她曾感到几分尴尬,云芳的到来使她躁动的心绪有了发泄的机会,她明知丈夫与云芳已20年没来往,她相信他俩之间在农场那种封闭的条件下不可能演绎出多么离奇的爱情故事,但她要借题发挥,要为自己的浪荡行为找到一份借以平息舆论、平衡心态的充足理由。

  于是,她在与余明又一次争吵之后,离家不归了。

                  七

  “云芳呀,你来了有一个星期了吧?喏,这是预支你这个月的工资,1000元,收好。”某日,郑志邦将云芳叫进办公室,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还有奖金,过几天另发。”

  “郑哥,不,郑总,我还没干啥呢,咋给这么多钱?”

  “你熟悉业务很快,账目理得也清楚,工资1000元,不多。”

  云芳把钱抽出来,没数,又塞回去,递到郑总面前,“那好,我收下,可是,要先还给你……”

  “还我?什么时候欠我的?”

  “你和明哥回农场时,借给我的,正好1000元。”

  “哈哈!那是我帮助你的,怎么还还给我呢?收好吧,给家里寄去一些。”

  “不,借钱一定要还的……”

  “要还,以后再说,你刚来到城市,没钱不行。”

  “那好,我打个借条,下月一定还。”

  接过云芳打的借条,郑总随手夹在台历中,一不留神,把余明那1万元的借条带了出来,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你这是工资,是正常开支,这一万元,是我挪用现金借给余明的,不知啥时能堵上……”

  “对了,郑总,我清理账目时发现了1万元的缺额,王会计交账时说是你拿去了,就是你借给余明的这笔钱吗?”

  “正是!唉,没办法,余明的女儿要自费念大学,愁得没别的门路,老朋友了,能不帮一把吗?”

  “这……长期没名目地这样占用也不合适呀!”

  “名目倒有,他不干,我想聘他做副总经理,负责信息咨询,不但有兼职工资,有了效益,还有高额的奖金和劳务费。他呢?死脑筋,说啥也不干。”

  “搞信息咨询,他行吗?”

  “怎么不行?他在单位正负责这一摊,不劳神不费力地就能干明白。再说,信息咨询的酬金不用咱们出,香港大老板会支付的,哪一笔不得几千元。”

  “真的?我去和他说说,干嘛不开辟第二职业?非得干啃那点儿工资?”

  “对,云芳,你去说,他准听,你俩是啥关系?”

  “郑哥,可千万别开这样的玩笑!”云芳急得脸都红了,“余明他的日子够难过的啦!”

  “这倒是,哎,云芳,你应当常去看看他,怕什么?光明正大地去作客,脚正不怕鞋歪嘛!”

  云芳认为有道理,点点头。

                  八

  初秋之夜,月色清朗,星辉璀灿。

  云芳鼓足勇气敲开了余明家的门。

  “云芳,是你?你怎么……”

  “来看看你,不欢迎吗?”云芳走进屋,换了鞋,“萌萌呢?”走到客厅,见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她出去了?”

  “唉,让人操心呐!”余明拿起纸条递给她。

  云芳一看,纸条上写着:“爸,你别生气,每天我都可能回来很晚,和同学一起到饭店打工,挣点儿钱帮你还债,为了我上学,你借那么多钱,我的心里不好受……请放心,早点休息,不要等我。萌萌”

  “明哥,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让她……”

  “没办法。刚才我出去,找了好几家饭店也没找到她……”

  “我去找!一定要把她找回来!”云芳穿着拖鞋就往外走,被余明拦住了,云芳喊起来:“明哥,你好糊涂!萌萌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在外面,你能放心?”

  “城市这么大,到哪儿去找?今晚她回来,我和她谈清楚,不准她再去就是了。”

  云芳难过地摇了摇头,看了茶几上的酒杯、菜碟,心里又“格噔”一下,“你,一个人在喝问酒?”

  “没啥事,喝几口,解解乏……”

  云芳的眼圈儿红了:“明哥,你心里苦,我知道,都是为了我……来,我陪你喝!”她倒满一小杯,一仰脖喝完,呛得她连声咳嗽。

  余明抢过酒瓶:“你不要命啦!”

  “我要命,更要脸!”云芳再也忍不住了,伏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明哥,我不该来城里,搅得你一家不得安宁……嫂子在哪儿?我去把她请回来,你欠郑哥的钱,我来帮你还。”

  “什么钱?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你别瞒我了,明哥,你做得对,应该供孩子好好念书。但是,挣钱是大人的事,不能委屈孩子……”云芳擦擦眼泪,“我今天就想说一件事:你应该吃点苦,工作之余再干点儿什么,现在不是提倡劳动致富吗?”

  “一天工作那么紧张,哪儿还有精力呀?”

  “郑哥聘你当副总,你为啥不干?又不是让你起早贪黑玩命于,搞点儿信息咨询对你来讲还不是轻车熟路?”

  “可他让我搞文件、资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什么?搞文件?他可没跟我说这些呀?那,可要仔细想想,再困难也不能搞歪门邪道呀!”

  余明仍不做声,心里矛盾得很,一支烟没吸完,又摸起一支,云芳夺过烟,“还抽!在北大荒落下的气管炎病根,再抽就成了肺气肿啦!”她拉起他的手,看着被烟熏黄了的手指,心疼地说:“在农场,你说抽烟可以熏蚊子,我不愿意你抽,却还买一条烟跑八里地给你送去。唉,那时候,多傻呀……”

  一番话勾起了余明对农场生活的回忆,他扭过脸,看着她,是的,她还是她,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浅浅的皱纹,但她那一对酒窝中却仍盛满着挚朴、纯真,双眸中闪现的还是他梦里时时见到的脉脉深情……他忘情地抓住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前:“小芳我……”

  云芳脸色排红,酒劲驱走了顾虑和羞涩,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饮位起来:“明哥,你走以后,我一直在想,忘了他吧,他不会回来了,可是,你的影子却咋也抹不掉……”

  一句话似火种点燃了干柴,两人压抑多年的感情迸发出来,云芳扭过脸来,一双泪眼痴迷地望着余明,四片唇吻终于粘合在一起……

  多日未有的悸动和欲望似开闸泄洪一般飞泻而出,灌溉着余明近于干涸的心田,他力大无比地拦腰抱起云芳,大踏步地跨进卧室,近乎粗暴地把她放在床上。

  同样躁动不安的云芳此刻却瘫软一团,任凭他的摆布。

  余明的手抖抖地解她的裙带……

  突然,云芳的双腿一蜷,腾地从床上坐起,颤声道:“不,明哥,不能这样……嫂子她,瞪大眼睛在看着我们,我们不能这样。”

  似一盆凉水浇下来,余明愣住了,“她——不会回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云芳跳下床,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听我说,我们都不是少男少女了,你有妻子,有女儿,我们不能做对不起她们的事。你想着我,我惦着你,这就够了,你说呢,明哥?”

  余明双手捂着脸,像孩子般地哭起来。

  云芳扎好裙带,呆呆地站在那里,心如刀绞地望着他。片刻,她说出一句;“走,明哥,咱俩也去跳跳舞,唱唱卡拉OK!”

                  九

  由一家不景气的电影院改成的“玛威特”夜总会,以其全新的面貌吸引着城市夜生活中的人们。几根汉白玉镶嵌的圆柱,傲然地昭示着这座通体洁白的娱乐中心的不凡。

  余明和云芳步入大厅,一种从未见过的豪华典雅使他俩目不暇接。买了两张最低消费128元的门票,两人跨入了舞厅,但见除了舞池里闪烁的点点灯光外,周围一片漆黑,他俩手拉手,摸索着找到一处卡座坐下,从慢慢适应的视野中看到,在轻柔舒曼的慢四步舞曲中,男男女女们双手楼脖抚腰,脸贴着脸,缓缓地挪动着脚步。他俩在黑暗中手拉手,只有欣赏的份儿,哪里敢下场!

  一曲终了,服务小姐走过来,点燃了吧桌上的红烛,端来了两瓶饮料和一小碟瓜子。云芳问:“小姐,卫生间在哪儿?”按着小姐的指点,云芳离席而去。

  身着一袭藕荷色旗袍的领班小姐从门外进来,看见余明一个人坐在那儿,款款地走进来柔声问道:“先生,需要小姐陪您吗?”没等他回答,转身招呼一声,“12号,过来,陪陪这位先生!”她冲余明嘻嘻一笑,“这位小姐年轻漂亮,包您满意。”

  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卫生间出来的云芳和这位“12号”小姐都向余明走过来,余明抬起头,一下子愣住了——

  身穿一套洁白连衣裙的“12号”小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儿——萌萌!

  多么令人尴尬的一刻!

  余明的脑子“嗡”的一声,脱口斥责道:“怎么是你?萌萌?你怎么能干这个?!”

  从惊愕、羞辱中清醒过来的萌萌捂着脸,转身跑开了。

  余明和云芳追到门口,拦住了她。

  迷离变幻的灯光下,萌萌向隅而泣。

  余明气得声音嘶哑着又问一句:“萌萌,你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萌萌抬起头来,泪眼朦朦地反问一句:“爸爸,我也想问问您:您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她伸手不客气地一指云芳,“还有——她!”

  余明和云芳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萌萌“哇”地哭出了声,冲出舞厅。

  “萌萌!”余明喊了一声,眼前一黑,险些跌倒,被云芳扶住,两个人哪儿还有心思跳舞?逃也似地离开了夜总会。

  余明在大街上一声高一声低地喊着:“萌萌……”引得行人侧目相视。两位巡警拦住他:“同志,你找谁?找孩子吗?多大的孩子?认识家吗?”

  “认识……不,她不会不认识,”余明语无伦次地回答,推开警察,“谢谢你们。”

  一位警察不放心地问云芳:“你丈夫是不是喝多了?”

  云芳苦笑一声:“是,他今晚心情不好,是喝多了。”

  “当妻子的,以后管着他点儿,快送他回家吧!”

  余明一把拽住云芳:“怎么?你说我喝多了?不,我很清醒。我就是心里堵得慌!为什么闹到这个地步?老婆跑了,女儿当了三陪小姐……怪谁?怪我吗?我错在哪儿?啊?你说!”

  云芳难过地说:“不,全怪我……我明天就走,回农场。”

  “不,不能怪你,你也不必走,”余明揽着她的腰,走到街心花园,找条长椅坐下,自语道:“谁也不怪,还是怪我没能力、没钱,拢不住姚虹的心,对萌萌,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姚虹,她也不对,离家出走,完全是借题发挥。”

  “她能去哪儿呢?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姓陈的了?”

  “怎么,你什么都知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云芳叹了一口气,“明哥,今后我们也不要总在一起了,起码别再伤孩子的心。”

  “云芳,”余明激动地拉起她的手,“我想和她分手,你愿和我重续前缘吗?”

  “不,这是不现实的,家庭的分化组合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你们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孩子……”

  “萌萌会接受你的,只要我们成了合法夫妻。”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不会那样自私的。”云芳斟酌着字眼,“当务之急,是用你的父爱,给萌萌以温暖,嫂子她,早晚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余明没做声,屏住呼吸盯住不远处,一对男女刚从出租车里下来,搂腰搭背地向一家夜总会走去。

  云芳也好像发现了什么:“哟,那个女的好像是嫂子?”

  余明看清了,那女人正是姚虹!可是,那男的是谁?比姓陈的瘦,也年轻得多。他厌恶地扭过头,骂了一声:“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拉着云芳快步离去,急切地说一声:“我要和你正式地谈一谈!”

                  十

  一封女儿写给爸爸的短信摆在茶几上:

     爸爸:在舞厅的偶然相见,是女儿极不情愿的,但,毕竟发生
   了……是女儿不好,大大地损害了您的脸面和自尊心。请您放
   心,女儿不是受坏人的胁迫这样做的,完全是自愿,而且,只限于
   陪客人唱歌跳舞,任何非礼的举动都坚决地拒绝了。我懂得怎
   样保护自己,保持清清白白女儿身……爸,请相信,女儿没有堕
   落,只是以一种特殊的形式挣钱,来减轻您的负担,而且不会干
   长久,开学后就会集中精力念书,我知道,这个大学上得太不容
   易了。
     女儿伤心的是,您和那位农场的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妈
   妈走了,您想为我找个新妈妈吗?要不是这样,为什么两人那样
   亲密,还一起到那种场合去?
     只要您同意,明晚我还要去上班。不到一星期我已挣到近
   千元了,都以您的名义存到银行了。等凑够了数您拿去还账吧!
     爸,我太累了,哭得心都碎了……别打扰我,让我睡个好觉。
   您也好好休息吧。

              您苦命的女儿萌萌

  余明细细看一遍,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信纸飘落在地上。

  云芳抬起信,征求地问一句:“我可以看吗?”

  余明不回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了信,云芳也久久地不说一句话。

  “唉,我该怎么办呢?”余明有气无力地自语道。

  “我说几条你看在理不:第一,坚决阻止萌萌再去舞厅,给她找个培训班,学学计算机,你要多陪陪她,开学就好了;第二,把嫂子请回来,好好谈谈,她不会舍弃这个家的;咱俩的事,我可以和萌萌唠唠,她会理解的。最后一条,你要想法多挣点钱,把欠款还上,有点积蓄,孩子大了,用钱的时候在后头呢!”

  余明信服地点点头。

  “我在想,是不是该认真考虑一下到公司兼职的事……”

  “明哥,这件事你要好好惦量一下,违法违纪的事说啥也不能干!”云芳一看表,“哟,后半夜了,我该走了。”

                 十一

  两张印制精美的《应聘人员登记表》放到余明面前。他迟疑了一下,掏出笔一一填好,对郑志邦说:“这件事,请不要让我们单位知道。另外,是不是要到外企服务公司备案?”

  “不用,这不是聘用一般雇员,只要董事会批准,总经理任命就行。我马上给香港发电传。”

  两天后,一纸委任状和一本咖啡色的《聘书》同时递到余明手中。余明一眼看到,委任书上白纸黑字:月薪3000港元,奖金、劳务酬金按工作业绩另发。他禁不住心头一热:干好了一个月就挣几千,还债还用愁吗?脱贫也指日可待了。

  “志邦——不,郑总,下指令吧,要我先干什么?”

  “别忙嘛,先熟悉一下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弄到这几份材料。”

  一份文件目录递过来。余明一看,还好,都是有关外贸体制改革方面的一般性文件或领导讲话,自己的柜里就有。可是,他心里还是不放心,叮嘱一句:“这些材料也是内部掌握的,拿到后千万别传出去。”

  “放心,咱们也是内部掌握,不会外传的。”

  回到单位,余明从文件柜里找出这几份文件,在手中掂来掂去,又迟疑不决了。这么干,能行吗?自己是一名副处级干部,怎么能带头违反保密制度……

  按电话约定,晚上他来到郑志邦的公司。第一次履行“副总”的职责,还真有几分忐忑不安。

  “余老弟真行,工作效率很高。好,这几份材料正是公司拓展业务时应当了解和参考的。在境外,一切靠法律,在咱中国,很多事还是靠政策,靠文件。以后,你就是我的高参!”郑志邦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扔到他面前,“外资企业就是讲效益、讲信誉,这是预支你第一个月的薪金,还有这次咨询的酬金,一共5000港元,折换成了人民币,可以吧?”

  余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钱,怎么挣得这么容易?

  云芳听说余明已在公司兼职,并有了第一次收益,十分高兴,督促他陪女儿上街,买两件新衣服,帮萌萌联系了一个计算机短训班,又抽空和她谈了一次。萌萌相信了云芳姑姑真诚坦荡的目光,更愿意有这样一位关心体贴自己的姑姑。她自学计算机,再也不去舞厅了。

  一个月后,余明又一次拿到3000港币的薪金。他坐不住了,无功不受禄,自己没做什么贡献,怎好坐享其成?

  郑总看出他的心思,哈哈一笑:“二老弟,你不是公司的一般雇员,是堂堂的副总经理,为公司效力的机会在后面呢!”

  余明把一沓钞票放在桌上:“老郑,这是5000元,先还你一半……”

  “谁向你要债了?想还也行,等过阵再说。”老郑把钱扔给他,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大老板来电话,想和内地做一笔周期长、投资大、效益可观的生意,对国家的开放政策不知底,想系统地研究一下近一年来中央政府的有关内部文件,这是目录,你看——”

  这十几份文件,颇使余明为难。“这些,有的连我也没看到过,密级高,发放范围小,很难搞到……”

  “难度当然有,否则也不会麻烦你了。老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办法总会有的,总不会让我和大老板失望吧?”

  “唉,难呐!而已有相当大的风险,比如,有的要借,有的呢?借也借不出来。”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风险越大,价值就越高,利润就越大嘛,这些资料到手,老板还不奖励十万八万的?何况,咱们有现代化的手段和工具,保证你运作顺利,万无一失。你看——”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工具盒,打开,“瞧,这是夜视眼镜,这是万能开锁工具,这是近距微光照相机……”

  “老郑,这些你从哪儿弄来的?想让我当间谍?”

  “你别吓唬我!这些玩意都是从国外商店买来的,咱们国内不也能买到窃听器吗?商场如战场,不用些特殊手段能行吗?”

  “不管咋说,这样做是违法的。”

  “是为了咱公司与内地做生意,效益好,双方都受益,还不是为改革开放作贡献?”

  余明沉默,掏烟,点燃。

  “现在做生意太难呀,只做贸易路太窄,你也看到了,公司状况不景气,不搞多种经营难以为继呀!为了你、我,还有云芳的切身利益,不动动脑筋,冒点儿风险,行吗?”

  余明仍在吞云吐雾,双眉紧锁。

  “好了。再琢磨琢磨,想好了再办。”

  离开总经理室,余明推开会计部的门,云芳不在。他来到她的宿舍,一下愣住了——

  云芳正在收拾行装,满脸愁云。

  “云芳,你要走?”

  “刚打电话,没找到你。公司不景气,郑总拿话敲打咱,咱知趣一点儿,赶快辞职呗!”

  “噢,是这样……那,你到哪儿去?”

  “回农场。正好,也想孩子了。”

  “你等会儿,咱俩商量个事儿。”

  余明把刚才老郑的话学了一遍。云芳说:“看来公司真的陷入困境了,从账面上也能反映出来。对了,昨天,我听郑总和老板通话,好像是挨了一顿训。余明,咱要有能力,是应帮他一把……”

  正说着,有人敲门,郑总推门而入,“我想余明准在这儿。怎么,云芳,要搬家呀?”

  “对,搬家,搬回老家去!”

  “回农场?家里有急事?”

  “郑总下逐客令了,咱还敢不走?”

  “哎呀我的赵小姐,我啥时撵你了?”

  “郑大哥,咱都是从北大荒出来的,向来有话直说,我和明哥也愿帮你把公司办好,可是,你可别把人往火坑里推呀!”

  “这是什么话?咱哥仁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火坑咱一块儿跳,也犯不上谁推谁呀!”

  “我问你,你让明哥偷文件,是不是坑他?”

  “怎么是偷呢?主要是借阅,万不得已才……”

  “万不得已?这是不是犯法?”

  “要做就得万无一失,要么就不做。你想想,一旦出了事,我不是教唆犯吗?这些我都想过,为了挽救公司,这是不得已的一条路。大老板在考验我们,真的抓准了信息,那笔大生意十有八九要委托咱们公司代理,那样,不仅起死回生了,而且能大干一场,效益,还用说吗?”

  没等余明回答,郑志邦站起来,一手拉一个,“好了,以后再说,走,咱哥仁儿一块儿吃午饭去!”

  午餐吃得无滋无味,三人在饭店门口分手。

  余明回家,走进客厅,看见一个人仰卧在沙发上,不禁又是大吃一惊!

  姚虹回来了。

  见丈夫进门,她把脸转过去,似在抽泣。

  萌萌推开房门,唤爸爸进了她的房间。

  “爸,我妈回来后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就一个劲儿地哭,我问她啥也不回答,不知出啥事了。”

  余明的双眼皮跳个不停,他说了一声:“大人的事,你别操心,看你的书吧。”走回客厅。

  “姚虹,你啥时回来的?怎么,不舒服?”乍一看到妻子,余明的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与她吵一架。但一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又软了,毕竟是夫妻呀。他摸摸她的前额,“发烧呢。”

  姚虹扑到丈夫的怀里,痛哭起来:“余明,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我让姓陈的耍得好苦……他玩弄我,还骗我,进了批劣质原料,厂子赔了好几万,我的好工作丢了,还被罚了5000块钱……又碰上一个南方人,说帮我倒腾服装,我东借西借,凑了3万元跟他到了深圳,把钱交给他,说好两人一块去看货、进货,一觉醒来,这个坏蛋,他跑了!我报了警,那么大的特区,上哪儿找他呀?我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没办法,到咱省驻深圳办事处,好说歹说,人家借我几百块钱,坐了几天几夜火车,总算没有死在道上……余明,我不是人,你打我、骂我、杀了我吧!”

  姚虹抓起丈夫的手,连连扇着自己的嘴巴。余明连声骂道:“这两个骗子、流氓!”

  听着姚虹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声,余明心烦地喝一声:“行了,小声点儿吧,这时候知道后悔了?你的能耐呢?你再跑哇、疯呀,这么大个中国怕容不下你啦!”

  任凭丈夫怎么斥责,姚虹也不敢反驳、顶撞,只是用沙发巾捂住嘴“呜呜”地哭。

  看到妻子明显消瘦的身子,余明的口气缓和下来,“好了,别哭了,平安地回来比啥都强,以后呢,安安分分地工作,老老实实地做人吧。”

  “余明,我欠了别人几万块钱,可咋办呢?”

  “什么?”余明的脑袋“嗡”的一声,我的妈!!日债没还清,新债又压了上来!心中的积怨顿时喷发出来:“你自作自受,谁欠的债谁还!”

  姚虹仰起泪脸,呆呆地望着他,缓缓地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好,我不连累你,我的债我还,卖血卖身也要还……”她一个趔趄冲到门口,拉开门就往外跑!

  余明急了,一把拽住她:“你给我回来!”

  萌萌从里屋冲出来,跪在妈妈面前,抱住妈妈的腿:“妈,求求你,别离开家了。”

  姚虹把女儿拉起来,母女俩抱头痛哭。

  “唉——”余明一声长叹,事到如今,只有按老郑说的去办,只要多加小心,也许不会被发现的,一次成功,问题就解决了。只做一次,迈过这道坎儿再说……

                 十二

  “叮铃——”下班铃声响起。余明锁好办公室的门,躲进卫生间。等班车开走,他又进入办公室。天色昏暗下来,他不敢开灯,先抽支烟定定神。他打开抽屉,拿出郑志邦交给他的那套特制工具,试着开启带密码锁铁皮文件柜,不到一分钟,密码锁便打开了。他暗暗称奇:这套玩意儿要是流失到社会上,盗窃案件不得成倍增长?

  要动真格的了,他又犹豫起来,心发慌,手发抖,必须要走这一步吗?闭上眼,女儿被人搂在怀里跳舞、妻子因欠债而痛不欲生、云芳含泪离开公司……一幕幕令人心酸的场景在脑屏上晃动,他不忍再想下去,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把烟头狠狠地摁灭,事到如今,只好背水一战了。

  他先来到保密室门口,用启锁工具捅开门,走进去,把门轻轻带上,再开文件柜门,抽出文件盒翻出几份中央、省里的保密文件,放在桌上,拿出那架伪装成变形金刚“忍者神龟”玩具的微型照相机,用大头针拨动一个按钮,“忍者”胸前开了一个小窗,就是镜头,对准文件,向上提一下“忍者”的右臂,就拍摄一张。“忍者”的肚子里藏有衬衣扭扣大小的微型胶卷,1卷可以拍摄100张。胶卷的分辨率极高,能把16开文件缩拍成米粒那么大,冲洗放大后字迹仍很清晰。

  把几份文件摄入镜头,余明紧张得长袖T恤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察看一下文件,都是今年以来下发的,想了想,去年的文件已经归到档案室了,不觉心一沉,看来,还得“转移阵地”。

  他按原样将文件归位,锁好,这才想起一项重要的程序:忘记戴超薄细线手套了。连忙戴上,骂了自己几句:粗心大意,又心存侥幸地想,办公室文书小刘不会发现吧?

  顾不得多想,他又来到档案室门前。一道防盗门使他望而生畏:能打开吗?冷静地想想开启程序。用另一套开锁器,足有5分钟才打开。走廊里静极了,一点点声响都使他心惊胆战,他只觉得大脑充血,眼睛胀痛,最担心有人冲上楼来,发现自己的鼠窃狗盗之举。万幸的是,整个大楼寂静无声,值班员大概吃饭未归。谢天谢地!

  进入档案室,他很快便找到存放近期文件的铁柜,用刚才实习过的方法,用一套比开启一般锁复杂的工具,费了很大劲,打开了密码锁,扭动手柄,拉开柜门,找到了几份目标之内的文件,连续拍摄下来……

  等他完成“作业项目”回到办公室,像百米冲刺之后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表,不到半个小时,还算是高效率吧!真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一想,不行,必须尽快离开。他不敢走正门,溜到一楼,进入洗手间,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绕到锅炉房附近的后门,趁无人注意,走出机关大院。

  回到家,见姚虹留张纸条:“我和萌萌回她姥姥家,住几天。饭已做好。欠的钱,我会想法慢慢还上的,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说得轻松,几万元,怎么还?就是为了还债,我才到地狱里走了一圈儿。但愿别出麻烦。

  吃过晚饭,他浑身像散架子一般,仰卧床上,心里仍像揣个小兔子闹腾不已。打开电视,MTV、电视剧、足球赛……频道转换一圈儿,都索然无味。抓起一本杂志,偏偏是自己从单位带回来的一本《隐蔽战线》,封面上,一位国家安全部门的女警官正深沉地注视着他,他慌忙把杂志扔到床上,抄起枕头捂到头上……

  电话铃响了,吓得他一激灵,镇定了几秒钟才抄起话筒。

  “余明吗?是我。今天的事办了吗?还顺利吧……别明天了,马上就来,我等你……”

  “这个郑志邦,真是追命!也好,赶快把东西交给他,以免夜长梦多。”

  见了老郑,余明好一通诉苦:“这真不是人干的事!行了,就这一次,再干,就要吓出精神病了……”

  郑志邦捂着嘴笑起来,连连晃着脑袋:“你呀,真是白面书生没见过世面,叫你走私贩毒,还不吓得迈不动腿儿?来,拿出来,我看看。”

  余明把一堆工具统统放在桌上,“都还给你,作孽的家物什儿!”

  郑志邦从“神龟”肚子里掏出胶卷,说一句:“等我几分钟。”走到套间的里屋。不一会儿走出来,用放大镜仔细察看洗出来的胶卷,“嗯,还不错,挺清晰,好。等我放大了看看内容,马上叫老板派人来取货。老弟,等着吧,咱们的财路开啦!”

  余明并未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心事重重地用手指叩着沙发扶手。

  “老弟旗开得胜,应当祝贺!”郑志邦拿出两只高脚杯,倒上香摈,“来,干杯!”

  余明举杯,没有喝,不无顾虑地说:“这些材料非同寻常,千万别暴露,不然的话,你、我,全毁了……”

  “放心吧,老弟,你我是一条绳上拴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郑哥不会等闲视之的。”他把酒一饮而尽,打开抽屉,取出厚厚一沓钞票,扔给他,“不用等大老板付酬,先预支你一些,1万元,拿去。”

  余明把钱放回桌上:“还给你,把借条给我。”

  “急什么?这些你先拿去,等奖金全部到手后再还我。”

  “那好吧……”余明的眉头舒展开来,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怀揣1万元,余明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可以解解燃眉之急了,可是,这不义之财会不会带来毁誉之祸呀?明天上班见到文书小刘和档案员小魏,可千万要沉住气,不能露出破绽。

                 十三

  一辆轿车驶进省外贸厅的大院。市国家安全局侦察处长孙明字下了车,走进大厅。外贸厅周厅长和保卫处王处长从大厅里迎出来。“孙处长来得好快呀,请上楼。”

  “情况是这样:档案员魏素兰同志今天上班后,发现密码柜里的一套文件被人动过。这个同志平时工作特别细心,文件摆放井井有序,一眼就看出昨天被借阅的两份文件位置摆错了,文件中夹着的一张纸条失落在地上。她很敏感,怀疑是内部人干的,没有告诉部门领导,直接向保卫处王处长报告。”周厅长一扭头,“老王,你谈谈。”

  “我仔细检查过,防盗门和密码锁都没有被撬的痕迹,看来,不是一般的人作的案,一定使用了特制工具。”

  孙处长沉思片刻,说:“把档案员请来,我和她谈谈。”说完,他打开对讲机:“01,01,我是03,请派痕检人员来,在外贸厅,对,带着器材……”

  一个多小时后,痕检专家认定,门锁和密码锁插孔里均发现了细微金属粉屑,与钥匙的材质不同。孙处长又让他对保密室门锁、铁皮柜进行了检验,也发现了同样的情况。而且从细微粉屑的粘附状况来分析,这种金属物接触锁眼的时间不超过24小时,这就是说,在一昼夜之内,有人不用钥匙开启过保密室、档案室的门和保密锁!

  案情严重,有人将窃密的黑手伸向了保险柜中的秘密文件!时间紧迫,若不及时破案,文件就有可能很快传递出去,甚至到了境外间谍情报机关的手里。

  经过深入的现场勘察,又发现一个重要线索,发现门锁和密码锁被偷偷开启的仅限于存放秘密文件的这两个房间,这说明作案者相当熟悉情况,不是盲目行动。这样,此案系内部人员所为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是谁呢?

  孙处长果断决定:一是马上提取现场包括文件上的指纹,特别是较新鲜的痕迹;二是马上找昨晚值班干部及门卫人员调查了解;三是……

  他特别强调:一切都在保密的前提下进行,以免打草惊蛇。当然,必要时也可以敲山震虎,以便发现作案人的异常反应。

  夜,深了。喧嚣了一整天的城市沉寂下来,不见万家灯火和车水马龙,街上偶尔只有几辆出租车急驶而过。然而,仍有坚守夜班岗位的人们在默默地工作。市国家安全局大楼几个房间的灯光昼夜未熄。

  郑志邦一夜未回家,在一家不起眼的旅店包了一个房间,用高倍放大镜一张张地阅读、审查余明拍下的胶卷底片,一丝满意的微笑浮上嘴角。真不错,老板开列的文件大部分搞到了,这回不会说我老郑业绩平平了吧!他又用受训时学到的技术,用特殊方法将胶卷复制了一套。下步,关键是怎样尽快安全地将这批紧俏货运出去。

  他正在冥思苦想万全之策,腰间的BP机响了,汉字显示:“有急事请回电话。”回电话号码他从没见过,留名是李安,正是他为余明规定的紧急联络时用的化名。不好,有情况!他立即走到街上,找到一处投币式公用电话亭。

  “翁先生吗?你家里来客人了,从外地来的,刚下火车,请你马上回来。”一听就是余明的声音,这番话正是郑志邦为他规定的报警的暗语。没等郑志邦回答,对方电话挂断了。

  一定是余明那里出事了!郑志邦马上回旅店,收拾一下,迅速回到公司,连夜敲开云芳宿舍的门,把一个密码箱交给她,吩咐道:“香港总公司来电话,董事长出了车祸,正在抢救,让我马上回去,一会儿正好有一班机。这是一批货的样品,你尽快交给宏发公司的郭总经理,让他打个收条。我两三天就回来。”

  睡眼惺忪的云芳接过密码箱,点点头:“好,上班我就去办。郑哥,嫂子她知道你马上走吗?”

  “知道。你再告诉她一声,到香港后我会给她来电话。好,再见!”

  郑志邦匆匆离去。

                 十四

  余明在关键时刻走错了一步棋。

  偷拍文件的第二天,一上班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他见档案室、保密室进进出出一些人,还有保卫处长陪着,立刻预感到要东窗事发。极度的恐惧之感攫住他的心。他真想马上远离危险随时会降临的是非之地,又怕突然离去更引起人家的怀疑,只好忐忑不安地呆在办公室,琢磨着可能发生的不测及各种对策。

  也怪,一整天没有人来找他。难道是虚惊一场?

  晚上,他什么也干不下去,六神无主地收拾起换洗的衣服,第六感官告诉他,他早晚会到自己最不希望去的地方。他在权衡着几条对策和出路,最终却决定尽快通知郑志邦。他设想着:郑带着胶卷撤离本市,有关部门就无法获取人证、物证,也就难以对自己定罪。

  可是,不久,他就发现自己错了,无可挽救地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从街头电话亭传呼郑志邦并与他通话后,刚刚回到家里就听到有人敲门,看到几个陌生人严厉的目光,一切全明白了……余明毕竟是没受过正式招募训练的间谍,在国家安全局侦察人员近于温和的传讯之后,他就从精心构筑的防线上溃退下来,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执法人员的对手,他开始想否认、想掩饰、想推拖、想避重就轻,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后来他反悔,他自责,他感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郑志邦的罪行败露了,国家安全局局长命令:“立即拘留!”

  然而,仅仅迟了半小时,郑志邦逃跑了。

  赵云芳如实地向侦察员们报告了刚才郑志邦交她办的事和他的去向。

  一辆轿车飞快地驶向机场,查验马上起飞的赴香港班机乘客的机票底卡,没有郑志邦。他对云芳说的无疑是假话。

  国家安全干警立即到火车站、码头、公路客运站堵截,仍不见他的踪影。

  郑志邦交给云芳的密码箱被打开了,在一盒金奖巧克力中,抠出了一个微型胶卷,经冲洗放大,正是几份中央文件和省里下发的机密级以上的文件。

  侦察员小于舒了一口气:“还好,文件还没传出去……”

  孙处长眉头一皱:“不会这样简单吧?会不会是声东击西?必须继续全力追捕郑志邦!”

  一张张《通缉令》火速下发到口岸海关,下发到机场、车站、码头……

  两天后。深圳罗湖桥。

  两位身着港式服装、鬓发斑白的老年夫妇,互相搀扶着走进海关大楼。在熙熙攘攘的等待验关赴香港的人群中,两人悄悄地分手了,老先生坐在椅子上,老妇人拎着鳄鱼皮手袋,独自走向验关处。递上《双程通行证》,却迟迟未被放行,一名女海关人员走过来,严肃又不失礼节地请她到办公室去一趟。老妇人不满意地申辩着,双手紧紧捂住她的手袋。

  那位老先生见此情景,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冲冲地走出海关大楼,一扬手,出租车驶来,他拉门上车,说一声:“到火车站!”

  出租车东拐西绕,没去车站,却驶进了一个小院。

  “喂,先生,这是哪里呀?我要到火车站呀!”

  “别急,下车喝口茶,您要到哪儿我专程送您。”

  几个身着便装却神色威严的人在迎候他。

  “郑志邦先生,请返老还童吧!”孙处长摘去“老先生”的头套,讥讽地说道:“您的女搭档在等着您呢!您搞到的文件也该完壁归赵了!”

  郑志邦仰天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

                 尾声

  汽笛长鸣,北去的列车马上就要启动了。

  云芳把头探出车窗,只见姚虹拉着萌萌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这母女俩,云芳的眼圈红了。

  萌萌紧紧拉住云芳的手,热泪涟涟:“姑姑,你还会回来吗?我会想你的……”

  “会来的。萌萌,告诉妈妈,要常去看看爸爸,让他好好改造,早点儿回家……”话没说完,云芳已是泪流满面。

  姚虹把一袋水果递给云芳,忍不住扭过脸抽泣起来。

  云芳叫她一声:“嫂子!”拉起她的手,“余明是爱你的……别难过了,欠下的钱我们想办法一起还……让萌萌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做人……”

  列车长吼一声,缓缓开动了。

  站台上的人们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

  望着窗外广袤的秋田沃野,云芳的心扑扑直跳,默念着:“北大荒。亲爱的故乡,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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