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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岳阳天下忧


  千古名楼岳阳楼第一次被洪水淹没了第5平台。
  1998年8月20日,当长江第6次洪峰杀入洞庭湖时,岳阳楼位置最低的第5平台迅即被淹没在洪水中。该平台上的2处景点只有一半露出水面,由朱德题写匾额的“怀甫亭”受淹达1.5米多深,诗人杜甫的石刻像仅剩头部露出水面。在点将台遗址,洪水已越过门窗,从拱门中拥浪而过。
  该楼管理处一位负责人介绍说:“岳阳楼临湖只有一堵栅栏,无法挡水。这次超历史的洪水是淹没岳阳楼最深的一次。”
  9月17日,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湖南岳阳城陵矶畔垂柳依依,长江波光粼粼,渔帆点点。那阅尽沧桑的水位牌显示洪水已降至32.2米的安全水位。而刚刚过去的那场未见硝烟的保卫战却恍若眼前。
  曾几何时,那肆虐的洪魔是何等凶猛。入夏以来,长江一连出现8次洪峰,其中6次打破历史最高水位记录。100余年来,只有今年长江第六次洪峰35.94米的水位把城陵矶的水位牌淹没于滚滚波涛之中。
  洪峰与洪峰叠加,长江洪水与湘资沅澧四水相遇,上压下顶,洞庭湖水位一路飚升,高危水位持续2个月不退,超过1954年最高水位长达45天,超1996年历史最高水位35.31米长达29天。
  岳阳古称巴陵,它处于长江和洞庭湖的交汇处。“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登上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岳阳楼,可纵览“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壮观景象。然而1998年夏天,这里见到的却是“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惨象。
  岳阳不仅地理位置重要,“南极潇湘,北通巫峡”,而且是我国的工业重镇,境内有长岭炼油石化总厂、岳阳化工总厂、华能岳阳电厂等大型企业。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岳阳既得水之利,又受水之害。抗洪战线长,抗洪任务重。不仅有从塔市驿到黄盖湖的163公里的长江干堤,而且有1068公里的洞庭湖一线防洪大堤。洪峰频频冲击着大堤,险象环生。且不论那数以万计的中小险情,仅全盛全国挂号的大险、恶险就达260余次。岳阳频频告急!
  长江大堤、洞庭湖区,旌旗猎猎,号声阵阵。岳阳百万干群众志成城,3万部队官兵同仇敌忾,与洪魔展开了84天的殊死搏斗!
  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惊天大搏斗!其持久,其悲壮,其激烈,史所罕见。
  “建重于防,防终于抢,抢重于救”,这就是岳阳防汛抢险的总方针、总思路。
  这两年岳阳人民勒紧腰带,倾全力投资、投劳大干水利,全市的投入比往年猛增一倍多。
  岳阳修了不少高标准大堤,但因财力、物力所限,仍留下不少隐患。大水未到,岳阳便把“防”字摆在突出位置。
  早在6月13日,岳阳市召开了市级领导碰头会,预测今年水情。
  “再出现1954年型大水怎么办?”一个严肃而重大的课题摆在与会者面前,会场雅雀无声。
  市委书记张昌平说:“给各位5天时间下乡调查摸底,下次碰头会再作回答。”
  5天后,大家又聚到了一起,这次共带回了65个重大问题,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万里长江出稀奇,有段双方不管堤”。位于临湘与云溪区交界处的一段大堤竟无人管护。多么可怕的漏洞,大家内心深处震动了。
  经过慎重研究,市委决定27名市级领导,每人带一名专业技术人员和一名有防汛经验的老同志,带一名处理险情的清单,分头下到最危险的堤垸,包干负责。张昌平带头下到有湖南第一险之称的华容团洲垸。20天内,全市出动50多万人,抢修了5条隔堤,处理完了63个重大隐患。
  7月5日,洪水来了,岳阳全线进入危险水位。望着挡在堤外的滔滔洪水,人们不由惊呼:好险!
  岳阳的干部群众认为:任何险情的发生都有先兆,只要有时间、有条件就没有抢不住的险。而“时间”就是来自于及早发现险情,“条件”便是作好充分的人力、物资器材准备和抢险预案。每米堤段不留死角,一天24小时每个时段不留空档,每处险情有专门守护。谁敢走过场搞形式,有险查不出的一律就地免职或开除党籍。查险责任制的落实保证了险情能及时发现。
  岳阳各种抢险的准备更是周到充分。在每个堤垸,都有一支不下500人的抢险突击队,以50人为一个分队,实行军事化管理,解放军、武警、公安干警组成尖刀班,24小时处于临战状态,一声令下,就能迅速赶到出事地点;每个堤段都提前堆了砂卵石、块石和编织袋,每个堤垸配备10条以上装满砂卵石的机动船,沿堤来回巡逻,有的可自卸卵石;重点堤垸还加配了1-2条渡船,上面装上吊车和拖拉机,有的还装上粮食;每个堤垸对可能出现的险段都制定了抢险预案,重点堤垸还作好了同时打两场抢险恶仗的准备。有的地方,还进行了抢溃口性大险的演习。
  6月28日,正在北京参加全国司法工作会议的湖南省司法厅厅长周敦扣听到湖南遭受水灾后,旋即赶回长沙。29日,他便与省监狱局政委罗松桂等迅速直奔岳阳建新农常因为他知道,建新农场是岳阳防汛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建新农场是一个特殊的农场,这里关押着7000多名服刑人员。该农场是建国后洞庭湖区围垦最早的地方,从1955年后,它便成为该省最大的监狱。农场面积达7万多亩,人口约1.2万人。其中面临长江的北堤达3公里,面临洞庭湖的南堤达15.8公里,间堤6公里。由岳阳通往华容、石首、公安的国道穿场而过。周敦扣深知,建新农场一旦决堤被淹,便将直接殃及邻近广兴洲的10多万人,并影响到君山、华容和钱粮湖农常
  与此同时,岳阳市政法委书记方贵吾也赶到建新农常是转移在押的服刑人员,还是敦促他们一起参与抗洪抢险?经过紧张商议,他们在转移了2000多名老弱病残妇幼后,选择了后者。方说:“大批转移服刑人员,一是财力不够,二是有可能影响其它地方的社会治安。”
  很快,2300多名干警、工人和数千名服刑人员组成了一条“特殊防线”,战斗在抗洪抢险一线。一位服刑人员说:“我的家乡就在附近,我在这里抗洪,就是保卫我的家乡。再说,这也是我立功赎罪、洗心革面的一次机会。”
  到8月17日止,建新农场内共发现、处理大小险情600多起,重大险情18起。修筑1.3米高的子堤达8公里,动用土方4万多方,砂卵石3万多方,彩条布1.8万米。开挖排浸沟7000多条。
  从7月中旬开始至8月中旬,建新农场在上级主管部门支持下,采取特殊奖励政策,经岳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委派的5名干警上堤现场办公,已分6批宣布对在抗洪救灾中表现突出的13名服刑人员减去余刑,当场释放;对另外25名服刑人员予以减刑,对738名服刑人员给予记功奖励。
  8月1日晚上9点,正在岳阳市防汛指挥部召开协商会的湖南省委副书记储波突然接到报险电话:钱粮湖农场采桑湖大堤滑坡加剧,由50米扩大到400米,堤顶严重下陷……。
  听完电话,一直在岳阳督战的储波当即中止开会,指挥调度抢险。
  9点零3分,第一道指令发出:调农场党委书记李开龙到出险地点坐镇指挥,马上抢调部队、物资到大堤上。
  9点零5分,第二道指令发出:“市委副书记陈志刚速往采桑湖”。
  9点零8分,与储波一起开会的指挥长周昌贡接通了运输部门的电话,第三道指令发出,速将200吨块石、1000吨砂卵石、5万个编织袋抢运采桑湖。
  9点12分,岳阳军分区司令李继军已率部出发赶赴采桑湖……。
  从接到报险到调动、投入战斗,前后只用了12分钟,2000军民奋战一通宵,抢住了滑坡大险。
  岳阳创下了一个个险情之最:
  最大的管涌在磊石垸直径达2米,水柱冲起1米多高;
  最长的垮坡在采桑湖达3.1公里;
  最大的蚁穴在江南垸,能掉进一辆大卡车……。
  这都是溃垸性大险,然而,却都一一被治服了。
  7月29日凌晨,狂风恶浪撕扯着陆城垸。一声闷响,大堤堤身蚁穴塌方10多平方米,火线入党的堤委会职工李四平带头跳进蚁穴:“跟我来16名群众纷纷跳下去。突然,洞顶再度塌方,泥土将李四平严严实实埋在下面。待大家七手八脚将他抠出来时,他已经七窍生血昏死过去。
  长江洪山头地势低,堤段矮小,它的安危,关系到附近6个乡镇、50万亩耕地、30多万人口的存亡。
  8月6日晚,长江洪峰直逼洪山头,江水猛涨,江面上又骤然刮起大风,波涛汹涌,冲击着前几天刚筑起来的子堤,老街一侧挡水的墙壁出现了裂缝,洪水从裂缝中往外涌,漫过了整个老街。万分危急!十万火急!
  长沙炮兵学院和国防科大的学员先后赶到现场,必须在墙里和墙外抢筑子堤!船一到作业地点,学员们纷纷扛着砂袋跳入齐胸深的水中。就象打水中巷战一样,七转八拐,有一小巷只容一人侧身通过。一部分学员破门窗而入,垒砂包,一部分学员你追我赶扛运砂包。当时江水漫过门窗,砖木结构的老屋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大堤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
  “我们并不是不知道有危险,但更要考虑的是群众的安危。”不满18岁的黄睿说。他是一个独生子,去年从贵州考入长沙炮兵学院。
  本来在老家休假的长沙炮兵学院学员袁定文,他自己家的房子也进了水,农作物也被淹没了,但他仍然主动要求回校参战。从小在农村长大,有一身好力气,他一次扛运两个砂包,每个有六、七十斤重。泥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粘着衣服,他干脆脱掉衣服,光着膀子干。他说:“多扛一袋砂包,大堤减少一分危险。”
  长沙炮兵学院学员段升恒,胃病发作,他用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扶着砂包,继续穿行在小巷中。一不小心,把脚都扭伤了。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奋战,抢筑和加高加固了一条长达200米、宽1.5米、高1米的子堤,终于排除了险情。
  此时已是8月7日凌晨1点半,长沙炮兵学院和国防科大两校学员同坐一船凯旋,互相拉起了歌。“团结就是力量,力量是铁,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激越的歌声在长江上空久久回荡。
  潭子湾,是有名的长江干堤险段,据称因1954年长江在这里决堤冲出深潭而得名。这里堤内的一口水塘里就有8处打了围堰。
  防守这一险段的责任人是年仅34岁的临湘市委副书记冯伟林,他两个多月来吃住在堤上,并在堤上立了一块生死牌:“誓与大堤共存亡”,并写上自己的名字。
  8月19日凌晨,滔滔洪水漫过子堤。冯忧心如焚。一道道指令发过去。
  孙洲村村支书叶金华率领250人的突击队赶来了;坦渡乡200劳力赶来增援;市经委的青年突击队火速赶到;塔山英雄部队某部赶来了……。
  广大军民冒着暴风雨战斗,有的背泥土,有的筑子堤……。
  这一天,在江南垸漫长的长江干堤上,近3万军民紧急上堤,抢修了1.2米高的子堤,把长江这条黄色巨龙锁住了。
  8月20日夜,洞庭湖上的狂风卷起2米高的巨浪不断撞击着采桑湖堤身。4000军民跳入汹涌的波涛中,手挽着手,用肩、用脊梁,用血肉之躯挡浪护堤。妇女们赶来了。她们趴在子堤上,双脚深深地插在了泥土中,紧紧地拖住了男人们的臂膀。
  3个小时过去了,男人在水里,女人在岸上,构成了一座血肉堤防,护卫住了他们的绿色家园。
  8月24日,洞庭湖超过危险水位已经57天,这一天零时,城陵矶水位仍高达35.61米,超过1996年历史最高水位0.30米。大堤长时间受洪水浸泡,险象环生。在此之前,湖南省各级领导一直把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在抢险的同时,切实做好危险堤垸和库区群众的安全转移工作。
  这年36岁的陈雪华是湖南岳阳市黄盖湖农场三分场清江站职工,他们全家转移到小山坡上的油厂差不多半个月了。其间曾以为平安无事搬回去了,8月18日晚又接到紧急转移的通知,场里组织专车把老人、小孩运送到安全地带送了好几次,她把被窝、稻谷都搬到了地势较高的油厂房子里,晚上和小孩在那里睡觉。她说:“政府要我们转移还不是为了咱们自己好。”
  岳阳市老干部局干部方志宏7月3日就来到了临湘市江南镇孙洲村,当时,群众听说这里要扒口蓄洪,情绪很不稳定。当时稻谷只有四、五成的成熟率,有的村民就开始抢收了。他和镇、村干部一起一边做好群众的安全转移,一边挨家挨户做群众的思想稳定工作,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
  8月18日,长江第六次洪峰逼近岳阳,洞庭湖水位一路攀升,当天23时,城陵矶水位已达35.66米,仍在以每小时2厘米的速度猛涨。形势万分危急!岳阳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宣布该市进入防汛抢险最紧急状态,要求“对前段转移后又返回去的群众,必须迅速转移到安全地带,垸区群众要在19日12时前全部转移”。
  方志宏接到通知后,和公安干警、镇、村干部一起连夜组织群众分三条路线转移。他负责孙洲村一、二、三、四组的群众,组织群众就近向大堤上、山上、安全楼转移。直到凌晨一点,清点人数,还有6个人没上来。他们下到垸里挨家挨户用手电照。有的村民很狡猾,门上落一把锁,人却睡在家里。他们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但有的老人还是死活不肯走,说:“人老了,无所谓了。”没办法,干部们只好强行拉他们走。那天晚上,全村1460人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
  到8月19日晚18时,江南垸31000多名群众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其中15000多人上了大堤,近8000人上了安全楼,5000多人投亲靠友,就近上山2200多人。
  8月23日傍晚,在长江烟波尾地段,大堤上灾民棚屋连绵不断,一些转移出来的群众正在做饭。
  方志宏他们每天晚上要到村里挨家挨户清查,看有没有人还在家里。8月21日晚上,他发现有4个人回去后逗留在家里。其中一个老太太是二组组长的母亲,小脚妇女,行动不便,她的思想工作做了好长时间仍做不通,只好转而去做她儿子的思想工作,要他“尽孝心”,这个老太太最后终于被儿子背上大堤。
  江南镇团委书记汤立德开玩笑说自己变成了“黑种人”,上身和下身“黑白分明”。他抛下娇妻幼子上大堤50多天了,瘦了6斤。在搞好抗洪抢险工作的同时,也帮助做群众的安全转移工作。
  8月1日晚上8点,谷花洲11组堤段发生大面积滑坡,形势危急。汤立德和方志宏等干部冒着生命危险分头动员群众紧急疏散转移。8月22日晚上,又是一个不眠之夜。23日上午,他有点支持不住了,打了吊针。
  安全转移工作难度大。岳阳市防指安全转移组干部李今良讲述了这样一件事:陆城垸有一户人家,工作人员上门做了50次工作,签了6次责任状,才把他们拉出家门。
  面对着世纪洪水,惟有同风雨,共患难,渡难关。
  8月7日深夜,地处丘陵山的君山区许市镇二中的校长,被人从梦中叫醒,他睡眼惺松地跑出来,看到10多辆卡车停在操坪里,小孩、老人在叫着,跑着,君山区负责人向他宣布,学校暂时被征用,安置广兴洲垸区转来的老、幼、并残400多人,其中绝大部分是少年儿童。校长二话没说,叫醒了住校的老师,打开教室门,将孩子们安顿好。第二天,欢迎的横幅、标语打出来了,50多桌碗筷借来了,大米、干柴、药品运进了学校。
  岳阳县中洲派出所,只有300平方米的面积,却住进了67户人家。所长龚石舵让出自己的家,迎来了3个安全转移的家庭。他自己一天奔忙在外,让妻儿露天睡在屋顶平台。
  9月14日,城陵矶水位退到危险水位以下。近80万垸民从这一天才开始重返家园。
  1998年的洪水与1954年相比,虽然城陵矶的最高水位达到35.94米,比1954年的最高水位高1.39米,但由于洞庭湖泥沙淤积,平均淤高1.42米,两项相抵,正好遇上了1954年型洪水。
  1870年7月长江大水,岳阳“围堤尽渍,田禾淹没,庐舍飘流,灾民流离失所。”
  1905年,华容、岳阳、湘阴等县大水,王鉴在《观涨》一诗中写道“上游何处灾尤惨,无数浮尸下洞庭。”
  1909年,岳阳“堤垸崩溃十之八九……,饿殍满途。”
  1954年,岳阳堤垸全部溃决,城区被淹,京广铁路中断60多天。
  1996年,城陵矶最高水位达到35.31米,比1998年水位低0.63米,团洲、幸福、新洲、钱粮湖等大垸溃决,损失149.5亿元。
  1998年,岳阳仅溃了一个万亩大垸,受灾人口1万多人。为保卫岳阳,该市先后耗资数亿元,共出动车船9600余台、艘,运送砂卵石100多万吨、块石23万多吨。如果将其砌成一条高1米、宽1.5米的子堤,可绵延800余公里。
  空前的代价赢得了空前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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