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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偷听戏 乐极生悲



  大家都知道了,听戏是我和盛戎从小的爱好。现在自己学了戏,又演了很多戏,颇受观众的喜爱,求知欲就更加迫切了。对一些名家的戏百看不厌。科班中有规定,不准私自外出。可此时我们都算是师哥了,不象前几年那样胆小如鼠,规规矩矩,而且全都顶了正工戏,师傅和先生较喜欢,对我们有时也睁一眼闭一眼,略有放松。我们便利用这种机会,想方设法偷着去听戏。最经常去的有我、盛戎和世霖。用什么办法溜走呢?
  我们每天去演出,都有两个人负责,一个人去时带队,回来查人数;一个人去时查人数,回来带队。如果轮到我们三人带队,自不必说;换到别的师兄,只需好言央求,师兄弟们互相都挺支持,将我们的数假报上去,也就混过去了。晚上查铺呢,我们已早从南屋东南角的那三间里屋搬到南屋正面来住,共有五个人,我、盛戎、胡盛岩、李世霖和曹世加。可说是“鸟枪换炮”,舒服多了。我们三人倒拨前去,留家一人,负责将每人睡铺脚下准的棉衣、裤塞在刚铺好的被窝内,看起来如同有人蒙头睡在被窝里一样。徐天元先生虽有所发觉,也不甚追究。师弟们有时偷看戏去了,他们假被窝搞得不象,徐先生就会撩开被子戳穿“诡计”,等他们回来后,责打几板,借此吓唬吓唬我们。我们用这种办法,听了很多大义务戏,如四大须生、四大名旦,无一不有。犯戏瘾最大、去得最勤的是听周信芳先生带领南方剧团(有大型布景)在中和国演出的连台本戏——全部《封神榜》(白天还加演传统戏《群英会》、《华容道》,周先生不演诸葛亮,演前鲁肃、后关羽)。我们那时正在华乐园演戏,若从前门溜出太显眼,很容易被发觉(那时我们每人都身穿一件竹布大褂,剃着光头,很远就能看出来)。恰好,发现华乐园厕所旁边有个倒脏水的旁门,倒是一个溜走的好地方。这个门总上锁,为了找到开门的钥匙,我们花了相当大的功夫。最后,在窗台上的一双旧鞋里——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一把钥匙,用来一开,还真将锁打开了。我们似鸟出笼,穿过鲜鱼口,直奔粮食店去中和园。留下的一人将门锁好,下次倒换他再去。在剧场经常会碰上师兄们,如盛兰、盛章等,他们“奉官”,我们也大着胆子装着“奉官”的样子,主动上去和他们说话:“跟先生请假看戏来了。”我们都在一起配对戏,他们不追问,也不汇报。
  我们看了周信芳先生的很多戏:《比干挖心》、《梅伯抱烙柱》、《杨任挖眼》、《闻太师》、《反五关》、《姜子牙卖面》等等。听了头本,想二本,看了三本,盼四本,本本不漏,有些戏都看会了,回来自己就能唱,这下可坏事了。
  一天早上,郝喜伦师兄照常给大家练毯子功。我们头天晚上有堂会,睡得太晚,早晨不练功。起床后,到后院上厕所,我和盛戎就犯了戏瘾,在后院就开戏了。盛戎演《困土山》的关公,世霖在旁当配角接下旬,我负责念鼓点。麒派特有的高音锣(俗名奉天锣),锣声又高又脆。我们越演越上瘾,越进戏,我这用嘴打的高音锣就越脆越响。前院练功的师兄弟,只要是上厕所来的,就都站在厕所前看戏,不回去了。有的人觉察出只见人走,不见人回,就借口去厕所,到后院看看有什么新奇的事,自然也站在那里围观。后院人越集越多。我们忘了一切,演得更卖力气。郝喜伦师兄逐渐发现练功的人太少了,寻找到后院,不由得也伸头看出了神。戏终于演完了。
  “哈哈!我说这儿怎么这样热闹呀,练功可没人了!”他生气地半笑不笑地说。
  “你过来!”他向盛戎招招手。
  “你唱的什么戏呀?”
  “《华容道》。”
  “胡说!《华容道》哪儿来的这么多身段?就听这锣音,根本没有咱们的味儿,说实话吧。”
  盛戎低头,无言可答。
  “我替你说吧,你去听了麒麟童,回来犯戏瘾了,对吧?”
  “嗯!”盛戎以为承认了就完事了。
  “你向谁请假了?”从剧场走人,非得跟他请假不可。盛戎无法回答,只是“嗯”了几声。
  “有言在先。班规规定,私自回家打几板?”
  “十板!”他声音小极了。
  “好!你还没忘,‘石板缸盖’!走吧!”早先用石板子来盖水缸,这是科班里用谐音说明责打十板的一句俏皮话。
  我们一齐拥到罩棚下,盛戎别无他法,照例搬出板凳。十板打完。
  “说,还有谁去了?”
  “就我去了!”他哭着说。
  “说不说?不说再打十板!”喜伦师兄举起竹板又要打。
  我们事先曾说好,谁被发现挨了打,谁自认倒霉,不许招出其他人来。郝喜伦师兄如此一吓唬,盛戎吃不住劲了。
  “您看谁打的锣音象,就是谁。”
  得,这句话是不点名的点名,把我给招出来了。我本能地往后躲闪。
  “行了!行了!你别往后躲,出来吧。我知道就是你,‘冈、冈、冈’的锣音,打得多象呀!”
  还有什么说的呢,我只好上前领打,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十板。
  “还有谁?”“没了,就我们俩!”我哭着嘟囔着。幸好喜伦师兄来后,世霖在旁没有答腔,所以师兄也就没有再多追问,世霖算是侥幸漏网了。
  饭后演出,盛戎演《二进宫》,我演《临江会》,我这个“关老爷”可是受了罪。这戏动作多,幅度大,一动就疼还不算,出汗又多,真是杀疼杀疼的。完了戏,我去找盛戎。
  “咱们说好了,谁挨打,谁认倒霉,你怎么还是将我给供出来了?”
  “没说你的名字,不算把你供出来呀!”
  “你说谁打的锣音象就是谁,锣是我打的,不等干说我吗?”我又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被打破的地方,它还在杀着疼呢。
  “你今天的日子比我舒服多了,你这位徐大人,可以站在那里不动地方地唱,我呢,快疼煞关老爷啦!”
  “嗐!我唱得出一身汗,照样也杀得疼极了!”
  我俩相对都苦笑了。回去后买了一个鸡蛋打碎,互相将鸡蛋揉在被打得青、肿、破的地方。
  我和盛戎虽被打得鲜血淋淋,但没有将看戏的念头给打回去,有机会我们照听不误。
  今天想起这段往事,还是忍不住地要发笑。我进科班几年,学戏快,又不太淘气,挨打的时候很少。这顿打,细想起来也挨得值。我和盛戎用听戏的方法,从周先生那里学到很多表演艺术,并把它运用到我们的艺术创作中。这样看来,我们挨十板打,又是多么微不足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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