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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爱是痛苦的


  在洛杉矶东山再起吗?
  时光已至1980年5月。
  洛杉肌在初夏将至之时,天气渐渐地变得炎热起来。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在洛城东郊的皮威尔游泳馆里,室内的温度与赤日炎炎的外边形成强烈的反差。身穿泳衣的成龙站在泳池边上,两手各拿着一瓶可口可乐,望着正在游泳的邓丽君,大声地叫道:“邓小姐,该到上边来歇一歇了!”
  身穿粉红色泳衣,体形丰腴健美的邓丽君,很久以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玩得痛快了。自从她进入了UCLA大学进修英语以来,她每天大清早就驾驶着那辆劳斯莱斯小轿车从她的豪宅里出发,到校园里上课。初时那些从非洲、拉丁美洲和亚洲来的学生们,对往来均以豪华轿车代步的中国姑娘邓丽君大多投以惊羡的目光。后来就连那些来自欧洲国家的富裕学子,也不得不对姿容美丽且又拥有财富的邓丽君刮目相看了。尽管邓丽君的到来很惹人注目,但大多数学生对她并不以为然。认为她也不过是一位亚洲巨富的千金小姐而已,在U -CLA 大学里毕竟是要以学生们的成绩优劣来衡量高低的。
  邓丽君学习勤奋刻苦,她每天来得绝早,从前已有一定英文基础的她,在UCLA 大学进入正规的学习课程后,很快就如鱼得水。
  她的聪慧,她的惊人记忆力与刻苦的精神,使她的英语成绩很快就出现了令人惊奇的飞跃。
  邓丽君开始练习用英文的口语来与人对话。渐渐那位大胡子教授惊奇地发现,这位在中国以唱歌为业的华人女子,竟是一位英语高材生。在英语成绩名列前茅以后,邓丽君并不满足,她又开始了对数学和生物学课程的进修。今天她难得有空闲来到这里,所以十分开心。听见成龙在池边叫她,邓丽君从深水里探出头来。她已经很累了,想到池边去小憩一番,便游了过来。
  “看得出,你在洛城已经生活得很习惯了。”邓丽君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将一条大花格的浴巾被在身上,裹住自己曲线分明的窈窕身子,与成龙面对面地坐在两张藤椅上。邓丽君接过可乐喝进一大口,顿感沁人心脾。她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水无忧愁的乐天派神态。她说道:“我这个人历来是很适应生活环境的,从前小的时候家境不好,我也过得惯。一辈子既能住茅草小屋,也能住高楼大厦。过哪条河就脱哪只鞋,这就叫‘随遇而安’。”
  成龙望着容光焕发的邓丽君说:“邓小姐在美国学习是一件好事情,如果像这样继续奋斗下去,我想弄个硕士,博士的学位将来也是可能的。只是我认为你学习只是暂时的,如此下去对你来说是一个损失啊!”
  “损失?”邓丽君颇感意外地望着成龙。
  成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内心里似手有一种遗憾:“一个人追求学历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学得更多的学识。邓小姐在青年时来这里补上少年时的遗憾无疑是好的。可是你毕生所追求的学问并不是生物学或数学,也不是物理学,你的真学问是唱歌啊!”
  邓丽君征了一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成龙。
  成龙说:“你学好了数学也不能成为数学家,也无法成为生物学家。你的长处在唱歌,如果你当真从此将唱歌丢在脑后,那么就是永远留在洛杉矶做学问将来也是无所作为的。就像我不可能因为羡慕学问而丢掉功夫一样,那样一来就会失去了我做人的价值,邓小姐,你说是吗?”
  邓丽君望着湛蓝的池水陷入深思。水中仍有几个男女在往来戏水,笑语隐约。她的心海失去了平静,成龙的几句话触及了她心中的痛处。邓丽君在池水边喃喃地自语说:“是啊,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如果一个人舍弃自己的特长而去效仿他人,那么将来自己舍本逐本的结局又是什么?”邓丽君愁肠百结,初来游泳池里畅游时的欢欣情绪不见了。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在美国成为一名大学者的,邓丽君自知她只有出现在歌坛上才可能如鱼得水,才能让更多的人从她的歌声得到愉悦,可是令邓丽君深感苦恼的是,她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到东京去唱,也不能去香港和台湾去唱。她很注重自己的名誉,有一阵子邓丽君因为遭到那刻骨铭心的打击,不但下了永远不回亚洲演唱的决心,甚至痛苦得想自杀。因为在邓丽君看来,一个歌坛上的名女人没有什么比名誉受到伤害更严重的了。
  “邓小姐,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你可不可以在美国唱歌,”
  成龙以鼓动她振奋的语气说道:“你可以在UCLA大学里继续上课,同时为什么不可以做另一件事呢?譬如你可以在这里为华人演唱他们所喜欢的歌曲,也可以设法和某些唱片公司签订录灌唱片的合同。这样做既可以提高你的演唱水平,也可以防止坐吃山空,你可以用唱歌的收入作为学费嘛!”
  “谢谢你,成龙。”邓丽君的心再次被对方的真诚打动了。她觉得成龙处处肝胆相照。感情丰富的邓丽君眼睛里汪起了泪花,她很快将头一摇说:“我又何尝不想在美国一边学习,一边唱歌呢?可是,在美国发展又谈何容易?当初我刚来到旧金山的时候,曾抱有很大的幻想,甚至梦想能当一个世界级的歌唱家。谁知美国人并不买帐,我在旧金山的演唱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不,你不要灰心!”成龙开导她说:“据我所知,你在旧金山的几次演出也并不能说是失败。只是你对自己的演出期望过高,当地华侨对你的过去又不很了解,主办单位又没有做好演出前的宣传。
  还有你从日本来美国的时候,有不愉快的事情使你的临场发挥不太好。邓小姐,我正在洛杉矶串联,准备为你在这里筹备一次个人演唱会,你愿意吗?“
  “这是真的?”邓丽君双眸一亮,她完全没有想到成龙会为她做了一次如此周全的安排。作为一位一辈子痴情于歌坛的女歌手,还有什么比重返歌坛更令人振奋的呢?邓丽君因为感情冲动,紧紧地抓住了成龙的双手。
  “是真的,这里有许多华人都知道你,他们很希望能听到你的歌声,”成龙说:“洛杉矶是好莱坞电影城的所在地,来这里发展的华侨艺人很多。还有这里的商会、学生团体、艺人团体,我都在做些让他们支持的工作。你也可以做些演出的准备工作,邓小姐,千万记住,不能再唱在香港时唱的那些流行歌曲。这里的华侨一般不喜欢你从前所唱的情歌之类,当然日本歌儿就更没有人喜欢听它。”
  “那么……我唱什么呢?唱台湾的歌儿好吗?”
  “也不行。邓小姐,这一次你应该接受前一次在旧金山演出的不利教训。洛杉矶有许多的老华侨,他们一般是喜欢听古老中国的歌曲。你如果能为他们演唱一些古典的歌曲,我相信会得到广大华人的欢迎!”邓丽君的一腔热血沸腾了,成龙的提醒使她突然间找到了在旧金山首次演出失败的原因。她心服口服地连连点头说:“你说得很对,我平时在香港、台湾和日本唱的那些歌儿,久居美国的老华侨不喜欢是很正常的。可是,古老的歌儿我能唱什么呢?唱一首《访英台》吗?那是古装戏的插曲呀!”
  “那怎么行?那是黄梅调,又是你小学时唱的,给在美国的老华侨来唱很难取得共鸣,”成龙以深知洛杉矶华侨情况的口气,为邓丽君精心地安排,他说:“要知道住在美国的华人,大多是许多年前的移民,一般具有较高的文化层次和欣赏品位。我想,他们久居异国,厌倦了爵士乐和靡靡之音,不喜欢听美国歌曲,他们渴望听中国歌曲。你一定要唱那些可能引起他们思乡之情,怀恋故国河山的古曲才行呀!”
  “可是……这类的歌儿,我从来也没有唱过呀!”邓丽君为难地摊开双手。
  成龙想了一想说:“这不要紧。我们现在有准备的时间,你可以利用课余的时间学练几首新歌嘛!”
  邓丽君说:“新歌哪里去找?”
  成龙说:“没有新歌,我看可以找一些我国历史上流传下来的著名诗词嘛。邓小姐,你可喜欢那首有名的佳作《碧云天》吗?如果请人为它谱上曲子,岂不就是一首很好听的古曲吗?我不信这里的华侨们听了不给你掌声!”
  “真好,成龙,你替我想得可真周到。”邓丽君听了他的话顿时茅塞顿开。她由此想到了一个举办大型晚会的计划,便说:“除《碧云天》之外,我还可以找到大诗人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南唐李煜所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唐诗和宋词中有许许多多可供我演唱的华美词章。如果真依了你的主意,那样在美国演出也许能收到一种很好的效果。只可惜我在美国又能请谁来为这些词谱曲呢?”
  “这个你不必担心,”成龙见已将邓丽君心头之火点燃了起来,将胸口一拍说:“作曲家我是可以替你找到的。现在只请你做好一切演出的准备,这次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谢谢你,成龙!”邓丽君含情脉脉,从内心里泛起一阵感激。她感到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成龙给了她生存与奋斗的勇气,她的眼睛变得湿润了。
  赵素桂说:“你不该和圈里人拍拖!”
  “阿妈,我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洛杉矶真好,无论是环境还是气候,都要比咱们台北好。”邓丽君亲自驾车从机场上接回了母亲赵素桂,沿着平坦而宽阔的城外高速公路向城里疾驶着。
  这是1980年6月中旬的一个上午,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北部的洛杉矶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尽管很炎热,却与台湾那种闷热多雨的气候大不相同,微风里还刮来了阵阵的凉意。
  “阿丽,你是树大招风啊!”赵素桂也略显苍老了,齐颈的短发,略显黝黑的脸上铭刻着风雨沧桑的痕迹。她虽然经济状况大为改观,再也不必为了生计而奔忙,但是衣饰还像从前那样朴素。从台北首次来美国的赵索挂,心思全不在浏览洛杉矶的异国风光,而是以关切的口气说:“你在日本发生那桩令人不快的事情以后,全家人无不为你的安危和前途挂念。你的阿爸一股急火就病倒了,他住进医院,几乎每天都在呼唤着你的名字。那时你阿爸甚至主张让你从此退出演艺圈,回台北去当一个闲散的人为好。那样你就可以少担些风险了,可谁知道你还是像当年那样凡事不肯服输,一条路闯到底,出人意料地来到美国了!”
  “您怕什么?”邓丽君被母亲那煞有介事的神情逗笑了,她故意将车速陡然加快,一任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驶。她显然对“假护照事件”渐渐淡忘了,无忧无虑地说:“我来美国也是命运使然,有什么不好?阿妈也许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日本出了事,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台湾当局在报上说了那么多坏话,使我无法回去。香港是我不想去的,东南亚我去了也不会太受欢迎,在那种情况下来美国就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了。”
  “可是,我始终担心,你一个中国女孩子,在这种遥远的地方又怎么住得习惯呢?”赵素桂从汽车里望见洛城已渐渐在眼前,这里与台北不同的是绿地较多,有一种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感。厌倦了台北高楼林立,浮躁繁华的赵素挂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
  邓丽君说:“初来时真不习惯,后来在成龙的帮助下去了第一流的UCLA大学读书以后,我就改变了最初对美国的看法。如果今后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就永远居住在这里了。阿妈,我想您一定不会反对阳?”
  “你留不留美国,你自己决定,因为这是大事,阿妈的话只能作为你的参考。”赵素桂是一位通情达理的人,邓丽君的童年少年是在她的呵护下走上人生坎坷之路的,母女之间的深情自不必说。但是赵素桂知道女大不由娘的道理,凡事她只是点到为止。她忽然回转身来,透过飞驰的车窗望了一下紧紧尾随在后边的那辆红色跑车,问邓丽君说:“你方才说的成龙是谁?就是在后面开跑车的那一位吗?我好像好眼熟,似乎在台湾时见过这个人。”
  “您不认识他?他就是香港最著名的功夫片影星成龙啊!”邓丽君见母亲这样说就感到有些好笑,到底是不太关心影视界的人啊,她在心里这样想着,便在暗自地思忖着应该如何将她到美国半年多与成龙之间的友谊慢慢地告诉她。不料,未及邓丽君开口,赵素桂就已经意识到什么,急忙问:“他就是香港很有名的成龙?他不在香港拍电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是跑到这里来!人家成龙可是受好莱坞的邀请来拍电影的。”
  “那么……你是和他什么时候结识的?”
  “当然是到美国以后。从前在香港我对他只是闻其名而不识其人,从未来往过的。我到旧金山落下脚以后,有一天成龙闻讯从洛城到旧金山看我,就这么认识了。”
  “你现在和这个叫成龙的演员是什么关系?看方才机场上他那股热乎劲,你们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吧?”赵素桂对女儿的私生活一直很敏感,也很关切。她从走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就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似乎她在台北时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也没有什么。只有半年时间的接触嘛,能有什么呢?”邓丽君见母亲对她与成龙的关系如此重视,心里越加有些不安了。因为邓丽君知道她的母亲平时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本来很想将成龙在!日金山与她邂遁时的情景详细描述一番的兴趣,一下子没有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成龙是一位很热心的人,他的出身也很苦,出道似乎比我还早,可谓吃尽了人间的悲苦才成长起来的。他是一位很有前途的功夫片演员,现在他在美国好莱坞电影圈虽然还没有多高的地位,将来我相信成龙一定会成为世界级的电影明星!这个人很好!”
  “阿丽,你呀,怎么老是说这个好,那个好呢?你的心委实有些太善良,太善良也不是一件好事情。”赵素桂不知为什么,不希望女儿将电影明星成龙介绍给她。她很不悦地蹩了一下眉毛,正欲向女儿说些什么,抬头一看,一幢雪白精致的两层美式小木楼已经出现在面前。邓丽君将劳斯莱斯小轿车停在草坪边的柏油路上。
  “阿丽,这么好的楼啊,你如今可是真的敢享受了呀!”赵素桂从汽车里被邓丽君扶下来,她望着那幢有百叶窗和雨搭、水门汀台阶的小楼,顿时怔住了。
  邓丽君显然已经不是从前在台北街头,由赵素桂领着到处赶场赚钱的卖唱女了。在明丽的阳光下,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显得清雅而高贵,她拉住母亲的手说:“怎么是敢不敢享受呢,其实您到美国各地去看一看,这类的小木屋几乎比比皆是。我到洛杉矶时才发现我也不是个有钱人,比咱们买的房子更好的多得很呢!”
  “是的,伯母,洛杉矶几乎家家有汽车,有独门小楼。这里的生活水平比台北和香港还高,在我们香港如果能住上这么宽敞的房子,除非是港督和财阀大亨呀!”赵素桂正在车旁与邓丽君围着那幢白色的小洋楼说着悄悄话,后边又传来了一阵刹车声,接着有一个很粗矿的男声飘了过来。赵素桂回头一望,见是成龙笑嘻嘻地从车里走下来,他的身后紧跟着邓丽君的小弟邓长禧。这位很懂事的小弟长高了许多,眉眼与姐姐酷肖。他此次是与赵素桂一同从台北来洛杉矶探望胞姐的。从邓长禧的举止神态上不难看出,他和成龙一路上谈得很投机,感情也十分融洽。成龙拉着邓长禧的手,来到邓母面前说:“伯母是头一次到美国来,将来只要住久了,就会熟悉这里的一切。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您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我会马上过来的。”
  “谢谢你,我这里有阿丽呢,有什么事情她会替我办的。”赵素桂显然不希望成龙在她和女儿的身边久留,她已经一年多没有与女儿见面了。母女俩在异国重逢,彼此要有许多知心话要倾吐,她就对成龙说:“成先生在好莱坞拍电影一定是很忙的,这次又亲自到机场迎接我们,实在也是让人过意不去了。依我看成先生还是快些休息吧。”
  邓丽君说:“成龙,快进来洗洗脸,一会儿与母亲和弟弟共进午餐吧。”
  邓长禧也向楼里让着说:“成龙,我很早就喜欢看你的电影,真想不到这么有缘分,刚到美国就能见到你。为什么还不快进楼里喝点饮料解解渴呢!”
  “不啦,”成龙本来也很想与邓母、小弟在一块聚一聚,可是当他见到邓母那略显疲惫的神态,恍然间意识到什么,便慌忙笑着告辞了:“伯母、小弟,你们远路跋涉,应该早些休息了,我下午到好莱坞还有一场戏要拍哩。以后我会来的,伯母,再见!”
  邓丽君将母亲和么弟让到楼上的卧室里,两位年轻的女佣人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准备午餐和洗澡水。邓丽君将楼上左侧的一间小卧室让给弟弟住,她本人和母亲住进平日她独居的那间朝阳的大卧房。一切安顿好后,她将风尘仆仆的老母亲送进卧室对面的浴室里沐浴。
  赵素桂只是草草地冲了个凉,便从女儿手里接过一条雪白的毛巾,将身上的水渍麻利地揩干,穿上了邓丽君给她准备的一件灰蓝色的宽大连衣裙。赵素桂感到来时浑身的燥热消失了,巨大的空调机在楼上的房间里轻轻地响着,散发着冷气的房间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服感。赵素校见邓丽君坐在卧室的一张软椅上等着自己,便一边指拭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走进来,说:“那个叫成龙的人当真可爱吗?你们为什么会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走得这么近呢?”
  邓丽君已经隐隐地感到母亲对自己终身大事的担心。她尤其对成龙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流露出某种不悦,这是从前邓丽君在与来坚、林振发相恋的时候母亲从未有过的态度。邓丽君记得那时候她尽管年纪还小,但与朱坚相处时,关切她爱护她的赵素栓也一直是持支持态度的。特别是那年自己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与青年企业家林振发相识时,因为朱坚刚刚死去,她的心里充满了沉痛与悲伤,无意在那样的时候让另外一个陌生的男子走进自己的世界。母亲劝她说:“阿丽,你终究不能为朱先生苦守一辈子吧,况且你们还仅仅是相好相恋,你为什么这么沉迷于往事呢?林先生既然看你好,而你也并不讨厌他,你就大可不必将人家拒之门外!”当时,正是因为有母亲赵素桂的从中玉成,她才可能与林振发有了那么长时间的感情之旅。现在母亲为什么忽然对自己与成龙接触持一种不冷不热的暧昧态度呢?邓丽君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阿妈,您也许不知道我初来美国的时候,心情是多么苦闷,生活是多么寂寞。在那个时候谁能像成龙那样热心无私地帮助我呢?我并不是在夸奖他,认真地说,成龙这个人是我所遇到的男子中最优秀的一位。他的敬业精神和在艰难困苦中永远不服输的性格,绝不是任何男子都能具备的。当然,我看人的条件首先是他的人品,其次才是才华。成龙的人品高尚,热心助人,这在香港演艺界是不多见的。再者,他本人敢来独闯美国的好莱坞,也足以说明他的艺高人胆大,我相信他是位有前途的功夫片演员,很可能成为具有世界影响的明星!”
  “这些也许都是勿庸置疑的事实。听说成龙在港台一带许久前就有一定的影响,我们先不去说这个。”赵素桂从邓丽君的一席话中,已经听出了她对相交半年多的成龙,从内心里具有了相当深厚的感情基础。知女莫如母,赵素桂知道女儿是从来也不轻易喜欢上一个男子的。当初她在台湾红透半边天时,追逐在年轻貌美的邓丽君身边的男人也是数不胜数的。有些人不但有才有貌,还有相当殷实的家资与相当显赫的社会地位。邓丽君对那些趋之若鹜的豪门公子,一概不屑一顾,敬而远之。演艺圈内钟情邓丽君的英俊小生,也不乏其人。邓丽君依然痴情歌坛,不染世俗。可是这次她为什么对成龙又如此痴情呢?赵素桂说:“阿丽,即便成龙当真就像你说得那么好,我也是不同意你和他拍施的!”
  “为什么?阿妈,为什么呢?成龙有什么不好,您又不熟悉他,也与他从没有什么价,为什么就一下子对他有这种恶感呢?”邓丽君对母亲如此态度深感惊愕,成龙留给她的印象委实太好太深了,半年多来在异国相处的时光是令人难忘的。如果母亲再迟来几个月的话,邓丽君甚至想与成龙订下百年之好。
  赵素桂正欲说什么,女佣上楼来招呼说:“邓小姐,开饭了。酒菜是摆在楼下的餐厅里的,厨师今日烧的全是中国风味。”
  邓丽君只好与母亲和小弟来到楼下餐厅里落座。按照她的吩咐,那位擅烧俄式西餐的厨师今日烧了一桌中国菜,邓丽君看时无非是红烧醋鱼、翡翠虾仁和凉拌黄瓜之类,菜色与他所烧的西餐差多了。但是小弟却连声地叫好:“妈,老姐真是在过神仙的日子啊,想不到在美国也能吃上家乡茶。”邓丽君由于在楼上听了母亲那些很令她伤心与忧愁的话,所以刚从机场回来时的那股高兴劲不见了,她只是埋头吃饭喝场,并不想多说什么。赵素桂见女儿黯然的神情,安慰她说:“阿丽,也不是我对那个成龙天生就有一种恶感,其实你方才所说的全有道理,成龙也是个很好的后生男儿,他那么小的年龄就出道,功夫也深,待你又是那么好,我本来是不该反对的。可是,你再来想一想,你从前和朱先生林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我何时表示过反对呢?”
  邓丽君抬头望了母亲一眼。她那眼神似乎还在问:为什么跟成龙在一起就马上遭到反对呢?
  赵素桂说:“我只是不同意你和图里的人拍拖!阿丽,你懂我的心吗?倒也不是说演艺圈里找不到可心可信的人,即便是有也最好避开为好。”
  “为什么呢?”在一旁吃饭的邓长禧已经听了许久,他见姐姐那种郁郁不言的神色,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为成龙仗义执言了:“阿妈,您也不能一概反对演艺圈的人来做姐姐的朋友。成龙有什么不好呢?无论他的人品、长相、才能、名气,可以说样样不比阿姐她差什么。而且这种拍拖之事,最好还是让姐姐她自己来决定的好,您老人家怎么可以刚到这里就反对呢?”
  邓丽君想说的话全让小弟给说出来了,她憋闷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你还是个孩子,乱说什么?”赵素桂截断了邓长禧的话,理直气壮地说:“阿丽,我这样劝阻你是全为你考虑。演艺圈里的是非一直很多。你如果继续想在歌坛上发展,最好在商界或其他行业里来找可以与你相配的人,有钱没钱不要紧,只要他人好就行,我和你的阿爸都不会反对的。可是唯独演艺圈里的人不行,因为你要继续唱下去,必须要冷下脸来做人,你可懂我的话吗?”
  邓丽君无心吃饭,她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撂,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来。她的心里感到十分委屈,忍不住地说:“阿妈,您的话太重了,好像在此之前我在演艺圈里是一个不严肃的女子吗?我这么多年来,倒是见过许许多多圈内的杰出男子,可是我动过心吗?”
  赵素桂示意已经吃饱了饭的邓长禧退出去,又关了房门。她在这种事关女儿前途的终身大事上,从来不肯轻易开口,一旦开口便要认真说下去。赵素桂将一方帕子递到托腮悲泣的邓丽君手上,说:“事情就恰恰出在这里,我不主张你和圈内人拍拖的道理也恰恰在这里。阿丽,我完全知道你不是那种水性杨花,不计名誉的人。
  你在圈内没有与任何男人不三不四,可是,这些年来尽管你很严肃,那些有关你的绯闻难道还少吗?“
  “我知道,有人在背地里瞎猜乱传。对于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和谣传,我历来一笑置之,不加理睬,因为那真是太无聊了!”邓丽君已经哭得涕泪谤论,痛心疾首,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好不容易来到美国,母女俩刚一见面就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发生了不愉快,她再也不能不说话了,索性将多年来积郁在内心中的苦恼一古脑发泄出来。邓丽君说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阿妈,这么多年来因为唱歌的原因,报界一直在炒有关我的事情,有时一言一行也要刊到报纸上去。自然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但是有关我和某某关系热络的传闻,可以说没有一回是真的。开始有人说秦汉与我如何如何好,那是鬼话,谁都知道秦汉一直在和林青霞拍拖,他不过是和林青霞来捧我的几次场罢了。还有人说香港的赵世曾如何如何,他是我的好朋友何莉莉丈夫赵世光的哥哥。我在与何莉莉夫妇聚餐的时候,有时赵世曾也去作陪,如此而已,可是也有人捕风捉影,胡乱猜疑。至于说潘迪生先生,更是没有任何缘分的入,也不过是在一起吃过一次饭而已,还能有什么其它的接触呢?至于圈内人的钟镇涛,也不过是我眼中的小弟弟罢了。林子祥就更与我不搭界了,他们这几位与我从来没有什么过多的来往,我与他们是一清二白的。因此我也并不怕别人在背地里乱嚼舌头,可是成龙不同。阿妈,我如实地对您说,我真的很看重他!”
  “不要再说了!”赵素桂见女儿说得声泪俱下,痛断肝肠,情知在道理上女儿可以接受她的规劝,但是在感情上让她马上与成龙一刀两断,是难以办到的。赵素桂想到这里,心疼起多年在外漂泊的女儿来。她长叹了一声说:“阿丽,这终究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不希望你将来因择友不当而损害你的事业和名声,至于你将来究竟和成龙如何,就由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母亲最后这句话打动了邓丽君的心。她急忙抬起迷蒙的泪眼,定定地望着脸上爬满了细密皱纹的赵素桂。少年时与母亲相依为命,浪迹台北街头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她心中的委屈、抵触和不甘,渐渐地被一种理解所替代了。她在心里喃喃地说:“阿妈这样不留情面地劝阻我,到底还是为自己考虑啊!”想到这里,邓丽君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人生低谷中的朋友,为什么来去匆匆?
  6月的傍晚。
  天边的晚霞绚烂如火。这一天又是个星期天,在UCLA大学紧张的英语课程与生物、数学进修课目考试过后,邓丽君决计用电话将在好莱坞影城对功夫片《杀手壕》进行后期制作的成龙约出来。这天午后,邓丽君在洛杉矶东郊有名的美食之都——圣加布里埃尔谷的一家中国餐馆里,宴请成龙。自从母亲和幺弟来到美国,邓丽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成龙在一起吃饭和聊天了。成龙也极少涉足邓丽君那幢白色的小楼,他已经隐隐看出邓丽君母亲对他的几分不悦。聪明的成龙很识趣,他准备将对邓丽君的真挚之爱,都转移到他对电影的潜心钻研中去。
  “成龙,这是你喜欢吃的龙虾,这是威士忌酒,来,今天破一次例,让我来陪你喝上一杯吧!”邓丽君知道成龙十分善解人意,他始终不肯再来她的小白楼找她,并非不想与她在一起相聚,而是因为担心引来邓母的不悦。邓丽君为他满斟上一杯酒,心中有许多话想向他倾吐。但是成龙却急忙以手挡住,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说:“邓小姐,今天我来这里不仅是赴你的宴请,另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你。那就是我们当初筹划要在美国演出的事情,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了!”
  “你是说在洛杉矶组织一次演唱会?”邓丽君双眸闪亮,精神顿时一振。
  成龙饮了一口威士忌说:“何止在洛杉肌呢?邓小姐,这一次你不仅在这里演,还可以到纽约去演了!要在全美国造成一种空前的轰动,也让美国人知道东方的女歌星邓丽君就在他们的身边!”
  “这……怎么可能呢?”邓丽君对这突然而至的喜讯思想上毫无准备,她在洛杉矶的UCLA大学读书期间,一直处在默默无闻的状态。许久脱离歌坛的她当然十分渴望有一天能重返熟悉她的亿万歌迷中间去。邓丽君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偌大的美利坚合众国作为世界上移民较多的国家,她不可能在这里随心所欲地举行个人演唱会,成龙又怎么可能有如此神力,让她在纽约大都会登台亮相,一展风采?
  “这是一件非常可能的事情,请你不要怀疑,”成龙大口地咀嚼着龙虾,态度认真地告诉邓丽君说:“请邓小姐千万不要误以为我成龙有这么大的神通。我只是个好莱坞外请演员,在美国目前还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促成邓小姐可能在今年7月到纽约演出的主要力量,并不是我,而是从前你在日本时有过签约关系的宝丽金唱片公司!”
  “哦?”邓丽君的心激动得狂跳了起来。
  “是这样,”成龙将那份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寄来的演出合同放在邓丽君的面前,说道:“‘假护照风波’发生以后,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的总裁三谷清和大园敏雄等人,一直感到很对不住邓小姐。
  所以,他们许久以前就有一个将邓小姐在美国捧红的计划。当然,将邓小姐打入美国市场也是从宝丽金唱片公司的利益来全盘考虑的,反过来说,他们的计划与我们在洛杉矶举办个人演唱会是不谋而合的。如果这一计划如期实现,我想对邓小姐将来的事业发展是非常有益的!“
  “没有想到,宝丽金公司在我非常困难的时候会如此对待我,这使我非常感动……成龙,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心血啊!我为你对我这样无私的支持感到不安……”邓丽君想起母亲在抵达洛杉矶当天对她所说的话,冷静地意识到她与成龙将来的关系,已经没有了原来所预想的远景。想到这里,她的内心涌起了难言的悲哀,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怎么能这样客气,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完全应该的。”成龙的心情很愉快,他从内心里确实对邓丽君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好感。他经过冷静的思考后又感到邓丽君就像从前那位师姐一样,可爱但不可及。她很快就像一片五彩斑斓的云雾一般,飘飘渺缈地离他而去。成龙似乎早已经见到了他与邓丽君的结局,他对她的那股热情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成龙继续将邓丽君的兴趣引到即将开始的在美演出上来。他说:“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的大国敏雄,一直和我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据他这次在电话里告诉我,三谷清总裁是下决心要包装你,把你推出来。这次如果在美国演出能获得好的效果,那么他们将来就可以把你的新唱片推到美国市场上来。那样的话你和宝丽金公司便可以同时长期受益。”
  邓丽君被深深地感动了。她既感激成龙从中串联的热心,也感激日本宝丽金公司不忘旧情。在日本因“假护照风波”所带给她的委屈、痛苦和耻辱都因此而化为乌有了。她说:“我现在真担心到纽约去演不好,再像第一次在旧金山那样受到观众的冷落,怎么办?”
  “不会的,宝丽金公司已经着手进行舆论宣传了,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联系的。你就只管准备歌曲吧!”成龙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碟大龙虾。两人酒足饭馆后,双双驱车来到圣加布里埃尔谷附近的一片大杉林中。这里很恬静,几棵枝桠参差的杉树在晚风中飒飒作响,附近是一座立体交叉桥。桥下的高速公路上有无数的车辆往来奔驰。夕阳投映在洛城东郊那偌大一片绿茵茵的草坪上,为绿草镀上了一抹金辉。在邓丽君来洛杉矶的半年时间里,她和成龙单独在一起看日出或日落的机会有几次,都是因为邓丽君刚来异国时思念故乡的缘故。她在看日出的时候想到台湾的阿里山,看日落时又会想到她所熟悉的日月潭。今晚,邓丽君和成龙都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依依惜别之感,坐在那棵最粗的铁杉树下,望着夕阳发呆。
  “邓小姐,请你不要悲伤,人生有聚必有散。”成龙似乎从邓丽君今日在宴请自己时那种愁肠百结、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中,隐隐地感觉到她心灵深处郁积的一团苦恼。他知道邓丽君逐渐疏远他的原因,也知道邓丽君在心底始终深爱着他,成龙在这件事情上很豁达也很通情达理,他见邓丽君坐在树下双手抱头,痛苦万状,反倒好心地安慰她说:“我的电影《杀手壕》快拍完了,也许我们的缘分也随之结束了!邓小姐,你的纽约演出我就不能陪同前往了,因为香港的电影公司已经多次打来电报,催我回去,去拍另一部名叫《龙少爷》的电影。”
  “不,成龙,你不应该走,你应该留下来,我……”邓丽君感到自己的心又在暗暗地流血,就像从前朱坚、林振发两人忽然从自己身边消失那样的痛苦。成龙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确,这位聪明的功夫片明星不但心地忠厚善良,而且又极明智。他的离去会使痴情的邓丽君再次陷入精神上的痛苦,因为一棵经过自己精心浇灌与栽培起来的爱苗,一旦折断,那种痛苦是难以忍受的。
  “邓小姐,你不必悲伤,”成龙从邓丽君那双隐含着深深痛楚的大眸子里已经看得出她心中正在进行着一次痛苦的精神折磨,成龙说:“我承认,在这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双双在寂寞中产生了爱情。但是,我从来没有敢对你寄托太大的希望,我感到你的纯洁、高雅和浪漫是高不可攀的。我知道我自己不行,不够浪漫,没有学识,而且吊儿郎当的,我觉得我根本配不上你……”
  “不许你这样说!”邓丽君撒娇般地去用手捂他的口,嗔怒地说:“人只要有缘分,其他都并不重要。成龙,我们先不谈这些。我不希望你在这种时候回香港,是因为我很快就可能去纽约演出,我的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在这个时候,你在美国就好比是我的精神支柱,在这个时候你又怎么能够离我而去呢?”
  成龙凝望着远方天际那轮已经沉入灰色云霭中的夕阳,无言地叹息一声。他知道邓丽君现在很需要他的支持,而自己留在美国的可能性几乎很小,成龙又不希望伤邓丽君的心,他想了一想说:“邓小姐,我尽量争取晚一些回香港,即便我无法随你到纽约去演出,留在洛杉肥也一样是在为你擂鼓助威呀!再说,届时我会请求我在好莱坞的朋友们为你在报纸上制造声势,摇旗呐喊呀!”
  邓丽君满意地笑了。
  “邓小姐,我们这次专程由日本来就是要为您在美国举行一次规模盛大的个人演唱活动做准备的。”几辆豪华小轿车从远方鱼贯驶来,在一片绿茵茵的大草坪上停住了。从汽车里走出了几位西装革履的日本人,为首的就是宝丽金唱片公司的总裁三谷清、副总裁大园敏雄和渡边娱乐公司的经理渡边正一。还有其他的宝丽金公司的随行人员,这无疑是一个阵容很大的访美代表团。邓丽君在日本的代理人邓锡泉在前边引路,他见邓丽君和赵素桂、邓长接等在那幢白色的小洋楼前迎接,快步地走上前来向邓丽君说明了来意。
  三谷清也向邓丽君微微地躬一躬身说:“邓小姐来美国眨眼已经一年了,我们宝丽金唱片公司一直没有忘记你从前与我们的友好合作。那次‘假护照事件’对于我们来说也同样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情。邓小姐的名望因此受到损害,我们宝丽金全体同仁都深表痛心和遗憾。可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在当时那种不利的条件下,也只能如此了。现在,邓小姐的不利时期已经过去,让我们祝福你即将东山再起,大展宏图!”
  “谢谢总裁,谢谢各位尊敬的朋友,我邓丽君不会忘记贵公司给予我的理解和支持!”邓丽君以日本的礼节,深深地向三谷清、大园敏雄等来客一鞠躬,然后闪开身子,伸手向门内一指说:“各位,请吧!”
  楼下的客厅里有一束姹紫嫣红的康乃馨,在散发着幽幽的香气。赵素桂和邓长禧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日本客人,有要紧的事情相商,都很识趣地回避了。邓丽君以主人的身份,将三谷清、大园敏雄、邓锡泉等客人依次让坐在客厅内的大小沙发上。两位女佣进来上了茶点,在弥漫着浓郁花香的客厅里,邓丽君说:“自从来美国以后,我一直在这里的UCLA大学里进修英语,现在已经可以用英语与人对话了。在我人生的最困难时期,是在一些朋友们的关怀下度过的。如今,我人生的困难时期似乎已经过去了,我可以又像从前那样愉快地生活了,我为我们曾经有过的几年合作感到高兴!”
  大园敏雄说:“邓小姐虽然隐居在美国,日本演艺界的朋友们并没有忘记你。我们都对那一次天外飞来的横祸感到愤慨,因为那样的打击对任何人都是难以承受的,现在已经渐渐搞清了‘假护照事件’的背景。当初日本有关方面那么鲁莽,完全是因为印尼驻东京外交人员提出的外交质询所引起,而这其中的内幕是,有一个从前对邓小姐暗恋又不能得逞的小人,从中利用了印尼护照事件,从而给您的身心造成了伤害!”
  “有这样的事吗?”邓丽君如梦方醒,善良温存的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人会向她暗下毒手。她的心里很生气,却没有像人们所预料的那样痛骂那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只是轻蔑地笑笑说:“真卑鄙啊!”
  “是很卑鄙,这种无耻的小人在邓丽君小姐面前身后永远是很渺小,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渡边正一以满腔义愤来安慰神色黯然的邓丽君说:“好在事情已经过去,邓小姐到美国来实际上是因祸得福啊!”
  邓丽君一怔说:“怎么能说因祸得福呢?我毕竟失去了在日本和其它地方演出的机会呀。”
  渡边正一深谋远虑地说:“不错,‘假护照事件’给邓小姐造成了许多的损失,包括一年多时间没有演出收入。可是你在洛杉矶这段学习生活对将来发展很有帮助,这就是一种难以寻找的福啊!”
  三谷清接过话题说:“来美国最大的益处是你借此机会可以熟悉另一个世界,你的歌不仅在东方国家,也应该在西方国家到处传唱、记得1973年你与我们宝丽金公司签约时,就有向世界歌坛发展的打算,那么现在你已经为实现这一宏大的理想做了充分的准备!”
  邓丽君听了三谷清和渡边的话,方才更深一层地领悟了他们的良苦用心。成龙在两个月以前就在积极地为她在美国崭露头角处心积虑,现在成龙的美意已与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的老板们的意愿不谋而合。她心中所积郁的愁苦就像被一股春风吹拂去了一样,立刻变得豁然开朗。
  邓锡泉说:“邓小姐,为了实现你在美国从东到西的一次个人演唱活动,宝丽金公司煞费苦心地筹备了许久。现在,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了。几位老总这次到美国来就是为了7月份邓小姐的演出而来,老总们的目的是不遗余力地将邓小姐在美国歌坛上捧红。”
  邓锡泉从皮包里拿出几张报纸,放在邓丽君面前的小圆桌上。
  邓丽君见是《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明星晚报》和《旧金山纪事报》,上面几乎都以显著的版面刊登邓丽君的照片、生平、主要演唱歌曲和即将在美国举行巡回公演的消息,可谓连篇累牍,声势宏大。邓丽君—一看过,她向三谷清、大园敏雄、渡边正一等人致谢说:“太感谢了,我真希望再像当年在日本参加‘红白歌合战’和‘何处是故乡’唱歌大赛那样,奋斗一次!不论成功与否,我都有信心,绝不辜负各位前辈、老总对我的一片苦心扶植!”
  “你会唱好的,”三谷清说:“我们从日本来前,就已经听说,邓小姐准备在洛杉肥举行一个小型演唱会。为了让更多的华侨喜欢,你已经请人为几首中国的唐宋诗词谱了曲子,可是当真吗?”
  邓丽君说:“当真。曲子不但早就请作曲家谱好,我还在成龙先生的帮助下,进行了一个月的练唱。乐队也请好了,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邓锡泉拿出一份演出计划书来给邓丽君看,他说:“根据宝丽金公司的安排,邓小姐的演唱会做了如下的准备:一是在全美进行巡回宣传;二是依靠美国电视广播和世界性通讯社发布消息;三是利用大制作的电影为邓小姐的巡回演出做世界性的广告宣传,从而为演出造成一种强大的声势,现在这种宣传已经开始了。”
  “还有,”不待邓锡泉说完,大园敏雄已经急不可待了,他对邓丽君说:“邓小姐,您在美国的大型巡回演唱会将从7月下旬开始。
  初步决定安排三站。第一站是美国东部最大城市纽约,时间是7月21日开始,可演1-2场;第二站是西海岸最大城市旧金山,时间为7月26日,只演一场;第三站是你现在所住的城市洛杉矶,时间是7月27日,这也是你此次从东到西演出的高潮,你可能在洛城的‘音乐中心’演出,那里是第52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的地方,你将作为第一位中国歌手出现在这世界性的舞台上哪小姐,我们都为你即将开始的世界级演出而备加高兴啊!“
  三谷清、渡边正一、邓锡泉和其它宝丽金唱片公司的随员们,在大园敏雄话音刚落时,都不约而同地为邓丽君热烈鼓掌。
  小小的客厅里立刻充满了掌声、祝福声,邓丽君想到自己终于从失意的低谷中飞升出来,眼里的热泪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滚淌了下来。
  在纽约、旧盖山和洛杉矶演出,邓丽君从谷底跃上巅峰“阿丽,我在美国住得不习惯,明天我是非要回去不可了!”
  说话的是赵素桂。在1980年7月初的一天上午,她由邓丽君和小儿子邓长禧两人陪着,驱车来到了位于洛杉矶市郊40公里的安纳海姆。这里有一座很有名气的迪斯尼游乐园,在赵素桂逗留洛城期间,邓丽君几次请她到这里来走一走,赵素桂一推再推,今日终究经不住女儿的劝说来到了这里。迎面竖立的一块广告牌上写着“Dianey Land ”(迪斯尼),因为此地是美国一年一度选出“美丽小姐”的地方,所以乐园内每日都游人如潮,车辆云集。赵索桂一下车就被迪斯尼乐园的恢宏热闹的场景吸引了,她连声地感叹着,但她心情却快乐不起来,心里还在想着几天来她与女儿在成龙问题上的分歧。昨天夜里,她又与女儿做了彻夜长谈,她说:“我从洛杉矶走后,你还要在美国继续住下去。为了使你在这里的生活不寂寞,过得开心,我让你的小弟留在你的身边,你们姐弟俩在一起生活一段,你就会很快习惯的。我所担心的是,你还会再同那个成龙每天在一起。”
  “阿妈,您不要把人家想得那么没修养,成龙其实是一位很能理解别人的人,他有自己的事业,是不会时常来找我的。”邓丽君对母亲的叮嘱显得有些不悦。赵素桂见自己的言语深深伤了女儿的心,不敢再说了,母女俩在那张宽大的席梦思上和衣睡下了。
  半夜里,邓丽君哭醒了。方才,她在睡觉中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场景依稀在目,她似乎独自走到金门大桥上来。从这座200多米高的门字形大桥上,邓丽君俯视着桥下那波涛汹涌的圣弗兰西斯科海湾里的巨澜。她伏在大桥的栏杆上悲痛地哭泣着,忽然,她纵身一跃,跳到两米高的桥栏上。邓丽君哭叫了一声,“扑略”一声跳进幽深的大海。
  “邓小姐,邓小姐,你不能死,你的路还很长,你为什么如此轻生呢?”就在邓丽君纵身跳进大海的一刹那,身后有人疾步地跑来,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成龙。他见邓丽君已跳入海中,也毫不迟疑地奔了过来,紧紧追随她跳进海涛。邓丽君的身子已在水中浮沉,她一连喝了几口苦涩的海水。痴心已死的她并不与那凶险的海涛搏斗挣扎,一任狂风巨浪的冲击。就在成龙跳下大海,企图抢救她时,不料又一个浪峰劈面打来。
  “邓小姐,我来了!”成龙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的叫声被狂风吹得断断续续。
  “成龙,我在这里!你……不要过来……救我……”邓丽君在波峰浪谷里下沉,她已经无力拼搏了,双手伸出汹涌的海面向远处的成龙一扬,就不见了。
  “邓小姐,你不能死,我来救你!‘城龙大喊着游了过来……
  “啊——!”邓丽君大惊而酿。她在黑暗里叫了一声,从席梦思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睁眼看时,原来做了一场恶梦。“阿丽,阿丽,你怎么了?”熟睡中的赵素桂也随之惊起,见女儿满头冷汗,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搂在怀里,心疼地说:“别怕,阿妈就在这里!”。,…。
  “阿妈,阿姐,这座游乐园实在是太大了,我在台湾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五花八门的好玩东西!”小弟邓长槽有些虚胀声势地大喊大叫着。邓丽君不敢继续胡思乱想,她看见母亲今天的兴致也很高,不时地被小弟引到一处处景点前观望,什么鲁宾逊树中之屋、睡美人古堡;什么阿瑟国王的旋转木马、太空山、水晶宫;什么加勒比海盗船、爱丽丝奇境、小人国和非洲狩猪大全等等。赵素桂早将几天来的不快渐渐忘了,忽然,邓长禧叫道:“阿姐,你看这里怎么有中国的天坛呢?”
  邓丽君见母亲也很神往地翘望着那座仿效北京天坛所建的一处旅游设施说:“这是新建的中国馆,里面不但有咖啡厅、餐厅和停车场,还有电影院呢!”邓长禧越加兴趣盎然地说:“那实在太好了,我们应该进去看一看,阿妈,走呀!”赵素桂也不想拂逆儿子的一片孝心,便与邓丽君和长禧走进了那座中国馆。
  “这里真好像一个门类齐全的卫星城了!”邓长禧进来便引着母亲和姐姐到处乱逛,后来赵素佳说走得太累,邓丽君才将她和小弟须进一间正在放映电影的放映厅里休息。
  “这里真好,既可以休息又可以看电影。”赵素桂在黑暗里看见银幕上正在放映着一部中国的电影。她不知这是什么影片,只见几位穿着清朝服饰,头上梳一条独辫的中国汉子,正在一间小酒馆里激烈地打斗。邓丽君一眼就认出那位打斗正酣的英俊汉子,就是她几天来没有再见面的成龙。这是他几年前在香港主演的功夫片《醉拳》。
  “打得真开心,阿妈,难得在洛杉矶能看到中国的电影啊!”小弟忍不住叫了起来。
  邓丽君却不语,在黑暗里她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正凝视着银幕上的成龙。平时即便她在国内也是绝少看电影的,来到美国以后邓丽君潜心学习英语,就更没有到电影院里消遣的雅兴。
  “邓小姐,功夫片也不是好演的。我这辈子是受了许多折磨的。”不知什么原因,邓丽君的耳畔老是响起成龙的声音。她在听从母亲的劝阻后,心尽越是想尽快地结束与成龙的友谊,越是不去想他,成龙的影子越是非常顽固地出现,这就使她苦恼,邓丽君知道痛苦就是爱情的别名。从前她与朱坚相恋时有过这种痛苦,与林振发拍抱的几年里也品尝过一种刻骨铭心的痛苦。现在自己与成龙仅仅相处半年多,缘何也要这样难舍难分,死去活来呢?面前那巨大银幕上的打斗人影渐渐地隐去了,又闪现出另一幅画面。邓丽君不时地追思她与成龙在一起时的开心往事。自从前几日在中国餐馆里请成龙吃龙虾后,两人就再也不曾见过面了。两人都居住在同一座城市里,却因为思想上发生了新的隔阂,变得可思可望却不可及了。现在,邓丽君听从了慈母赵素挂的忠告,毅然地下决心割断了她与成龙的情思,就只好在电影上见到她心中的“白马王子”了。
  电影里的音乐、打斗声在邓丽君的耳边响成一团,只有成龙的声音她听得十分真切,那是她与他在旧金山驱车游览湾区时,成龙带着她开着飞车有感而发的活:“邓小姐,你莫怕开快车,其实这也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我很小的时候拍了几部武打片以后,才知道惊险的滋味。不瞒你说,几部功夫片拍成,我的头盖骨、眼骨、鼻梁骨、下巴、肩骨和胸骨,甚至两只手的指头几乎全都折断过。因此,我并不怕开飞车。”
  “可是……我怕!”
  “你怕吗?那……我就停下来,邓小姐,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决不做的!”成龙急忙将跑车的速度降了下来,他尽量让邓丽君坐得安稳自在。成龙继续给她讲自己从艺的历史,说:“我在拍电影时不断地摔碎骨头以后,我的爸爸决定让我随他去澳洲闯一闯。他说不忍心让我再这么惊险下去,我听了他的话,就去澳洲发展。”
  “你到澳洲能做什么呢?还是搞功夫片吗?”邓丽君的头晕现象已经减轻了。她对成龙的从艺历史听得很认真。
  “我在那里先当厨师,这是我爸爸的主意,”成龙对邓丽君说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我爸爸说如果和他学习炒菜的话,至少可以炒到六七十岁,可是你去学武打说不一定哪一天就会被人打死。我当时的胸骨骨折还没有医好,在澳洲时我在白天里去做泥水匠,到晚上才可以和爸爸在一起学烧茶的技艺。邓小姐,我不仅会烧粤菜和闽南菜,也会烧你们台湾某呢!将来如果有时间我可以专为你烧几碟来品尝,可好?”
  “哦?原来你还当过炒菜的厨师,真想不到你的技艺是多方面的。那么后来为什么又回到香港呢?”
  成龙说:“本来我爸爸是准备要我在澳洲当一辈子厨师的。可是后来我越是炒菜越觉得乏味无聊,一个青年人总该是追求一种有刺激性的生活才好。在平淡中庸庸碌碌过一生,不如去追求惊险,到澳洲不足一年,我就瞒着父母在一个雨夜里又偷偷回到香港。不久又开始拍功夫片,渐渐地出了名,爸爸才无话可说了!”邓丽君坐在成龙的身边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谈话,从成龙那充满辛酸的闲谈中,邓丽君联想到自己13岁出道后所走过的坎坷之路,她觉得自己与成龙的起点是一致的,这才是她们在旧金山邂逅后一见钟情的原由。
  “邓小姐,我跟你说这些话的目的,一是让你了解我从艺的艰辛,二是希望你也像我一样不要因为一时困难,就轻易地改变自己献身事业的初衷。一个人只有百折不挠地面对人世间的险恶,才能最终得到社会的承认。”成龙那天在小汽车里随便说的这段话,给邓丽君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因“假护照事件”遭到精神打击的邓丽君,多么需要这样的鼓励。邓丽君正是从与成龙接触以后,才一步步从人生的低谷中跋涉出来的。今天,日本的宝丽金唱片公司来美国为她筹办巡回演出的时候,她在困境中时时安慰她、鼓励她、给她欢乐也给她力量的朋友成龙,居然很自觉地悄然隐退了。
  邓丽君的心里充满了无奈与愧疚,她觉得在母亲明天离开洛杉矶后,还应该主动约请成龙来谈一谈。可是,演出在即,邓丽君屈指一算,已经没有与成龙相会的时间了,至少在她正式去纽约演出前找不到可以与成龙见面的时间。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双手掩面,低声啜泣了起来。
  “阿丽,你怎么了?”坐在黑暗里看电影的赵素桂忽然惊叫起来。
  这一年的7月18日,邓丽君在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的精心安排下,终于从洛杉矶飞赴纽约。
  “邓小姐,在你来前宝丽金公司已经做了一切宣传准备,这里的华人和一些熟悉东方文化的美国入,几乎都知道有一位叫邓丽君的华人歌手将来此地演出了。‘料机场亲自欢迎邓丽君的邓锡泉等人,在从机场前往纽约市区的高速公路上,向邓丽君报告她即将开始巡回演唱的筹备情况。邓锡泉以无法克制的喜悦告诉邓丽君:“您的首场演出在百老汇大街夜总会。那个演出场地很理想,那里是纽约有名的’不夜街‘,平时就有很多的观众聚集在那里。听说邓小姐将来演出,门票早在一周之前就已售空了,现在有人在黑市上炒您的门票,听说已经到了10美元一张!“
  “10美元?”邓丽君很吃惊地睁大眼睛。她的心情很好,每当她能有公开演出的机会时都会变得眉飞色舞,现在来到纽约她更是高兴得难以自持,因为她已经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处于远离歌坛的赋闲状态。现在的邓丽君简直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邓先生,我很担心,我所唱的华语歌儿,在这里能否像日本那样被听众理解?”邓丽君听到纽约的准备工作如此周到,观众如此的热烈,她的内心里反倒有些担心。当初刚来美国演出反应平平的冷淡景况使邓丽君心有余悸。
  邓锡泉说:“你不必担心,不要太低估了美国观众的欣赏水平。
  他们不会像你所担心的那样不熟悉东方歌曲,从目前纽约的售票情况看,美国公众对邓小姐有一种普遍的好奇心。“
  夜里。邓丽君仁立在曼哈顿区那幢高达86层的帝国大厦的楼顶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一片灿烂的灯海。鳞次林比的巨型楼厦在她的脚下变成了一只只火柴盒。从这里可以远眺曼哈顿西南端的世界贸易中心和东河之滨的联合国城。那里也是一片阑珊的灯火之海。“我真的能在这座城市里唱好吗?这些十分陌生的面孔,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美国人,会十分友善地接纳东方歌手吗?”邓丽君这样地想着,她俯望着脚下的灯海楼群,不禁对即将开始的纽约演唱会浮想联翩。
  7月21日夜。
  位于《纽约时报》广场中心的百老汇大街上,灯火如昼,人群如以。从西42街到45街之间的街道上,似乎变成了人群熙攘的海洋,人群比往日增加了一倍。在“百老汇夜总会”门帽上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广告牌上,在漆黑的天幕下闪烁着邓丽君的英文名字“Teresa Teng ”!红色的彩灯刚灭,又跳出了绿、蓝、黄三彩的欢迎口号。这种演出的盛况在繁华的百老汇夜总会是历年来绝无仅有的。
  场内座无虚席。美国人、英国人和其它外国的观众占据了1000张座席的一半以上,当然人数众多的美籍华人是邓丽君个人巡回演唱会自始至终的多数。因为远居异域的华侨虽然物质条件格外优厚,但是他们在经常享受西洋音乐的同时尤为渴望听到来自大洋彼岸——他们龙的故乡著名女歌手动情的演唱。
  场上响起了一阵暴风骤雨似的热烈掌声。“你们看,邓丽君!”
  “邓丽君原来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呀!”“你们看,她穿着中国的旗袍,这种服装在美国见到实在是太亲切了!”“真想不到邓丽君今晚会这样美!”“她太为我们华人争光了!”座席间的男女华侨不约而同地发出热情的感叹。
  “Teresa Teng!Teresa Teng !”美国人和其它外国观众都冲动地用英语来大叫邓丽君的名字。
  邓丽君就是在这种如潮般的欢呼声浪中款步登场了。21岁的她在已经走过的14年从艺生涯中,不知走上过多少个舞台,今夜当她首次走上美国纽约百老汇的歌坛时,步履是那么矫健、那么轻盈、那么自信与自豪!邓丽君想起半小时前自己乘车来到百老汇夜总会门前时,有一位《纽约时报》的记者向她询问今夜感想,当时,她做了一番妙不可言的回答:“我是中国人,我要尽力把中国的东西传到美国来!我为此感到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我愿我的歌声打动西方世界。”现在,邓丽君就是以这样一种心态登上舞台的。那种刚来纽约时的胆怯感和自卑感,都在台下经久不息的喝彩声中化为乌有。
  在水银灯的光影里,邓丽君显得格外俏美。剪裁得十分得体的紫红色紧身旗袍穿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材映衬得更加窈窕。就是这件1979年冬天在台北市由老衣匠精心裁制的旗袍,当年因去取它而引来了一场几乎使邓丽君从此一蹶不振的风波。邓丽君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件旗袍不但质地优良,而且做工精细。腰身不紧不肥,开叉恰到好处。紫红色恰好又象征着一种大吉大利,在如此隆重体面的场合使她显得更在重、典雅与妩媚。乐队在掌声过后开始演奏,那动听的乐曲很快地使邓丽君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烦恼和不快,她的思绪立刻融入了音乐,在刹那之间邓丽君进入了最佳的演唱状态。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
  使君能得几回来?
  便使尊前醉倒更徘徊。
  河沙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
  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喝彩声如潮般响起来。那些阔别祖国多年的旅美老华侨们,在纽约这座东北海岸上的大都会里,能聆听到由著名大词人的词句所谱成的乐曲,顿时有一种回到故乡的感觉。特别是在西洋音乐盛行的纽约百老汇,突然响起带有明显故乡风格的传统曲调,更是一种享受。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华侨忍不住泪水婆娑,大声地叫道:“邓丽君,太好了!你唱得实在太动人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呀!”“听了她的歌,就像在梦里回了一次故乡一样啊!”
  那些听不懂华语的外国观众,也拼命地大声鼓掌和喝彩。他们参差不齐地用英语为邓丽君拼命地叫好:“ENCORE!ENCORE !”
  这样热烈地为邓丽君喝彩助威,绝不是一种随波逐流的盲目行为,而是因为这群外国人深深地被邓丽君那优美的歌声所吸引和打动。特别是身穿紫红色旗袍,在灯光下亭亭玉立的邓丽君,她那俊美妩媚的面容,她那适度得体的台风,都已经深深感染了言语不通的外国听众。“邓丽君小姐,请再唱一支歌!”“邓丽君小姐,你的歌是美国最受欢迎的歌曲!”“再来一个,再来……”
  碧云天,黄叶地。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在这种台上台下感情交融的氛围中,邓丽君的音乐天赋得到了最淋漓尽致的发挥。邓丽君一连将她准备的12首歌曲全部—一演唱,末了,因为台下的观众以经久不息的掌声将她再次唤回台前,她又唱了一首《又见炊烟》: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几辆豪华轿车在旧金山通往洛杉矶的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般地疾驶。这是7月27日的清晨时分,由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主办的邓丽君在美巡回演出活动,在纽约和旧金山的演出结束后,正在向此次活动的最后一站——洛杉矶进发。
  邓丽君显得很疲惫,但也很欣慰。她和她在日本的代理人邓锡泉同乘一辆宝马轿车。
  “邓小姐,您在纽约和旧金山两地的演出可以说是出乎意料地成功。现在洛杉矶这一站,可是非同小可啊!”邓锡泉望着静静倚坐在身边的软座上眯缝着两只眼睛睡非睡的邓丽君说。
  邓丽君望着驾驶汽车的邓锡泉,只是淡淡地一笑。本来,按照宝丽金唱片公司预先所做的安排,邓丽君在百老汇夜总会只有21、22日两场演出。余下的几天时间,则安排邓丽君到哥伦比亚大学等处进行参观访问。可是两场演出结束后,百老汇夜总会受到了来自纽约州附近各州华人、美国人的包围,请求邓丽君继续演下去。而且黑市上的门票价码越炒越高,从10美元、20美元直卖到30至40美元一张。三谷清等人只好请求邓丽君减少其余的活动而增加在纽约的百老汇夜总会的演出场次。邓丽君盛情难却,只好依从,这样一来,又增加23日、24日和25日三场。这三场演出更是场场爆满,创下了百老汇夜总会所有外国歌星来此演出的纪录。
  邓丽君的芳名在纽约炙手可热。纽约出版的《国际先驱论坛报》、《华尔街日报》、《纽约日报》和该地有影响的杂志《商务周刊》、《新闻周刊》、《民族》、洛克菲勒财团主办的《时代》等,均以显著版面刊载邓丽君在纽约一炮打响,大获成功的新闻。从纽约飞往旧金山后,邓丽君又进行了一场公演。与一年前她初次踏上美国土地后匆匆忙忙进行的那次演出大不相同的是,前者反应冷淡,后者反响热烈。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及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昨夜,邓丽君演唱由李煜词所谱的歌曲时,旧金山戏院台下所爆发出的掌声是那样的热烈。特别是邓丽君演唱《望江南》一歌时,台下的华人观众已经完全陶醉了,观众席间几乎鸦雀无声了:江南蝶,斜日一双双。
  身似何郎全侍粉,心如韩寿爱偷香,天赋与轻狂。微雨后,薄翅腻烟光。
  才伴游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
  “邓小姐,今晚你将在洛杉矶最著名的‘音乐中心’演出,这个地点是非同寻常的重要,因为它是美国奥斯卡电影金像奖颁奖的地方啊!”
  “请放心,邓先生,我不会让您和宝丽金唱片公司失望的。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赢得听众的喜爱的。”邓丽君凝望着越来越近的洛杉矶市区,她已经感觉到今晚即将到来的这场演出,将是自己一生中的事业的峰巅。
  邓丽君在去纽约之前一直在与乐队进行彩排,在纽约首场演出后就一直处于紧张奔忙的状态,每日在演出的间歇有数不清的应酬:拜访当地的官员、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到电台去录像、应接不暇的频频宴请、与友人们的聚餐、为热情的歌迷们签名,闹得邓丽君精疲力竭。在纽约本来有许多诸如参观联合国大厦、到哈得逊河口去瞻仰自由女神像、游览华尔街股票市场以及去纽约地铁乘车等活动,都由于时间的紧迫而取消了。邓丽君在7月27日回到她居住的城市洛杉矶以后,仅仅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也被当地官员的接见所占有了。邓丽君在洛城已经住了一年时间,可是因为她仅仅是UCLA大学的一名插班学生,并没有引起当地官员的注意。
  可是这一次邓丽君在纽约和旧金山两地的演出大获成功,美国所有的新闻媒体一炒再炒,邓丽君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所以,洛杉肌的官员在邓丽君抵达洛城后,接见并宴请了邓丽君。
  那天夜里,洛杉矶音乐中心门前,万头攒动。该中心的管理人员们从来也没有见到一位来这里演唱的外国歌手,会受到美国观众如此隆重热烈的欢迎,他们惊呼:“邓丽君小姐刮来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旋风啊!”
  邓丽君依然穿着中国的民族服饰——旗袍,袅袅停停、风情万种地出现在当年的奥斯卡金像奖的颁奖台上。
  “邓丽君小姐,你好!”
  “Teresa Teng !”
  在热烈的欢呼声里,邓丽君演唱了一曲又一曲颇具中国民族风格的歌曲:《虞美人。苏幕遮》、《水调歌头。明月见时有》以及李清照的《蝶恋花。暖雨睛风初破冻》,陆游的《鹊桥仙。一竿风》等等。整场演出,高潮叠起,掌声不绝,喝彩频频。当邓丽君一口气将12首新歌咱完之后,全场观众都不约而同地纷纷起立,向频频谢幕退场,一步三回头的邓丽君狂热地鼓掌。这种热烈场面迫使邓丽君不得不再一次地回到舞台中心,唱了一支名叫《梅花》的歌曲,当作她向狂热观众的最后答谢,那歌声将洛杉矶的演唱会推向了最高潮:梅花梅花满天下,愈冷它愈开花。
  梅花坚忍象征我们巍巍大中华,看啊,遍地开了梅花,有土地就有它。
  冰雪风雨它都不怕,7月29日,午睡后的邓丽君去探望久不谋面的成龙。她驾车来到了位于洛杉矶以北的好莱坞。这里她已经很熟了,半年前刚从旧金山来的时候,就由成龙引导,前来多次游览参观。在这里,成龙陪着她观看好莱坞历年的优秀影片,见到了几届奥斯卡金像奖的男女主角获奖者。在这座美国影城里曾经留下她与成龙许多美好的回忆。如今当邓丽君驾车从电影馆、录音棚、混录车间等楼前经过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怅惘。邓丽君现在已经从失意的低谷中渐渐地走了出来,“假护照事件”带给自己心灵上的阴影,由于此次在美国三城市的演出大获成功,已经渐渐地消除了。邓丽君重新以她光彩照人的形象出现在美国的公众面前。这份意外的成功,在邓丽君看来也有成龙的心血与功劳,如果当初没有成龙对自己的精神鼓励和积极的筹备,如果她在那时没有这种思想上的准备,那么,她就不会有后来的成功。邓丽君心里感到格外不安的是,当她在美公演的时候,成龙居然没有在她的身边!成龙此时还在忙那部名叫《杀手壕》的好莱坞功夫片吗?还是他正忙着做返回香港的准备,抽不出时间来看她的演出呢?
  劳斯莱斯轿车在工字型的摄影棚前停住了。邓丽君来到了那间曾经与成龙一齐来过的摄影棚,可是如今偌大的摄影棚里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几盏水银灯孤零零地悬挂在棚顶的木梁上。邓丽君来到布景区外的那排专供参观者和演员休息时使用的座席前,当日她和成龙坐在一处闲谈的木椅上,已落了很厚的尘土。邓丽君的心里很空虚,很悲楚。她觉得自己在得到事业上的新收获的同时,又无意间失落了什么。而失掉的东西平时不以为重,现在重新来寻觅时方才感到弥足珍贵!是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比人与人之间真诚无私的友情更为珍贵呢?
  “成龙——!成龙——!”邓丽君环顾着空旷而寂寥的摄影棚,心在流血。她的嗓眼有些发紧,真想大哭一场,可是不能够哭得出来,她尽力地面向摄影棚的高高棚顶大声喊叫:“你在哪里——?!”
  回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邓丽君失魂落魄般地返回了她的那幢白色的小楼。女佣们已将楼上楼下的灯盏全部开亮了,晚餐也已经在楼下小餐厅里摆好。邓丽君却没有半点食欲,她独自回到楼上,默默地坐在那间临靠街道的卧房里,凭窗望着在暮色里疾疾驶去的一辆辆小汽车。她将房间里的灯关了,让自己单独地坐在朦胧的夜色里,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邓丽君没有发现她的小弟邓长禧一直站在走廊里,悄然地打量着姐姐,他知道姐姐一定去寻找成龙了。成龙离开洛杉矶的消息邓长禧是知道的,那是邓丽君随演出团飞往纽约的那天下午,成龙曾经用电话将小弟约到街上,在一家华人开设的咖啡店里,两个人谈了许久。成龙对小台弟说,他要回香港去拍一部名叫《龙少爷》电影了,不能前往纽约去为邓丽君的首场演出助威了。小弟已经从成龙的黯然谈吐中品味出一股难言的苦衷,当初他知道成龙正与姐姐在洛杉矶坠入爱河的消息时,心里不知有多么高兴,如今他从成龙凄然的谈吐与姐姐那谈及此事讳莫如深的神态上,已断定两人的关系正走向冷却。“埃唉,缘分尽了!”成龙的悲叹声还在小弟的耳边响着。
  “阿姐!”邓长禧悄悄地走了进来,他很想告诉成龙已回香港的消息,也想对忧伤的姐姐劝慰几句。可是,他情不自禁地收住了脚。
  他看见邓丽君一动也不动地坐在窗前,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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